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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雇来观星的旅人商博良正扶栏站在一旁,船上人口众多,崔牧之自上船就没怎么见过他,只见他皮肤晒得黝,有几分像个渔民了,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崔牧之责怪郑三炮,牟中流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满船的人有的兴奋莫名,有的虔诚下拜,只有商博良和牟中流两个人不动声色的聊着崔牧之不懂的书,倒像是两个出来吹吹海风的好朋友。

一个人从还未平息的水沫中露头,一甩头发,大口的呼吸。

“阿二你小子够狠的!”

“阿二你加把劲!可别叫它脱钩了!”

“喝口酒暖暖!接着下去!”喧闹中,有人把一个酒壶扔进海里。

年轻人咬开瓶塞,仰头把半壶烈酒灌到喉咙里,冲着船上的人举拳,竖起大拇指。此时又有几个人浮了起来,在海底潜的太久,这些精通水性的水手都憋得面色苍白。阿二把酒壶扔给他们,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水手们也不愿在兄弟面前胆怯,分完了酒,也都纷纷扎了下去。

“不错,是个有血性的小伙子,新招的渔民吧?”牟中流点点头,“不过这钓金龙,要人下去干什么?”

“将军有所不知,这金龙太大,光钓就钓不上来了。将军看见他们手里的矛枪了么?跟捕鲸一样,得靠矛枪扎,令它失血,力量慢慢地小了,这才好往上拉。”郑三炮说,“刚才金龙出海,就是失了不少血,发怒了,急着想挣脱。”

“这金龙这么大,近身去扎它,得好大的胆子。”商博良说。

“是,听说这小子上船几天已经混出名儿了,胆大包天。”郑三炮说。

又是一片欢呼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片墨黑色从海底升了上来,在海面上泛开,变成大片灼目的鲜红。

郑三炮一拍掌,“这下子成了!出那么多血,必然是刺中了金龙的要害,这大家伙可挣扎不了多久了!”

“看来晚上有上好的鱼腩吃了!”崔牧之笑。

他话音还没落,差点失去平衡。此刻海上一点风都没有。帆也都降了下来,船毫无征兆的加速飞驶起来。

“那鱼…发疯了吧?”郑三炮指着鱼线说。

鱼线深深的勒进了铁梨木雕刻的鲛皇像中,那木头原本是刀砍都不入的,却被铜蚕丝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蚕丝上的力量太大了,那条垂死的龙鱼正拖着影流号向西而去,它不顾一切的想要逃走。

“这…可怎么办?”郑三炮傻眼了,钓鱼的被鱼拉跑了船,还是艘木兰长船,这说出来只怕没人会相信。

“叫兄弟们上来吧,这船有铁心镇在龙骨上,拉不翻的,看它能拉多远。”牟中流淡淡的说,“但是兄弟们别给落在后头了,这茫茫大海的,可就找不到人了。”

崔牧之恍然,立刻摘下腰间的海螺号,用力吹响。海螺号在船上是集结的号令,声音能贯入海下,听到这号声,全船都要在甲板上集合。

片刻的功夫,水手们纷纷浮上了海面,甲板上的人对他们抛出了绳子,他们抓着绳子被拖了上来,手中还提着染血的矛枪。这种枪多半是用来捕鲸的,枪尖锐利,能够贯入坚韧的鱼皮,带有倒刺,扎进去拔出来就能连皮带肉扯下一块。有人还得意的高举着一块金色的鳞片,大小就像个盘子,金光熠熠。

“阿二呢?阿二怎么没上来?”有人数了数人,忽然惊叫起来。

“妈的,小子刚才拼得太凶,可别是累昏在海里了。”一名水手一拍大腿。

“还愣着干什么?快他妈的想办法救人!”崔牧之大吼。

“找着了找着了!”前甲板上有人大喊。

崔牧之挤开人群错过去一看,顿时傻了。人是找着了,可没法救。隔着几十丈,阿二被铜蚕丝上的排钩挂住了,正被那条龙鱼带着,劈波斩浪的往前。那条龙鱼也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力气好像大了百倍,刚才全力一跃也不过让船侧倾了一下,此刻垂死之际,却能拖动一条军舰。这龙鱼虽大也不过几十尺,就算有一百个人的力气也不至于能拖动影流号。这艘大船在岸边挪动,可得出动三百民夫拉纤。影流号上是由几艘小船,可是仓促间降下小船去救阿二已然来不及。

