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木槿有些懵。

他一挑眉:“你不是说改天有机会再聊么,我觉得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木槿也一挑眉:“谁说的?我还有事情,不好意思。”

薄清寒指着木槿手里的麦芽糖:“你说的有事就是使劲儿挑着这个糖走路发呆?”

“我有什么事就不劳您挂心了。”木槿的视线淡淡地从薄三脸上划过去,他好像有些瘦了。

也许是罕见木槿这么斩钉截铁,薄清寒倒是一愣,两道浓眉也皱在一起,语气中却带了点霸道和赖皮:“我不管你有没有事,反正我迷路了。我恰好就认识你一个,要么你就负责送我回住的地方去,要么我就住你这儿。”

木槿气结。

对峙中她忍不住软了下来:“你住哪?”

“我不知道。”薄清寒说的理直气壮。

木槿忍不住又气又笑:“你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手机和包,在城东下车的时候就被偷了。不巧的是,我订的房间地址也在包里。”薄清寒耸了耸肩,可怎么看脸上都是得意,“可我很巧的,遇见了你。”

木槿把手中的麦芽糖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顺手朝左侧一指:“前行二十米,公用电话亭。慢走不送。”

薄清寒眉梢微挑,嘴角一抽:“不好意思,还有个问题就是,我现在身无分文。”

木槿也忍不住嘴角一抽。他的行李被偷了,可他偏巧就遇见了自己——

“好吧那我就问一句。”木槿转过头朝倚在门旁的薄清寒看去,脸上也带了点薄薄的笑意,“你怎么跨越整个镇子,从城东下车一直和我偶遇在城西。”

薄清寒皱着眉,还是习惯性地揉了揉额头,脸上笑意却怎么都掩藏不住:“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如果你非要一个的话,我觉得这就叫缘分。”

啊——呸。

这真的是木槿的第一反应。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脑海里却翻出那句话来:宁愿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难为他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外加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就叫缘分。

也许是木槿脸上的不屑表示的太过明显,薄清寒脸上的表情便格外的无辜,格外的真诚,外加格外的明显说着“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木槿实在不忍再去看他,径直越过他开了门。

薄清寒自然也很见好就收地跟了进去。

谁知道他还没进门,木槿就转过身,一根手指点着他,连珠炮弹似的说:“第一不许发出任何动静,第二不许在我不跟你说话的时候跟我说话,第三不许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时候进卧室。这叫,三个三条。”

说完她头都不回地钻进了卧室,留薄清寒站在门口,脸上露出更加明显的笑意。

三个三条。她还没忘么。

整整一个下午,木槿点货点的格外心不在焉,不是在这屋算错了账目,就是在那屋应付旺旺应付地有气无力。每一次往返两个卧室的时候她都会看到悠然闲靠在她的沙发上,喝着她的水吃着她的苹果,看着她的电视机的薄清寒。

而每一次看到他都会让木槿缩回卧室扼腕,自己究竟是抽了哪股子风才把这么大一尊神给请到了家里并且有常驻的迹象?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外头这尊明显是大神中的大神,就连脸皮都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他难道就没有丝毫意识到他现在身处他疑似前女友家并且这女人跟他有家国血海深仇两人恨不得就地来一场单打独斗一雪前耻的戏码么?

木槿端坐在电脑前,只觉得头疼。

这么个诡异的时刻,方岳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便显得的格外的及时。

木槿正从一个卧室窜去另外一个卧室取书签,中途就电话就丁零当啷地响了。她一看是方岳,也顾不得两人只是普通饭友,恨不得表现的甜腻无比最好能让薄清寒浑身都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主动撤离自己的地盘。

于是她就立在两个卧室之间,靠着墙接电话。

方岳其实只是很友好的问一问:“喂,你还好吧?”

“你好我就好啊。”木槿嘴角微翘,眼波流转,边说边扫了眼沙发上的某人。

方岳有些晕:“木槿?”

