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如此说了,可小落素来是个精打细算的人,真叫人去办时并不放心,亲自去了相山一回,将我的首饰玩物之类带回来大大一包。

更叫我恼火的是同,她居然将我床头挂着的那幅海棠图也拿回来了。

“公主,我瞧着你一向喜欢这幅海棠,所以就一并带回了。”

我夺过那幅海棠,盯着那欢欣盛放的海棠,以及优美纵肆的提词,慢慢握紧拳。

那处因讹误而被拓跋顼拖下去的那道墨渍,被我拧到了一处,黑黢黢纠结的一团。

缓缓拎起,我走到屋角的火盆前,将那幅画丢下。

最粗大的一处枝干最先被炭火燎黄,渐渐发黑,忽地一跳,已窜起明黄的火焰,将画儿烧出一个洞,渐渐蔓延开来。火苗腾跃得越来越欢喜,那个洞便越来越大,越来越空,留下轻软的灰烬,风一吹,便散佚开来,无影无踪。

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是无情,是忘却,是勇于面对眼前的人和事。忘却那些可怕或痛楚的过去,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我只要将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部抹掉,忘却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画上的海棠已被烧得只剩下最后一朵了,只听“滋啦”地一声低响,火焰带了烟气跳了一跳,却不改它的狂烈炙热,随风倒了一倒,立时将剩余的一角吞没了。

一切成空。

一切归于尘埃。

我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倒在软榻上,只想卧下身去,疲倦地大睡一场。

小惜递过丝帕来,柔声劝道:“公主,别伤心了!”

“我有什么伤心的?谁又值得我伤心了?”

我满不在乎地犟着嘴,接过丝帕去揉眼睛时,才觉出丝帕立时湿了一片。

难道刚才那“滋啦”一声,竟是泪水滴在了火苗上?

无妨,无妨。

算是一种纪念罢,为我彻底埋葬了的天真的爱情。

希望,这是我为拓跋顼落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红袖添香独家连载,盗版必究!

转眼到了除夕,萧彦在宫中举行家宴时,我已是当之无愧的宴中主角。

萧彦不好女色,宫里妃嫔甚少,三五个跟了他一二十年的妾室被占了妃位,还有几个年轻的,还是我凭了往日为萧宝溶择美人的眼光为他挑来的,封了嫔或贵人。但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其中并没有谁是特别受宠的,虽说辈份比我高,见了我没一个敢不恭恭敬敬。

几个从小随他在军中任职的堂兄或族兄,倒是颇有实权。因着萧彦无子,势力最大的三四个都难免有些念想,彼此之间看来虽是和睦,但背地里的互相攻讦已快闹得人尽皆知了。多半萧彦也曾露出口风,他们对我却一个比一个好,恨不得即刻将我娶回家去。

可惜我目前手中控制的势力比他们大了不知多少,既然对他们没兴趣,不过当成亲戚般走动,疏离又客气,谅他们也没萧彦或拓跋轲那样的能耐和魄力,敢公然到公主府劫人。

于是到家宴的时候,除了那些妃嫔畏畏怯怯上来敬酒,那几个兄弟也争着上前来敬着,喝得脸红脖子粗,又趁着酒劲,唾沫星子横飞地讲述着各自跟随在萧彦身边奔杀的英雄事迹。

我含笑听着,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品啜着美酒,自顾挑着自己喜欢的菜式令人夹了来吃。只在他们任何一人说完后都恰到好处地逾扬几句,并不厚此薄彼。

应酬得久了,表面还能不露声色,心底却已着实厌乏。

我从小所见的优秀男子,如萧宝溶那般一等一的清贵人品自不用说,便是林诃若、晏奕帆、唐寂等人,也各自有种出身名门的优雅蕴藉。

拓跋轲和拓跋顼兄弟虽是北人,如今更是我的死敌,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拓跋轲的威凛刚毅,拓跋顼的清雅俊逸,绝对是天下罕见的。

而眼前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寻常武夫,不过仗了是萧彦的亲属,加上萧彦的刻意栽培,方才渐渐有了今日的成就,怎么和那些从骨子里泛着贵气的贵族子弟相比?无怪高门大户的士族弟子,不肯与寻常人家通婚了。

好容易筵席散了,这些萧家子弟,倒有一大半是被从人架着回去的,浑然不顾驾前失仪。若换了以前的南齐,即便永兴帝庸庸碌碌,也不会有人敢这般放肆。

说到底,萧彦刚坐上帝位不久,对这些子弟还是太过纵容了,根本不曾让他们好好学过正式的规矩礼仪。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萧彦笑着问我:“阿墨,你似不太喜欢他们?”

