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少年哼了一声,听这话的意思,面前这位最多称个“先生”,连个“少侠”都称不上,武功既不高,年纪又大,狼狈不堪确实无一处可与自己比拟,当下怒火减息,转过身去,“贾兄人中龙凤,你都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这小子居然见过……我……我……”他背影颤动,显然十分不忿。李莲花干笑一声,看着说话的那位“贾兄”,只见这人羽扇纶巾,风度翩翩,正是新四顾门那位年少有为的军师傅衡阳。

只见傅衡阳穿了身贵公子的打扮,手持羽扇,站在众人之中。他的容貌也是不俗,加上衣饰华贵,气质高雅,和满身是泥灰头土脸的李莲花之流相比自然是人中龙凤。方多病眼见这位军师那身衣裳,不免有点悻悻,新四顾门运转的银两大半是他捐赠,虽然说送出去的钱就是别人家的,但看见傅衡阳穿金戴银,他却不得不穿着这件该死的赢珠甲,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展云飞一语不发,他年过三旬,受伤之后甚是憔悴,众人都当他是方多病的跟班,自不会当他也是来争与“角姑娘”的夜宴之缘。他自然认得那“贾兄”便是傅衡阳,但看过一眼之后他便不再看第二眼。

傅衡阳挥了挥手,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这坑里的许多少侠都很以他马首是瞻,“众位无需惊讶,既然角姑娘相邀了我等,自然也会相邀他人。此时人越多,对找到那‘龙王棺’越是有好处,等寻到‘龙王棺’所在,我等再比武分出个高低,让武功最高之人去开那宝藏就是了。”那白衣少年点了点头,黑衣书生哼了一声,后边许多衣着奇异的少年也不吭声,傅衡阳一举衣袖,衣冠楚楚的对方多病微笑,“我来介绍,这位是断璧一刀门的少主,白玿白少侠,他身后这十五位,都是断璧一刀门的高手。”

方多病随随便便点了点头,断璧一刀门他有听过,是个隐匿江湖多年的神秘派门,传说有“出岫”一刀为江湖第一快刀,名气很大。傅衡阳又指着方多病对白玿微笑道,“这位是‘方氏’的少主,‘多愁公子’方多病方公子。”

此言一出,白玿的脸色顿时变了,坑里霎时鸦雀无声,“方氏”何等名头,方而优在朝野两地地位卓然,绝非寻常江湖门派所能比拟。方多病咳嗽一声,那些看着他的目光瞬间都是又嫉又恨,他板着个脸,方才白玿鼻子朝天,气焰很高,现在他鼻孔朝天,气焰比他更高。切!和老子比家世比公子,老子才是江湖第一翩翩美少年佳公子,你算个屁!

他发髻虽然凌乱,但那身衣裳却是飘逸华美,何况这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姿态他练得久了,姿态一摆,手持玉笛,顿时玉树临风。白玿的骄气刹那矮了几分,脸色青铁,“贾兄如何认得方氏的公子?”

“实不相瞒,在下和方公子有过棋局之缘。”傅衡阳微笑,“方公子的棋艺,在下佩服得紧。”方多病想起这军师那一手臭棋,心下一乐,“贾公子客气,其实在下只是偶然得到消息,好奇所至,倒也不是非要争那一夜之缘。”胡扯对方大少来说那是顺理成章的事,虽然不知道李莲花和傅衡阳话里鬼鬼祟祟指的是什么,但丝毫不妨碍他接下去漫天胡扯。

白玿的脸色微微缓了缓,显然他爱极了那“角姑娘”,方多病心里揣测那角姑娘难道是角丽谯……这位仁兄莫非失心疯了,竟然意图染指那吃人的魔女——不过角丽谯喜欢吃人的毛病,江湖上倒是还未传开,他多半还不知情……心里想着,看着白玿的目光未免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龙王棺11

“如今误会已解,”傅衡阳道,“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寻找龙王棺吧。”白玿恶狠狠地瞪了方多病几眼,转过头去,带着他十五护卫往东而去。黑衣书生往西,另三位光头的不知是和尚或是秃头的少年往南,二位道冠少年往北,另有一些衣着各异的少年也各自选了个角落。渐渐只听挖掘之声四起,他们竟是动手不断挖掘泥土,这整个十数丈的大坑,竟是他们动手一起挖掘出来的。

方多病瞠目结舌,眼见他们不断挖掘,再把泥土运到坑上,堆积在另外一边,正是他们边挖边堆,这坑才深达十数丈。李莲花十分钦佩的看着傅衡阳,“可是军师要他们在此挖掘?”

傅衡阳羽扇一挥,颇露轻狂之笑,“总比他们在通道里乱窜,误中毒菇疯狂而死,或者互相斗殴死伤满地来得好。”李莲花东张西望,“选在此处挖坑,有什么道理?”傅衡阳指了指地下,“此地是整个溶洞之中唯一干燥、覆有丰厚土层的地方,龙王棺龙王棺,若是一具棺木,只有这个地方能埋。”

“贾兄所言……有理。”李莲花呆呆的看着十数丈的坑顶,火光辉映之下,隐约可见溶洞顶上那些结晶柱子所生的微光,淼若星辰。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不知贾兄可有在通道里发现某些……身带铁链,或者乘坐轮椅的人?”

傅衡阳眉头皱起,摇了摇头,“我等自水道进入,在地底河流中遭遇蛇群,经过一番搏斗进入此地,并未见到身带铁链或乘坐轮椅的人。”李莲花喃喃的问,“那……白少侠是如何得知,这溶洞顶上有一处庭院,叫做紫岚堂?”傅衡阳道,“白玿是角丽谯亲自下帖,给了他地图要他到这里寻找龙王棺,我在路上截了一只咸日辇,抢了张本要送给九石山庄贾迎风的地图,顶着贾迎风的名过来了。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受了角丽谯的信函,说能在此地打开龙王棺的人,能与她有夜宴之缘,于是蜂拥而来。我将接到信函之人聚在一起,刚来的时候,本要从紫岚堂进入,但紫岚堂机关遍布,主人避而不见,三次尝试失败,这才转入水道。”

“角丽谯的信函?”方多病忍不住道,“这里面一定有鬼,女妖挑拨这许多人到这鬼地方挖坑,绝对没好事,这些人都给鬼迷了心窍?堂堂鱼龙牛马帮角帮主的信也敢接,她的约也敢赴?”傅衡阳朗朗一笑,“如何不敢?”方多病被他呛了口气,若是角丽谯下帖给傅衡阳,他自是敢去,非但敢去,还必定会穿金戴银的去,说不定他这次抢了贾迎风的信,就是因为角丽谯居然忘了给他这位江湖俊彦发请帖……李莲花却道,“角大帮主的确美得很,接了她的信来赴约,那也没什么。”

赴约赴到在别人的房子下挖了个十数丈的大坑,这也叫“那也没什么”?方多病望天翻了个白眼,“然后你们进来了就在这里挖坑,啥别的事也没做?”傅衡阳颔首,“此地危险,当先进入的几人触摸到洞壁上的毒菇,神智疯狂,水塘中仍然有蛇,我等也无意和紫岚堂的主人做对,所以都在此地挖掘、寻找龙王棺。但是昨日你们打破洞穴之顶,推落机关暗器,声响巨大,这里人人听见。”

他说得淡定,方多病却已变了颜色,“你们没动紫岚堂的主人,那死在紫岚堂中的人又是谁?”傅衡阳一怔,“死在紫岚堂中的人?”展云飞淡淡的道,“嗯。”

他“嗯”得简单,方多病已是一连串的道,“我们是昨天黄昏时分抵达青竹山,山上雾气很重,莫名其妙的看见竹林中有灯光,”他指了指头顶,“想借宿就进了紫岚堂,结果紫岚堂里不见半个活人,只有四个死人。”傅衡阳微微变色,“死人?我等是二日前试图进入紫岚堂,只因这溶洞的入口就在紫岚堂内,结果受主人阻扰未能进入,那时候并未见到其他人在院内。”方多病道,“四个衣着打扮、年龄身材都完全不同的死人,根据死……李莲花所说,他进去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死,但是在一盏茶时间内,那四个人竟然一起无声无息的断了气。”傅衡阳沉声道,“前日我等潜入紫岚堂,那主人虽然不允我等进入院内,却也不曾下杀手,否则我等早已伤亡惨重,如果那四人只是为龙王棺而来,紫岚堂的主人不会下杀手,他守在此地,早已见得多了。”他抬起头来,“他为何要杀人?”