“哎呀你放心吧,我一直都好着呢。”木槿微微侧过身,低了头,脸上带了点淡淡的笑,“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她语气温柔的简直要溺死人,方岳忍不住大叫求饶:“木槿,我没做什么吧你怎么这么对我……”

“嗯?”木槿微一挑眉,略有些惊慌地朝薄清寒瞟了一眼,很快又压低了些声音对电话里说,“今天不太方便,改天好不好?我在家里做好吃的给你,嗯,给你点餐卡一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给你。好不好?”

沙发上多薄清寒还在淡然自若地看电视剧,思维却早就跟着木槿的这通电话飞到了火星上。

你好我就好——虽然有点像某句广告词,可她也不用说的这么暧昧吧?

你不用担心我——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你能不这么温柔么?

我在家里做好吃的给你——就你那水平还不如我呢,居然也狮子大开口说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给你?

最最关键的,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叫另外一个男人来家里!

表面淡定无比的薄清寒同志,在纯良无害的外表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理智的小水苗使劲儿扑灭着嫉妒的熊熊烈火。

祸害,祸害啊。

整整一个下午加傍晚,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谁也不跟谁讲话。

可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木槿都没有让一个卧室给薄清寒的迹象,他忍不住轻咳一声,试图发话跟主人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谁知道木槿很淡定的用手一扶额,仿佛想的很苦恼:“抱歉,我一共两个卧室。一个我住,一个堆满了货物。如果你非要住在我这里的话,我觉得……你只好委屈一下睡沙发。呃,当然,我也可以借些钱给你去住旅店。”

说完她就笑眯眯地看着薄清寒。

他一声轻咳。

就在木槿以为他说那我就睡沙发的时候,薄清寒居然很镇定地、带着微微的笑说了句:“那借我一千块,我会尽快还你。”

木槿忍不住又要吐血。

诡计没有得逞,她忍不住想直接把眼前这个来自气不死人不罢休星球来访的诡异物种直接丢出门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偏偏人家脸上带着淡而疏离的笑,客客气气地站在门口跟她道别:“感谢下午的招待,回头我还你钱的时候再好好谢你。”

木槿没好气:“不客气,你知道打扰我就成了,别的我也就不指望什么了。对了,还钱的话直接打到卡上吧,北京的那张卡我还没注销,一直在呢。”

薄清寒微一皱眉,满脸疑惑状:“卡号是?”

木槿这次真的要喋血。

她恨不得拿块板砖拍死自己,只想早点摆脱面前这个让她极度不淡定的某人:“算了算了,钱我也不要了。日后有机会要再能遇着你你就直接给我现金得了,遇不着就当我捐红十字会了。祝你木渎之旅愉快,再见!”

说完,她哐一声关了门。

薄清寒站在门口挑着眉毛微笑。

哪里就真的不记得了?当初因为他给木槿那张卡,木槿满脸嫌弃说她不要,还差点因为这个翻脸。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她还留着。

他心情愉悦地站在深夜的木渎街头,走了两步又掏出手机给李秘书打电话:“小李,我晚回去一天。”

泄露记

木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数羊。数羊,睡不着。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翻坐起来,站在卧室门口盯着沙发看——几个小时之前,那里曾坐着一个她明明再也不想见的人。

可实际上,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着,她想念他,整整一年都未曾停止过这样的想念。

想念他浓黑的眉,总在烦躁的时候轻轻一蹙,眼神中就带了几分冷峻不耐;想念他幽深的眼,总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仿佛两团火焰,明明微小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光芒;想念他微薄地唇,总是在黑暗的夜里在她耳畔低声呢喃,让她迷茫,让她沉沦。

这样的想念着,每一时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觉得周身都有着他的存在。甚至有时候路过一些人,仅仅因为那些人的身上依稀有着属于他淡淡的烟草味道,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为的不过就是那份似曾相熟地味道。

其实自己明明也知道,他们都不是他。这个世界上仅仅只有那么一个人,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味道,让她再也忘不了。

可当他真的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居然有着无可抑制地害怕。

是真的怕。怕那场疼痛和空洞再一次呼啸着席卷而来,怕那份撕裂般地触感再一次直抵内心。

甚至仅仅是在怕着他。

一面爱着,一面怕。

.

