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下子就…”画心有些不能相信。

芷兰问道:“可是吃了什么不适宜的东西?”

画心想了想说道:“不曾吃什么,我刚刚在院里洗衣服,它就在旁边玩耍。好端端地突然就像发疯了似的抽搐起来,很快就不动弹了,奴婢这才赶紧将它抱过来的。”

芷兰也觉此事有些蹊跷,但因忙着喂蛊,于是说道:“唉,兴许是它在外边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罢。找个地方把它好好埋起来,别叫其他人瞧见,免得都伤心。”

“是。”画心叹了口气,惆怅地抱着那猫儿去了。刚走了几步,突然又被叫住了,只听芷兰在后边说道:“慢着!你洗的哪件衣服?可是那件血衣?”

画心纳闷地回头,见芷兰正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于是点头答道:“是的。”

“顾松筠那天不是说叫你烧了它吗?”

画心脸一红,啐道:“那个坏胚子!凭什么我要听他的!那衣服是夫人您赏我的,还没来得及穿上几回呢,烧了岂不可惜。”

芷兰立刻说道:“马上烧了那血衣,连带你洗衣的盆子。”

“怎…”画心不解,可芷兰的表情不容置疑,她也只得遵命。

其实芷兰也并不确定那血衣有什么问题,她只是突然联想到了一种可能。待喂完了蛊,她又独自一人走了出去,准备找那顾松筠确认一下她的猜测。

刚一出门,她便瞧见那顾松筠斜靠在墙边,那小凤仙正在他身旁站着,二人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见芷兰来了,凤仙连忙后退两步,嘤咛了句:“林大夫…”便低着头一溜烟儿跑开了。顾松筠却仍倚在墙上不动弹,只笑着对她说道:“可是解药已弄好了?”

“没有那么快。我警告你安分一些,别在这里对我的丫头们勾三搭四的,否则就莫怪我不客气了。”芷兰板着脸说道。

“哪有勾三搭四呀!是她托我出去替她买些胭脂水粉的…喏,这是她给我的钱。”顾松筠颇有些委屈地将手里的铜板儿拿出来给芷兰看,接着又叹道:“当了夫人就是不一样呀!我等着您救我一命呢,哪里敢对您的丫头怎么样…”

芷兰看着那铜板儿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您可是有事要吩咐?”顾松筠问道。

这话提醒了芷兰,于是又问道:“我问你,你那天叫心儿烧了她那件血衣是为何?”

顾松筠摸了摸脸答非所问地说道:“哦,原来她叫心儿。这么彪悍的女子叫这名可惜了。”见芷兰脸色不好看了,又连忙笑着说道:“我只是觉着留着一件血衣不吉利,烧了倒也干净。”

芷兰冷笑一声说道:“不吉利?像您这种杀人如麻的,竟然也会信这个?依我看…是你的血里有毒罢。”

顾松筠唇边的笑渐渐敛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芷兰也正色道:“从认识你那天我就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你有那样一个百毒不侵的体质。说是先天的,我绝不相信,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什么原因?”顾松筠淡淡问道。

“我想,应是你本身就已服过了许多种毒,才能不惧毒物近身,所以你的体内也会有毒。”芷兰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对方的神色,想从中瞧出一些端倪来。

顾松筠看着芷兰半响没说话,许久才苦涩地一笑说道:“唔,你猜得倒是不错。对,我的血里确实有毒,毒量虽微,但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他抬头望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道:“我,还有众师兄弟,其实都是师父养的药人,从小就是泡在毒药里长大的,就连吃的,也都是些毒蛇毒蝎子之类的东西。这么多年来,身边人死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剩下来的,也只有我和师兄两个人…不过有一点,你可是猜错了。”顾松筠说着又看向芷兰,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并非杀人如麻。最多,也就杀过两个人。”

虽然和自己原先设想的差不多,但听了这番话,芷兰心中还是受到了一些震撼。药人,这个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在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同时,她又能感觉到身为一个药人的痛苦和辛酸。

顾松筠见芷兰心情有些沉重,于是又笑着说道:“就说不能随便猜别人的事吧?这回吓着了吧?”

芷兰回过神来,又反唇相讥道:“既然你这样了不得,那这次又怎会中毒?别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了罢?万一让人追到这里来,你岂不是给我招祸呢?”