方多病白了他一眼,他怎会知道那人为何要杀人?“后来外面的毒雾逼人,我们钻进客房,结果木床里面都是会咬人的蚂蚁,外面滚进来一个会乱发暗器的怪东西,那紫岚堂的主人还在外面向我们射箭,害得我们在地上打洞躲避,一打洞就掉了下来。”后来发生的事实在古怪,饶是方多病伶牙俐齿也是说得颠三倒四,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上面四个死人不是你们一伙的,甚至很可能也不是为了龙王棺来的?”

“紫岚堂的主人对我们放箭,是误以为我们和那四个死人是同道。”李莲花道,“那四人不知做了什么,能把他逼出紫岚堂,又把他气得发疯,非要把我们这些‘同道’杀死不可。”方多病哼了一声,“有胆子你回去问问。”傅衡阳却点了点头,“不错,在我等不知情的时候,紫岚堂中必定发生了大事。”

展云飞缓缓的问,“但那主人并没有死,我等既然和那四人并非同道,只消误会消除,自然就能问清楚发生何事。”站得远远的李莲花喃喃的说了句不知什么,傅衡阳沉吟,“紫岚堂的事或许和龙王棺的事并不关联,虽然紫岚堂发生变故,但是底下毫无异状。”展云飞点了点头,傅衡阳又道,“我们也动手挖土,以免惹人生疑。”

李莲花早已站在一处角落漫不经心的挖土,一边动手一边发呆,方多病却对那“龙王棺”也很好奇,不住在眼前的黄土堆里东挖西挖,只盼挖出什么稀罕东西来瞧瞧,但挖来挖去,除了黄土就是黄土,什么都没有。

挖了一会儿,李莲花喃喃的问,“不知那龙王棺生的什么模样……”他还没说完,突的只听白玿一声震喝,“什么人?”众人倏然无声,一起静默,只听十来丈的坑顶上一阵轻轻的铁链拖地之声慢慢经过,叮当作响,自东而来,由西而去,十分清晰。

但大家都在坑底,仰头看去,除了洞顶那星星一般的晶石,却是不见任何人影。

又过片刻,那铁链声又叮当自西而来,极慢极慢的向东而去。

坑底众人面面相觑,不禁都变了颜色,在底下挖掘两日,谁也不遇见这种事,这溶洞里难道还有别人?

上面拖着铁链走来走去的是什么人?

是敌是友?

为何不现身?

铁链之声慢慢远去,如果是敌人出现,坑底都是热血少年大不了拔剑相向,但什么都不曾出现。

奇异的铁链之声,给诺大的坑洞蒙上了一层诡异之色。

这传说藏有龙王棺的溶洞之中,当真什么都没有么?

龙王棺12

白玿转过头来,另一位光头却穿着件儒衫的少年低声道,“我去瞧瞧。”傅衡阳道,“且慢!”那光头少年道,“我不怕死。”傅衡阳道,“他已走远,静待时机。”光头少年顿了一顿,点了点头。

李莲花拍了拍手上的泥,眼见众人提心吊胆,一半心思在挖土,一半心思在仔细倾听哪里还有什么怪声,终于忍不住问傅衡阳,“那龙王棺究竟是什么东西?”傅衡阳怔了一怔,“你不知道?”李莲花歉然看着他,“不知道。”傅衡阳道,“龙王棺,便是镇边大将军萧政的棺椁,当年他镇守边疆,蒙皇上御赐了许多宝物。”方多病忍不住对自己身上那件衣裳多瞧了两眼,只听傅衡阳继续道,“你们可知当年萧政赢珠甲被盗一案?”李莲花连连点头,傅衡阳笑道,“其实萧政当年被盗的东西远不止一件赢珠甲,只是赢珠甲此物后来现身珍宝宴,又被笛飞声所得,所以名声特别响亮而已。当年萧政被盗的是九件宝物,赢珠甲不过其中之一,但究竟是哪九件宝物,年代已久,那件事又是悬案,倒是谁也不清楚。但和九件宝物一起失窃的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萧政为自己准备的棺材。”方多病也没听说过龙王棺的故事,奇道,“棺材?还有人偷棺材?”

傅衡阳点了点头,“萧政常年驻守边疆,早已为自己准备了棺材,他的棺材传说是黄杨所制,谁也不知那大盗是如何盗走棺材,这已是不解之谜。”方多病迷惑不解,“盗宝也就算了,他费这么大力气偷棺材干什么?”傅衡阳微微一笑,“又过十年,萧政战死边疆,他是巫山人氏,出身贫寒,无亲无故,朝廷本待他的尸身回京,将他厚葬,但萧政的遗体在路上就失踪了。”方多病呛了一口,“盗尸!”傅衡阳大笑起来,“不错,十年前盗宝,十年后盗尸,那偷棺材的人和偷尸体的人多半是同一个,这人想必不愿萧政葬在京城,故而一早把他的棺材偷走了。”方多病苦笑,“这……这算是朋友还是敌人?”傅衡阳笑容渐歇,“盗宝之人早已作古,但龙王棺还在,单是一件赢珠甲就已令世人向往不已,那余下的八件珍宝不知是什么模样——你当这许多人全都是为了角丽谯的美色而来?龙王棺中的秘藏以‘价值连城’称,绝不夸张……”

“角丽谯的地图便是说明那失踪不见的‘龙王棺’就在这里?”李莲花喃喃的道,“但这里却是个水坑……”他晃了晃脑袋,“傅公子,我觉得……这个坑已经挖得太深……那上面若是有人,把黄土震塌下来,只怕我们都要遭殃……”傅衡阳羽扇一动,“我早已交代过了,底下的泥土运上去之后,全数夯实,上面的黄土坚若磐石,绝不会塌。”李莲花唯唯诺诺,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道,“那些触摸了毒菇之后,神智疯狂的人呢?”傅衡阳颇为意外,凝思片刻,断然道,“他们走失了。”

李莲花吓了一跳,“一个都没有回来?”傅衡阳道,“没有。”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李莲花,“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李莲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往东一指,“我只是在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过有人。”傅衡阳仍然牢牢地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那说明他们没死,很好。”

很好?李莲花叹了口气,展云飞却突然插了一句,“你将他们放出去探路?”傅衡阳哈哈一笑,竟不否认,“是又如何?”方多病吃了一惊,脸色有些变。傅衡阳泰然自若,“此地危机四伏,角丽谯既然下帖相约,岂会毫无准备?他们贪财好色而来,又神智尽失,我放他们出去探路有何不可?”

“你——”方多病勃然大怒,“你草菅人命,那些人就算疯了也不一定没救,那是人命又不是野狗,就算是野狗也是条命,你怎么能放他们去探路?”傅衡阳却越发潇洒,“至少我现在知道,最少有一条路,没有危险。”方多病怔了怔,傅衡阳淡淡的道,“你心里要是他妈的不高兴,我下面说的话你就可以当做放屁。我放了十五人出去,你们却只瞧见一人,剩下那十四人呢?”他仰天一笑,“莫约都迷路了吧。”

方多病骇然,和展云飞面面相觑,十五人出去了,但那些通道里绝不可能当真有十五个人在。

毒菇只生长在洞顶通风之处,蛇群只在水里。

那十四个人……

究竟、遇见了什么?

