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沙湿了也爬不出去,”车越叹气,“原来还以为自己有点力气,可是埋在这片沙里只露个头,一点力气使不出来。”

“没有头朝下埋就不错了。”龙搭桥说,“都是都护的洪福。”

“我还想说是借龙大掌柜的运势呢。”车越笑笑。

“若是能活命出去,答应都护的四成,一分不少地奉上。”龙搭桥说。

“惭愧惭愧。”车越说。

“册越里心满意足了?”有人在一旁说。

西越武扭头,看见好一颗英俊的头颅也搁在沙地上。萧子陵就在不远处,不但露出了颗脑袋,还有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正解开头巾抖去里面的沙子。

“为了四成货物的报酬,几乎死在这里,也能叫心满意足?”

“他龙搭桥在仄片戈壁里来往一趟,扫说三五倍的利润,我森为马则取兹有道,关你策越何四?你要四早开口,我辣八层分你一半又有森么不可以?何必冒险?”萧子陵埋在沙里动弹不得,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不由地对车越瞪眼。

“你个马贼…什么叫取之有道?”西越武忍不住搭腔,反正现在他也埋着,萧子陵也埋着,他总不至于怕萧子陵过来打他。

“我抢也四靠力气!”萧子陵振振有词。

“还有脸说这种鬼扯的话?不是你我们能落到这种地步?”燕老师怒了,却苦于身陷浮沙中,拿萧子陵没什么办法。他也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摘下烟杆别在耳朵上,四顾没有找到石头,抓起一把沙子掷向萧子陵。

萧子陵没有防备,满头满脸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术精绝,平生没有被人这么偷袭过,怒而也抓起一把沙子回掷。

双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圆双眼,竭尽全力。无奈沙子掷不远,到了西越武头顶上就力尽了,纷纷洒落。

“要活埋人呐!”西越武闭着眼睛大喊,在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来的一个头又得被埋上了。

萧子陵一愣,从解开的头巾里抽出几支铁棱,夹在指间,直指燕老师。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头?”萧子陵怒喝。

“有总你就色啊!”燕老师毫不畏惧,厉声回斥。

“喂,燕老师,你怎么也色啊色的…”西越武小声说。

燕老师一愣,心里一股鼓荡的气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洒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烟杆,闷头自己抽。

“诸位老少,咋们省点儿气力行么?好长时间,也不见我那些兄弟转回来找我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连腾出只手来喝口水的余地都没有…患难中人,大家好歹各让一步。”龙搭桥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西边。

“现在大家同患烂,不色你了。”萧子陵放下握铁棱的手,把头扭开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闲情,看什么呢?”西越武扭头看见姬云烈一付没事人的样子,仰头望着夜空。

“看天气,雨停了,明天可能是个晴天,会出太阳。”姬云烈淡淡地说。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个读书人,”西越武想竖起大拇指赞他一下,无奈大拇指也压着,“这当口还有心情夜观天象。”

“如果出太阳,白日里会酷热,我们又没有水,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会被晒成人干。”姬云烈说。

“姬兄弟说得有道理。”车越也说。

“我们还有口气好么?你就别说那么丧气的话,你说点好听的,等到我们真的快死了再说丧气话行么?”西越武絮絮叨叨的。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接着下雨。”姬云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话听着就丝毫不可信。”西越武的脸比黄连还苦。

头顶星光闪耀,照在戈壁上,岩石细沙都泛着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个人漂泊在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

(二)

铁马声。

西越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铁马声在他耳边徘徊,有时候很近,有时候远在天边。“铁马”其实是檐铃,宛州大城里楼阁连云,四角卷檐下挂着铸铁风铃,起风的天气叮叮当当,高高低低,说不清是清越、古朴或者苍凉。

恍惚间西越武觉得自己在家中午睡,唠叨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探探他有没有睡着。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一定是在家午睡吧?刚才那些都只是做梦吧?什么戈壁滩?什么龙旗军?什么马贼?穷就穷一点,谁会为钱把命送掉啊?在家里床上滚一滚,舒服赛神仙。刚才那梦多可怕,一群人被埋在沙里,爬不出来也陷不进去,头顶就是骄阳烈日,慢慢地把沙晒干了,把人也晒蔫了,汗水一个劲儿地涌出来,又被沙吸干,感觉自己就要变成干尸了,脑袋里嗡嗡响,似乎有十万只苍蝇在飞。

想到那个梦西越武就觉得燥了,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嘴唇毛毛糙糙的,好似干裂开无数的口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家里好好呆着嘴唇会干成这样,宛州可是湿润的地方,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带着雨意。

“要是下点雨就好了。”西越武昏昏沉沉地想。

这么想着真就下起雨了,清亮的水点洒在西越武的头上脸上,一丝丝凉意沁入皮肤的缝隙里,那叫舒爽,透遍全身的舒爽。西越武简直想要哼哼两下。接着有什么极柔嫩的东西,湿润的东西触到了他的嘴唇,就像是舔新鲜的奶酪,西越武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就把舌头伸了出来。

“郡主,他这样子大概是饿了吧?”有个极轻柔的声音。

“喂他杯奶,渴得太厉害的人别喂他吃的,别噎着他。”另一个声音。

第二个声音没有第一个那样细腻,却让西越武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具长筝历历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