九州·雪焚城 作者:帕帕安
《槿花乱》发生在大胤葵花朝,无数乱世中的一个。
乱世之下,人性脆弱不堪,愿景逝若浮云。
总有些事求不得,总有些爱伤别离。
也总有一些难能可贵的美好,在黑暗中乍现光华。
正因难能可贵,从而弥足珍贵,是这个故事所要努力讲述的。
在九州的葵花时代,辰月教权倾天下,引蛮族屠戮诸侯,唐国后裔百里恬请出刺客世家天罗山堂对辰月进行报复活动,一时间帝都天启成为杀戮场。
顾小闲自幼离家出走,被天罗山堂首座收养,她的哥哥顾西园是天启城四大公子之一,却暗中资助义党反抗辰月,天罗山堂认为顾小闲或许有利用价值,一直呵护她,给她家庭温暖。
顾小闲渐渐成长为富有商业头脑和灵活思维的得力干将,在一次救援淳国遗孤的行动中,她和她的几个朋友组合正式踏入了暗杀的局面。
在经历了数次任务后,她接触到了辰月三部的教长之一,原映雪。这个如同遗世白莲一般的男子被顾小闲打动,开始渐渐显露出人性一面。双方都发现了对方的身份,但是依然相互倾心。
双方在经历了来自辰月和天罗的各种变故和阻力之后,天启局势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勤王大军即将攻破天启铲除辰月,原映雪将顾小闲送出天启,自己面对清理门户的另一教长雷枯火,身受重伤,顾小闲孤身折返,将原映雪救出,却双双死于暴民之手。
在大雪之中,为凄婉的爱情拉上终幕。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主角:顾小闲,原映雪 ┃ 配角:顾西园,敖谨 ┃ 其它:辰月,天罗
【正文】
『乱世中命如飞蓬,连爱情也被诸神诅咒
但天罗的骄傲,便是从不低头
辰月之乱,槿花焚城』
【Episode 1 槿花乱】
『圣王十一年。
敖谨,顾小闲,原映雪,顾西园。
从没有人知道,你将去往何方。』
暗夜如盲。
他在荒野中疾驰,长发披散,甲胄凌乱。
夜鸟从头顶掠过,足爪上闪烁着腐物的磷光,此外便只剩下黑夜,渺无边际的黑夜。
马蹄敲着久旱的土地闷闷作响,仿佛敲在太阳穴上。
向南,一直向南。
不知跑了多久,在仿佛永无止尽的马蹄声中,光照乍现于地平线。
远方吹来的风变得潮湿清甜,他在辰光中低头,看见马蹄踏到一朵帝槿花。
帝都城外独有的花。
泼出性命日行千里,终于在第四个清晨抵达王域。
血气如涌,一骑绝尘。他将长戟狠狠拍上紧闭的城门,忽见尘风之上,一支白羽黄箭破空而来。
他猝不及防,应声落马。
1.
敖谨又做了那个梦。
事隔多年,一切都像雨打的湖面,在记忆的倒影中慢慢模糊。他以为自己终于学会忘记,但只消一个梦,那些早已沉底的情绪就被统统激上岸来。鲜活而锐利,如同开春还暖的毒蛇,无论怎么僵硬,凭本就能找到咬噬的对象。
他空睁着眼,听见心跳慢慢恢复平静。
战马。长戟。千里荒原。梦中的感觉再真切,也只是做梦罢了,他仍是个阶下囚。看守的鼾声,石床的寒气,微弱的火光……一切都跟昨天、上月、去年没什么不同。
月光从狭窄的气窗漏进来,照着他颊上一道深浓黥痕。
“夜深人静的时候,月亮移进屋里。这时候,你被冷风吹醒,在墙上看见一张美人脸。她一个劲冲你笑,连声喊你名字,若是不小心答应了……那人面蛇身的蝰妖就会穿墙进来,把你一股脑吞下去!”
