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徵目瞪口呆,方多病拈起那张对折的纸条:“金丝彩笺坚韧异常,百年不坏,皇上若是不信,请御膳房带一头猪进来,我可以当场试验……呃……”他突然抬起头对着屋顶瞪了一眼,这飞纸杀人的本事他却不会,若是皇上当真叫进来一头猪,他要如何是好?

屋顶上李莲花连忙安慰道:“莫怕莫怕,若是当真有猪,你飞纸不死,我就用暗器杀猪,料想皇上不会武功也看不出来。”

方多病心中大骂死莲花害人不浅,诓他在皇上面前说了如此一大堆大逆不道的鬼话,过会衡徵一旦回过神发起怒来,方家满门抄斩之际,他非拖上李莲花陪葬不可!

“不必了。”衡徵盯着那染血的金丝彩笺看了一阵,叹了口气,目中神色更加疲倦,“如此说来,刘可和实是一名高手。”方多病忙道,“自然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衡徵凝视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图纸:“如果当真是他,他如何吓疯鲁方?”

方多病抓了抓头:“这个……这个……”屋顶上李莲花在他耳边又说了一大堆鬼话,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勉强照说,“这个……皇上,刘可和用一种……那个千年狐精、白虎大王之类的东西吓疯了鲁方。”

“千年狐精?白虎大王?”衡徵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妖怪。”方多病老实地道。

衡徵目中怒色骤起:“你——”

“皇上稍安勿躁。”方多病又忙道,“我认识一名法术高强的大师,只消皇上今夜月上之时移驾景德殿,那法师便能当场捉拿吓疯鲁方的千年狐精、白虎大王,让皇上治罪。”

衡徵哑然看着方多病,看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道:“只消你今日能生擒刘可和,让他在朕面前亲口认罪,朕今夜便移驾景德殿。不过朕丑话说在前头,今日所谈之事,不论真假,若是有半个字泄漏出去,朕要方家满门抄斩,若今日你生擒不了刘可和,朕便将你凌迟处死,方家株连九族!”

方多病张大嘴巴看着这清俊的皇帝,衡徵很累,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缓缓地道:“叫你屋顶上的朋友下来,朕虽然糊涂,还不昏庸,擅闯禁宫的大罪,朕免了。”

方多病的嘴巴张得更大,原来这皇帝老儿倒是客气了,他只怕也不怎么糊涂。屋上天窗之处微微一响,一人飘然落地,微笑道:“皇上果然圣明。”

衡徵看了这埋伏在自己头顶许久的“刺客”一眼,心中本来甚是厌烦,宫中自杨昀春以下无一不是无用之辈,居然能让这人在自己头顶埋伏如此之久,看了一眼,他突地一怔,又细看了两眼。

李莲花见衡徵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细看自己,随着衡徵的目光也将自己统统看了一遍,两眼茫然看着衡徵,不知这圣明的皇上究竟在看些什么?

屋中一阵静默。

“真像。”衡徵突然喃喃地道。

“真像?”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只听衡徵缓缓地道,“十三年前,朕在宫中饮酒,见有仙人夜出屋檐,亦饮酒于屋檐之上。当夜月色如钩,朕宫中有一本罕见的异种昙花足足开了三十三朵,朵朵比碗犹大,雪蕊玉腮,幽香四溢,那仙人以花下酒,坐等三十三朵开尽,携剑而去。”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朕印象颇深,提酒而来,兴尽而去,即使是朕也不禁心向往之……”

“仙人?”方多病古怪地看了李莲花一眼,这家伙如果是仙人,本公子岂非是仙外之仙?却听衡徵又道:“但细看之下,你又不是。”

李莲花连连点头,方多病咳嗽一声:“皇上,这位就是……那位法力高强的大师六一法师,方才法师表演凌空取物,神妙莫测之处皇上已亲眼所见,今夜……”

“君无戏言。”衡徵淡淡地道,“今日你生擒刘可和,让他对朕亲口认罪,朕今夜便去看那白虎大王,若你做不到,朕便将你凌迟处死,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言罢他拂袖而去,等候在门口的太监高呼一声:“起轿——”

但听脚步声响,衡徵已怫然而去。方多病张大嘴巴看着衡徵拂袖而去的方向,半晌道:“死莲花,你害死我了。”

李莲花微笑:“要生擒刘可和,有什么难的?”

