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直瞪着他:“你就这么去啊,怎么地也得买点东西啊!”

连驿点头,几个人又回头找超市,可这么早超市也没开门,卖水果的也都没有出摊,只得又开车找了一个市场,进去买了各种米面油,水果还有青菜。

四个人,都连背带扛的,再回来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走进巷口,打听了一下,郭富的家,赶紧走了过去。

就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院子,上锈的仅能通过一个人的小门,里面有两间小房,在外面叫了两嗓子,也没有动静,就直接进去了。

平房的窗户,还是从前的木制的,上面蓝色的油漆一看都快掉没了,真是有些年头了。

房门开着,门帘是曲别针串联的旧糖纸做的,连驿打头先在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顿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他挑着门帘:“请问,是郭富家吗?”

女人嗯了声:“是啊!谁呀?”

几个人这就赶紧把东西提了进去,屋里一个炕,边上放着圆桌,桌上放着好多旧报纸,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趴在炕上,一手拿着报纸,搓着什么东西。

屋里有点乱,连驿让哥几个把东西都放在一边,回头又将屋里打量了一下。

炕上只有一个大柜,旧的不成样子了。

地上除了这圆桌还有摞起来的两个大箱子,箱子上放着米面和一些杂物。

这也叫个家,他回头在墙上发现了班上从小到大的照片,没几张,都和他当兵以后寄回来的照片放在了一起,盯着看了两秒,这才站了女人的面前。

连驿一夜未睡,也是眼睛发疼,红了:“阿姨,我是郭富的朋友,来看看你们。”

听说是郭富的朋友,女人手里的报纸就放下了,她把东西往桌子上推了推,侧身躺着直招呼他们坐下,她瘫了几年了,不能下地。

她说郭富爸上班去了,自己腿不好动不了,连驿坐了桌边,这才发现她刚才卷的是铅笔。

用报纸卷的铅笔芯,是一种手工。

他环顾四周,更觉眼眶疼得厉害,从怀里拿出一张卡来,这就送了女人的面前,连驿低着头,尽量放轻语气:“阿姨,郭富是我班长,我们首长委托我过来看看你们,并且给你们拿来这些奖金,你们留着养老,别苦着自己。”

女人揉着眼睛,擦着眼泪,直推拒着:“不用不用,不是给了抚恤金吗?娃儿都没了,他爸说要钱啥用,我们一个月也花不多钱,现在挺好的。”

连驿按着,非把卡放在她手里:“密码写在后面了,阿姨你拿着,你拿着,是那个…是我们领导让给的,必须得收,一会我把电话写下来,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和班长,就郭富,我们俩关系特别好,有事你就找我,一定找我。”

说着,他卷起了牛仔衫的袖子,招呼六子们一起,开始干活。

院子里的破烂东西都收拾了,坏掉的椅子修了,院子里的木材也都劈好了,整齐地堆放在角落里。屋里的露缝的窗户也添了木条修好了,屋里屋外的卫生也收拾了一通,郭富妈给郭富爸打了电话,他回来时候,他们已经干完所有能干的活了。

郭富爸爸也花白了头发,见了他们忙招呼着他们要带他们去吃饭。

大家都连连拒绝,便在家里做了点简单的饭菜,一起吃了点。

连驿吃不下,勉强喝了点酒。

问及郭富,他爸说他把郭富的骨灰放了大运河里,让他自由自在去了。

连驿想去墓地看看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破了。

他红着眼睛,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出了郭富家,六子看他一直废了的模样,便提议去大运河看看,陈舟开车,几个人又去了大运河。A市的运河,其实不过是大运河的一条小分支,打听了一下,从A市郊区开车过去,能到达河道河堤上面。

到了河堤上,江面滚滚,除了拍打在河堤上的水浪花,什么都没有。

连驿沿着河堤的垒石走下去,到了水边上,拿出烟来插在石头锋里一根,给班长点上了。

他蹲在石头上面,摘下帽子,也抽出一根,叼在了口中。

陪着他吸根烟,他狠狠吸一口,直看着下面水花:“你放心,你爸妈我给你看着,保准让你放心,放心吧…”

一根烟了,他重新戴上帽子,等着石缝里这根也燃尽了,才起身。六子他们在上面等着他,再上车时候,连驿直接坐了后面座位,他拉低帽子盖住半张脸,抱着胳膊一声不吭。

哥几个都知道来龙去脉,谁也没再拿他打趣,都不言语了。

快出A市的时候,陈舟在前面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鸭舌帽,才提醒他一句:“小二,我们马上就出A市了。”