我已有了几分醉意,笑道:“父皇,你瞧着,他们中间有人配得上我么?”

萧彦皱眉,沉默片刻才道:“配不上也没关系,日后正好被你管束着,你依然可以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岂不更妙?”

偶米想到阿墨的“灭绝”行为会引来大家如此强烈的反应。在我的设计中,阿墨的这种“灭绝”,归结到底还是因为心底的情难以“灭绝”。她很清醒,并努力坚强。她明白自己和顼并不可能,才不得不用这种最彻底的方法,渴求自己的解脱。她的言行与她的真实心情其实并不一致,希望大家理解她这种看似绝情实则多情的举止。

不管亲们怎样认为,皎的设计中,阿墨依然是个性情中人。

至于她能不能真正得到解脱,那就……且听下回分解罢!

歌筵散,且就醉中眠(一)

我脑中转了几个弯,忍不住哧地笑了起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我只要在其中选择一个男人给予名份就成。

庸懦无用也无妨,我有能耐,完全可以另找喜欢的男子左拥右抱。

——我们到底是父女,还是有那么点默契的。

在没遇到阿顼之前,这岂不正是我的如意算盘?只是萧宝溶一时没来得及找到适合我的“倒霉驸马”罢了。

萧彦叹气道:“别笑,朕倒是说的实话。朕实在不愿自己的江山,落到外人的手中。最好啊……你能尽快嫁了,给朕生出个皇太孙来,朕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望着他端正慈和的眉宇,伸着懒腰道:“可我没法嫁啊!我连瞧着他们都觉得厌烦,真要和他们同床共枕,还不吐死我?”

萧彦烦恼道:“你这孩子,还真将就不了?”

我懒懒道:“如果我能将就,现在应该还是魏帝最受宠爱的墨妃娘娘。”

萧彦走近前来,摸了摸我的额和脸颊,皱眉道:“刚喝了不少罢?已经有些醉了。今日别往宫外去了,就住蕙风宫吧!”

我应了,起身拜别萧彦,在小落等人扶持下上了鸾舆,往蕙风宫而去。

因酒意上来了,我令人将四周的围幔撤开,敞开了吹吹风。初时尚好,吹得略久,便觉出那冬日里的夜风极冷,虽穿了厚厚的狐狸皮的出毛大斗篷,还是开始有些哆嗦。

正要令他们将围幔拉上时,一阵久违已久的清香忽然扑来。

很淡,很清冽,细细闻去,却又闻不出什么。

竟是从小就熟悉异常的杜蘅清香。

我打着嗝问小落:“你可曾闻着什么气味?”

小落纳闷道:“什么气味?”

“香气,杜蘅的香气。”

“没有啊!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是杜蘅生长的季节,哪来的杜蘅香啊?”

我不由沉默,恍惚记起,我已好久不曾闻过这味儿了,久得连那温柔熟悉的男子笑语都渐渐模糊。

小落还在继续嘀咕道:“以前王爷住府里时,倒是时时闻得到这种清香。就是再热闹的筵席,只要王爷往当中那么一坐,端上一杯酒那么一提,唇边再那么笑上一笑,略略点评几句,就是再俗不可耐的歌姬舞姬,再粗鲁庸俗的主人客人,都会给带出几分优雅来,哪里像……”

她撅了撅嘴没敢说下去。

到底是惠王府调教出来的丫头,品味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刁钻几分。今日夜宴酒再好,菜再精致,高官再多,也没被她放在眼里。

而三哥,当日那个总是筵席上众人瞩目对象的萧宝溶,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换了以前,此时正该是笙歌未歇的时候,而我必定已经倦了,却不舍得离开,多半又蜷在他的腿上,斯文全无地尝着果子,品着点心,然后便迷迷蒙蒙在那片清香中悠然睡去。

从不必担心着凉,萧宝溶温软的裘衣总会在最适当的时候落在我身上;而我醒来时,必定躺在自己热乎乎暖洋洋的锦衾中,衣衫上还残留着杜衡淡淡的清香……

又一阵风吹来,眼底开始涩痛。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低了声音道:“转道……颐怀堂。”

我到底是个心狠意狠的人,只为了赢得萧彦的信任,算来已经七八个月没去见过他一面了。

他如此尊贵散漫的人,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落这么久,纵然已经衣食无缺,想来也是极不快乐的。

这样人人打算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我在相山独居时,他曾打算过到相山陪我过年;而他在宫中幽禁时,我又打算过为他做点什么?