敖谨看着墙上朦胧的月影,想起哥哥讲的故事。
伏击敌人需要十足的耐心,他们常常在草海里彻夜守候,除了看星星无事可做。夏季的夜晚极其漫长,也许是怕他瞌睡,哥哥总会搜肠刮肚地讲些俏皮故事,完全不似他日常的严肃。
他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
敖谨唇边浮现出一个短暂的笑容,短暂得如同八月霜花。
哥哥肯定是死了,却死不见尸。这么多年,也不知找回来没有,也不知有没有人去找……
心里的毒蛇又在蠢蠢欲动,他不能再想,否则会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还不能疯。
敖谨抱着脑袋,蜷成一团虾米,强迫自己入睡。
窗外风声呜咽,不眠的夜总是显得格外漫长。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重新进入睡乡。这一次的梦境荒凉而破碎,他在石床上辗转,耳朵里时而千军交战,时而万马齐喑,时而夹杂着古怪的响动,像是炉灶里哔剥燃烧的干柴,或者谨慎的脚步踩在落叶上。
一丝奇异的危险感袭来,敖谨睁开眼。
月光淡淡照着囚室。他不知自己是否真的醒着,因为眼前的景象比梦境更为诡异。
墙壁上,那片月影在轻轻蠕动,如同一块活物。
他猛地弹起来。
何止月光所照!整幅墙壁都在此起彼伏,墙皮如豆渣般剥落,底下白花花一片,密密伸展,团团蠕动,竟是……数不清的虫脑袋!
意识彻底醒透之前,敖谨久经沙场的身体已抢先做出反应。随着他撤身翻滚的动作,一大群细长柔韧的怪虫也穿透砖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围捕而来,哔剥声变成土石碎裂的崩响,空气中顿时充满浓郁的土腥气。
门外火光摇曳。敖谨奋力擂门,高声呼喊守卫,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在黑暗中摸索,想找个防身的利器,却只摸到了笔墨书籍——这是对他曾经尊贵身份的优待,此时则显得毫无用处。
油灯摔在地上,一路叮叮当当滚着,然后突然没了声音。
敖谨转过头。
微朦月光中,那群怪虫仿佛白浪决堤,争先恐后涌入囚室。苍凉如尸骨。森冷如死亡。他在过去十七年中从未畏惧过死亡,无数次身陷敌阵都能享受生死一线的快意,然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机会搏斗就被汹涌的虫浪吞没,冰冷的虫丝层层缠绕,榨干他胸口最后一丝生息。
意志如风吹沙砾慢慢涣散,他想他马上就要死了,带着反叛的污名,未尽的责任,积年的仇怨……这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痛苦。
敖谨闭着眼,如同随波逐流的溺水之人,渐渐停止了挣扎。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仿佛听到号令,怪虫突然停止纠缠,松开了到手的猎物。冬夜寒冷的空气带着刺痛灌回肺腑,敖谨跌坐在地,一边激烈咳嗽,一边挣扎着爬起来。
方才张牙舞爪的怪虫静静停在半空,仿佛突然陷入了冬眠。
又一声清啸,怪虫震了数震,从囚室中轰然撤离。一阵摧枯拉朽声过后,月亮照了进来。
夜风徐徐吹去浮尘,眼前新月如弓,苍原如海。这暌违多年的风光与他中间本该隔着一道墙壁,一道战车也轰不开的铜墙铁壁。现在,那墙没了。
“倒得有点多。”
墙外传来一声嘀咕。
敖谨眯眼往外看,先看到那一大蓬怪虫,然后是连着怪虫的巨型植物,最后是叼着植物的巨大白虎。
“七公子?”
有人轻轻唤了一声。
他勉强移开眼睛,看见一个黑衣人手脚并用,从残破的墙壁爬进来。
“公子半夜还在读书么?真是风雅……等等,你是淳国七公子吧?”
那人就着月光看清囚室中的人,明显一愣。
敖谨没有回答。
他听到一个声音。
平稳,绵长,只有彻底睡熟之人才能发出的鼾声——来自门口那个一贯警醒的守卫。
“你来劫狱?”浮尘呛进鼻子,让他有些想笑。
黑衣人点头。
“那还等什么。”
话音未毕,他便如猎豹般蹿了出去。
夜很黑。在这样一个深浓的夜里,上弦月显得十分微薄。敖谨贴着墙根小心行进,以免撞上巡更的守卫。
不巧的是,他很快就撞上,不,是绊到一个。那个倒霉的狱卒全然不知淳国最要紧的犯人正打算逃之夭夭,四仰八叉酣睡于路旁,腰上佩刀闪着幽暗的光。
敖谨迅速弯下身。
“真不安分!”
黑衣人骑着白虎追上来,及时发现了他的企图。一团流光划过黑夜,将敖谨扑翻在地,一脚踏上胸口,一脚踩住面门。
“讲过多少次要抓喉咙,笨不死你。”
黑衣人兜头拍了白虎一记,拨开敖谨脸上的爪子,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粉丸。
丸药入口即化,敖谨还没来得及挣扎,黑暗便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吞噬。
2.