连驿根本没有睡着,听见他说要出去了,一把摘下了帽子。

他回头张望着,双眼通红。

C市巷陌茶楼里,才请了俩人大餐一顿的郑焕正在喝茶。

吃过饭了,看着时间还早,他特意请了两个上楼吃茶,并且叫安茜让人把合同送过来了。此时交到了季玖玖的手上,她在他旁边,正一页一页地仔细看着条款。

裴深爱一个人坐在边上,在茶楼楼上拿了一本杂志翻看着,郑焕一手敲在桌面上,目光落在她翘起来的发尾上,刚才吃饭的时候,姐妹两个看起来亲密无间,他简直插不上话。

现在合同送过来了,季玖玖安静下来了,他才看向她。

裴深爱十指纤细,偶尔翻开书页,看见感兴趣的,她一笑,梨涡就露出来了。

他嗯了声,像是不经意地提及:“说起来,在宴会上我遇见一个朋友,今年三十一了,各方面人品样貌都不错,想介绍给你姐来着。”

这么一说,就是在对裴深爱说话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这可以有啊!”

季玖玖在旁边剜了他一眼:“打住,姐姐我不谈姐弟恋,大一岁也不行。”

她和从前小她三岁男朋友分分合合十来次,去年才彻底断了的,从此不谈姐弟恋就挂在嘴边上,一边看着合同,一边把包袱就直接甩出去了。

“三十一了,你介绍给深爱吧!”

裴深爱笑,合上了杂志:“谢了,我一个人挺好的。”

郑焕看了她一眼,喝了口茶:“说起来那个将你礼服弄脏了的小子,就是他弟弟,我都打听了,是个才退伍的毛头小子,才二十六,比你还小两岁,可惜了。”

裴深爱伸手转着茶碗,抬眼:“什么可惜了?”

他盯着她的眉眼,淡淡道:“毛毛糙糙的,从小到大就知道打架,是个祸精儿,成天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看他那天直盯着你看,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就多问了两句,可惜人品太差,考虑不了。”

季玖玖才把合同看完,在上面签上名字,才是抬头:“真正的好男人都上交给国家了,年纪轻轻的,混着日子,离这种人远点,他们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和前男友每次分分合合都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军人,他有理想有热血,唯一规划了的自己余生里,唯独没有她,两年前,他出国维和去了,去年彻底断了联系。

把合同递给郑焕,她走过来抻了个懒腰:“走,姐姐带你浪去!”

郑焕的话在她心里翻腾了一遍,裴深爱只觉口中的茶有点涩,有点索然无味了:“哪都不想去,我想回家了。”

郑焕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还有什么节目安排,我送你们?”

季玖玖白了他一眼:“郑总,感谢您百忙之中请我们吃饭喝茶,还劳您大驾帮我改了合同,改日我做东,再回请,今个到此为止,我的小妹妹,我自己来送就好啦!”

说着给了裴深爱一个咱们走吧的眼神。

裴深爱站了起来,配合她也和郑焕告别:“谢谢你啦,郑焕哥,我回家了。”

平时约她都找不到理由,他也不敢冒进,只得点点头:“好,那我回公司,明天见。”

出了茶楼,他目送她们二人上车,才是回头。

季玖玖重新戴上了墨镜,她看裴深爱系好安全带才启动车子。

驶离停车场,在后视镜中再看不见郑焕的影子了,才开口:“深爱,不太对劲啊,我觉得郑焕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裴深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会吧,他对我一直这样,要有意思早有了。”

季玖玖一想也是,随即抛之脑后。

因为一直没有去取车,刚好让她开车去酒吧,裴深爱去取了车,和表姐告别。

时间还早,她开车在街上转了一圈,想起自己那个荒废着的花园,又到花店走了一遭,这个季节了玫瑰花都不适合栽种了,店主给她推荐了蔷薇,说是这花成活率较高,有新育的带花苞的新苗,让她一早上趁太阳不大的时候栽在土里。

因为从来不擅长做这些,她说先试试,买了两袋花苗,能有二十来棵。

就这些,她自己提着也有点吃力,店家帮她放在后备箱里,又送了她一本保育花儿的培育书。

道谢,裴深爱开车回家。

她直接将车开回自家小区,保安给她开门的时候,笑得有点神秘兮兮的。

不过她也没多想,倒车入库,裴深爱提着花苗,这就走了出来。

路上遇见邻居,也都看着她一顿笑,远远打着招呼,让她快点回去,她不明所以,直到走到了自家单元门口了,才明白过来。

连驿还是昨天晚上那身打扮,现在就那么双手插兜,靠在墙边杵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他低着头,听见脚步声才抬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候,能看见他唇边还青着,他双眼通红,脸色略白,看见她了才扬起脸来。

她提着花苗,慢慢走了过去:“你在这干什么呢?”

