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越武只好转过身去,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细响。

“人家看得,我就看不得?”他接着嘟哝。

羿星椋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这个小色棍,满眼色迷迷的,那人我当然不怕他看,他看女人的眼神,和看一块石头没区别。”

“我就满眼色迷迷的?项大兄就是看女人如看石头?人家不但看,人家还画了留念嘞!”西越武不服。

“我换好了,你可以回头了,看看他画的是什么。”羿星椋叹了一口气。

西越武这才转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项泓留下的美人入浴图,那是一幅青墨写意,淡墨作水,浓墨勾形,笔意粗疏空旷,却又栩栩如生。天高无际,远山峻峭,灌木围绕着一池清泉,碎花如萍漂浮在水中,袅袅白汽中…一只白色的小小鸟儿踏着碎花,舒展双翼,离水欲飞。那仅有的一丝唇红用在鸟儿的脚腕上,一丝丝红线把鸟儿的双脚紧紧束在一起。

“我还以为项大兄好厚的脸皮,原来画到光身子的女人也会拿只鸟儿来代替,隐晦得很…隐晦得很!”西越武啧啧连声。

连他都能看出那只鸟就是羿星椋,因为那双深邃又澄澈的眼睛,如星光破云,和羿星椋那一刻的眼神一般无二。

“那种鸟…就叫星椋。”羿星椋幽幽地说,“对了,你认识那个人?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项泓项大兄啊,路上遇见过,现在帮宛州一个叫‘写经堂’的字号画地图,以前当过大夫,当过茶博士,还在当铺混过…”西越武唠唠叨叨地说。

“哦,项泓。”羿星椋理了理额前一缕细长而湿润的头发,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今天的事情要是说出去…”羿星椋目光森冷,黑纱遮掩下的漂亮脸儿怕是也线条生硬。

“知道知道,死路一条。”西越武耷拉着脑袋。

两人骑着骆驼回来,一路上羿星椋重复了无数次,西越武耳朵都起茧了。他心里说何苦呢,郡主姐姐你一句话,刀山火海也去得,喊打喊杀的,就伤了感情。可一路上羿星椋始终冷冷地看着月光下远方连绵的沙丘,蹙眉沉思,对他丝毫不假辞色,隐约有股气氛压得西越武透不过起来。他也有点怕,想起萧子陵说的,这女人莫非是戈壁上的大马贼?杀人不眨眼的。

“不要觉得我是女人就会心慈手软,我所以不立刻杀你灭口,只是你的几个朋友没你那么傻,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会坏了我的事。”羿星椋伸手一掌,重重地拍在他头顶。

“又打我头…都说我傻了,还打?”西越武一缩脑袋,捂住头。

“你这种废物,也敢来戈壁滩上混饭吃!”羿星椋鼻子里重重地一哼,扭头走向自己的帐篷,“回去自己想明白怎么说!如果你保守秘密,到了羿见城,有你的好处!”

“羿见城?”西越武一愣,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好处?”他又想,“能是什么好处?该不会是入幕之宾吧?”

他揉了揉鼻子,痴痴地望着天。

“从郡主帐篷出来肚子痛得厉害,就去远处大解,爽快了一把,所以回来晚了。”西越武站在自己帐篷前不远处,看着里面人影闪动,认真地对着前方空气说话,似乎那里站着面色阴沉的燕老师。

似乎不妥,大解也没那么长时间的,那么长时间要是腹泻,拉也拉死了。燕老师不傻。

“郡主帐篷里留饭,都说我们送的礼物好,款待好酒好菜,吃得我那叫一个饱足!”

似乎也不妥,但凡问起菜名,他就败了。戈壁里走那么些天,吃的除了大饼就是肉干,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特色菜肴,对着一群老跑戈壁的,很容易说漏嘴。眼前浮现龙搭桥狐疑的眼神。

“郡主那个侍女阿茶真是有几分骚情,看起来是看上小弟我,哈哈哈哈,就留下来跟阿茶缠绵了一会儿,那滋味可真叫销魂…”他摆出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来,桀桀坏笑,还作势紧着腰带。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着实没什么说服力,就他这德行,阿茶能看上他?阿茶那模样儿,在宛州大城里也是会被大豪商纳为妾的。

想了七八个借口,还是大解那条好些,反正他时常迷路,就说回来时候找不到路,绕了几个弯子,听起来比什么好酒好菜美人青眼更合他的调调。

他弄点沙子在绑腿上洒洒,表示自己是走了长路回来的,拍拍胸口叫自己镇定,活动脸上肌肉弄对了表情,把帐篷皮帘子一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片爽洌的笑声,帐篷里人人举杯,笑得前仰后合,连姬云烈那样面瘫的,也嘴角抽动。

西越武愣了,他还以为这些人正心神不宁地等他。

“西越兄弟,你打水怎么去这半天?”季骖问了句没头没脑的。

“他出去拉屎去了吧?指着他打水?”燕老师鼻孔里哼哼,“也就项兄弟相信他是当真打水去了。”

“项…项兄弟?”西越武脑子“嗡”地一声。

一袭白衣湛然,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正是散发的项泓,看见西越武不仅不诧异,反而热情地招手,好似这里是他家,西越武倒是个客人了。

“你…”西越武被项泓塞了一杯酒,张口结舌。

“喝酒喝酒,看兄弟你满脸喜相,不是被郡主那个叫阿茶的小侍女看上了?偷偷跑回去跟人那里献殷勤了?哈哈哈哈。”项泓握着西越武手腕,略略加点力,“吃独食对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太没义气了。”

“四不够义气,老人都索,饭要独呲,溜要同乐,他不懂规矩。”萧子陵也说。

“好一个饭要独吃,妞要同乐!”项泓拍着大腿,“为这句就得干一杯。”

所有人都拍掌大笑,这些人一天之前还杀得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的头砍下来,此刻忽然像是有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似的。

“说起来项兄弟这番又能遇上还真是有缘呐。”燕老师说。

“说有缘也有缘,不过,有点没法子,”项泓挠挠头,“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路上遇见三四支野兵,都往西边去,还有几支商队,也都往西。我独自一个人,本想跟一支往东的队伍去帝都,可怎么也找不着。跟着这队人走一段,跟那队人走两天,被夹裹着来这儿了。”

“都往西?”燕老师的脸色微微变化,很快恢复了正常。

不知怎么的,帐篷里沉默了片刻,男人们呵呵的笑声出现了短暂的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