阳光落在脸上,酥暖如刚出炉的春饼。床铺轻轻颤抖,耳畔微喘阵阵,周围暗香浮动……
这是哪儿?
“最喜欢人们一觉醒来看见老虎的表情了!”平地里响起一声欢呼,炸得敖谨耳膜生痛。
想起来了,那株奇特的巨型植物,那个骑白虎的黑衣人。
“这东西……”他盯着趴在胸前的白皮猛兽,以及它头顶的兽角,“不是老虎吧?”
“你不识字么?额头上明明有个‘王’!”那人将独角兽的胡须用力往下扯,戳住它的脑门叫嚷。
手指秀长,指甲剔透,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喂!你不怕老虎嘛?”对方敲敲敖谨的脸,对他的平静颇为不满。“它每天要吃好几斤新鲜人肉哦!”
声音清亮而雀跃,糖豆儿似地蹦着,像个淘气的孩童。敖谨想扭头,这才发现浑身麻痹无力,估计是那颗药的缘故。
“长得像个女娃娃,细皮嫩肉,先吃哪儿好呢?”那人凑近了咭咭怪笑,鼻息吹进敖谨耳朵里,让他微微一颤,“哈!晓得害怕了?”
“这车,出毕止城多久了?”敖谨答得文不对题。
“……年轻人,通常这种时候应该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给我下了什么毒’,或者至少也是‘能不能让它别舔我的脸’吧?”
那人终于出离了愤怒,一把揪住敖谨的领口。
眼前出现一个全然陌生的少年,横眉怒目之下,依稀看得出如画眉目。衣饰锦绣之极,猜不出身份来历。
“我不值几个钱,不管你想要什么,都打错了算盘。”敖谨被少年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得有些心烦。
像是要把他待价而沽似的。
“七公子谦虚,您可是我这些年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买卖?”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华服少年凑上前来,一脸凶神恶煞。
“但你迟迟不动手,想必那个人买的是活口。”敖谨无动于衷。
少年愣住,瞪了他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山药,咱们似乎抓到了不错的猎物啊。”
他松开手,将敖谨还给那只独角兽。雪白的大猫扑上来,欢快地东闻西嗅,舌头上带钩带刺,舔在脸上火辣辣得疼。
太阳直直照进眼睛,也是火辣辣得疼。
他是醒着么?敖谨陷在软榻里,听着车轮轧过沙砾的声音。日照中天,从昨晚到现在,至少已经跑了五个对时,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追兵到了。”
车行至傍晚时分,守在后窗的河络少女终于发出预警。
同一时间,敖谨也倏然睁眼:“五里地,十三人,左六右七,小心弓箭上淬的毒。”
“没事,他们射不中。”华服少年漫不经心啃着石榴。
“不要小看淳军的骑射。”
“这么个破落地方,哪来的正规军。”河络少女嘟囔了一声。
没有正规军,千百年来谁为东陆藩篱,抵御蛮族劫掠?敖谨满心不快,冷冷道:
“淳地自古富庶,哪里破?”
少女不知哪来的力气,也不废话,直接将敖谨捉起来丢到窗前,纤指一戳:“你说哪里不破?”
马车飞驰在宽阔的商道上,极目处一应是□的砂质荒原,像是被天火狠狠燎过。入春已多时,路旁的菸果林却不见一丝新绿。脚下的明澜大道更是荒草丛生,找不到半点当年繁华的影子。
敖谨眯起双眼。
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菸河平原。
“小闲少爷,请问东陆最大的互市在哪?”
“就在这里嘛,想来是破败了。不过《如海行纪》有云,登大明而东望,但见百里明澜,入夜不绝,跃然于清野,灯火煌然矫若游龙……”
被称作小闲的华服少年飞快地背着书,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少女的白眼中偃旗息鼓了。
“鬼扯吧,从泉明能看见衍水?”
“《如海行纪》有云……”
“我不信,眼见为实。”
“这样好了,等到了泉明,叫人沿着明澜大道点上灯火,咱们趁夜爬上大明山,亲自查证一番,怎么样?最好再带几个舞娘歌伎,摆桌茶酒,耍个通宵……”
“就你会花销,回去就把银库钥匙归在我手里!”
二人轻快地斗着嘴,完全没有逃亡的自觉,只剩敖谨一人在窗前遥望。数十个蚂蚁大的黑点出现在地平线,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风虎十三卫,淳军的精锐之师。一旦进入射程,平原上最狡猾的灰狐也难以逃脱厄运。
“往左,进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