就在方多病骇然之际,那阵轻飘飘的铁链拖地之声又响了起来。

龙王棺13

五虚无的铁链

土坑底下再度鸦雀无声,方才说要上去的光头少年纵身而起,在土坑壁上一借力,居然是南少林“九座听风”身法,这果然是个和尚。

然而坑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漫长的铁链,贴地轻轻的往前拖着。

那拖着铁链的人竟然并不在坑顶上。

光头少年呆呆的看着那幽灵般往前移动的铁链,拔刀砍了它一刀,那铁链却是丝毫不损,依然慢慢向前而去。这条极长的铁链自东而来,向西而去,消失在古怪的通道之中。他浑然不解,跃回坑底,向白玿和傅衡阳将上边的情形讲了。

“没有人?”傅衡阳也是颇为意外,“只有一条铁链?”光头少年点头。方多病莫名其妙,“只有铁链?”李莲花抬起头来,喃喃的道,“铁链?”他看着坑道里那飘摇的灯火,火把的火焰很直,插在洞壁上照得人眉目俱明。随着空空荡荡的铁链声过去,隐隐约约在极远的地方,有毂辘转动之声,仿佛有轮椅之类的东西在移动,却又似是而非。

正在这个时候,“当”的一声,白玿的手下有人在墙上挖到了东西,顿时欣喜若狂,“少爷!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龙王棺!”

傅衡阳几人一起望去,只见瞬间众人已经挤在一起,拼命向着那藏有异物的一角挖去。有刀有剑的纷纷向那坚硬的异物砍落,心下均盼这龙王棺就是被自己一刀劈开,那其中的宝藏和貌美如花的角丽谯可都是自己的了。一时间只见剑气如虹刀光似雪,光芒万丈瑞气千条向那异物直击而去,众人联手骤见竟有这等威势,情不自禁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且慢!”

剑气刀光之中人影一闪,有人道,“砍不得!”

谁也没想到在这要命的时候会有人突然冲了进去,大吃一惊,然而手上功夫不到,一刀砍下却收不回来,眼见这人就要被数十把刀剑瞬间分尸的时候,三道人影闪入,但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间杂呜呼哀哉之声,那数十把刀剑突地脱手飞出,把整个坑洞钉了个满墙。

白玿的细刀还在手里,一刀受阻,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瞪着那挡在前面的人,整个人都愤怒得快要烧了起来。

那闯入人群大叫“且慢”的人正是李莲花。

那三个为他挡刀挡剑的自然便是方多病、展云飞、傅衡阳三人。李莲花突然闯入阵中,他们三人莫名其妙,不及细想便跟着冲了进去,施展浑身解数将砍落的兵器一一架开,等挡完之后,三人一起看向李莲花,都是一脸疑惑。

李莲花挡在那泥土中露出的那块异物前面,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异物旁的黄土剥了一块下来,随后又是一块。

那埋在土里的东西渐渐显了形状,火光之下光芒闪烁,却并不是口棺材,而是一根铁条。

铁条?

众人面面相觑,李莲花从地上拾了把刀起来,在铁条旁挖了两下,“当”的一声刀尖碰到硬物,居然在铁条之旁还有一块铁板。

“这是……”傅衡阳抄起另一把刀,快速刮去铁板旁的黄泥,在明亮的火光之中,众人眼前赫然出现的是一块巨大的铁板,铁板之外十二铁棍整齐罗列,那阵势宛若铁板之中封住了什么妖魔邪兽。白玿茫然看着这被人从深达十数丈的地下挖出来的钢板,“这是什么东西?”

傅衡阳笑道,“不论它是什么,总之它不是龙王棺。”他盯着李莲花,从容的微笑,仿佛方才李莲花窜出去的时候大吃一惊的不是他一样,“李先生如何知晓这黄土中的并不是龙王棺?又是为何砍不得?”他问得轻松,那眼中的神色便如逮了老鼠的猫儿,那老鼠已万万不能逃脱。

李莲花缩了缩脖子,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抵赖也无从赖起,只得干笑一声,“因为……龙王棺不在这里。”

白玿变了脸色,厉声道,“你知道龙王棺在哪里?你——”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骤然那铁板之内碰的一声巨响,那坚若磐石的钢板上居然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凸起,一阵如狮吼虎啸的声音从钢板内传来,沙哑阴邪的嘶吼,仿佛自地狱中传来。白玿的话顿住,众人从头到脚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钢板里面竟然有活物?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妖……妖魔鬼怪吗?

碰的一声之后,那钢板上碰碰之声不断,很快凸起一片,众人茫然相顾,按照这样下去,这钢板再坚韧也会被打穿,怎么办?

“贾兄!”白玿忍不住叫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傅衡阳怔了一怔,答不出来,他怎知这地下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见嘶吼之声越来越强,他素来胆大,此时眼见钢板岌岌可危,里面不知要钻出什么怪物,一股寒气自心底涌出,头脑竟有些乱了。李莲花从钢板前远远逃开,溜到他身后低声道,“贾兄!上坑顶,拉铁链!快!”

傅衡阳悚然一惊,方寸已乱之下,不假思索纵身而起,李莲花随他跃起,两人奔上坑顶,那铁链还在移动,李莲花抓住铁链,向着它移去的方向用力扯动。傅衡阳学他拉住,两人发力一扯,只听毂辘之声大作,几块沙砾自远方滚来,格拉格拉一个巨物自一处通道滚了出来,来势甚快,轰然自坑中落下!

巨物落下,疾风刮过,傅衡阳大吃一惊,这坑下许多人命,这东西如此巨大,落了下去,下面还有人活命么?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宽达丈许的铁球摇摇晃晃悬在半空,被铁链挂在半空。坑底的少年面无人色,毕竟骤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铁球从天而降,对谁都是莫大的冲击。傅衡阳全身汗出如浆,心跳异常的快,抓着铁链的双手都在颤抖,李莲花却对着坑底大喊,“贾兄有令:底下的铁笼再有动静,马上将它埋了!”

埋了?包括“贾兄”在内,坑上坑下数十人都很茫然,这从天而降的是一颗铁球,如何能把那钢板“埋了”?

却听铁笼中咯咯咯传来一阵沙哑遥远的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琵公子,算你又赢了一次,老子落在你手里,不辱炎帝白王之名……哈哈哈哈……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出去,我会亲手剥你的皮断你的骨,将你的人头放在火中慢慢的烤……”这话声之狂妄魔邪,让人闻之色变,白玿一听“炎帝白王”之名,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全身竟忍不住瑟瑟发抖。方多病大吃一惊,展云飞足尖一挑,自地上挑了柄剑握在手中,全身戒备。

“炎帝白王”是金鸾盟座下三王之一,武功之高据传不在笛飞声之下,只是他在四顾门攻破金鸾盟的第一战中就败于李相夷与肖紫衿联手,很快销声匿迹,却不知竟然是被禁锢在此。这人乃是一代魔头,若是让他脱困而出,大家势必一起死在他手下。但他口中所称的“琵公子”大家却都不知是谁,这位“琵公子”竟能将炎帝白王困在地底十来年,不知又是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傅衡阳全身衣裳为冷汗湿透,炎帝白王……这十数丈土坑之中的钢板之后,竟然是炎帝白王,方才若不是李莲花阻拦,众人将钢板砍断,后果不堪设想。他看了李莲花一眼,却见李莲花趴在坑边看那大铁球,双手对着坑下喊,“开铁球,开铁球!”