顾松筠笑了笑终于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墙灰,风轻云淡地说了句:“这个你大可放心。那下毒之人就是我师兄,他现在呢,应是尸骨无存了。”

第162章 假意试探

几天后湛少枫回来,芷兰便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离箭的弟子?这么说来,那离箭早就不在了?”湛少枫甚为讶异。

芷兰点头答道:“正是。”

湛少枫皱着眉,似乎还有些疑惑,沉吟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那我倒要会会此人了。”

芷兰只当是湛少枫有心网罗此人到自家镖局里去,于是便说道:“他与他师兄这番激战,受损十分严重,几乎耗尽了内力。日后就算是医好了毒,内功能不能恢复还很难说。你也知道,练武之人若没了内力,那些招式也就成了花架子了。就算请到镖局里来,也是闲人一个,派不上用场的。”

见芷兰认真的样子煞是可爱,湛少枫脸上不觉又浮起了几分笑意,说道:“不妨事的,我自有分寸。毕竟他还是离箭的弟子呢,就算武功尽失,总也能请来做个师傅教些后辈罢。”

“这倒也是…呀,还是你精明。”芷兰叹道,却不曾察觉到夫君的笑容背后另有深意。

次日,湛少枫便专程来到了兰草堂。自从开业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来店里。但这里的伙计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都是认得他的,见少东家来了,一个个都赶着上前打拱作揖。就连素来不理人的卿孝衡也迎了出来,说道:“少东家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从扬州回来好容易得闲一日,打算四处转转看看。世伯,您的腿怎样了?这些人用得可顺手?”湛少枫一边微笑着应答,一边环顾四周,一个个扫视着大堂里的伙计们。

卿孝衡笑着说道:“好…都好。”

这时,湛少枫的视线掠过某处又停了下来,指着正在堂中站着的顾松筠问道:“这位公子怎的这样面生?”

那顾松筠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卿孝衡赶忙抢着说道:“这是暂住在这儿的病人,偶尔帮把手而已。”他原以为顾松筠既和芷兰是旧识,也应是认识湛少枫的。不想这两位竟不认识,他又怕那顾松筠乱说话让湛少枫误会了芷兰,于是便忙忙地要赶人回去,一边挥手边说道:“你快回房歇着罢,免得把病气过给我们少东家。”

湛少枫见老头儿这样紧张,反而笑了起来,对那顾松筠说道:“我听夫人说有位身中奇毒的病人,想来就是这位公子罢。”

顾松筠也作了一个揖呵呵笑着说道:“湛公子,久仰大名。在下顾松筠,在京城时就曾见过您几面的,只是无缘结识,一直深以为憾。”

卿孝衡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都是旧识呀,今日也算是有缘,那就一道坐坐罢。”说着便命人上茶伺候。

于是三个人很是客气地相互寒暄了一会儿,直到有伙计招呼病人上门,卿孝衡才施施然离去。他刚一离开,这边桌上的气氛立马就变了。

只见湛少枫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在顾松筠颈前的玉坠上打了个转,遂说道:“顾公子,您这块玉我怎么看着这样眼熟。可是昆仑白玉?”

顾松筠低头以手托着那玉坠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湛公子真是识货。不错,这副坠子正是在下亲手用昆仑玉打磨而成的。”

“这块玉的成色实属罕见。恕我好奇,不知顾公子那块昆仑玉从何处得来?”湛少枫仍是微笑着,眼神却已变得锐利无比。

顾松筠笑了笑说道:“一年半前我做了单买卖,主顾一高兴,便赏了我这块玉。怎的,湛公子可是对玉器买卖有些兴趣?在下也可以介绍我那位主顾和您认识的。”他说着说着,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额头笑道:“哦不对,看我这记性,您二位必是熟识的,又何须我多此一举。”

此时湛少枫已是杀心暗起,只见他以手托着下巴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说道:“顾公子说话怎么像在打哑谜,叫人听不懂。”

顾松筠唇角一扬淡淡笑着说道:“湛公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咱们也不用再兜圈子了,我知道这玉是你的,派人去寻我师父的也是你。但当时老头子已经西去了,我在山里也闷得慌,索性就替他出面了。反正一样都是离箭的名号,谁做不是一样呢?”

湛少枫面沉如水地问道:“既然如此,当时为何不明说?”