那突如其来的淡淡杜蘅香气,莫不是上天在提醒着我,人人欢笑的时候,还有个人,有个我最该感激的人,正独自寂寞,满怀凄凉?

敲开颐怀堂大门时,守卫不知是惊是喜,急急引我进去时,已悄声禀道:“公主,惠王近日安静得很,睡得也早,身体不错的。”

颐怀堂内,竹林萧萧拂动,几株老银杏长得极高,灰白的枝干直冲云宵,叶子却已落光了,反而更衬出了一庭的沉寂萧索。可恨竟无人记得移上两株梅花过来,此时庭中半点花香也无。只有愈冷愈苍翠的几种藤萝尚散着清到澈骨的香气,一咕噜一咕噜的累累果实,在架子上执着地挂着,经冬不凋。

再向前走几步时,我派来伏侍惠王的侍女也匆匆赶了过来,磕头回道:“惠王爷叫人备了酒菜,正一个人在卧房里自斟自饮呢!”

我问道:“怎么你们不在旁边伺侯着?”

侍女答道:“王爷饮酒时从不喜有人打扰,总让我们离得远远的。”

这却不像往日的萧宝溶了。

他的身畔,永远围着最美丽最妖娆的歌姬侍妾,即便喝酒时,也很喜欢让侍姬们帮着斟酒。

素手执金盏,红袖添香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除非,他的心情极度烦闷不悦,又不想在下人跟前失了态,才会独自一人喝酒。

喝着很伤人的闷酒。

没法跟这些只敢听命于人的侍女解释,只能自己提了裙裾,沿了青白的石径,一路小跑冲上石阶,望一眼他住的闲月阁门口唯一显出一点喜庆色彩的大红绫纱八角宫灯,推开了门,拾步上楼,径入他的卧室。

发现亲们对女主的争议很大,偶特地在评论区置顶征集意见,看了后更彷徨了!昨天还收了整一百个蛋,快比昨天收到的花多了!虽然猜测着大部分应该不是读者送的,还是感觉很崩溃。

真不晓得要不要重新架构整个小说的走向,却又不甘心;何况三个男主各有拥护者,偶就一个阿墨,再架构也没法面面俱到。郁闷之极哦,泪……

歌筵散,且就醉中眠(二)

很温暖的银霜炭香,伴了醺醺的酒香,清澈的杜蘅香,瞬间扑到鼻中,钻到心头,便有暖暖的酸意溢了出来。

随手带了门,我偏着头,找着萧宝溶的人影。

“三哥!”

我轻轻地唤着,不让喉中呜咽滑落出来。

桌上的饭菜还算精致,但基本没怎么动过,白瓷细碗里的米饭还是满的,可应该早就凉了,半点热气俱无。

倒是桌沿有两只酒壶倒着,早已空了;其中一只壶盖也不见了,我往桌下瞧时,才看到了萧宝溶。

他卧在桌边放的一张软榻上,依旧是住在惠王府时最爱穿的雪色裘衣,洁净无瑕。软榻上也铺着上好的皮毛,很暖和。这屋里的陈设家什,以及他素常的衣食用具,都是安平公主府送过来的,基本确保他维持住以往奢华闲适的起居习惯。

可他的精神显然很是不济,侧了头一动不动地卧着,玉冠松散,发丝遮住了消瘦的脸庞。往日抚琴作画快意游走的修长手指白皙得怕人,此时毫无生机地无力耷着,正对着地上滚着的一只银酒盅。

我忽然间便慌乱起来。

他不会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也醒不过来吧?

那么久没见,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

“三哥,三哥!”