方多病瞪眼:“刘可和狡猾得很,我当初进景德殿的时候,竟没发现他会武功,你确定凶手就是他?万一这人不会武功,或是武功太高,你就是自打嘴巴,连累得我方家与你一同满门抄斩。”

李莲花道:“要生擒刘可和容易得很,待会我就去刘大人府上,闯进门去和他动手,你飞报杨昀春,叫他来抓逃狱的杀人嫌犯,你说杨昀春在,要生擒刘可和,有什么难的?”

方多病张口结舌,半晌道:“你就直接闯进去动手?”

李莲花极认真地道:“我是涉嫌杀人的江洋大盗,这江洋大盗爱闯入谁家便闯入谁家,爱与何人动手便与何人动手,何须理由?”

方多病语塞,悻悻然道:“你确定杨昀春一定会来?万一他不来,老子便打算即刻带老子的老子逃出京城,举家远走高飞了。”

“方公子。”李莲花温文尔雅地看着他,“自你不持玉笛以来,似乎将那诗书礼义遗忘了不少,气质略有不佳,只怕是和尚庙里的烤兔子吃得太多,有些火气攻心。”

方多病望天翻了个白眼:“老子——本公子——脱略行迹,早已不着那些皮相,俊逸潇洒只在根骨,何须诗书礼义。”

李莲花十分佩服,欣然道:“你终有一日说得出这番道理……”

方多病大怒:“老子——本公子放个屁也在你意料之中?”

李莲花连连摇头:“揣测他人何时放屁何等不雅,我岂会做那不雅之事?话说此时快到正午,你若再不去飞报江洋大盗之行迹,只怕杨大人就要收队吃饭了,这吃饭之事,还是打架之后再吃比较稳妥……”

方多病掉头而去,恶狠狠地道:“等老子回来,最好看见你横尸街头!”

十 白虎大王

“江洋大盗?”杨昀春并不难找,尤其是皇上刚刚在紫霄阁,他就在紫霄阁外不远处。但李莲花跃上紫霄阁屋顶之时他却不在,故而并不知道方才那江洋大盗就伏在紫霄阁顶。

方多病点头,这名震京师的“御赐天龙”杨昀春生得俊朗,眉宇间一股英挺之气,生机勃勃,虽然一身官袍,却掩不住少年得意。

“从大理寺大牢逃脱的重犯方才闯入刘可和刘大人府上,只怕是被禁卫军追得走投无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还请杨大人快快救命。”方多病边说边暗忖,老子……呃,不,本公子信口开河之术果然已是炉火纯青。

杨昀春果然重视:“刘大人府上在何处?”

“随我来。”方多病身形一晃,直往刘可和的刘府而去。

刘可和的刘府坐落在宫墙外不远,刘家监造家传数百年,早在刘秋明的爷爷辈上就为皇宫大内建造宫殿楼宇,只是所居官职各有不同。刘府黑墙青瓦,是一副江南之气,十分素雅,李莲花翻墙而入,只见屋中一名童子正在扫地,见状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谁?”屋里有人沉声喝道。

李莲花绑起一方汗巾将大半边脸遮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少废话!把你家金银珠宝,压箱底的东西统统给老子抬出来!”

那童子见他凶恶,吓得魂飞魄散:“老爷!老爷!有贼!有飞贼!”他径直往屋内跑去。

李莲花未带兵器,顺手将院中一把柴刀扛起:“啊——”一声吐气开声,一刀下落但见刀光如雪,院中相连的两张石桌应刀裂开,轰然落地。

这一刀开两石,李莲花气息微喘,索性以那沙哑的嗓子怒骂道:“他奶奶的!给老子装死!今日无钱就拿命来!”说着抬着那柴刀就闯进门去。

就在他要闯进门之时,屋内一物飞出,微小如蝇,隐然也带了苍蝇那嗡嗡之声。李莲花柴刀一晃,挡住那如苍蝇一般的小物,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柴刀自刀刃从中折断,那物跌落在地,却是一枚极薄极小的四刃飞刀,长不过一寸,却寒芒四射,显然是一门罕见的暗器。