顾松筠却反问道:“哦?难道湛公子是觉得那件事我办得不妥?虽说后来那四皇子”

不等他说完,湛少枫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只负责寻人,至于你和董大人密谋了什么事,我并不知情,也与我毫无干系。”

顾松筠咧嘴一笑,又说道:“你放心,我这人呢,记性也不好,并不记得什么。还望湛公子手下留情,放我一马罢。”

湛少枫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顾公子这是说哪里话,越发糊涂了,还是快快去休息罢。等到时服了解药,就会慢慢好转了。”

他二人又假意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

此时后院里,嫣儿正在院中晒着药材,忽见一个陌生男子从前院过来,连忙站起来说道:“公子请留步。”说话间那人已走近了过来,嫣儿这才发觉来人是个俊逸出众的翩翩佳公子,不由得红了脸,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男子不得到这边来的,还请您赶快回去罢。”

这时,湛青青恰巧从里边出来,见湛少枫过来了,遂惊喜叫道:“哥哥,你怎么来了!”说罢便领着湛少枫进了屋,剩下嫣儿兀自在院中发着呆。

芷兰正在里头的小房间里捣弄毒药,用以喂食噬心蛊。忽听外边湛青青唤道:“兰儿,我哥哥来了!”于是连忙放下这些东西,拭净了手打算出去,刚开了门,却发现湛少枫已站在了外边。

芷兰笑着说道:“出去说话罢,这屋里都是毒”她正说着,湛少枫已侧身挤进了屋里,随即又关上了门。

“哎…你这是做什么?”芷兰不解。

只见湛少枫神色严肃,又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兰儿你听我说,那个姓顾的…留不得。”

第163章 巧解杀机

在京城的时候,芷兰心中就暗暗有些奇怪,为何户部的董明光大人与江南湛家走得如此之近。她也曾隐约听到过一些董家和柳家之间的恩怨,知道董明光有意扶持湛家以对付柳家,但如今柳家已败,董明光也没有必要过分罩着湛家了。可如今但凡宫里有置备购办各种物资之事,户部都分派与湛家来采买,大有让他一家独大的势头。芷兰只当是湛家刻意巴结奉承户部官员,在京城上上下下打点得周到齐全。毕竟在这样一个皇权官僚社会中经商,少不得要结交权贵显要,打通各路关节,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她却万万不曾想到在这里头,竟还有另一番秘密隐匿其中。

原来,在董明光之女董姝瑗被打入冷宫之后,那宸妃因一口恶气没出够,又借机将那董姝瑗狠狠欺侮了几番。董贵人有冤无处诉,苦熬了些时日终于不堪**,于是留下遗书一封使人偷偷带回家中,自己便悄无声息地在那冷宫中了断了性命。由于她位份低微,又是不洁之身,因此这件事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宫里只是简单装裹了一下,便通知董家来人领了尸身。

董明光收到爱女的绝笔之信,真真是心如刀绞、哀痛欲绝。既恨那宸妃心狠手辣,又深悔自己贪恋富贵,亲手将女儿送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忍气吞声发送了女儿后,董明光便决心要报此仇。正好在此前,由林慕白出面牵头,他结识了雄心勃勃的江南湛家,并在暗中扶持他们发展壮大,使柳家的许多产业遭受重创。湛家对其甚为感激,逢年过节的冰敬、炭敬、岁敬、别敬,源源不断样样不少,渐渐地就越走越近了。

董明光虽有心从江湖上寻些牢靠人物替他出气,却因没有门路,不知该怎么着手。一日不知从别处听来离箭的名号,方得知那年三皇子离奇遇袭就是此人下的手。又听闻此人武功盖世、性情孤僻,从来不与人结交,需得用稀世珍宝才请得动他出山。当年那桩刺杀案的幕后主使大皇子一党已经被正法诛杀,但这离箭却安然无恙,因他行踪飘忽不定、神秘莫测,朝廷也对其无可奈何。

于是董明光便打定了主意要请这离箭出山,可是具体怎么做,他还是一筹莫展。恰好这时湛家派人送礼上京,又带了湛少枫的口信,表示湛家接下来有做些皇家生意的打算。董明光一下子有了主意,连忙修书一封命人带与湛少枫。信中并没有明说什么,只说希望湛少枫能够利用他在江湖上的人脉,替他寻一个人物。信中还暗示说,若能办成此事,便许诺给湛家一笔可观的朝廷买办事项。

湛少枫接信立即会意,于是便安排了手底下几个江湖出身的镖师去请那离箭,自己又花了重金寻来些珍奇异宝,命人一并送到京城,其中就有那块昆仑玉。又过了些时日,京中便有传闻说是四皇子生了一种怪病,令诸多神医都束手无策。湛少枫立即敏感地觉察到此事必和那董明光以及离箭有关。果然,没过多久,户部便将采购军需药材一事交与了湛家。后来四皇子的病被医好,那董明光私底下虽然大为光火,却也无可奈何。后再寻那离箭,却再也寻不见踪迹,换作其他杀手又信不过,再加上宫中防守愈发严密,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就此作罢。

