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了,该打发出去闲逛的都打发出去了,他们听说晚上还有那祭神的好事儿,巴不得出去看新鲜。”苏青冷冷地说,“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连祁头儿十二个人,防身的家伙也都磨好了。”

对面的祁烈二话不说,把后腰里的刀子拿出来扔在地上,铛铛作响,新磨的刃口明亮刺眼。

“等祁帮头抽完这袋烟,我们就出发!”彭黎说。

“没找到商兄弟,晚饭没吃,四处都没他的影子。”苏青说。

彭黎眉毛一皱,警觉起来。

“我劝他走了,”祁烈说,“这样的人不知道来历,留在我们里面没准坏了大事。而且,这人居然是个北蛮子,看那清秀的样儿还真想不到。”

“北蛮子?”苏青看向彭黎,“难道是…”

“别瞎猜,我看他是个有大身份大来历的人,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跟我们同行,那样与其说对我们不利,还不如说自己走进狼窝里来。我看商兄弟没什么可疑,”彭黎想了想,一摆手,“不过老祁的思量有道理,这事儿太大,做成了宛州就是我们的天下,就算是江家也得跟我们客客气气的,我们便是在宛州十城里选一座城来买下也不是不可能。没准儿还能从皇帝那里讨个布政使的封号,那就是贵族,再不是拼小命赚小钱的主儿了!”

“彭帮头有这个壮志,我们兄弟怎么都得帮个手!”祁烈抽着烟,“不过,我怕蛊母可不是等闲人物。我们去见她,谈得不好便被看作在鬼神头为非作歹,死都落不得好死,砍成肉泥拿去肥地还算轻的。”

“老祁,你觉着缠丝蛊在宛州一个要卖多少金铢?”彭黎手里捧着一只盒子,恰恰是巫民所赠的缠丝蛊蛊虫。

“有这玩意儿一个,就能娶上一个老婆,老婆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嗯,这一般人家想娶个老婆,求亲送礼请客,怎么也花五十一百个金铢吧?”祁烈抓抓脑袋,“一百个!我们卖,一定有人买!”

“一百个?”彭黎冷笑,“老祁,你知道从窑子里赎一个最红的姑娘要多少金铢?牙梳馆的小绾是一万两千个!可是你只要把这缠丝蛊能让小绾喝下去,她不用你赎,自己就能跟你私奔!难道我们不能卖一万两千个金铢?还有些贵族子弟以为自己有张漂亮脸蛋,总想着娶公主,当驸马。可这想要尚主①的,上下还不得花上几万金铢去打通天启的关节?这还只是让皇帝去选一选,上了被皇帝选的名单。我们卖这一个,给公主吃下去,什么都省了!”[注①:即娶公主。]

“他妈的!可这让公主把缠丝蛊吃下去还要蛊虫发作的时候正好站在公主面前,可也太难了!”祁烈抓着头。

“这个再说。不过大家再想,若是别人也能拿到这蛊虫,我们这买卖还能做么?到时候我们卖一万,就有人敢卖五千,我们卖五千,就有人敢买三千!”

“这他妈的是割我们的肉啊!”一个伙计拍着大腿,“这些东西还不是老子…跟着彭帮头舍命跑到鬼神头来才发现的?凭什么钱让他们赚走?”

“对!”彭黎沉沉地点头,“我们就要霸住这东西往宛州的商路,以后便只有我们一家能卖,我们不能卖,也不能让别人卖!”

“对!”屋子里的伙计们一齐拍着地面。

“若是真能见着蛊母,怎么跟蛊母说?”祁烈看着彭黎,“我们的货物,那个叫玛央铎的巫民没看上眼,蛊母也不会看得上。我们想要独霸这条商路,可我们拿什么跟巫民换?”

“我们可不只带了锦缎来,没给玛央铎看的东西,祁帮头你不都看到了?”苏青眼神一挑。

“弩弓!”祁烈恍然大悟。

彭黎点头:“这东西我原本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是大家想想,现在恰好是蛇王峒和虎山峒斗得你死我活,巫民不善制作弓弩,天驱军团的弩可是天下闻名的强劲。若是虎山峒得了我们的弩弓之助,要杀败蛇王峒可就容易多了。”

“彭帮头想到,何不早跟玛央铎说?”

