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胞胎举着航模冲向客厅中心,他们的小妹妹也不甘示弱地冲过去,林越则不紧不慢地跟在顾竹的身后,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顾持钧是最后进屋的那一个。他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进屋,把各种包放在玄关后才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我和沈钦言,然后露出微笑。

我和沈钦言跟他打招呼,“顾先生。”

顾持钧冲我一笑,“杜小姐,又见到你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专程致谢,但后来也没在片场看到你。今天倒是巧了,请务必玩好。”

“不用客气,顾先生。”我说,“打扰你们了。”

顾持钧笑起来,走过来跟许真说:“小竹生病的那天,我着急从岛上赶回来,搭了这位杜小姐的顺风船。”

许真恍然大悟,笑眯眯道:“原来持钧跟我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看来还真是有缘分。”

沈钦言笑了笑,帮我回答了,“的确是。”

顾持钧看着沈钦言,视线在他那件围裙上停留了一瞬,又愉快地笑道:“沈钦言,之前麻烦你在厨房帮忙,真不好意思。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就可以了。”

沈钦言点了头,说了句“也好”,摘了围裙递给顾持钧。

之前我只见过沈钦言和顾持钧在片场的互动,那时候他们只说和电影有美的话题,比如对台词,至于私下的交流我一次也没见过,以至于我以为他们是陌生人。我只是有点纳闷——明明两个人气质截然不同,可是好像都特别擅长家务。

身为父母的二人在准备午餐,我和沈钦言则坐在客厅盯着四个孩子玩耍。

大抵是因为我长了张团子脸的缘故,我总是很得孩子们的喜欢,新年时和亲戚聚会时,往往都是被打发去照顾小孩子——不过万幸的是,表弟表妹们都很听我的话,我说东,大家都不敢往西。

可我在顾家的客厅明显被当成透明人了,四个孩子,没有人理我,自己玩得可高兴了。

双胞胎形影不离,走到哪里哪里就鸡飞狗跳。他们俩为了抢模型,先进行乐一番你死我活的斗争,从沙发斗争到茶几上,从茶几上飞奔到阳台,差点打坏了电视机,看得我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双胞胎终于安静下来,头挨着头在那里拼凑模型。他们叫顾竹跟他们一起玩,顾竹则挥挥手,用眼角余光看一眼他们,“我才不要!”

而林越,双胞胎则完全视他如无物。

一直眼高于顶的林越陪着顾竹进了客厅中的玩具城堡,开始继续搭建城堡。

我看着有趣,问她:“要不要阿姨陪你一起玩?”

“不要,我自己能拼好。”

我抿了抿嘴,想着也不是每个孩子都需要大人的帮助,点头说:“好的。”

她专心致志地把一块块积木添加到城堡的右侧,小脸认真得宛如一个建筑师。

我和沈钦言坐在沙发上看着这群孩子玩耍,我悄悄说:“顾家的三个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沈钦言点头,“看他们父母就知道了。”

我感慨,“不知道这么多孩子,许真姐怎么带得过来。当年我妈妈全职家庭主妇,带我和哥哥两个人,还经常被气得晕头转向。”

林越在一旁给顾竹出主意,“你弄错了!放这块!”

顾竹撅起嘴,“我自己会拼,不要再说了!”

林越坚持说:“可是你弄错了!”

双胞胎忙着拼火箭,但还在百忙之中对林越做了个鬼脸,“指手画脚的话,我妹妹会讨厌你哦!”

林越被抢白一顿,脸立刻沉了下来,我原以为他的脾气就要发作,没想到他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只朝双胞胎投去一个愤怒的眼神,扭了脸,朝我走了过来。

我说:“小越,没想到今天还会看到你。”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林越气呼呼的,“爸爸让来的,说今天是顾竹的生日。”

我费力地思考着“林越的爸爸”和“顾家”的关系,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由看向沈钦言。

沈钦言对上我的视线,略一迟疑,“林越的爷爷和许真的母亲是夫妻。”

这关系是如此的曲折,我很是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儿,目瞪口呆地看向林越,“那么,许真是你的姑姑了?”

“才不是,我只有大伯,才没有姑姑。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

沈钦言“嗯”了一声,补充说:“是继兄妹,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这样还好。”我松了口气。

林越跳到我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到底好什么?”

“如果关系太复杂,我的大脑都要不够用了,我对人际关系特别没辙。”我诚恳地跟林越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认识的人说来说去都是认识的。我在想,是不是这个世界太小了?”

“我爸爸说,世界很大,但是一旦进入某个圈子的话,世界就很小了。”林越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圈子里人员有限,你转来转去看到的都是有关系的人。”

沈钦言笑了笑,“这话很有道理。”

林越得意起来,“当然,这可是我爸爸说的。”

沈钦言眉梢一挑,“那你还说你爸爸是个暴君?”

他脸色一瞬间复杂难辨,然后小声说:“这也不矛盾吧。”

我摸了摸他的头,如果我平时做这个动作他一定会跳起来反对,但今天却没有。他只是抬起眼睛,静静看着玩得很热闹的双胞胎和顾竹。我想,如果林越也有很多兄弟姐妹的话,也许就不这么寂寞了。

半晌后顾竹拍了拍手,从积木城堡中站起来,跟林越招手,“林越哥哥,你过来看,我拼好了!”