听完湛少枫的解释,芷兰跌坐在椅上半响无话。

她嫁到江南这半年多以来,日子过得一直平静祥和。除了家人的消息,京城那些所谓的大事,在她听来已经很遥远了。父亲将她许给湛家,也必是希望她能远离那些事的。想不到绕来绕去,远在江南的湛家竟也卷进了朝廷的派系纷争中。想想也是,皇商自然不同于普通的商家,虽然特权大、获利多,但因隶名户部,终究还是朝廷的人,很容易牵扯到权力斗争中,免不了要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今天湛少枫说出来的只是和董明光的秘密交易,可谁能知道,他是不是和朝中其他官员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不知过了多久,芷兰才叹道:“那…咱们家现在和那董家算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湛少枫抚着她的发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只能算是相互制衡罢了。这个倒不必担心,只是这个顾松筠,很是让人放不下心来。我原以为是那件事是离箭出面做的,不想竟是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江湖浪子,让他手里捏着我的把柄,只怕我连觉也睡不安稳。”

“你…不会是打算要杀了他罢?”芷兰问道。

湛少枫一笑说道:“若要杀他,我早就动手了,何必来和你说这些。”

“那…你刚刚说此人留不得?”

湛少枫顿了一下说道:“我记得你早年曾配过一种能使人失忆的药,我想,不如就用在此人身上罢。”

“你忘了?他是个药人,但凡毒药对他都是无用的。只除了一种,就是这次他师兄给他下的这种毒,那原是离箭用来控制他们这些药人的。”

“哦,我倒忘了这个。”湛少枫闭目沉思,食指和拇指在眉间捏了两下,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得选择了。”他说着已放下了手,睁开了双眼,幽蓝的眸子陡然变冷,迅速闪过了一丝杀气。

芷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劝阻又不知该怎么说。杀人是不对的?这话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顾松筠那个性子,不止湛少枫,就连她也是有些担心的。弄不好,湛、董、林家几百口人的命都得搭上。可是…

正当她胡思乱想没有主意之时,湛少枫又说道:“我知道你又会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吧,反正他也身中剧毒,你就当是解药配不出来,让他就这么去了罢。”

他话音未落,却见芷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啐道:“刚刚被你给吓糊涂了!本来好好的事儿,差点儿搅乱。”接着她又正色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家为你们跑腿做了事,反而还招来杀身之祸,岂不冤屈!”

芷兰说着又领着湛少枫走到桌边,揭开桌上那瓮坛对他说道:“我本来就打算用这个给他解毒的。经你这么一说,却是一举两得。”

湛少枫不明就里地探头看去,只见那黑洞洞的坛子里,一大一小两条细小的虫子正在缓缓爬行,灰白的虫身一伸一缩、一起一伏,看上去与普通的蠕虫并无两样。

第164章 交换条件

就在湛少枫和芷兰夫妇两个在房内密议事情时,外头众人也是十分好奇。姑娘们从未见过林大夫的夫君,今日得以一睹真容,皆是惊诧无比。她们虽然不像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毕竟见识有限,蓦一见这样出众的男子,不免微微有些面热心跳。因湛青青在这边坐着,众人也不好议论什么,只是各怀心思做着自己的事情。独那小凤仙是个没眼色的,咬着手帕嘻嘻笑着走过来说道:“湛姐姐,你哥哥和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呢!为何他是个蓝眼睛,而你却不是呢?”

众人其实对此都有些好奇,听她这么问,于是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了过来。殊不知湛青青向来最讨厌人家问这个,好似在暗讽她和哥哥不是亲生兄妹,再加上小凤仙这话问得过于直白,让她心里更加不受用了,于是板着脸说道:“那我问你,为何别人都在做事,就你成日里晃晃悠悠的?管那么多闲事作甚?”

那小凤仙碰了一鼻子灰,满心的委屈,瘪着嘴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晃悠了?我做的事一点儿不比人少!”

湛青青本是想丢下这么一句话堵住她的嘴,不想竟硬邦邦被顶了回来,于是也动了气,脸一沉说道:“你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小、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不守规矩。若是不想在这里干了,我就打发你家去好了!”

