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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筹划什么?”商博良问,“若只是想气气你丈夫,保住你夫人的位置,这样只怕用力用得过了。”

“傻子。”莲珈说。

商博良愣了一下,在他的一生里曾经被骂作“败类”、“狂徒”和“狗贼”,但是没人说过他傻。他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低头说:“请教。”

“我跟你说过这岛是一座囚笼对不对?”

“嗯?”

“这些人也是要逃出囚笼,我也是要逃出囚笼。我还只是色诱你一下,这些人却是真刀杀人,为什么?”莲珈眉峰一挑,压低了声音,“因为这囚笼就要塌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逃出去的。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要抢活下去的机会,为这个机会,谁都能真刀杀人!”她忽然搂住商博良的脖子,娇俏得像个跟父亲撒娇的小女孩,“只有你是不用抢的,因为只有你懂星象!这时候你的命比我丈夫的命都值钱!我们来做交易好不好?你带我走,我以后就当你的妻子?”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忽然有“咕”的一声。

莲珈脸色一变:“你饿了么?”

“是…”商博良老老实实地回答。

乳白色的浓汤上飘着几圈金黄色的油花和青绿色的葱末,汤中一卷玉白色的龙须面,盛在一个雕花填红的大木碗里。

“吃吧!你不是饿了么?”莲珈把汤碗冲商博良一推,赶紧双手捏耳朵。

桌上放着一本书,《鼎食纪》。莲珈就是拿着这本古书,按部就班地给商博良下了一碗面。

“真想不到岛上还有《鼎食纪》这样的书,”商博良忍不住向着那本书伸出手去,“传说此书记录了前朝皇室的两千多种菜色,皇家‘钟鸣鼎食’,所以起名《鼎食纪》。可惜后来传的版本多半是伪造,我一直想找这本书来看,遍寻书坊也不见,想不到却在这里…”

他的手还没摸到书,一柄寒光照人的菜刀已经恶狠狠地斩在书前,商博良手指若是再伸两寸,就得给斩落下来,虽说是菜刀,可刀身上流云纹错杂,显然是一柄“百炼”钢刀,近刀柄处还有“龙冶别作”的款记。这种款记通常都是名刀匠用以标记自己的得意之作,出现在一柄菜刀上有点小题大作。商博良刚露出一丝笑意,抬头却看见莲珈恶狠狠的一张小脸。他立刻收敛笑容,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

“我吃面,我吃面。”他赶紧说。

他虽然不太懂女人。但在一个女人以倾国之色说出“若想要我便带我走”这番话时,以“我饿了”回应,他心里也知道这女人心里的怒火该有燎原之势。此时此刻莲珈还能下一碗面给他吃,已经是克制的极限,此刻若还不以风卷残云之势把面条吃完,被砍手指都是轻的,多半下场是个“死”字。

商博良以那对银嵌象牙箸在汤里翻了翻,没有找到鲜笋、珍蘑、羊肉之类常见食材,却看到了鲍鱼片、海参丝和红蟹膏。这碗面里的配料皆是名贵之极的海鲜,大概皇宫内院做面也不能奢侈如此。商博良挑了一筷子面,龙须面煮过后略呈半透明状,异常爽滑。商博良赞叹地对着面吹气。

“不烫的,你看都没有冒热气。”莲珈没好气地瞪着商博良。

“你不用骗我,那是因为汤面上一层油压住了,汤的温度比沸水尤甚。这是宛州人做汤面所谓的‘过桥’之法,面只是过一道滚水,汤却是高温的油汤,分别盛在两个大碗里,放在扁担两头肩挑着。妇人送给在岛上读书的丈夫吃,过了长桥再把面倒进汤中,靠汤头的热气把面烫熟。”商博良慢吞吞地说。

“聪明不死你!”莲珈的诡计被揭穿,也不恼羞成怒,只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吃!”