“四象青蝇刀!”李莲花见那飞刀,手腕一挫收回断了半截的柴刀,“你——”

屋中人缓缓走了出来,黑色长袍,三缕微须,是一位身材高大不失威仪的中年人,正是刘可和。他眼色不变,对这擅闯入门的不速之客既无惊讶之色,也无愤怒之意,只淡淡地道:“识得四象青蝇刀,不是寻常之辈。”

“昔年金鸳盟座下三王,炎帝白王、四象青尊、阎罗寻命——你——”李莲花一双眼睛看着刘可和,“昔年一战,炎帝白王被擒,阎罗寻命死,四象青尊销声匿迹,却不想你竟是在朝为官。”

刘可和目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之色:“你是何人?”李莲花不答,刘可和缓缓地道,“我本就是朝官世家,四象青尊不过少年一梦,你是何人?识得四象青蝇刀之人,世上寥寥无几。”

“四象青尊当年行踪神秘,虽享大名,却并无什么劣迹。”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你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杀李菲是出于无奈,杀尚兴行是防范未然,但你为何要杀王公公?”他看着刘可和,目光很平静,“他是无辜的,你知道。”

刘可和淡淡地道:“胜了我手中刀,我回答你一切疑问。”

李莲花放下柴刀:“我没有兵器。”

刘可和的瞳孔略略收缩:“你用什么兵器?”

李莲花缓缓地道:“剑。”

刘可和道:“童儿,上剑!”

那原先被李莲花吓得要死的童子畏畏缩缩地递上一把剑,李莲花接过长剑,拔剑出鞘:“我胜你之后,你自缚双手,回答皇上一切疑问。”

刘可和淡淡一笑:“好大口气。”

李莲花剑在手,面上虽然蒙着汗巾,却也见微笑:“若是胜不了你,我回答你一切疑问。”

刘可和目光闪动:“哦?”

李莲花道:“包括当年教你四象青蝇刀的那个人的下落。”

刘可和一怔,目光陡然大炽:“你知道芸娘的下落?”

李莲花颔首,干净利落地道:“来吧。”

刘可和的长袖无风自动,面上杀气陡现,李莲花一剑递前,微风徐来,中规中矩。刘可和袖中三点乌星打出,李莲花剑刃微颤,但见剑身嗡然弹动,“铮铮铮”三响弹开三把四象青蝇刀,这一剑剑光缭绕,气开如莲,虽是好看,但终不及挥剑拍开来得沉实,其中一把四象青蝇刀掠面而过,差点就在他脸上开出一道血痕。

刘可和不欲恋战,一声大喝,十点乌星飞出,同时左手一翻,一柄如月的弯刀自袖中一闪而过,刀光流动如水,急切李莲花颈项!

他看出李莲花内息不足,剑法再好也需强劲内息方有伤人之力,这十把四象青蝇刀飞出,足以令他手忙脚乱,这划颈一刀绝难失手!他这划颈一刀当年在江湖中有个名号,叫做“十星一刀斩”,死在这一刀之下的人物名声都很响亮,他用这一刀来杀李莲花,已是对他方才一眼看破四象青蝇刀的赏识了。

“铮——嗡——”

一声急剧而连续的颤鸣声起,刘可和一刀向前,陡然变色——只见李莲花剑刃一斩,如行云流水,竟似那书写山水一笔长河的名匠一般一剑蜿蜒横斩,刹那之间一剑连斩十星!那十把四象青蝇刀分射十处,高低不一,强弱不同,李莲花剑出在手,怎可能一剑斩十星?这剑鸣之声就如他连斩十星之前毫无间隙一般——刘可和心下骇然——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这一剑,斩第二星的剑速比第一星快上一点,斩第三星的时候又比第二星快上一点,一剑之间越来越快,当他斩落第十星的时候剑速已不知究竟是多快——方能令那十声撞击听来宛如一声长音,这种快快在瞬息之间,既不见于眉目也不现于手足。

一剑长书,过如浮云。

此人内息虽弱,但绝不简单!刘可和大骇之后便开始后悔——但人已扑出,不能收回,只得刀上加劲,化切为砍,拼出十成功力必杀李莲花!