坑底众人惊魂未定,虽见一个大铁球在头顶摇晃,却不知要如何“开”,炎帝白王纵声狂笑,当的一声巨响,那钢板裂了条缝隙,已隐约可见钢板内中有灯火。危急之时,展云飞拔剑而起,人在半空对铁球一剑斩落,只听剑开铁器铮然一声,铁球中黄土轰然落下,又将钢板严严实实的埋了起来。展云飞落身黄泥之上,方多病抢身上去,大叫“夯实!压住,别让他出来了!”坑里众人一拥而上,拾起兵器又拍又打又踩,把那黄土压得犹如石块一般,隐约还可听见底下撞击之声,但要撞破钢板挖开夯土出来,已很困难了。

大家面面相觑,无不出了一身冷汗。

傅衡阳手里紧紧拽着铁链,眼见李莲花从坑边爬了起来,左拍右拍,忙着拍掉身上的尘土,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你怎知底下埋的是炎帝白王?你又怎知拉动铁链会引出藏土铁球?你……”

李莲花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傅衡阳眉头耸动,“你说什么?”李莲花歉然道,“我不知道这底下埋的是炎帝白王,也不知道拉动铁链会扯出一个大铁球,更不知道铁球里面藏着许多黄土……”傅衡阳冷哼一声,“胡说八道!你若不知道地下埋着炎帝白王,为何阻拦大家砍断钢板?”李莲花温和的道,“阻拦大家砍断钢板,是因为我知道龙王棺并不在地下。”傅衡阳沉默了一阵,脸上突的见了笑容,“李楼主果然非池中之物,傅衡阳甘拜下风,虚心求教。”

龙王棺14

“不敢、不敢,惭愧、惭愧”李莲花对傅衡阳的“甘拜下风虚心求教”受宠若惊,“我只是不在局中,有些旁观者清而已。”傅衡阳何等机敏,“局?角丽谯布了个局,莫非她发帖传信邀请各地少侠前来寻找龙王棺,用心不止在收服面首,亦不在令这些少年自相残杀,而在其他?”李莲花咳了一声,“傅少……军师……”他想傅衡阳多半比较喜欢人家称呼他“军师”,果然傅衡阳的脸色不自觉的缓了,他继续道,“近来应在忙碌‘佛彼白石’座下一百八十八牢被破之事,传闻许多大奸大恶之徒重见天日,这事出自角大帮主手笔,让百川院最近很受非议。”

傅衡阳道,“不错。”这事他不但知道,还知晓其中许多细节,但不知李莲花突然扯到这件事上是什么道理?李莲花道,“这事说明鱼龙牛马帮最近在针对百川院采取行动,顶风破牢的意图很明显。”傅衡阳又道,“不错。但这和龙王棺有何关系?”李莲花的语气越发温和,“角丽谯给诸位少侠发了信函,邀请他们到此地寻找龙王棺,画了地图,表示那宝藏就在此地。”傅衡阳颔首,李莲花却又道,“而我等三人却是因为迷路,从山林里兜兜转转,误入此地。”傅衡阳皱起眉头,“不错。”李莲花道,“那紫岚堂的主人见到你等英雄少年,只是避而不见,并没有下杀手;而见到我等三人非但狠下杀手,还赶尽杀绝,这是为什么?”傅衡阳道,“因为紫岚堂发生变故,他误以为你们和他的敌人是同伙。”李莲花微笑,“嗯……这说明两件事,其一,紫岚堂的主人不在乎你们寻找龙王棺,但他不许你们自紫岚堂的入口进入溶洞;其二,你们另寻他法进入溶洞以后,他受人袭击,被逼出了紫岚堂。这是为什么?”

傅衡阳并不笨,“如果这两件事真有联系,那就是说——有人不希望他干扰我们寻宝。”李莲花欣然道,“不错,紫岚堂是一处四处机关的庭院,这里是荒山野岭,除了一个据说藏有龙王棺的溶洞什么都没有,那紫岚堂的主人住在这里干什么?他将房子建在溶洞之上,溶洞的入口在他家院子里,这不能说只是巧合,很可能——他在看守这个溶洞。”傅衡阳却摇头,“这说不通,如果紫岚堂的主人是为了看守龙王棺而住在此地,那么我们为龙王棺而来,他却无动于衷。”李莲花柔声道,“那是因为他看守的并不是龙王棺。”

此言一出,傅衡阳心中骤然如白昼雪亮,他已明白他误了什么,他在何处被角丽谯的局圈住,至此再也看不清真相!“原来——”他突然纵声狂笑起来,“原来如此!角丽谯名不虚传,是我小看了她!是我的错!我错了!哈哈哈哈……”李莲花有些敬畏的看着他狂笑,“嗯……”傅衡阳狂笑一收,“但即使知道他只是看守溶洞,你又如何能猜到龙王棺不在地下?”李莲花呛了口气,差点噎死,他听这位军师一番狂笑,只当他已经全盘想通,原来……原来其实他并没有想通,只得继续循循善诱,“这个……龙王棺的事和这个全然……那个不相干。你想……他看守的是溶洞,说明溶洞里应当有些别的什么值得有人造了这么个庭院,长年累月住在这里看守的东西;角丽谯画了地图请你们来找一副棺材,然后在这个时候,是鱼龙牛马帮和百川院争斗得很激烈的时候,一方要破牢、一方要守牢,百川院把鱼龙牛马帮的行踪盯得很死,说不定其中也有军师你的功劳,所以……嗯……所以了……”他很期待的看着傅衡阳。

傅衡阳想了好一会儿,反问,“所以?”李莲花呆呆的看着他,傅衡阳等了一会,不见他继续“所以”,又问“所以?”,李莲花啊了一声如梦初醒,继续道,“她叫你们来寻宝挖棺材,自然是暗示你们在这溶洞里挖东西;紫岚堂的主人开始没有阻拦你们,是因为他对你们没有恶意,且他知道龙王棺在哪里,一旦他发现其实你们并不知道,他就会出手阻拦你们挖坑,这就是他遇袭的原因。龙王棺并不在地下,角丽谯却暗示你们到这里挖土,那土里的东西是什么?”他叹了口气,“鱼龙牛马帮现在想做的事是什么?是破那一百八十八牢,不是抛绣球出题目比武招亲啊……”傅衡阳失声道,“你是说——这下面不是龙王棺,而是百川院的一百八十八牢之一?”李莲花歉然看着他,“我本来只是这样猜,但既然下面有炎帝白王,那可能真的是……”傅衡阳越想越惊,“如此说来,紫岚堂主人是百川院的人,他和新四顾门是友非敌,和断璧一刀门也是盟友,难怪他不对我们下杀手;角丽谯挑拨大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破开牢房,放出炎帝白王,事情一旦发生,纵然我们不死,百川院也无法苛责我们;而若是紫岚堂主人为守牢伤了我们,百川院就和江湖各路势力结下梁子,角丽谯这是一石二鸟之计,甚至事情不成她也没有半点损失。”李莲花欣然道,“军师真是聪明绝顶。”傅衡阳一怔,脑中思路骤然打断,过了一会儿道,“纵然猜到紫岚堂主人守卫此地,你又怎知拉动铁链就能阻止炎帝白王破牢而出?”

龙王棺15

“从昨夜开始,我一直听到毂辘和铁链的声音,”李莲花道,“紫岚堂主人精于机关,他既然能一人守住一牢,必定倚仗机关之力。从昨天我们跳下溶洞到现在,他以为我们是死人的同道,是为了破牢而来,他却没有动静,唯一的动静就是这铁链之声。刚才事到临头,我只能冒险猜这唯一的铁链和毂辘之声,就是守牢的关键……”他干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会扯出个大铁球出来。”傅衡阳皱眉,“那黄土呢?你怎知铁球里有黄土?”李莲花指指地下,“这是个十几丈的深坑,就算十丈中有五丈是堆土堆出来的,实际挖下去的只有七八丈,但挖出来的全是黄土,只有黄土没有别的,甚至连石块都很少,没有虫蚁,泥土的质地也很均匀。既然炎帝白王在下面,这些黄土肯定不是天然生成,应该是后来推下去的,当年却是用什么东西运土的?那铁链扯出来一个铁球,这铁球要是实心,掉下去必然砸坏钢板,可能压住炎帝白王,也可能将钢板和铁条砸坏,反而放他出来;方才情况危急,我既然已经赌了一把没输,那不妨再赌一把——这铁球是个运送黄土的工具,球形是为了在弯曲的通道中滚动自如,它内有黄土可以埋住地牢,”他微微一笑,“结果赢了。”

傅衡阳很久没有说话,突的将手里的铁链往地下一掷,铁链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他笑了起来,“你的运气真不错。”随即仰起头来,“琵公子,你都听见了吧?出来吧!在下四顾门傅衡阳,对先生绝无恶意,此间还有许多事要先生解释,请现身一见!”

他这句话运了真气,坑底白玿等人又变了脸色,原来那风流倜傥的“贾迎风”竟是四顾门的军师,莫怪一路上大家能逢凶化吉,但傅衡阳既然接了信函,却为何要假冒他人身份?地下埋的是炎帝白王,那龙王棺又在哪里?