“别管它了!别管他了!这是海神要收他!”一个渔民挤过来,满脸惊恐,“大人!把渔线砍了!这鱼成龙了!不能钓了!”

“混帐话!上船就是同袍!别跟我讲你们渔民的规矩!”崔牧之大怒。

渔民靠海吃饭,很多人迷信,比如晴天捕鱼忽遇排浪卷了同伴的小船,就是海神要收人,不能救,干瞪着眼看他死,否则会触怒海神收更多的人。不过说归说,崔牧之也束手无策,满头冒汗。商博良和牟中流也挤到船头,没人鼓噪了,一个好兆头瞬间就变成要死人的坏事,每个人心里都惊惧不安。

“这鱼哪来这么大力气?”商博良问身边的人。

没人回答,渔民水兵都蒙了,这事情太蹊跷了。

“将军,砍了渔线。”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牟中流身边响起。商博良回头,看见一个黑衣蒙着脸的人悄无声息的到了他们旁边,那人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咸腥里混着死鱼的腐臭。

牟中流神色一凛,沉默了。他是军人,割断渔线就意味着要对渔民的规矩认输,在他的船上军纪最大,海神本应不算什么。

“将军!砍了渔线!”黑衣人的声音里透着急切。

牟中流还没来得及反应,远方的海面发出一声爆响,白色的水沫像是火山爆发那样喷起,数千钧的海水被掀到空中,那条浑身浴血的金龙在垂死之际最后奋起,裂波而出。而阿二被那根鱼线带着,也被抛到了空中,像是渔线上小小的诱饵。金龙的长尾在空中飞甩,就像鞭子似的破风有声,打到阿二头上,颅骨都要给拍碎。

一道凄厉的长鸣切断了所有人的惊叫,一道金色的光线从船舷下方射出,好似雷电。

金龙的身体在空中猛振,那道金光射入了它的前额,贯穿,整个的进入身体。金龙的一线血喷泉般飚出,沉重的身体随着雪一样的水沫坠向海面。

那一瞬的死亡之美,在阳光中哀若龙陨。

“妈的!好一发刺金弩!”郑三炮狠狠的一拍大腿。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人给我捞上来!”崔牧之大吼一声,抬脚把一名水兵揣进海里。

阿二和金龙一起被捞了上来,扔在甲板上。阿二吐了几口海水,疲惫的冲兄弟们竖起了大拇指。

“小子,好样儿的!”他师傅,一个年长的水兵带着几个人把这个敢拚命的小伙子举了起来。一场惊悸重新变成喜事儿,满船的人大半都欢喜莫名,举着阿二在甲板上转了几圈。

这时候低舱的门开了,一张敦实的脸探了出来,张望了几眼。

“妈的还不给我滚回去!”郑三炮看见他就气得眦牙,指着龙鱼脑门外的一截雪松木杆咆哮,“你他妈的就敢动老子的刺金弩!这玩意儿射一发出去,卖了你都赔不起!给我滚下去好好的呆着思过!”那人似乎很怕郑三炮,唯唯诺诺的缩了回去。

“有意思,这次招的小伙子里还真有几个顶用的,这一发弩,顶得上你了。”牟中流淡淡的说,“你教的好。”

“那是,是个能干的小子。”郑三炮喜笑颜开,“不过当面不能给他好脸子,怕他等鼻子上脸。”

“你老小子,还有这个心眼。”牟中流笑笑。

“该把渔线砍了的…”笑声里,黑衣人幽幽的说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商博良想再找他,已经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