林越整张脸都放着光,从沙发上弹起来,大步朝顾竹跑过去,看得出来他明明很高兴,可站在顾竹身边的时候,却仰起了头骄傲地说:“我来看看…嗯,还不错…”

顾竹很开心地拉着他的袖子说:“谢谢林越哥哥。”并不介意他那骄傲的表情。

沈钦言看着这两个孩子许久,若有所思。我忍不住盯着他,看到他的眼神里有意外,有感慨,还有…

我正想问他,忽然门铃一响,又有客人来了。

这次进来的是安露,她跨门而进,首先抱起顾竹,亲了她一下。顾竹非常喜欢她,欢乐地叫:“干妈!”

安露这次来,送了三个孩子一人一套衣服。今天中午这顿生日宴,客人并不多,除了我们,还有几个男女,我都不认识。沈钦言和他们相熟,告诉我说他们都是顾持钧和许真以前的朋友。

拜好客的主人所赐,我们在这个生日宴上玩得非常开心。不过安露还有别的事情,吃了饭就撤退了。作为家庭主妇的许真要辛苦地收拾残局。

许真说:“杜梨,能不能帮我收拾一下厨房?”

“当然没问题!”

“抱歉,让你陪着我一起收拾。”

“没有关系,在家的时候,沈钦言做饭洗碗也是我打下手的。”

许真微笑看着我,“今天看到你和沈钦言,觉得很开心。看到你们在一起,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真是开心啊,因为年轻,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许真姐你又不老啊。”

“孩子一大堆,当年的雄心壮志都磨平了,不老做什么。”她很领情地笑了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眼角的细细皱褶,“杜梨,有句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可能是年龄大了,不论什么事都顾虑很多,唠唠叨叨,惹人讨厌。”

“你说啊,许真姐。我不觉得你讨厌。”

许真轻轻喘出一口气,“我听安露说了,你家境非常好吧?”

我迟疑了一下,“应该…还可以吧。”

“那你和沈钦言的事情,你的家人都知道了吗?”

“都还不知道。”我说,“我爸爸妈妈在外面旅游,大哥最近为他的女朋友操碎了心,所以我打算过阵子再告诉你们。”

“嗯——”许真把手擦干,“他们会不会反对你和沈钦言的事情?对你这样的家庭来说,喜欢明星是一回事,女儿的男朋友是明星,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回事。”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想过,”我呆了呆,绞尽脑汁地想爸妈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有的反应,“我爸爸妈妈他们应该不会反对的。我妈妈总是开玩笑说,我这辈子只有嫁给电脑过一辈子了。沈钦言对我那么好,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

“那就好,我就怕有个万一,”许真停住了话端,轻轻叹了口气,“总之,你原谅我的多嘴。我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是觉得我们很像,年轻的时候都喜欢上了明星。也许我们未来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的。”

一个人真诚与否是看得出来的,我屏住呼吸,专心致志地听着她的话。她在把自己的经验全部传授于我。

她一只手撑在流理台上,低头说:“我当年和顾持钧在一起的时候并不顺利,遇到了很多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我母亲的反对。别说你这榉的家庭,就连我家,我妈妈自己还是导演,都一度反对我和顾持钧的事情。最后我们虽然没有分手,但他牺牲了作为演员的一切。如果不是我的缘故,他必然还在舞台上大放光彩。”

我试探地说:“你指的是顾先生息影的事情吗?”

“是其中之一。我和顾持钧当年匆匆离开静海到瑞士之初,面临了一堆困难,”她说,“我们俩当时都骄傲得很,不肯向我母亲求助。好在顾持钧的家人都非常好,一路扶持我们走过来。这么多年,我不能说不幸福,可是有时候午饭梦回,想起顾持钧为我做的一切,还是觉得,当年如果更慎重一点就好了。”

许真没有细说,但我想,她内心复杂的斗争延续了十多年,也肯定有很痛酋的时候。我看过的薪闻评论中,都将顾持钧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形容成“传奇”,但传奇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吧。

我又想起大哥说的“顾持钧净身出户”的事情——钱这种东西,没有的时候必然很痛苦。顾持钧当年盛极一时,他的资产绝不比现在的沈钦言少,可他全都放弃了。若是和许真换位思考一下,我绝对不能接受。

“你很后悔吗?”我看着她。

“没有后褥,但遗憾总是有的。”

我说:“不过,顾先生不是回来演戏了吗?”