“死莲花!”不远处一声惊呼,有人一声狂喝:“九天龙云一啸开——”

刘可和顿觉身后狂风大作,手中刀未及李莲花颈项,惊人的掌劲已拍到身后,匆忙之间回掌相应,“啪”的一声,刘可和口角溢血,来人“咦”了一声:“好厉害!”

李莲花早在来人之时远远避开,方多病站在屋檐之上,他却不曾看见李莲花那一剑斩十星:“本公子要是来迟一步,正好可以看见你横尸街头。”李莲花喘了口气,只见杨昀春和刘可和战作一团,刘可和虽然负伤,但暗器厉害,杨昀春显然从未遭遇如此强劲的对手,略显紧张,虽然拔剑而出,却仍有些施展不开。

方多病看了一阵,摇了摇头:“这位杨大人江湖经验大大的暂缺、对敌经验也大大的没有,虽然武功很高,却不大会使,万一……”他看向李莲花,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万一杨大人出手太重,一个死了的刘可和要对皇上自认罪行,倒也可怕得很。”

方多病一怔,勃然大怒:“你——”

突然“啸”的一声锐响,刘府之内一道刀光暴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杨昀春!方多病一个“你”字尚未说完,眼中见刀光袭来,心中尚未反应过来,只见身侧一亮,如青天白日却跌下一轮明月,一道剑光掠过,刹那过了一场狂沙大漠的雪。

“当”的一声微响。

杀伐之气并不太浓,天空为之一黯,四处似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充斥冰针的雨,那沾肤便锐然一痛的刀意与剑气针针仿若有形,直能刺入人心肺骨髓,彻骨生凉。

方多病说到那个“你”字之后便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杨昀春一剑撩在刘可和颈上,此后刘可和不再挣扎,杨昀春也纹丝不动。头顶那碎针沙雪般的一刀一剑,那沾衣落发的锐然。

衣袂涤荡之间,虽痛……却快意。

持刀的是一位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半点肌肤不露,站在屋上那微飘的长发也能见妩媚之姿。

持剑的是李莲花。万籁俱静,过的虽是片刻,却如千年万年。

“咯咯……”那红衣女子预谋甚久,一刀落空,居然并不生气,蒙着面纱依稀是对李莲花娇笑,转身飘然而去。

方多病呆呆地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垂下剑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杨昀春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出奇的明亮:“好剑!”李莲花苦笑,方多病仍是呆呆,仿佛眼前这人他全然不认识了,李莲花叹了口气,向他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我说那柄少师是我施展一招惊世骇俗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空前绝后的剑招打败封磬,白千里对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双手奉上……你却不信。”

方多病的眼珠终于见了些生气,微微动了一下:“你……你……”

李莲花长剑拄地:“咳咳……”他似是吐了口血,随手扯下脸上的汗巾擦拭。

方多病呆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了过去:“你……你……”

杨昀春点住刘可和数处大穴,还剑入鞘,空出手来扶李莲花,李莲花对杨昀春一笑,却径直走向刘可和。

刘可和方才正对李莲花,那刀剑一击他看得很清楚,此后他一言不发。只见李莲花对他弯下身来,轻轻地在他耳边道:“玉蝶仙子宛芸娘,十年之前便已死在我的剑下。”

刘可和面无表情,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是你赢了。”

李莲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方多病才突然惊醒,大叫一声:“死莲花!”

李莲花脖子一缩,回过头来,方多病一张脸表情可谓精彩,惊恐、怀疑、兴奋、不信、期待、好奇、迷惑等等五色纷呈,李莲花十分欣赏地看着他的脸色,越发佩服地看着他脸色的变幻,稀罕地赞道:“你怎么能一张脸同时挤出这么多表情……”

方多病一把抓住他猛烈摇晃:“死莲花!那一剑!那一剑你是哪里学来的?哪里偷学来的?你偷看了什么剑谱吧?你没练到家吧?快把你那剑谱交出来!让老子来练!快快快……”

“且……且慢……”李莲花被方多病抓住猛地一阵摇晃,唇角微微溢血,接着他索性往方多病身上一倒,不再起来了。

“死莲花?”手中人突然晕厥,方多病一呆,大吃一惊,摇得越发用力,“死莲花?”

