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渡雪?”扈刚将信将疑地看着叶雍容。

“我羽林天军是皇家亲兵,一旦出事,一定戮力勤王!”叶雍容说。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因为项空月所说的手令根本不存在,以她的资历,还没到能接受程渡雪密令的地步。

“快!去不去!说!”项空月往锅里看了一眼,满脸鄙夷,“卤猪尾巴?我刚从太傅府的大宴上逃出来,那里美人跳着艳舞,衣服一件件地往下脱,我都舍得了,就你这锅卤猪尾巴,你就舍不得?”

扈刚把一件衣服系在胯间勉强遮挡了一下,“项空月,你要的无非我这南门大营的三五百人,是不是?”

“是,你有这三五百人,你又认识我,是你的运气。今夜是你飞上青天或者永埋黄土的机会。扈刚你以前喝醉了跟我说,从军十二年了,还是个小小的都统,恨生错了时代,不能跟风炎皇帝北征,不能跟蔷薇皇帝打江山。现在机会来了,看你要不要,天下之乱已经开始,皇帝和嬴无翳,两者必死其一。拥皇帝,拥离公,你选一个。”

“可我们也只有这几百人,”扈刚低声说,“这帝都里,手下有几百人的可远不止我一个。”

“所以我找上你,喊你和我们一起去建立这番功业,你不该开心死了?”项空月笑。

“就算是功业,也是九死一生的功业。”

项空月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仰慕蔷薇皇帝、风炎皇帝的男人,所以跟你结交。你不九死一生你还想怎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样了此一生?”

扈刚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平静,“项空月,今晚上我卤了一锅猪尾巴,找了两个身段不错的粉头,本来玩得很开心,还想着可惜雪大,要不然该叫你一起来喝一杯的。”

这回项空月不解了,挠了挠额头。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志大,看看你自己,翩翩贵公子,任哪个女人都会喜欢你,读过书懂谋略,将来出将入相,什么不行?你看看我,一个大老粗,就一身力气,上过战场,可战书都写不利索。你看不起我的猪尾巴和粉头,可这是我能有的,今晚我跟你出去勤王,明早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了。今晚我缩在南门大营里关了门玩粉头,开开心心,明早起来,城头插谁的旗我就听谁的。我没你那么大本事,我也不玩你那么大的赌局。”扈刚说。

“你!”项空月被他噎到了。

“你走吧,今晚就当你没来过。”扈刚把两个粉头拉回自己身边,看着项空月。

“你吃多猪油把脑袋糊住了?”项空月无奈。

扈刚上前几步,把项空月推得转了个身,而后把他和叶雍容一起推出营房,在后面用力关上了门。

“我们喝酒!别理那个疯子!”里面传来扈刚瓮声瓮气的声音。

叶雍容和项空月默默地相对,雪花一片片落在他们头顶。叶雍容忽然发觉,原来这个男人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项空月长叹一声,移开了目光,“没他这盘棋盘不活。得另外找兵力,可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其实你也可以回头跟他一起喝酒玩粉头,”叶雍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我们叶家的人,却是不能躲的。”

“再见。”她转身走向了风雪深处那匹瑟瑟发抖的马。

其实她又冷又累,也想好好歇歇,其实想起来就算皇帝死了她也不会多么悲伤。

可是叶氏的女儿就是叶氏的女儿,七百年的“军道”,七百年的忠诚,绝不能在她身上结束!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用血来洗叶氏的家徽吧。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项空月是否在背后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喂!”项空月在背后喊她。

项空月喘着粗气跑到她身边,忽然一把抓着她的手。

“扈刚你这个废物!”项空月对着茫茫风雪大喊,“你的一生难道就是睡那种水泡眼的娼妓,吃卤猪尾巴,住在这种满是男人汗臭的军营里么?你就只能在世上活一次!看我!你看着我!你的一生难道不该是凭临绝境俯瞰天下,和叶小姐这样风华绝代的姑娘携手看云么?这是你选择的时候,你乌龟什么?缩头什么?”

叶雍容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孩子一样叫跳,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

凭临绝境?俯瞰天下?携手看云?

她想像那幅场面,云雾笼罩的山峰,俯瞰千里大地,山下十万甲兵,山上一男一女拉着手。云雾簇拥着他们,他们的身影朦胧,长衣在风中飞舞。山下的人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是猜测那天下之巅,那两个人,大概是该相视微笑吧。

这是这个男人的理想么?这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男人,会有这样幼稚的念头?

可也许…会很美的吧?

“扈刚如果你能活几百年…你会觉得那真可笑…太可笑了!因为你活了几百年,只不过比别人多吃了几倍的猪尾巴,多睡了几倍的丑女人!”项空月还在大喊,“你不会知道那种怀着一个心愿,咬牙切齿,不惜一切,拼了命也要完成的感觉!你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完成那个心愿,完成的那一瞬间叫你咽气你都不后悔。你可以坚持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被人笑被人骂被人折辱被人鄙夷,你什么都能忍!但是当你要破阵而出!谁也挡不住你!”

扈刚从窗缝里看着那个叫跳的男人,两个粉头一边一个扯着他的胳膊。白茫茫的雪幕里,那个身材修长的叶将军始终默默地站在项空月背后,不动,也不离去,离项空月很近。

“真是个绝品的女人,怎么叫项空月碰上了,没给我碰上呢?”扈刚嘟哝。

“可是看起来就是那么适合把手拉在一起的两个人啊。”扈刚在心里说。

“大人,大人我们回去喝酒嘛,大人。”粉头把胸脯在扈刚的胳膊上蹭来蹭去,想用这份温软把他的目光从风雪里扯回来。

“其实猪尾巴和这种女人…我也早都腻了啊!”扈刚轻声说。

他忽然抱起两个粉头,把她们往床上一扔。

“那种人叫英雄!扈刚你叫作猪!”项空月喊到后来,气喘吁吁。

“你才是猪!我今夜要是死了!都是你项空月这头发猪头疯的猪给害的!”营房的们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光亮暴射出来,扈刚一身甲胄,大步而出,站在雪地里,拔刀,“全军集合!”

队伍在黑暗中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