他大步上前,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花苗,先放了地上,再在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黑色钱包和手机,一股脑非塞了她的手上。

然后他还把裤子口袋里的内衬都扯出来了:“现在我身无分文了,不想回家也无处可去,你收留我一天,我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走。”

说着,又把口袋内衬塞了回去,两手提起了花苗,就等着她开门的样子。

裴深爱无语地看着他:“说实话我都不认识你,连你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他定定看着她,对着她手里的钱包一点头,一本正经地:“我今天心情很差,现在真的很认真没有和你开玩笑,身份证在钱包里,现在我们认识一下,我叫连驿,今年二十六岁,身高一米八八,未婚未育呃…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不想知道什么了,不对,他说这些干什么!

鸭舌帽下的那张脸,此刻在她眼里,竟是有点伤,就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小狼狗,黑漆漆的眸子就那么一直看着她,仿佛她不收留他,真的无处可去一样。

她看着他唇角边那块青紫,手里的钱包突然很烫手,想起他护她身前时的英,爬楼时的勇,高空救人时候的义,郑焕说的那些话一下就被弹开了去。

鬼使神差的,她拿着钥匙上的门卡前两步,这就对着门禁读卡器刷了一下。

咔噔一声,门锁开了。

裴深爱背对着他打开了单元门,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那,那你进来吧。”

第14章 要一起睡吗

咔噔一声,单元门开了。

裴深爱伸手打开,两只眼睛就盯着单元门,恨不能能在门上看出两个洞来。

连驿提着花苗率先走了进去,她随后走进关门。

她住在102室,是在西边这家,一手掐着他的身份证和手机,一手拿着手包和钥匙,有点手忙脚乱,到了门前,钥匙插了好几次才顺利把门拧开。

依旧是先帮他开着,他先进去。

她才要也走进来,身后房门响了一声,她的邻居突然走了出来,是个老太太,看见她在门口,笑眯眯地和她打着招呼:“小爱,回来啦,你男朋友等你好半天呢!”

她干笑着,嗯嗯一声,慌忙进门,飞快关好房门。

连驿站在玄关处,二人差点撞到一起,他还提着花苗,回头看着她:“东西放哪?”

门口就有她自己常穿的拖鞋,她穿上先接过了花苗来:“这个给我,我去放,鞋柜里有拖鞋,打开门就能看见,你自己拿。”

接过花苗,才要走,想想又不对:“我给你拿吧!”

还用她拿什么,连驿已经把鞋柜门打开了,他站在白色的鞋柜面前,没有着急先拿鞋,先在里面上下扫了一眼。三层鞋都摆放整齐,最上面一层有拖鞋,上面摆着两双统一款式大码的像是男女通用的,除此之外再无拖鞋,平时应该没有什么人来。

他伸手拿出来一双,放了地上换上,回头循着她的动静找着她。

走到客厅,能看见裴深爱把花苗都放在了厨房的阴凉处,她头顶还戴着草帽,弯着腰正在弄那个花苗袋子,小碎花裙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轻摆,美得不可思议。

她的脚上是一双粉色的拖鞋,上面还有卡通Kitty猫图案,很显然是单品。

他看了两眼,别开目光。

转身,开始打量她家,客厅里好大的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分裂的书,一旁的挂架子上,还有红酒杯,咖啡杯,少许工艺品。

躺椅上,搭着条米色的大方巾。

他走过去摇了一下躺椅,目光在茶道上一扫而过。

缝隙里也干干净净,一旁的兰花长得正好,回头再看阳台,她竟然还在那养了一棵树,枝叶茂盛,上面已经顶到棚了。

裴深爱在那边放好了花苗,才摘下头顶的草帽来。

伸手挂在玄关鞋柜上的挂钩上,她探头看了他一眼:“坐,想喝点什么吗?”