彭黎摇头:“那个玛央铎,对我们貌似和善,可是一直在催我们走。我们提出见蛊母,他就是拦着不让。我看这人…”

“是蛊母身边的面首!”祁烈大声说,“必是没错!”

“八九不离十。他不想让我们见蛊母,我们非得见,蛊母才是这里掌权的人,我们只要搭上了蛊母这根线。东陆和云荒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流通,我们的财力必能称霸宛州!”

彭黎的话把行商们心里的火都煽了起来,十二双眼睛,每一双都是精光烁人。宛州商客千百样,对钱不动心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老祁,你懂巫民的竺文,又是蛊母的老熟人,见到蛊母,就靠你跟蛊母好好说了。”彭黎伸出手来,“这事若是成了,老祁你有一半功劳,我就分你一半!”

“三七开,我三,彭头儿七!”祁烈在彭黎手上狠狠一击,站起身,把刀子插回腰间,“大伙儿上吧!遇见彭头儿这样的英豪,轮到众兄弟卖命了!”

夜色浓得像是墨,仰头看不见星星,火把的光只能照出一小团温暖的光晕,立刻就被周围的黑暗吞噬。可是数百支火把一起,也照得空地上一片敞亮。从远处看去,树林深处的光和闪动的人影便如一个虚幻的梦,而外面是一片天地初开后的空朦。

整个鬼神头的巫民都集中在了空地上,载歌载舞,就着水渠舀起酒来畅饮,人人都醺然有了醉意。宛州来的商客们也在人群中一碗一碗地向巫民敬酒,他们明天就要离开,跟主人殷勤地道谢和道别。巫民们也热情地回礼,商客们把带来的丝绸一匹一匹缠在美丽的少女身上,逗得巫女们咯咯地轻笑,半醉的商客们借着这个机会围绕巫女们舞蹈。

苏青和彭黎面带笑容,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闪出。夜色遮蔽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悄悄向着那栋黑色的巨大竹楼后移动。

巫民们载歌载舞,面颊殷红,眼里只有火光和少女丰润的脸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眼神飘忽的外乡客和他们殷勤地对饮后,渐渐地都散开去。

彭黎走进了竹楼屋檐下的阴影里,摸了摸钩刀的刀柄。选出来的伙计们都已经到了,正背贴竹墙蹲着候命,彭黎点了点头,祁烈便点燃了手里的一点松明照亮。

“转了一圈儿了,没门,真的没门,连个人能往里钻的缝儿都没有。”祁烈压低了声音,缓缓摇头。

“住人的地方,怎么会没门?”苏青皱眉,“这里确实是蛊母的居所?”

“不会错,问了这里的巫民,说蛊母的神座就在这个黑屋子里。”

“神座?”一个伙计战战兢兢的,“不会他妈的是放死人的地方吧?放死人不要门窗。”

祁烈一瞪眼:“扯淡!放死人也要开门才能放进去,而且蛊母如果死,必定是被自己的蛊虫吃掉,不会有尸体。所以每一代蛊母,很少有人知道她死在哪里。”

“那她死在哪里?”

“走进林子最深的地方,被自己的蛊虫吃了!”祁烈低声说,“再找路,进山没遇着老虎也要摸个虎崽子走,到了这里谁都别怕!”

“别找了,锯开!”彭黎下令。

祁烈吃了一惊,四顾一眼,却也点了点头:“锯开!”

老磨闪上来,拔出武器无声无息地推进竹墙里去,小心地拉动。他刚刚恢复过来,手上力道还虚,不过他是开路的好手,腰刀上有细细的锯齿,正是锯开竹墙的好工具。不远处的喧闹把拉锯的细微声响完全遮蔽了。

“快点儿!手底下别那么软!”祁烈兜头拍了老磨一巴掌。

“没事儿,我看那帮巫民一时半会儿闹不完。”彭黎低声说,“老磨别弄出声音来,被觉察就糟了。”

“彭头儿别担心,蛊母这些手下不过是些童男童女,真刀真枪的玩命他们还嫩点儿!”祁烈歪着嘴,神色狰狞,“就那个玛央铎是个棘手的角色,不过他现在估计还腾不出心思来管我们。”

“蛊母手下怎么尽是一帮没什么大用的娃儿?”老磨低声问。

“除了这种屁事不懂的小家伙,谁会相信你跟了蛊母就能死而复生?鬼神之力?”祁烈冷笑,“这世上谁真的见过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