杨昀春过来探脉:“没事,他不过内力耗尽,伤到真元,所以气血紊乱,休息一阵就好。”方多病连忙探手入怀,在怀里一阵乱摸,终于找出个玉瓶来。

那瓶子里装着方氏培元固本的疗伤圣药“天元子”,据说这是一位沉迷棋艺的方家元老所制,珍贵无比。方多病将李莲花扶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他嘴里灌。

“咳咳咳……”

地上那“昏厥”的人突然叹气道:“我只想睡个好觉,并不怎么饿,你就算不想我睡死,也不要让我噎死……”

方多病一呆,杨昀春哈哈大笑,方多病勃然咆哮:“死——莲——花——”

昏厥的人一跃而起,抱头就跑,瞬间逃之夭夭。

据说刘可和随方多病与杨昀春回去面圣之后,果然老实,所说的一切和李莲花所猜并无太大差异,衡徵听过之后赐他鹤顶红,刘可和倒也干脆,当殿饮毒自尽。

这日夜里,衡徵便按照约定,移驾景德殿,来看那白虎大王。

李莲花换了件宽大的道袍,假惺惺梳了个道冠头,在景德殿花园之中摆了个法坛。

衡徵御驾来到,本有十数位贴身侍卫,李莲花请衡徵屏退左右,衡徵居然也照做。花园之中,只留下法力高强的六一法师、方多病,以及六一法师的一名弟子。

这名弟子生得粉嫩雪白,又白又胖,正是在牢里睡了几日的邵小五。

但见今日法坛之上摆的不是三素三荤,或是什么水果香饼,而是用绳子拴的活鸡两只、活鸭两只、血淋淋的山羊半只、肥猪的内脏一盘。

那鸡鸭血肉的腥味老远飘散,中人欲呕。李莲花请一干人等躲在树林之中,屏息静静等待。

过了一炷香时间,庭院中来了一只小狐狸,叼了块内脏很快逃走。李莲花方多病邵小五三人不免同时想念起那只“千年狐精”来,未过多时,一把黄毛在草丛中摇晃,那只“千年狐精”又从草地里窜了出来,跳上法坛。

狗鼻子在法坛上嗅来嗅去,却什么都不吃。方多病心知这鬼东西喜欢吃熟的,这一桌血腥难怪它现在不喜欢,口味太重。

就在“千年狐精”跳上法坛不久,它的双耳突然竖起,警觉地四处转动,随即转过身来,对着一处压低身子,低声咆哮。

李莲花几人越发屏息,连衡徵都知道,有什么来了。

草丛中未见动静,只听树叶一声沙沙的微响,一团硕大的东西在树杈之间闪了几闪,落了地。

大家一见此物,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

但见这下来的东西穿着衣服,衣服中依稀塞着败絮般鼓鼓囊囊的东西,四肢着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出现就带来一股强烈的恶臭。

“这——”衡徵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李莲花拾起一块石子,并指弹出,那东西正和“千年狐精”对峙,被李莲花一石弹中,顿时翻了个身,警觉不敌,便要反身而去。却见来路之上伸出一只又白又胖的大手,临空将它提起,那人剩下一只手捏住鼻子,嫌弃道:“我见过山猫,却还没见过这么臭的山猫。”

“山猫?”衡徵愕然,这团古怪又恐怖的东西只是一只山猫?邵小五拖着那只“妖怪”向衡徵走来,方多病凑上去围观。众人仔细一看,纷纷掩鼻跳开,邵小五叫苦不迭。原来这不是“一只”山猫,而是“两只”山猫。

山猫比寻常家猫大得多,比寻常土狗都大上一些,身手敏捷,能袭击山猪和羚羊,昼伏夜出。刘可和为装神弄鬼,声东击西,捕捉了两只山猫,将它们的颈项绑在一处,然后在它们身上套了一件女裙。

如此一来,就弄出一个长着怪异头颅,若有人形,却又四肢扭曲,不住蠕动,行走怪异却又如风的怪物。

方多病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他发现有人从他屋顶上经过,那其实不是人,是这两只山猫跳过他的屋顶,莫怪他没有察觉他人的气息。但那盗取他小册子的却是谁?