商博良把那筷子面吹得温度适中才放进嘴里,缓缓地咀嚼,体会汤味和面味交融的感觉,闭上眼睛沉吟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喂!你说你要喝酒,我陪你喝酒;你说不思女色,我也没有死乞白赖地要献身给你;你说饿了,我就下面给你当夜宵;我这够百依百顺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客官?”莲珈开始声色俱厉,说到客官两字时万般婉转,但是满脸怒到火山爆发之前的模样。

“这不是面,是鱼翅。”商博良拿起桌上的锦帕擦了擦嘴,低声说。

莲珈忽然收敛了满脸凶相,正色直视商博良的眼睛:“你出身自一个大富之家。”

商博亮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表示承认了:那又怎样?"

细看你的眼睛,颜色泛褐。你虽然看起来是个东陆人,但是手背有褐色的细毛…你是个蛮族人。"莲珈又说。

“恩。”商博良承认得很爽快。

“这鱼翅我用汤喂过又蒸了一道,口感本该很像面条,又用各种配料藏住鱼翅的鲜味,但你一吃就知道了,说明鱼翅海鲜这种东西你吃得很多。但你又说你以前没有到过海边。普通的蛮族富裕人家,也不过用些上好的牛羊肉、獐子肉、田鼠肉。可你不一样,你在北方,却能够常常吃到各色海鲜,这些海货只能用快马递送。你出自北陆王爵般的家庭。”莲珈缓缓地说。

“你为什么关心我的家世?”商博良微笑,“倒像想要嫁给我似的。”

“你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跟女人说话毫不扭捏,你这话说得倒想是调情…你有过很多女人!”莲珈的目光森冷,“你拒绝我,不是因为你翩翩君子,只不过你对我没兴趣!”

这一次商博良终于默然了,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摸鼻子就是想撒谎!”莲珈大声说。

商博良赶紧把手放到膝盖上:“没有,你说得都对,可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我就是对你好奇,你出自蛮族王爵的世家,从小过的也算是娇生惯养的生活,你英俊倜傥,不缺女人,却因为某个女人而弃世流浪…你念念不忘的女人真有逆天的姿色?”莲珈的口气咄咄逼人。

“不…她其实是个小孩子。”商博良轻声说。

“小孩子,”莲珈啧啧,忽然换了诡秘的语气,“你跟她…欢好过么?”

商博良久久不说话。

“嘿!原来我们商先生心里也还是有不能碰的伤疤。你不是心死了么?不是一心求死么?一个人有死的觉悟却羞于说这种事么?”莲珈的语气里满是挑衅。

商博良想了许久,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跟她之间没有嫁娶,所以也没有欢好这种事。”

“那她是你的什么人?未婚妻?”

“算是…我所有的一件东西,我的奴隶,我收集的珍宝。”商博良轻声说,“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

莲珈默默地盯着他的眼睛看,这一次她不再有讥诮的神色,异常地认真。直到她确信自己看透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坦然没有掩饰,仿佛打开大门的深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满脸茫然,慢慢地躺倒在床上,隐没在纱幔后。两个人在莲珈的红木小楼里,桌子就摆在莲珈的床前,他们并坐在那张熏透龙涎香的床沿上,就像是睡前的一对夫妻。

“你怎么啦?”商博良反倒不安起来。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莲珈的语气飘忽。

“怎么?”

“因为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商博良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句话的意思可以做百般理解,但他听得懂莲珈的意思,大概是说他简直就是个怪物。

“男人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吧?就像是露着獠牙的野兽,行走在荒原上,总想从这天下夺取更多,牙齿不能闲置,闲着就会寂寞。女人就是你们从天下间夺取的战利品,你们把我们背在背后,和伤疤一起向对手炫耀。有时候你们也会为女人悲哀,只不过是失去战利品的野兽觉得自己老了,獠牙不锋利了,所以悲伤。如果你们身边还有其他女人,你们很快就会淡忘失去的那个,因为战利品嘛,总不止一个两个的。”莲珈幽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