铁链之声又轻轻的响了起来,挂住铁球的铁链慢慢移动,轱辘声响,随着铁链的移动,一座轮椅慢慢移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位黑衣书生,远远看去眉目俊秀,年纪虽然不小,却仍有潇洒飘逸之态。只听他咳了两声,缓缓的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年轻人,你很会猜,也确实……咳咳……运气很好……”李莲花温和的看着他,“前辈伤得如何?”琵公子笑了笑,“你知道我受了伤?”李莲花道,“前辈用以撞破墙壁,攻击我们的铁器是咸日辇的残骸吧?那四个人拥有一座咸日辇,故而能攻入紫岚堂中……咸日辇的车轮受一式剑招所伤,再难移动,那剑招为剑走八方,挽起的剑花能将咸日辇的两个车轮一起削成八角之形,前辈剑气纵横开阔,非常惊人,那一场打斗必然激烈。”琵公子微笑,“哦?”李莲花又道,“前辈毁了咸日辇,却身受重伤,不得不撤出紫岚堂。恰逢外面大雾迷离,前辈伤后不忿,便在雾中下毒,将那四个恶徒困在屋内。结果在这个时候,我等三人误打误撞进了紫岚堂,前辈以为我们乃是援兵,于是下了杀手。”李莲花看着琵公子,“前辈启动机关,毒死了四名恶徒,但是我所住的客房却是为了掩饰溶洞入口而另外搭建的,墙壁无砖,只有一层泥灰,并没有毒气孔道,所以我们侥幸未死。前辈心急地牢安危,只当我们知道溶洞入口就在房中,于是推落院后假山上的咸日辇,打开它全部机关,让它撞墙而入,但咸日辇虽然暗器厉害,我们却依然未死,前辈只得以强弩射箭杀人,最终却把我们逼入了溶洞之中。”他给琵公子行了一礼,“一切皆是误会,前辈孤身守牢,浴血尽责,可敬可佩。”

琵公子笑了笑,咳了两声,“后生可畏。”他看了傅衡阳一眼,“此地乃是天下第六牢,溶洞之中囚禁有九名绝顶高手,炎帝白王不过其中之一。咳咳……这些人武功太高,要关押住他们只能将他们封入铁牢,埋于土中,否则他们总能想出办法破牢而出;所有的地牢都埋在地下深达数丈之处,但留有递送食物和饮水的通风暗道,暗道极小,他们绝无可能爬出。十几年来,此牢平安无事,咳咳……你们是第一批差一点破牢的人。”傅衡阳一笑,“何不封住他们的武功?任他们天大的本事也爬不出来。”琵公子道,“地牢无事可做,日夜相同,实是练功的绝妙之地,他们被关进去的时候大都武功被封,或经脉全废,但经过十几年的修炼,早已复原或更胜从前。”他长长的吐出口气,“一百八十八牢绝不可破,否则必将天下大乱。”他说得简单,却自然而然有股浩然之气,李莲花自然是连连点头,傅衡阳不禁也微微颔首,他想起一事,“此地为天下第六牢,只有先生一人看守,何等隐秘,角丽谯却怎么知道?”

琵公子道,“这个……你若有心做一件事,那件事你必会做成,这并不奇怪。”傅衡阳扬起眉头,“何解?”琵公子莞尔一笑,“如果角丽谯这十几年来一直暗中收集情报,她自然能知道江湖上哪些地方有古怪,就如我这里……十几年前我就知道此地必会泄露,在竹林中建这处房屋委实太不自然,我一个人居住,却消耗了十倍的粮食和什物……又如幕阜山那里……”他缓缓的道,“幕阜山那里虽然只有五人,但那‘天外魔星’不吃米饭,他以红豆为主食,这也是个易查的线索。只要对被困地牢的人有足够的了解,寻找到地牢下落,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傅衡阳哈哈一笑,“不错,但这也不能说明角丽谯没有得到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形图。”琵公子颔首,抬头看了李莲花一眼,“但在我心中,地形图是永远不会泄露的。”

李莲花报以微笑,“在我心中,那地形图也是永远不会泄露的。”琵公子莞尔,“那些误中毒菇的少年,已在紫岚堂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可在山外接人。”言罢,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机关,铁链一路牵动轮椅,慢慢的转身远去。

“琵公子,江湖从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傅衡阳眯眼看着黑衣书生的背影,“这绝不是他的真名,他的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他甚至不肯站立起来,让我们看见他的身形。”李莲花温和的道,“他孤身苦守在此十几年,若是碌碌无为也就罢了,他偏偏是惊才绝艳……那是何等寂寞。”傅衡阳微微一懔,只听李莲花道,“你不该怀疑他。”

此言入耳,他本觉自己该发怒,心头却是陡然苍凉。

琵公子的声音听来并不苍老,遥想十几年前,他以青春之年,惊世之才,就此自闭青竹山,只为江湖顾守这九名囚徒。十几年光阴似水,天下不知有琵公子,不知深山碧水中的精妙机关、绝世剑招,不知有人为江湖之义,可将一生轻掷之。

赴汤蹈火易。

而苦守很难。

李莲花望着琵公子离去的背影,目中充满敬意。

龙王棺16

六龙王棺

炎帝白王又被埋回了地下。

傅衡阳指挥众人将挖出的黄土重新填了回去,将那魔头严严实实的压在下面。白玿自从知晓他并非贾迎风,而是傅衡阳,那张脸就阴沉得宛若傅衡阳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其他各人见识了傅军师的聪明绝顶之后,对角丽谯已是断了大半念想,更是噤若寒蝉,不敢略有半点不满。一群人中,只有方多病问道,“既然地下的埋的是江湖魔头,那藏着宝藏的龙王棺在哪里?”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又亮了,炯炯的看着傅衡阳。

傅衡阳一怔,他从来就不知道龙王棺究竟在哪里,李莲花不住的说龙王棺不在地下,又说龙王棺与地牢并没有什么关系,那龙王棺究竟在哪里?

幸好李莲花正是傅衡阳知己,只见他温文尔雅的微笑,“龙王棺啊,龙王棺不在地下,它在那里。”他指了指头顶。

众人一起抬头,却不见任何棺材的影子,方多病大怒,“龙王棺不在地下,难道还在天上?上面什么都没有,你耍猪啊?”李莲花慢吞吞的咳嗽一声,“你可曾去过巫山?”方多病莫名其妙,“什么?”李莲花耐心的道,“镇边大将军萧政,他是巫山人氏。”方多病道,“放……”他蓦地想起他现在是“方氏”儒雅俊美的方公子,硬生生把那个“屁”字吞入肚中,“本公子去巫山的时候,你也在旁,你难道忘了?”李莲花啊了一声,歉然道,“原来如此……我最近记性不大好。萧政是巫山人氏,他的棺材用的黄杨木,黄杨木是种生长极慢的木材,要用黄杨木做一具棺木,能把一个大活……哦不,一个死人放进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微笑道,“所以萧将军的棺材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种雕刻精美棺外套椁的巨大棺木,而是一个盒子。”

“盒子?”众人异口同声的问,“什么盒子?”

李莲花比划了一个一尺来宽,两尺来长的位置,“巫山有一种习俗,名门望族去世之后,以悬棺葬之……”方多病蓦然想起,失声道,“悬棺!”李莲花微笑,“不错,这种小小的盒子样的棺材,是一种特殊的悬棺,以黄杨制成,可保尸骨千年不坏。”他抬起头来,“既然是悬棺,那么自然不会在土里。”

这就是为什么他三番两次说龙王棺不在地下。傅衡阳恨得牙痒痒的,这人分明早就想到龙王棺乃是悬棺,却偏偏不说,害得大家无头苍蝇一般在地下乱挖,可谓可恶至极!众人一听说龙王棺应该悬在空中,不由得轰然一声,又分头寻觅去了。

李莲花施施然看着方多病,“你可也要去寻宝?”