这客厅布置也十分温馨,他在里面转了一圈,烦躁的心竟觉得平静许多,这个时候回头看她,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胃开始有动静了。回到C市已经快下午了,六子要带他去吃点什么,但是他什么都吃不下,一个人在街上晃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了这来。

他手机已经关机了,站在她家单元门口按了她家可视电话,可一直没有人接。

他靠了墙边,这就一直等到她回来。

饥肠辘辘,此时她就在眼前,他看着她眼睛有点紧:“有什么吃的吗?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他声音有点低,听起来,又觉得十分沉重。

裴深爱仔细看他,这才发现他裤子上,牛仔衫上,都有点脏了,像是个到哪土里打了一圈滚了的顽童,他帽子压得有点低,好像下意识想隐藏自己一样。

俊脸上的确有伤,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她没问什么,走出来看着他:“我简单给你做点什么吧,你稍等一会儿。”

说着回头走进了厨房。

连驿嗓子也紧,嗯了声,回头在书架边上来回徘徊。

她看得书很杂,什么都有,偶尔抽出一本,上面都有她随手写在书上的个人感想之类的随笔,她字迹端正秀美,书面保存得都非常整洁。

他随手翻了两本,放回原处。

书架的侧面贴着她大大小小许多照片,无一不美。

他从上下看到上,发现上面还贴着一张红底的免冠二寸照片,她长发披肩,空气刘海,别有一番青春气息,看着要比现在年纪小很多。

厨房处开始有了动静,连驿回头。

裴深爱穿了一条淡紫色的跨带围裙,正背对着他切着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头发都扎了起来,全都挽在头顶松松系着一个冲天炮一样的髻,露着的洁白颈子,往下是微动的肩头和纤细的腰肢。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忙叫了她一声:“那什么,就有面条随便下点就好了~”

发出声音了,才觉得声音太低,恰巧她开了烟机,根本没听见。摸了摸鼻子,回头晃到她卧室看了看,和他想得一样静好,这房间里到处都是一种美好的温馨,好得让他怀疑人生。

回头看见女人肯定没有注意到自己,快走两步一头扎进了浴室,连驿对着镜子开始看自己的脸。

左照右照,除了唇边有块青,眼睛有点红,眼底有点黑,脸色有点差之外,还是那么帅。

脱下牛仔衫,看看自己肩侧,左看再右看,还是把牛仔衫穿上了。

穿上了也不对,再看,还是脱下来吧。

脱下来之后就像自动播放了抖音节奏似地,一会摘下了帽子,一会正一正,一会又歪一歪,可能是脸色不好,有点影响形象发挥。

她的浴室里,琉璃台上有些许护肤品,连驿折腾够了挨个看了看,找到她的洗面奶开始洗脸。

裴深爱可没注意他在干什么,她在蒸虾。

为了快,她挑了点熟得快的食材,先拿出些肥牛卷化着,再切小半块豆腐成小块,放在小盘底,剥了七八只虾盘在上面,这就放了锅里。早上做的饭还剩了些,刚好拿来熬蔬菜粥,一边熬着粥,一边又热了三个花卷,这些都准备好了,牛肉卷就可以卷金针菇了。

也就几分钟的事,煎好了牛肉卷金针菇,放入盘中。

她开始制作汤汁,汤汁熬好了以后,又做了酱汁,一切准备就绪,抬腕看了眼手表。

豆腐清虾也可以出锅了,酱汁上盘,虾边还摆了几朵菜花。

牛肉卷浇汁,两盘一起端上了餐桌。

裴深爱的冰箱里还有她自制的萝卜条小菜,夹了些和黄瓜块拼了一小叠,盛粥,取出热好的花卷,都放上餐桌,才是摘下围裙,回头。

连驿站在阳台上,双手插兜背对着她,有点酷。

有点高冷,有点傲,怎么看怎么稳当当。

她撩起耳边的碎发掖在了耳朵后面,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叫他。

可能是走动时候脱鞋哒哒的,惊动了他。

连驿回头,看着她。

她顺势指了下餐桌,一点头:“过来吃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一种被人叫过去摸头的感觉,强装镇定,保持住高冷形象,大步走了过来。他也以为是一碗面条什么的,可当他坐在餐桌面前,看着精致的餐具和盘中食物,竟是愣住了。

桌子上面菜粥里面有绿色的菜叶和胡萝卜碎末,光是颜色就秀色可餐。

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从小到大就没正守过饭点,吃东西就没什么太爱吃的,什么不爱吃的,饿了就随便吃点,吃的最多的就是面条。进了部队以后精力更不在此,也就二十分钟,短短时间内,她给他蒸了虾,给他做了菜粥,还给他做了牛肉卷,简直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