“鲁方发疯那夜,我猜刘可和在鲁方房间那放了什么山猫爱吃的东西,然后他把这怪物放了出去。这东西在去鲁方房间的过程中跃过了你的屋顶。”李莲花道,“你上屋查看,结果那夜王公公却恰好经过你的房间,他看见了那本《极乐塔》。”

“所以他就进屋拿走了?”方多病恍然,“那本书应该就是王公公帮刘可和找出来的,刘可和为了留下纸条,将书本带了出来,原本藏在我房里,却被我翻了出来。王公公恰好看见,就把册子拿走,还给了内务府。”

李莲花点头:“然后这怪东西去了鲁方那,不知被鲁方看成了什么,吓疯了鲁方。”

方多病看着那团古怪的东西,若是他有什么亏心事,半夜看到这鬼东西,真的是会吓出病来:“这东西真是有些可怕。”

“我猜这对山猫已经被刘可和抓住很久了,它们颈项被捆,难以进食,想必饥肠辘辘。”李莲花叹气,“所以刘可和杀了李菲,将他吊起来放血,这东西嗅到血腥气也追了过去,可惜它看得见却吃不到嘴里。”

衡徵忍不住指着那东西:“难道是它们……它们吃了王公公?”

“皇上让王公公与刘可和一同监视鲁方几人,刘可和在明王公公在暗。王公公虽然不常出现,却时常在夜间暗访。”李莲花道,“山猫是独行的畜生,刘可和硬生生把两只这么绑在一起,尤其这两只还都是公的,自被绑住颈项的那日开始,这两只山猫就是争斗不休,直至一方死去——”他指着那破烂不堪的女裙里那团败絮似的东西,“那就是死去的那只。”

衡徵眼见那团发出恶臭的东西,有些不忍地移开目光:“这只死去之后,颈圈松动,另一只就能进食。王公公夜访景德殿,发现了这‘妖怪’的真相,所以刘可和杀了他,让他喂了山猫。”

“不错,刘可和装神弄鬼,还曾经给它戴过面具,放入皇宫……”李莲花说到一半,突然一呆——他想到这事并不一定是刘可和做的。

如此残忍、扭曲,附带一条女裙和诡异的鬼面,这像另一个人的喜好——角丽谯。

“快把它身上那些东西拆了,尽快放生。”衡徵不想再听关于刘可和杀人之事的任何细节,仰起头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方多病。”

“在。”方多病心头直跳,不知这皇帝是不是要杀人灭口,正好他已经赐死了刘可和,不如也赐死他方家满门,那百年前的事就谁也不知道了。

“朕或许……可能不是太祖皇帝血脉。”衡徵望着明月,“但朕是一个好皇帝。”

方多病连忙道:“皇上圣明。”

“朕要将公主嫁你,你可愿意?”衡徵突然问。

方多病蓦然呆住。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和亲?从此他方大少与皇帝一荣俱荣、一损共损。

衡徵徐徐闭上眼睛:“你有方爱卿的凛然正气,也有不惧危难的求道之心,生死之前,十分坦然。”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辱没昭翎公主。”

方多病张口结舌,他早已盘算好今日生擒不了刘可和便点了他老子的穴道带他远走高飞,这等“生死之前,十分坦然”之心却不能让衡徵知道:“这个……”

耳边突然有人传音入密悄声道:“谢皇上。”

方多病不假思索跟着道:“谢皇上……”三个字一出,方多病呆若木鸡。

邵小五哈哈大笑,抱拳对方多病道:“恭喜恭喜。”

方多病满脸尴尬,想起公主那花容月貌,笑靥如花,心里也是一团高兴,但也有种说不出的迷惘:“啊……哈哈哈哈哈……”斜眼去看李莲花,只见李莲花嘴角含笑,站在一旁,面上的表情十分愉悦,倒真的不像在笑话他。方多病多看两眼,心里慢慢坦然起来,倒也跟着高兴起来。毕竟能娶一个美貌公主为妻,那是所有男人毕生的梦想。

一个月后,普天同庆。

皇上赐婚,昭翎公主下嫁户部尚书方则仕之子方多病为妻,方多病获封爵号,赐“良府”一座,金银千两,锦缎玉帛数百匹,稀世珍宝无数。

血染少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