方多病呸了一声,“宝贝老子家里多得很,现在老子只想出去换件衣服,叫你把这身死人的衣服早早领回去,谁管那死人棺材到底藏在哪里。”李莲花在他耳边悄悄地道,“你若想和角大帮主有夜宴之缘,那琵公子绝对知道龙王棺在哪里,我可以介绍你认识……”方多病大惊,“老子还没活够,你少来触我霉头,女妖退散,晦气、晦气!”

展云飞站在一旁,仰头望了望顶上璀璨的晶石,耳听众人寻宝议论之声,长长吐出一口气之后,觉得自己还是颇为想念在蕲家花园里所见的星光和花草。

江湖风波恶,庆幸的是,他虽孤身一人,却从不寂寞。

从溶洞里钻出来之后,三人连夜赶路前往幕阜山,然而幕阜山下纪汉佛却已寻到“天外魔星”,两人大战一场,据说纪汉佛砍了“天外魔星”的鼻子,重又关入地牢。这等精彩大事方多病竟来不及赶上,不由大恨。

食狩村

食狩村01

一骷髅湖

晚霞如醉,天空浓蓝,乱石如林,花如美人。菊花山山高数百丈,山顶在冬季有雪,此时却是初夏,景致艳丽多情,若是到了秋季,满山金菊,煞是灿烂华美,世所罕见,可惜这里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出名字十个有九个没听说过的地,虽有美景,却是无人欣赏。陆剑池青衫佩剑,正在菊花山上信步而行,他是武当白木道人的二弟子,苦修十余年方才下山,如今行走江湖不过数月,因为师父的名声,他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气。明日他与昆仑派“乾坤如意手”金有道约战八荒混元湖,以他的脚程,徐徐看过这片美景,明日午时到八荒混元湖不成问题,于是陆剑池走得很随意,步履轻快。

草木青翠,菊花山顶上有个清澈澄净的湖泊,湖边紧邻悬崖,若非寥寥几块大石挡住,或许这湖泊早已成了瀑布,陆剑池行至池边,只见湖水清澈之极,水气氤氲,颇见清凉,伸手探入水中,湖水之凉远在他意料之外,忍不住一掬而起,就想饮用。

“咯啦……”一声微响,一颗石子自他身后滚过,陆剑池微微一惊,蓦然回身,只见身后乱石丛中,有人探出头来,见他目光凌厉,似乎是有些畏惧,又往里缩了缩头,“那个……这位大侠……”陆剑池见那人灰袍布履,相貌文雅,依稀是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心气一缓,“在下陆剑池,敢问阁下何人?可也是同观此片山水的有缘人?”

那人摇了摇头,忽而忙又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正是同观山水的有缘人,这位大侠,那水最好别喝……”陆剑池一怔,情不自禁又看了那湖水一眼,湖水实在清凉动人,“怎么?这水中有……”那人自乱石丛中站了起来,陆剑池但见其人衣裳破而皆补,灰袍旧而不脏,虽然衣冠并非楚楚,却也是斯文中人,只听他道,“那个……那个水中有好多……骷髅……”

“骷髅?”陆剑池讶然,这里杳无人烟,哪里来的骷髅?他定睛往水中望去,只见清波之下,一片卵石,何处来的骷髅?那人见他疑惑,又指指水中,“许许多多死人……成百上千的死人……”陆剑池越发惊讶,走近湖边,越发努力去看那湖底,但见水清无鱼,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骷髅,蓦地想起莫非他说的并非指湖底——他目光一掠湖面,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不大的一片湖面之上,倒映着不计其数的骷髅头像,成百上千双黑黝黝的骷髅眼睛在水面上飘荡,随着波光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就如纷纷张口呼呐一般。

“这……哪里来的倒影?”陆剑池抬头四望,只见湖边耸立的块块巨石之上,隐隐约约有许多凹凸不平的花纹,众多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儿遍布石上,正是这些阴影和窟窿倒影如水,产生了千百骷髅头倒影的奇景,“原来如此,此种天生奇景,倒真让人吓了一跳。”他顿时释然,“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这些倒影只是石壁阴影之幻像,并非真实,切莫害怕,乃是天生奇景,世所罕见。”那灰袍人长长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越发紧张,“我姓李……那个……”陆剑池欣然道,“原来是李那哥李兄,幸会、幸会。”那灰衣人呛了口气,咳嗽了几声,“好说好说,那……”他顿了一顿,不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一句话改为“那太阳快要下山了……”陆剑池微笑道,“不错,天色已晚,李兄似乎并非武林中人?暮色已浓,为何在此停驻?”灰衣人“李那哥”目光仍在那山壁和湖水中打量,惭惭的道,“我本想拔几颗薇菜下面条,结果不小心迷路了……”陆剑池道,“不妨事,我带你下山。”李那哥欣然同意,两人在天色全黑之前下山,李那哥言道他刚刚搬来此地,房子就在山下不远处的一处村庄之内,陆剑池也正想找个地方落脚打尖,于是同往那村庄而去。

菊花山下的村庄只有寥寥十几户人家,山坳处坡缓草密,纵然是晚上也见长满野菊花,几棵苍劲大树之下搭着几间房屋,村庄之外并无田地,这个地方地处山峦深处,土质不宜耕作,故而村里村外全是一派天然景象,十分怡人。陆剑池和李那哥步入村庄,村里日落而眠,极少有人走动,只有两个皮肤黝黑的顽童蹲在家门口摸黑玩泥巴,惊奇的看了两人一眼,躲回家中。

在泥巴土墙搭起的房屋之旁,一幢两层高的木楼赫然与众不同,陆剑池凝目望去,只见此楼遍体刻有莲花图案,为风吹摇曳之形,心中一凛,这楼……李那哥眼见他目瞪自己的房子,忙道,“这屋子不是我的。”陆剑池走到门前,轻抚木楼之上的花纹,“这楼好大的名气,吉祥纹莲花楼,武林第一神医李莲花之住所,李兄,你与那李神医同姓,莫非你就是……”李那哥连连摇头,“我对医术一窍不通,万万不是什么神医,这屋子也不是我的,我是……呃……那个李神医的亲戚,我是他同村的表房的邻居,李神医在附近山头寻到了一种稀世奇药,正在炼丹,你知道李神医的医术天下闻名,听说他白天为人、夜里为鬼,有时候认识些蛇妖、女鬼,还有木石精怪……”陆剑池洒然一笑,“传言未免言过其实,原来李神医山中炼丹,现在你暂住此屋,这可是武林中人人人只盼一见的奇楼,你和李莲花是素识?”李那哥仍是连连摇头,“我和李神医也不大熟……只是住在这里而已。”他指指木楼之中,“可要进去坐坐?”陆剑池微笑道,“主人不在,还是免了,这里何处可以打尖?”李那哥四处张望,“我搬来这里不过几天,一向都在楼里做饭,客栈……好像村东有一家,不过这村里的人从来不去客栈吃饭,而且山里也很少有人来。”陆剑池道,“无妨,李兄如果不弃,和在下一同前去如何?”李那哥欣然答允。

食狩村02

二无尸客栈

小村的东面,是一处池塘,池塘之畔有一幢黑色小屋,和泥巴土墙并不相同,却是以黑色砖块造就,绿色琉璃虎头瓦,红木大门,门上雕刻八卦之形,天色虽暗,但在陆剑池眼中,那门上沉积数寸的尘土,已是清晰可见。“看来这里关门已久。”陆剑池道,“不过这客栈倒是奇怪。”他行走江湖虽不甚久,却从未见过门上雕八卦的客栈,何况黑色砖墙,绿色琉璃虎头瓦,这客栈建得坚固豪华,却为何落得关门谢客的地步?如果是因为客人太少,此地偏僻之极,人丁稀少,有谁会在这里投下许多金钱,建起这样一座坚固豪华的客栈?李那哥伸手扣门,只听“笃笃”两声,大门微微一晃,却是未锁,“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

