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舒无隙所用的剑阵之中,杀气最重的一道。

所有杀气,却不见杀意,奔云幻化成了一头麒麟,不断吞噬着那些邪气。

原本被邪灵碾压得难以继续向前的夜临霜,得到这股剑阵的支持,如同长风万里送秋雁,一鼓作气冲入了魔都之中。

路小蝉看得心绪沸腾,握紧了拳头。

当麒麟消失,浓厚的邪气被炼化了大半,众人看着舒无隙从容淡薄的样子,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就连渺尘元君也向舒无隙颔首行礼,对方就是无意境天的剑宗泱苍无疑了。

路小蝉看着他们各种膜拜、不可思议以及充满敬畏的表情,不知道该不该得意。

但是舒无隙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如果不是那道剑阵,当真是毫无存在感。

此时的涟月在释放了“天阙”剑阵摧毁魔婴之后,也是精疲力竭了。

他知道哪怕自己的心脏近在眼前,他也不够力气把他取回了。

真是浪费了泱苍君的天阙剑阵啊。

涟月自嘲地一笑,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夜临霜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个瞬间,一道身影披荆斩棘而来,破开重重邪灵,四面八方飘扬起洁白纯净的霜花!

涟月心念一震,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夜临霜手握涟月剑,御剑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一手拽过了涟月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原本已经安然接受这一切的涟月元君,仿佛从大梦中惊醒。

“既然是炼狱之中的业火,取回你的心,除了我还有谁能办到?”

夜临霜轻笑一声,涟月元君却几乎要疯掉。

“你离开这里!马上!否则泱苍君一旦封闭此处,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涟月元君的眼睛都红了,他心绪大乱,惊恐的心绪铺天盖地而来。

“回不去,那就和师叔你在这里长厢厮守。”

“你可知道我费尽……”

“你费尽心力,就是替我受苦?你可知道冽是至寒的灵兽,你入不了炼狱,我却入得!”

夜临霜的身体发出咯咯的声响,瞬间幻化成一头银白色的冽,冲入了炼狱业火之中。

“临霜——”涟月元君声嘶力竭,却只微微碰到了他。

夜临霜义无反顾而去,临霜剑感受到主人的意念,拦截在了涟月元君的面前,死死顶住他的胸口,不让他再靠近炼狱分毫!

涟月元君催动剑阵,丹元内一阵剧痛,无数邪气将其收紧,他差一点从自己的剑上跌落下去。

夜临霜虽然元身是天下至寒的灵兽,可是炼狱业火焚身,一点点融化他的皮肤血肉,他在炼狱的深处,终于看见了涟月元君的心脏!

夜临霜忍耐着锥心刺骨的至痛,一口吞下涟月的心脏,将它护在自己的体内,转身冲出炼狱。

他越来越虚弱,业火已经焚入了他的骨骼,他能感应到涟月想要冲破临霜剑的阻挡,但是他心意已决,绝不会再让涟月为他受苦。

师叔,这一次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夜临霜一片血肉淋漓,从炼狱之中冲了出来。

涟月元君几近疯狂,他从没有见过夜临霜伤成那个样子,血肉去了大半,森森骨骼之中还燃着业火。

“临霜……临霜……”

明明心不在他的躯体之内,却痛到无以复加。

千年炼狱之苦,都不及此刻分毫。

他那么想要抱紧夜临霜,可是却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夜临霜艰难地化作了人形,他靠向了涟月元君,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将心脏还给了涟月元君。

涟月这才明白,千年业火焚心都抵不过看见心上人遍体鳞伤的一刹。

“师叔……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那一瞬,涟月才惊觉除了自己的心脏,夜临霜还送了清源咒入他的体内。

医咒瞬间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浑厚纯澈,这样的医咒必得修为高深的医修才能结成。

但越是净化力度强大的医咒,所借的势就越是非同寻常。

在涟月的丹元被这道大咒净化修复的同时,他看见夜临霜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不断下坠,他恢复了自己的元身,而且越来越小,仿佛这千余年都不曾成长,变回了冽幼兽的样子。

涟月俯冲而下,一把抱住了那头幼兽。

此刻的他丹海充沛,面对重重叠嶂的邪气,咬紧了牙关。

夜临霜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奄奄一息。

涟月将自己的灵气渡入了他的体内,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让邪气伤他分毫。

西渊之上,众仙门已经按耐不住。

“如果是剑宗泱苍在此,请带领我们封了无望之地!”