隔日中午薄清寒一路溜达去木槿家门前,敲了半天门都不见有人来开。他诧异,转去隔壁小店里问买东西的大妈。

大妈乐呵呵地答他:“走了。早上去寄了东西直接就走了,说是回家一趟。”大妈答完了话,见薄清寒还不走,又接着絮叨:“来了将近一年,天天呆在屋里也不出来。亏的方岳跟她近些,可他又一个礼拜才回来一趟。哎小伙子,你是木槿什么人?”

薄清寒朝大妈一笑:“男朋友。”

“哟!木槿有男朋友啊?”大妈也诧异,“我还一门心思想撮合她跟方岳呢!她只是拒绝,早说有个这么一表人才的男朋友,我这老婆子也省了这趟心!不过小伙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看木槿?她一个人孤单着呢,好几次我见她偷偷蹲在河畔掉眼泪,一见人就手忙脚乱地去擦。你也太不体贴了!”

“是是是。”薄清寒点头应着,“之前是我不好,可我来了,她却不肯见我了。”

大妈体贴地出出主意:“女孩子嘛就是得哄一哄,你哄一哄她就高兴了,不会真生你气的。”

薄清寒一笑,跟大妈道了别,也转身朝车站走去。他边走边给李秘书打电话:“李秘书,订下一趟无锡去深圳的航班。”

谁知道才到深圳,还没出机场,薄清寒就接到陈允乾电话:“哎哎,薄三儿,你在哪呢?”

“深圳。”薄清寒边朝外走准备打车边问,“有事?”

“没事儿。我正在这儿应酬呢,哎你猜我遇见谁了?”陈允乾话音里都是兴奋。

薄清寒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他沉了眉:“遇着谁?”

“当初甩你一巴掌那妹妹。”陈允乾声音里都是“没想到吧”的得意,“我中午请一客户吃饭,正好遇着E&T家的顾洵尧也在那儿,客户跟人家是旧识就上前搭了两句话,我一瞅,嘿,那当中顾洵尧跟前站的可不就是那个小美女。啧啧没看出来,她跟了你一年之后居然又跟了别人,哎看起来挺单纯一小丫头,怎么就……”

薄清寒径直切了线,转头朝机场里走去。

这一次出机场比较平稳。薄清寒也是刚一下飞机就开了手机,李秘书的短信很快就跟了进来:“木小姐的确是在北京,暂时好像住在顾先生的公寓里。”

薄清寒扑了扑还有些耳鸣的右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住在顾洵尧那里?木槿,你还真是走在哪里都少不了人愿意围着你转。不过既然再次进了北京城,你以为你还能出去么?

他边想边朝外走,一抬头,就见张特助开了车在外面等着,于是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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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其实原本是真的想回深圳的,谁知道到了苏州市区的时候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

木槿妈这次倒是没催她回家,只是叮嘱她注意身体,夏天小心中暑吃坏肚子之类的琐事。最后叮嘱的木槿都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妈,你怎么突然说这么多?”

“哦,是这样。”木槿妈回答,“我明天要跟你爸爸出国一趟。”

木槿心里忍不住哀嚎一声。

于是她也就没告诉家里说她原本打算回家,径直坐车又去了无锡,买了机票后才给顾洵尧打电话,告诉他自己马上到北京。

顾洵尧原本正在公司里忙,一听木槿说过来,放下手头的事情就去机场接她,直接就把人接到了酒店去。他自己也打算草草应付应付就提前跟木槿先走。

可是才一进门,就遇见了旧识。

陈允乾站在对面,倒是也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里明明显显地含了打量和戏谑,还带了三分的不屑,直直地落在木槿身上,让她突然就想到了远在木渎的薄清寒。

顾洵尧和对方寒暄了些什么,木槿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她只是皱着眉想,这个世界怎么总是这么小呢?