“门内有动静。”陆剑池伸手轻推,大门缓缓打开,月光之下,只见门内吱吱老鼠四处乱窜,黑暗之中,张张木质浑厚的桌椅仍旧摆在厅堂之中,桌椅的影子投在地上,依稀可以想象当年热闹的景象。几声清脆的竹板敲击之声,陆剑池一抬头,只见客栈顶上悬挂十来条三寸长的竹板,正随开门的微风轻轻相击,竹板上雕刻着笔画各异的同一个字,那就是“鬼”字。

夜风清凉,客栈大门洞开,风吹入门内,客栈桌椅上积尘飘散,扬起了一股尘雾,李那哥和陆剑池面面相觑,心中不免都是一股寒意悄悄涌了上来。正在寂静之间,客栈破旧的门帘略略一飘,隐约可见门后墙上的斑斑印记。

黑色的斑点印记,莫非是干涸的血迹?陆剑池按剑在手,潜运真力,缓缓往里踏入一步,李那哥在他背后惭惭的道,“陆大侠……何不白天再来……”陆剑池轻轻“嘘”了一声,凝神静听,诺大的客栈之中一直有动静,却听不出来是不是人,好像有个沉重的东西在里面某处移动,移动得很轻微,也可能是衣橱、床铺因年久发出“咯啦”一声。他握剑在手,步履轻健,如猫儿般掠过大堂,以剑柄轻轻挑开那扇风中轻飘的门帘,李那哥本不欲进门,见他如此,犹豫半晌,叹了口气,还是跟了进来。

两人凝目望去,只见通向客栈后院的那条走廊墙上,溅着数十点暗色斑点,形似血迹,仿佛曾有什么带血的东西对着墙壁挥过。陆剑池是刀剑的大行家,心中忖道,这痕迹短而零乱,并非刀剑所留,但溅上的速度快极,如果真是血迹,这受伤的人恐怕难以活命。这古怪的客栈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离奇的故事?李那哥凑近对那墙壁看了一眼,“这是什么?”陆剑池闻声细看,“这是……”只见墙上斑点之中粘着一小块褐色的硬物,陆剑池看了半晌,不知所以,李那哥喃喃的道,“这好像是一块碎片。”陆剑池点了点头,“却不知是何物?”李那哥瞧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甚是奇怪,欲言又止,又复叹了口气,“不管这是什么斑点,总而言之……走廊里什么都没有。”

的确在这走廊之中一片空荡,除了墙上数十点斑点,什么都没有。陆剑池当先而行,通过走廊,是一个甚大的庭院,阴影迎面而来,却是院中两棵甚大的枯树,几丝微露的光线透过树杈而来,映在人身上就如一张巨大的蛛网。枯树之旁有一口水井,井上的吊桶完好无损,院中八扇大门,楼上四扇大门,一共十二个房间,楼上的第四扇门半开,仿佛已经这样开了很久了。

“奇怪……这个地方人烟稀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处客栈,十二个房间,花木庭院、都是青砖碧瓦,绝非偶然能成。”陆剑池不得其解,李那哥顺口道,“说不定几年前这里住着很多人,比现在热闹十倍。”陆剑池摇了摇头,“若真是如此,这许多人哪里去了?而且既然是客栈,必要有许多人人来人往,这里是大山深处,怎会有诸多行人?”李那哥道,“说不定许多年前这里就有许多行人……”陆剑池又摇了摇头,仍旧觉得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明日倒要寻些村民问问。”他在院中绕行一周,未见异常,缓步走到第一扇门门前,剑柄一推,门缓缓打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只见门内窗户半掩,纱曼垂地,桌椅板凳俱在,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李那哥往房中一探,顿时一呆,陆剑池大步走入房中,看着房中奇异的景象,饶是他一身武功,也有些寒毛直立。

房内床榻之前倒着一块板凳,屋梁上悬着一条灰色布条,布条上打着个死结,静静不动。陆剑池伸手一扯那布条,虽是经过多年,布条仍很结实,李那哥跟在他身后,仰看那屋梁,陆剑池一纵而上,轻轻一拨那布条,只见梁上一道印痕,这条灰色布条吊过重物,难道在这房中,竟真的吊死过一人?他跃身下来,呆呆的出神,脑中千百疑惑,不知如何解答。李那哥凝视那灰色布条,那布条虽然尽是灰尘,却并未生虫,本来颜色似乎乃是白色,正是一条白绫,但看边缘剪刀之痕,却又似乎是从女子裙上剪下。如果这房中确实吊死过一个人,那尸体何在?如果是有人收殓了尸体,他却为何不收这条白绫和地上这块板凳呢?转目看去,桌上镇纸尚压着一张碎纸,陆剑池取出火折子一晃,只见纸上留着几个字,“……夜……鬼出于四房,又窥妾窗……惊恐悚厉……仅……君……为盼……”

食狩村03

“这似乎是一封遗书,或者是一页随记。”陆剑池眉头深蹙,这客栈中的情状大出他意料之外,“看来吊死的是一个女子,并且她的夫君并未回来。”李那哥颔首,“好像这客栈发生过什么非常可怕的事,逼得她不得不上吊自杀。”陆剑池沉吟道,“她提到了‘鬼’,外面大堂上也吊着许多‘鬼’字的竹牌,不知这客栈里所说的‘鬼’究竟是怎样一件的事物?”李那哥瞪眼道,“鬼就是鬼,还能变成什么其他事物?”陆剑池顿了一顿,“虽是如此说,但总是令人难以相信……”李那哥叹了口气,“说不定看完十二房间,就会知道那是什么。”陆剑池一点头,往第二房间走去。

第二房间一片空阔,比之第一房间,少了一张大床,地上床的痕迹宛然,床却不知去向,放在门边的梳妆铜镜之下,放着一个铜质脸盆,房内事物简单整齐,虽然积尘却不凌乱,唯有铜盆之中,沉积着一圈黑色的杂质。李那哥瞧了一眼,喃喃的道,“这……这难道又是血?”陆剑池摇了摇头,“时过已久,无法辨识了。”房中再无他物,两人离开第二房间,进入第三房间,第三房间却是四壁素然,可见当年并未住人,纸窗上破了一个洞,质地良好的窗纸往外翻出,风自高处的缝隙吹入,这房间灰尘积得比其他房间都多,也更荒凉。

第四个房间位处庭院正中,房门半开半闭,两人尚未走到门口,已看见房门处斑斑点点,又是那形似血迹的黑色污迹,陆剑池胆气虽豪,此时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推门开去,李那哥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缩头躲在他背后,“那是什么东西?”陆剑池呆了一阵,只觉自己手心冷汗直冒,几乎握不牢剑柄,过了好一阵,才勉强道,“那是一个人影……”李那哥仍自躲在他背后,“人影怎会是白的?”陆剑池道,“他本来靠在墙上,一蓬黑色污迹泼上墙壁,这人离开之后,墙上就留下一个人影。”

原来第四间房间桌翻椅倒,一片凌乱,就如遭遇过一场大战,对门的墙壁上一个倚墙而坐的白色人影赫然醒目,周围是一蓬飞溅上去的黑色污迹,笼罩了大半墙壁。陆剑池踏入房中,地上满是碎裂的木屑,纠缠在两件黑色斗篷之上,就如地上匍匐着两只怪兽,其中一件特别的长,撕裂了许多口子。他心中一动,要将木头弄成这般模样,实在需要相当强烈的冲劲,若非此房的主人拳脚功夫了得,便是闯入的人劲道惊人,这屋子主人不知是谁?游目四顾,只见李那哥弯腰自地上拾起了一样东西,陆剑池燃起火折子,两人在火光下仔细端详,那是一个薰香炉,炉上一道深深的痕迹,凹痕又直又窄,绝非裂痕。

“这是刀痕、还是剑痕?”李那哥问。陆剑池略一沉吟,“这应是剑痕,能在铜炉之上斩出这一剑,出手之人武功不弱,如果连此人也死在这里,这客栈所隐藏的秘密,恐怕十分惊人。”李那哥微微一笑,“如果是陆大侠出手,能在炉上斩出怎样的一剑?”陆剑池哈哈一笑,凝神定气,唰的一声长剑出鞘,白光闪动直往李那哥手中铜炉落下,李那哥吓了一跳,“啊”的一声铜炉脱手跌落,陆剑池剑势加快,“叮”的一声斩在铜炉之上,随后袖袍一扬,在铜炉落地之前快逾闪电的抄了回来。只见铜炉之上另一道剑痕,与原先的剑痕平行而留,比之原先那道凹痕微略深了半分,长了三寸。