我猛地冲过去,屈下膝跪到榻边,小心地拂开他脸上散落的黑发,露出那张苍白俊秀的面庞。

忙用双手紧紧捧住叫唤时,只觉他的肌肤比我的手还要凉,总算鼻翼尚有温热的气息溢出,可见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

萧宝溶给我唤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点动静,轻轻地吸着气,颤动着鸦黑的浓睫,右手只在榻边无意识地抓摸着。

我正迷惑着放开双手时,他的手一够,捡着了地上的酒杯,惬意地叹息一声,左手已熟练地提起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把酒壶,随手一倾,恰将酒杯斟满,然后微侧身,抬手,一口便将那酒饮得尽了,淡白的唇边松了一松,竟弯出了满足的浅浅笑容。

但听他漫声吟道:“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

他停了下来,却是手间又倒了满满一杯,毫不迟疑地又倒入口中,舒服地吐了口气。

我一时呆住。

下人每次回禀萧宝溶情况,都说他很好,只是有时会喝酒,很安静。

原来,竟是这么个安静法!

将自己一个人关起来,独自喝酒,喝得醉了,便睡了,怎会不安静?

眼看他又稳稳地倒了酒,要往自己口中灌去,我忙一把将酒杯抢过,扔到桌上,转而去抢他的酒壶,“三哥,三哥,来,把酒壶给我!你身体又不是特别好,不能这么喝啊……”

他醉了,或许,根本就是这么多日子的幽禁生活,耗光了他的精神。他的手上毫无力道,由着我连酒壶都抢了下来。

失了酒壶,他才似惊慌起来,双手慌乱地四处乱抓着,呻吟着低唤:“来人,来人……”

我慌忙倒了一杯茶来,送到他唇边。

萧宝溶喝了两口,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口,便搁下来,颤着嗓音问道:“酒……酒呢!”

我跪在他跟前,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哥,我是阿墨。阿墨来看你了,你先别喝酒,好么?”

“阿墨……阿墨……”

他喃喃地念了两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有着水晶的透明底色的眸子,已被蒙着的深浓雾气完全掩住了,除了迷离的忧郁甚至呆滞,我看不到其他。

“三哥!三哥!”

我压抑不住地呜咽,将头埋到他的胸前,抚摸着他历历突出的肋骨,伤心道,“我虽不来看你,可你也不该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不觉地又委屈,又后悔。

他那般清贵的人,沦落到这样不堪的地步,无非是受不住这样长期的幽禁生活,又是个不肯失了风度轻易将情绪发作出来的人,将桩桩件件的心事都闷在心底,不得不以酒消愁,让自己在醉乡中度日。

真不晓得我派来服侍他的侍女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状况居然也不告诉我!

我若知道了,早些找机会过来安慰他,只怕他会舒心些吧?

正哭得将他前襟湿了一片时,萧宝溶迷离的低吟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我的后背,慢慢环上了一只手,温柔地轻轻拍打着我。

就如,小时候我每次受了委屈哭泣时,他亲昵唤着我的名字安慰我一般。

我抬起泪汪汪的眼望他时,他看来已经清醒了不少,眸中终于焕出了温柔的神采,眉宇沉静地凝望着我。

“阿墨,怎么了?”

他微微地笑一笑,凉凉的手指拭着我的泪水,温和熟稔的动作,仿佛我们依旧是住在惠王府中最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妹,从不曾分开过这许多个日夜,更不会因为分开而有所隔膜。

我不觉便止了泪,低声咕哝道:“你醒了?”

“醒……我醒着么?”

他似在问我,又似在自问,勉强要撑起身时,我忙扶了一把,才坐了起来,扶了额,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我醒着么?”

下面会有些小暧昧的情节~~~

歌筵散,且就醉中眠(三)

连他扶着额的雪白手腕都在抖动着,我看得到上面无力跳动的淡青的筋,和清雅却也清瘦到极致的腕骨。

他……怕还是没醒吧?

我将茶端了,扶抱住他,柔声道:“三哥,喝点茶,就会醒了!陪阿墨说说话罢!阿墨总不来看三哥,是阿墨不好。三哥若不高兴了,把阿墨骂一顿也行。”

萧宝溶在我手中饮了几口茶,扶着我的肩,喘了两口气,渐渐恢复了那种极好听的清醇带磁性的声音:“阿墨,我怎会骂阿墨?”

他的臂膀有了点力道,缓缓地将我收束在怀中,低低叹道:“阿墨是三哥最心疼的丫头,一直都是。三哥若有几天见不着阿墨,心里便堵得慌……可阿墨……大约只在三哥有能力帮她时,才会记得三哥吧?”

“不,不是……”我忙搂紧他的腰,哽咽道,“阿墨一直记挂着三哥啊……阿墨日日夜夜只盼着你好,只盼着我们……能和以前那般开开心心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