明明已经逃的那么远那么远了,可偏偏还能再一次的遇到;甚至就在她再一次逃离开的时候,依旧会遇上和他有关系的一个又一个人。

刹那间,薄清寒略带了戏谑的神情又出现在木槿的眼前,他勾着嘴角说,我觉得这就叫缘分。

跟陈允乾他们一告别,木槿就钻进了卫生间,就着冷水朝自己脸上狠狠扑了几把。

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薄清寒,甚至比去年夏天刚离开他的时候都频繁和厉害,仿佛他的名字就是一朵带了刺的蔷薇,不管怎么克制都没有办法停止凑近前去,呼吸。

仿佛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罂粟般的存在——丝丝入扣的贴在皮肤上,明明知道那些不可以触碰,不可以靠近,却怎么无法抑制那份渴望。

恰如同木槿在小镇的那些日子里翻阅过的一些书,其中有一句叫:

缘缺不生。

用来形容木槿和薄清寒的时候,可以解释为:虽之前相遇的原因存在,但缺缘时,则永久止于未来。

永久止于未来。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克制过自己。

刚到深圳的时候她去学厨,每一次拿刀练习切菜,恍惚之间就会想起最后那个晚上。要是当时能够一直都停在屋子里,是不是就不会看到那一幕呢?可每一次这么想,她总会忍不住再扬起自嘲的微笑。

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该摊的牌也总会摊,他们不会一直这样维持着表面的温柔淡定和睦温馨,不会一直这样地老天荒下去。

埋头苦学三个月后她又无事可干,也没有任何上班的打算,只觉得厌倦。再后来一个人跑出去旅游,就在木渎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将近一年。

用漂亮的花布,做成漂亮的本子。

开一个漂亮的、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网店。

赚够一定数量的钱就去给自己买一小瓶香水,带着淡淡的、各式各样的香气,重新埋头于更多的花布中。

这样的平淡恣意简直要把木槿彻底溺在里头,再也再也不想出来。

可她终究还是又一次地,遇上了薄清寒。

于是这样平淡的日子就再一次的因为他被打破,木槿重新开始了内心的颠沛流离。

木槿原本只在北京呆两三天就走,没想到一算时间,再有一个礼拜就到兜兜的生日。她就多呆了两天,整日宅在顾洵尧家里看片子,一部又一部,全是古老的电影,从《乱世佳人》一直到《美丽心灵》,把历届奥斯卡看了个遍。

到兜兜生日的时候她去学校找留在本校上研的兜兜,两人见面又是一阵大呼小叫,仿佛大学的那些时候唰一下地回来了,彼此还是亲密无间的革命战友。

兜兜又叫了桃子,三个人一起坐在学校外头的小饭馆里,彼此又是一阵唏嘘。吃饭间相互询问了彼此近况,木槿遭到兜兜和桃子的一致鄙视,兜兜更是毫不客气:“你太差了木槿,就因为跟薄清寒分手居然躲在木渎一年不敢出来?”

什么叫因为和薄清寒分手躲在木渎一年不敢出来……木槿无语。

桃子也扁着嘴摇头:“我以为你是一碉堡,没想到你还真连一小高地都算不上。”

木槿忍不住嘴角抽搐。

吃过饭之后桃子和木槿都不想走,三人一合计,跑去看电影。

可桃子一提出地点,木槿就萎了。她惨兮兮地看着桃子和兜兜:“换个地方成么?”

兜兜狐疑地瞟她:“怎么了?以前我们不是一直在这儿么。”

木槿无语,最后还是认命地跟在两个欢乐高歌的女人身后慢慢吞吞朝前走去。

不是巧,是这个电影院真的不适合再来一次。

去年那一场异常华丽的情人节,随着那个人一起,早已成了木槿根本不敢去碰的回忆。可在好友面前她实在又拉不下脸来告诉她们,因为这个地方曾经和薄清寒来过,所以再不敢来。

木槿坐在椅子上等电影开场的时候,连头皮都觉得发麻。

她正一手支在额头,胳膊肘撑在桌上无聊,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小姐?”

木槿一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