“还在等什么!趁着魔都气焰被打压!我们一起上!”

路小蝉看向舒无隙,发现他没有任何表情,还是那样对一切都不为所动的样子。

渺尘元君转过身来,对舒无隙说:“前辈,我们该出手了。”

路小蝉心绪一紧,他虽然也知道大义面前,私情太过微小,但哪怕只有微末的希望,他还是想要看到涟月和夜临霜回来。

☆、第69章 北溟剑宗

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舒无隙低下头来,轻轻将路小蝉的脑袋摁进自己的怀里。

“他们会回来的。”

舒无隙的话,总能让人深信不疑。

“晚辈感激前辈对涟月和临霜的眷顾, 只是涟月剑所借之势,魔都炼狱之中是没有的。”渺尘开口道。

“涟月剑借的是什么?既然叫‘涟月’, 它借的到底是水,还是天上皓月?”

路小蝉心中想着, 到底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借势给涟月?

“我的暮晚剑,和涟月剑是一双剑。暮晚剑借的是日月的温度, 而涟月剑借的是日月之辉。”

路小蝉这才想起,夜临霜曾经说过, 涟月元君曾经在北溟引极光入阵大败魔君。

极光是北溟寒夜之中最常见的光。

可是……魔都炼狱之中, 却黑暗无比没有一丝光亮!

涟月……涟月看来真的回不来了!

这时候,舒无隙的指尖轻轻在路小蝉的眉心弹了一下。

“世间的光,又岂止日月?”

路小蝉似懂非懂地看着舒无隙。

舒无隙淡然道:“无痕剑开窍, 涟月也算帮了忙。我舒无隙从不欠人情, 即是如此我也等他冲大势之境,借无光之光。倘若黎明第一缕光亮到来,他仍旧不得顿悟,那我便不再等了。”

路小蝉这才明白,为何舒无隙会对涟月元君和夜临霜另眼相待,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今日与千余年前的舒无隙和路小蝉境遇相似, 更是因为涟月元君给了一份人情。

此时的涟月御剑而起, 被重重邪气镇压, 但是他怀抱着夜临霜,就算精疲力竭也绝不就此放弃!

如果只有他一人,元身寂灭也无所谓!

可是临霜,他不会让临霜再受一点伤害!

一丝一毫都决计不能!

没有光,涟月元君结不出剑阵,他索性就以周身灵气为盾,护着夜临霜,一点一点向上而去。

魔都之中是邪气最盛之地,涟月只觉得被万山重岭镇压,骨头都快要裂开。

怀里的冽发出轻轻的呢喃,小眉毛皱在了一起,小耳朵虚弱地扇了扇。

“临霜……千万别睡……我们一定会出去……一定会出去!”

涟月颠了颠怀里的夜临霜,此时的他比婴儿还要脆弱,无力地睁开了眼睛,发出“呜”的一声闷哼。

涟月的心都纠结了起来,那是他深入炼狱业火之中所受的伤,他还在痛着。

低下头的那一刻,涟月发现夜临霜正看着自己。

明明气若游丝,那双眼睛却充满了期待,明亮地照入了涟月的心中。

瞬间,涟月醒悟了过来,气势大盛。

谁说日月之辉才是光!

哪怕是至暗之中,心中有光,便可光芒万丈!

涟月元君灵气如同飞瀑,直冲九霄,只有手掌般大小的剑阵忽然爆满,如同浩瀚无垠的江海,向着四面八方而去,厚重的邪灵完全无法避开,如同漩涡一般被卷入剑阵之中。

炼化的邪灵越多,这剑阵就越是宏大。

心中的光,与日月之光不同。

人心有多明亮,便可照亮虚空乾坤!

涟月的剑阵势不可挡,魔都邪灵摧枯拉朽般被涤荡!

此刻的涟月心无杂念,丹海仿佛承受不住被炼化的无穷邪灵,爆裂开来。

那一刻,他只觉自己的心魂都寰宇飞升,冲破一切,去到一个广阔无边的豁达天地!

西渊之上,余掌门按耐不住,她不敢对舒无隙说什么,只是看着渺尘元君说:“剑宗,我知道你顾念自己的亲弟弟还有掌剑,可压制魔都众邪,一旦机会没了,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众人皆看向渺尘元君,渺尘的手扣在暮晚剑上,看向天边,那一道被日光拉成的细线正越来越清晰,黎明将至了。

倒是守在昆吾和澔伏身边的莫千秋轻哼了一声:“不就是等个黎明,余掌门还真是心急。还是余掌门担忧涟月元君顿悟入大势之境,会取代了渺尘元君做南离境天的剑宗,你之前得罪了他,怕他让你日子不好过?”