“看来此地主人的武功与我相差无几。”陆剑池轻轻一叹,他觉得已尽全力,剑下铜炉韧性极强,若是石炉,他这一剑已将其劈为两半。李那哥摇了摇头,“他的剑痕比你短,说明入剑的角度比你小,他挥剑去砍的时候,铜炉多半不是在半空中,有处借力,既然出剑的手法全然不同,结果自然也不一样。”陆剑池点了点头,心中一凛——这位李那哥谈及剑理,一派自然,只怕并非寻常漂泊江湖的读书人,李莲花的亲戚,难道竟是另一位隐世侠客?李那哥一回头,乍见陆剑池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他在自己身上东张西望,茫然的回望陆剑池,“看什么?”陆剑池敛去目中光华,微微一笑,“没什么。”目光自李那哥脸上移开,突地窗外有白影一闪,他乍然大喝,“什么人在外面?”李那哥急急探头,只见窗外确有白影飘忽,有声音尖声道,“哩——”陆剑池剑光爆起,如莲华盛放,青苍擎天,破窗而出,对窗外白影罩了个通透。李那哥连忙奔到窗口去看,只见门外庭院中一道白影乍然遇袭,哀号一声,挥起一道白影招架,只听“当”的一声是剑击玉石之声,那白影大吼,“哩啸——”一怪叫尚未说完,陆剑池剑势再到,白影的声音受制嘎然而止,陆剑池这一剑挽起三个剑花,其中尚有十来招后招,但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白影竟然能和他连对十来下后招,一一拆解,毫不逊色。陆剑池心中一奇,这白衣妖怪分明施展的武功,难道鬼也是练武功的?他手上的兵器,分明是一只玉笛。正在他迟疑之时,那白衣妖怪已经缓过一口气来,破口大骂,“该死的李小花!李疯子!李妖怪!……”陆剑池心中大奇,倏然收剑,问道,“你——”

只见门外那“白衣妖怪”身材削瘦如骷髅,锦衣玉带,手中握着一支玉笛,满面黑气指着站在窗口看的李那哥破口大骂,“千里迢迢叫我到这种鬼地方来,就安排了武当高手要我的命!你谋财害命啊?”窗口的李那哥歉然道,“那个……我以为是白衣吊死鬼……”那白衣妖怪勃然大怒,“他妈的你说谁是吊死鬼?本公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为江湖美男子前十,你竟然说我是白衣吊死鬼?你他妈的才是王八大头鬼!”话说到这份上,陆剑池恍然大悟,“原来阁下是方氏的大少,‘多愁公子’方多病!怪不得……”下一句及时刹住,他心道怪不得瘦得如此稀奇古怪,方才真的将他当成了妖怪。眼见方多病怒目瞪着李那哥,“他妈的你躲在这种鬼地方做什么?这人是谁?你新招的……”李那哥忙道,“误会、误会,这位是武当派的高手,我们在道上遇见,志同道合,一见如故,所以一起在此,绝非事先安排下杀你的杀手。”

食狩村04

方多病闻言一怔,瞄了陆剑池一眼,“你是……”陆剑池抱拳道,“在下陆剑池,武当白木道长是在下师尊。”方多病点了点头,“你是白木的徒弟,武当弟子果然名不虚传。”陆剑池知他是名门之后,语言客气,“方少也是李那哥李兄的好友?”方多病道,“李那哥?李……啊……正是正是,李莲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本是要来找那一代神医李莲花的,结果莲花没有找到,楼里只有他的……那个啥?”他瞪了李那哥一眼,李那哥道,“李莲花的同村的表房的邻居。”方多病连连点头,“正是,我和这位李兄也并不怎么熟。”李那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陆剑池道,“不知方少如何找到此地?”方多病凉凉的道,“这破村来来去去不过二十几家,每家都找过一遍,待到半夜三更,自然就寻到这里来了。”他瞪了“李那哥”一眼,“你们两个,半夜三更在这里找女鬼么?”

“我们本是要来吃饭的,”李那哥道,“结果客栈关门,房内更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痕迹,好像有鬼。”方多病道,“这里本来没鬼,有你这个大头鬼在,自然就有鬼了,本公子一路进来,什么也没看见。”李那哥正色道,“鬼这种东西,自然不是凡夫俗子随随便便就可以看见……”方多病“哦”了一声,“莫非你看见了?”李那哥道,“这个……自然也没有。”陆剑池道,“方少刚刚进来可能不曾细看,这客栈留有许多古怪痕迹,好像曾经发生过一件惨事。”方多病东张西望,“什么惨事?”陆剑池托起手中的铜炉,“这里发生过一场武斗,而似乎每个房间的人都突然不见了。”方多病道,“打架不管是输是赢,自然打完就走,难道打完还留下吃饭?又不是李莲花……”李那哥道,“但这里是客栈,如果不是客栈中所有人突然搬走,怎会将所有痕迹留下?要不然就是在某年某月某日,这客栈里所有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是武林高手或江湖百姓,突然之间统统死了。”方多病长大嘴巴,“这个……有谁能在短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尸体呢?你说人死了,尸体呢?”

“没有尸体。”李那哥道。陆剑池点了点头,“或许等我们看完所有的房间,就能知晓发生何事。”方多病道,“呃……一定要看?”李那哥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问,“你也怕鬼?”方多病呛了一口,“咳咳,陆剑池,当先开路,我们这就去搜查房间。”陆剑池微微一笑,手持剑柄走在前头,此地虽然阴森可怖,说不出的诡异,但他堂堂武当弟子,自幼受道门熏陶,心气清正,并不畏惧。

方多病和李那哥走在他背后,待陆剑池走出三五步,方多病悄悄撞了李那哥一下,低声道,“死莲花,好端端的天下第一神医不做,装什么‘李那哥’?”“李那哥”低咳一声,“那个……我名字还未说完,陆大侠要把我当作‘李那哥’,我也没有办法……何况他想象中的那位李神医我本也不大熟……”方多病瞪他一眼,“原来你是怕他发现你是个不通医术的伪神医。”李莲花叹了口气,目光自身周看了一遍,突地悄声道,“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恶鬼?”方多病摇头,“不信。”李莲花喃喃的道,“我本也不信,不过……不过看这客栈如此离奇古怪……所有本该留有尸体的地方,尸体全都不见了……也许……”方多病为之一抖,全身寒毛直立,“你说这里本该留有尸体?”

“我只是这样直觉,”李莲花摇了摇头,“这里有死过人的气味。”方多病呆了一呆,他和李莲花相识这么久,这个人还从来没有说过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死过人的气味?”李莲花的目光不住往四周看去,“嗯……死过许多人的气味……并且——”他的脚步微微一停,往东边走廊上的空隙往外看了一眼,“要凝神小心,这客栈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走。”方多病脸色顿时变了,“有什么东西?”李莲花仍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一个脚步很轻的、体积却不小的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个子很高或者是飘在半空,总而言之,它要比我们高上两个头。”方多病干笑一声,心中一股寒气冒了出来,“那会是人么?被你越说越像鬼了。你怎会知道?”李莲花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如你和那位陆大侠这般勇气可嘉、专心致志、毫不防备,自然留意不到房间以外的其他动静,你听到外面树上的风声没有?”方多病点头,“自然。”李莲花瞪眼看他,“那现在我们在树对面,这么大的风声,那棵树不生树叶,中间也没有什么间隔,为何没有什么风吹到走廊里来?”方多病张口结舌,“这个……”李莲花道,“什么‘这个那个’?”方多病苦笑,“那自然是有东西挡住了风。”李莲花又叹了口气,“那就是了,自外面那棵不生树叶的树到这里,树上、转角、走廊的缝隙、窗户,总之这一条直线上必定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风,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