许真看我一眼,摇摇头,“他只客串这一部,因为这部戏对他意义不一样。电影的最终剪辑版即将出来,下周看过之后,我们就要回家了。”

我惊讶了,“这么早就回去啊…”

“双胞胎也要开学了,时间有限,所以我才想在回去之前跟你谈一谈。”许真顿了顿,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你和沈钦言以后肯定也会遇到不少的困难和挫折,我真的希望,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要放弃沈钦言,你一定要信任他。他是个很好的男人。”

我心头热乎乎的,感激地说:“我喜欢他,我不会放弃他的。”

她笑了,点点头,“我和沈钦言认识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本质从来没有变过。虽然总是表情很少,徂不是因为他冷漠,实在是因为他太善良了,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嗯,我知道。”

许真看着我,微微笑了,“你看起来不谙世事,但自己的事情拿得定主意,这点比我强多了。沈钦言认识你,真是他的福气。”

我认真地摇头,“不,许真姐,我觉得能认识他,是我的运气。”

第二十章想象力

再完美的软件不升级,也会有被淘汰的一天。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只要持之以恒,总会超过他的,慢慢来。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反反复复地思考许真下午跟我说的那番语重心长的话。许真是过来人,很多事情都亲身经历过,她的话对我来说,像一支强心针,让我打定了主意。

我默默地看着沈钦言的侧脸。

——不,我绝对不放弃他。

——沈钦言是我一个人的。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家,他家门外有辆灰色的车。

我第一次在他家遇到除了钟点工和安露之外的人,来访者是南姐和一位著名的制片人,带着剧本和一张新合同来找他,说要筹拍一部新戏,邀他主演。

我和沈钦言在一起的事情在很多人那里都不再是秘密了,制片人看到我在场,眼睛都没眨一下,只跟我点点头。

沈钦言的回复是:“我刚刚拍完一部片子,新片明年三月后再说。”

“我知道你挑剔,但先看看剧本,是个好本子,”制片人哈哈一笑,“电影暂定明年才开机,现在还在筹备阶段,你不妨先看剧本。”

然后,对方留下了剧本,连晚饭也没吃,挥一挥手就走了。

我特别好奇地拿起剧本翻了翻,一目十行地扫了几页,觉得晦涩难懂,就放下了。

“当演员真不容易…这整本的台词都要背下来。这份工作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来的。要是让我念这些台词,就肯定不行。”

沈钦言微微笑起来,“要我写程序,差得更远。”

我抿嘴一乐,“为什么你要推到明年三月后?”

“不想过得太累了,”沈钦言道,“我对物质条件要求不高,一年一部电影挣的钱已经足够生活了。”

我拍手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刚刚还在想,你是不是只想拍精品。”

“如果对钱不是那么看重的话,选择剧本的时候,可以稍微挑剔一些。”

我不知道为何想起了顾持钧,“拍戏会有乐趣吗?”

沈钦言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觉得拍戏并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份工作难做。和上班族一样,每天早起晚归,工作的内容同样千篇一律。剩下的是你自己的心态问题。电影每天都是这样拍摄,但每次拍戏都有差别,就是同一句‘你吃饭了吗’,两个月前说和今天说都不一样,因为周围的环境、角色的性格和心路历程都会有差别。而把这种差别表现出来,就是当演员的乐趣。”

我本来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回答这么一大通理论,“照你这么说,当演员还是蛮有趣的。”

“对我来说,是的。”

沈钦言沉默下来,又看着我。

“杜梨,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什么?”'

“我可能不能像顾持钧那样,为了爱情,放弃做演员。”

他语气不稳,我大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怎么?有人让你放弃当演员吗?”

“如果我不能像顾持钧那样离开影坛,给你一个安静的生活,请你原谅我。”他颇为艰难地开口,“我想不到,这辈子我除了当演员,还能做什么。”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你是个好演员,你不演戏非常可惜。真的没关系!”我连连摆手,努力澄清,生怕他去了顾家后产生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

“真的吗?”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问他:“你会让我从此远离电脑吗?”

他一怔,“当然不会。”

我拍手笑越来,“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对自己工作的热爱程度是一样的。你不会强迫我换工作,我怎么可能强迫你换工作。”

沈钦言伸手抱紧了我。

我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我,轻轻托起我的下巴,重重道:“我保证,一年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会陪着你。”

我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半的时间,好的。这就足够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内心非常满意——要知道我爸爸一年中在家的时候不超过三分之一,这还包括睡觉时间。我妈妈和爸爸争吵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嫁了个男人,没想到我男人嫁给了工作。那我算什么,第三者吗?”

沈钦言平息了呼吸,忽然问我:“许真后来叫你去厨房,说了什么?”

我问:“你很想知道吗?”

他亲了亲我的鼻尖,“不,我只是好奇。你不用告诉我。”

“主要说了她和顾持钧的往事吧,她对当年的决定虽然不后悔,但总有遗憾。”

“遗憾啊,对她来说,也难免的。”沈钦言重复了这两个字,表情有些怅然。

“你也知道他们当年的事情?”

“我那时算是半个旁观者,前前后后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我肯定地说:“我可不要你像顾持钧那样,和电影公司闹得不愉快。”

“你知道这件事?”

“嗯,”我说,“顾持钧当时用的会计事务所是盛宣。”

他“嗯”了一声,“是这样。”。

“不过,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

“你不是说许真和林越的父亲是继兄妹吗?虽然关系是远了点,说来也是一家人…”我分析道,“林家不是电影公司的老板吗?为什么要对顾持钧这么赶尽杀绝啊,非要他净身出户?太不厚道了。”

沈钦言眉心一动,沉默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