莫千秋一点面子不给就拆穿了余掌门,余掌门咬牙一哼,气的青一阵白一阵。

昆吾开口道:“既然泱苍在此,他说要等至黎明,就是有封了西渊地裂的把握。”

就在这个时候,章容修指着深渊之中,惊道:“你们快看!”

只见深厚的邪气之中,一道明亮如同弘日的剑阵冲破万千阻碍,升腾而起。

西渊深渊被照亮了!

路小蝉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是涟月元君明白了“无光之光”的意义,借势而出!

舒无隙的手伸了过来,挡在了路小蝉的眼前,防止他被这耀目的光辉伤了眼睛。

毕竟这光亮并非日月之光,而是涟月元君破借势,入大势第一重天的灵光!

光亮之中,是涟月元君抱着夜临霜冲了出来,万千星辰光屑洋洋洒洒,堪称世间奇景。

剑阵余晖归拢于涟月元君周身,他抬起头来,看向路小蝉和舒无隙。

他的丹海充沛,灵气饱满,和路小蝉之前见到的全然不同。

仿佛脱胎换骨,重新为人。

只听见北方传来震动的声音,仿佛万年冰川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一道极光划破了夜空,宛若满弓之弦。

“是北溟解剑石!”

“北溟解剑石承认谁为剑宗了?”

涟月元君侧过脸来,只见北溟那道不远万里而来的极光,就落在他的涟月剑上。

众人惊叹,没想到北溟的解剑石竟然认了涟月元君为剑宗?

涟月也是惊诧无比,抬起自己的剑,涟月剑的锋芒已和从前大为不同,仿佛是这世上最透彻的冰,天上的皓月已经被黎明的日光所遮蔽,可倒映在剑身上的玄月却依旧清晰。

这才是真正的水中月,涟月。

渺尘元君浅笑道:“师弟,你以身入魔,却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如今浴魔重生,入大势第一重天,为北溟剑宗。”

涟月抱紧了怀里的夜临霜,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众人也未曾料想到,涟月元君入魔千余年,竟然还能摒除丹海中的魔性,修为大涨,果真世事难料。

各方解剑石为上古天地初开之时留下的灵石。四方剑宗一般都是前任剑宗将镇守一方的职责交托给下一任。但如若是解剑石所选中的剑宗,那便是天意难违。

众仙首就算曾经再对涟月元君有所非议,此刻也必须心悦诚服低头向涟月元君行礼,尊称他一声“剑宗”。

路小蝉却看见涟月元君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名利之于他从来都是身外物,远不如怀里虚弱到无法再幻化人形的夜临霜。

“如今涟月已经回归,我等在无顾虑,还请前辈率我等封了这西渊地裂!”

渺尘元君转身恳请舒无隙。

“是该了结此事,还一个太平。”舒无隙的神色平静,仿佛封了西渊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有路小蝉心中明白舒无隙所谓的“太平”,是想要他们二人早日去过清净日子。

涟月抱着夜临霜来到了路小蝉的面前。

越是走近,就越是能清楚看见夜临霜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如果不是涟月一直以灵气护着夜临霜的丹元,他恐怕连冽的元身都保不住了。

“离澈君,你医道高深,请你救治他……无论将来有何事,我必然马首是瞻,绝不推脱。”

涟月本是洒脱之人,为了夜临霜却低头求助。

路小蝉呼出一口气来,小心地摸了一下夜临霜的头顶,他便疼得发出呜咽的声音,身体蜷缩起来颤抖得厉害。

“涟月元君,我虽然擅长以医咒净化人心中的邪念,但医治身体发肤之伤,却是我的师兄昆吾更为擅长。”

路小蝉知道,夜临霜的每一次疼痛,都在涟月元君的心头。

就如同当年,混沌业火焚烧的是路小蝉的身躯,可折磨的却是舒无隙的心。

昆吾结果了涟月怀里的冽,立刻以医咒治愈他伤势。只看见原本蜷缩着的幼兽正逐渐舒展开身躯,小耳朵还动了动,涟月元君的眉心终于也跟着松了松。

“剑宗,请你尽心封了这裂隙,我也会尽力医治夜掌剑。”

有了昆吾的承诺,涟月终于转过身去,目视那道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