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风临晚点了点头,风临晚也点了点头。

“让舞姬撤下去,”叶雍容踏上一步,直视谢奇微,“《破阵》是剑舞,舞姬们在,我不小心会割伤她们。请奏蔷薇皇帝《破阵》之乐。”

“不才曾经看过谱子,”风临晚扫了一眼乐师们,“不过即便在蔷薇皇帝时,天下能操《破阵》之乐者,也只有三五人,恐怕这里其他乐师不能和我配合。”乐师中只有少数几人是从瑟然听莺居中出身,其他都是谢奇微府上蓄养的。听到风临晚这么说,乐师们却也不生气。在琴中国手风临晚面前,承认自己不会弹奏那曲深涩的《破阵》并没什么丢脸的。《破阵》是古早的军乐,早就不流行了,大概只有在皇帝祭天时候偶尔还会演奏,练熟这支曲子,在公卿家的宴会上一定混不饱饭。

“我曾看过《破阵》的古谱,但是限于琴技,没能从头到尾弹完过。让我跟着老师助阵吧。”风临晚背后,传来一个尚显稚嫩的男声。

风临晚回头看了一眼,略略沉吟,“好。不过这首曲子极耗精神,你可不必勉强。”

“没关系,即使没有乐师也不怕。听说蔷薇皇帝谱曲的时候,只不过以刀击柱为节拍。”叶雍容说。

“是。天地间最纯正的音律,也是最质朴的。以刀击柱,拔剑起舞,是蔷薇的风骨。”风临晚朗声说。

谢奇微捻须不语,宾客们东看看西看看,都不笑了。这满屋的男人,看着两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隔着老远说话,一个艳若海棠,一个静如幽兰,话里却都是金戈铁马之气。暖阁里的气氛有点古怪。

叶雍容跪坐于地,从腰带里抽出银梳,侧过头,在席边梳起了自己瀑布一般的长发。

静静地,满屋人看她梳头。

一蓬火星炸开在红色的灯罩里,灯火照着她的长发,流淌出华丽的暗红色。这一刻叶雍容美得像是新妇,跪坐在红色的纱帐里,等待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略带娇羞,更多的是勇敢,容颜动人心魄。

也就是这一刻,白衣公子摇着纸扇走了进来。

散漫萧索,如一场秋风。

后世传名为“诡道者”的绝世兵法家、大燮王朝霸业的奠基人、战场上无冕的帝王。他的来历已经无从考证,他仿佛横空出世,一步踏进谢太傅家的暖阁。也就是那一步,历史记下了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做项空月。

序章二 弑君

项空月是堂而皇之走进来的,一路上还问了路。

他没有请柬,谢奇微府上的家奴们也没见过他,更别说分辨他是哪一家的公子。不过他实在是太坦荡了,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仪态是公卿的仪态,调门是公卿的调门,即便那股懒洋洋慢悠悠的劲儿,也只有第一等的世家子弟才该有。

家奴们感觉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这位迟到的公子。

风华绝代。

没有任何人怀疑他,带路的小厮低头哈腰,连句话都不敢问。公子身上熏的香叫人闻了神醉,他怕开口坏了公子的香气。

项空月顿了一步,侍女绯红着双颊持帚为他扫了扫阶前的雪,她们不敢抬头,这位公子一袭白衣上如有微光流淌。

项空月笑笑,轻轻一振白衣,踏进暖阁。抬起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暗红色的长发流动在银色的梳子里,拂过女孩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被高高挽起,挽成了一个武士髻。

许多年之后,项空月懂得了一些道理。

比如说,最美的东西你最好永远不要看,看了也不要走近,走近了也不要流连。因为流连得太久了,你就离不开,到了非要离开的时候,你就会很难过很难过。

再比如说,山中那些娇艳如血滴的果子多半都是不能吃的,因为它们往往有毒。最美的东西往往是毒性最大的,像是一对双生子。

但那时他还太年轻,太不懂事,还没有真正领略过这个世界,所以对于自己满怀信心。

以为自己最终可以事了拂衣去,可以逃走。

所以他慢慢地收拢了纸扇,在掌心一击,以一个正宗世家公子赞赏美人的调门儿说,“好!”

“诶?妙人兄?”旁边有人说。

息泯起身跟项空月长揖,“刚才我和嬴公子还说要跟世兄请教。”

“不敢不敢,”项空月急忙回礼,“刚才不才脚软,先去解手了。”

“还好还好,好看的都没错过,叶将军刚才借醉大闹,被太傅罚舞剑给大家看,说是云中叶氏的《破阵》之舞。”

“《破阵》之舞?”项空月眼睛一亮。

“兄台这两眼一亮,本色毕露啊。”

“什么本色?”项空月倒有点不解。

“我们本色中人,看见腰细腿长的姑娘跳舞,眼睛能不亮,能不叫一声好么?”

项空月难得地有点语塞,只好干笑了两声。

叶雍容把袍脚系在腰间,霍然起身。

她穿着蔷薇红的软铠,纤长的腰肢用软金腰带勒住,缓步前行,步态透着妖娆之气。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她在暖阁正中央站住,仰头看着藻井中盘踞的金色古龙,良久,拔剑。

杀气飒然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