一听这话,小凤仙顿时怔住了,帕子一甩咬牙还嘴说道:“你凭什么来撵我?我哪里不守规矩了?林大夫都没说过我半句不是…”她说着说着已是哽咽起来。大家本来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见她哭了,这才连忙上来劝解。谁知那凤仙见别人过来安慰,益发觉得心里委屈,倒哭得更伤心了。

不知是外边的争吵惊动了屋里的人,还是他们已议完了事情,芷兰和湛少枫恰好在这时一前一后从里边走了出来,见外头如此热闹,遂笑道:“这是在赶庙会呢?这么热闹。”

众人见他们两个出来了,连忙散开纷纷说道:“一点子小事罢了,已经无碍了。”

芷兰见小凤仙哭得双眼通红,湛青青坐在那里脸色也不好看,于是便问道:“谁来说说这是怎么了?”

湛少枫却走到画眉画心面前低声说道:“你们两个随我出来一下。”于是二人便悄悄跟着走了出去。

到了院中,湛少枫突然停下了脚步,负手背对着姐妹两个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听见了。”

画眉和画心先是一惊,随即低下头来,垂手并排站着,一言不发。

只见湛少枫又转过身来说道:“原也没想避着你们的。但是你们要记住了,今天的事必须要守瓶缄口,不得走漏一丝一毫。”

画眉连忙说道:“少主子放心,我们那会儿正忙着劝架,什么也没听到。”见妹妹不说话,连忙用胳膊撞了她一下,画心方说道:“我也没听到。”

“唔。”湛少枫点点头,说道:“你们去罢。我就不再进去了,替我和少夫人说一声罢。”

“是。”画眉和画心连连应着回了屋。

这时房内众人已被芷兰遣散,各忙各的去了。小凤仙已不见了影子,想必是自己回屋去了。只见芷兰坐在椅上笑着对湛青青说道:“凤仙年纪最小,向来说话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她不懂事,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竟是一两句话惹出来的。”

湛青青说道:“我也是随口说的气话,哪成想她竟比主子还像个主子!再有下次,我直接就遣了她去!”

芷兰笑了笑说道:“她们毕竟不是家里买来的丫头,有人专门教规矩什么的。都只是过来帮忙做活的,来去自由的人,得慢慢调理才行。若是实在处不来,和和气气给她些遣散银子一拍两散就行了,何必说那得罪人的话。待她们出去了,不定怎么编派咱们呢。”

湛青青扑哧一笑说道:“你倒是会和稀泥。哪天她要是骑到你头上了,我看你是和和气气地送她银子呢,还是会怒气冲冲地赶人。据我对你的了解,应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说得芷兰也笑了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芷兰终于将那噬心蛊喂得毒性十足,可以使用了。这天,她早早就备好了所有要用的东西,然后便命人把顾松筠请到了制蛊的小房间里。

“喝下它,一气饮尽。”芷兰端起一碗血说道。

顾松筠接过那碗来却并不喝,只是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芷兰。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不用找了,不是我的血。我已经花了这么多心思养蛊,犯不着再为你流血,又没欠着你。”芷兰说道。

顾松筠又急切问道:“那是谁的?”

“这你甭管,快喝,再不然就失效了!我这里已经没有续命丹了,错过这个机会,你就真的要进棺材了。”芷兰恐吓道。她和湛少枫已商计好用蛊来控制顾松筠,自然不会让他知道是用谁的血做的引子。

顾松筠虽然心中疑惑,但求生的欲望终于迫使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想到血里还有蛊虫,他还是忍不住胃里泛上了一阵恶心。芷兰连忙又端了碗水给他说道:“千万要忍住,不能前功尽弃了。”

顾松筠又喝了一大碗水,感觉好受了许多,随即抹了抹嘴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的血了吧?还有,什么时候方可解蛊?”

芷兰答道:“解蛊自然要等蛊虫将你体内的毒完全都消了才行,我想应该要半年。至于血引子嘛…用的是一个健康男子的血。倘若你想知道他是谁,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顾松筠问道,同时心中又有些不祥的预感。

只见芷兰狡黠一笑,说道:“你只要答应去湛家镖局教习武艺三年,我就告诉你。”

顾松筠先是一愣,接着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冷冷说道:“你打得好算盘!真当我是个傻子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芷兰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毒也解了,想走随便你。”确实,毒是解了,他顾松筠的小命算是攥到湛家手里了。没有血引子,他这辈子也别想让那噬心蛊从他体内释放出来,除非他死了。

顾松筠知道眼下的处境由不得自己,只得放软了声气说道:“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因为我现在内力全无,去了你们湛家镖局也是废人一个呀!”他漂泊惯了的人,叫他安安分分在这里呆三年简直就是煎熬。

“没有内力可以教招式,再者也可以口述内功心法啊。怎么样?多好的一笔买卖。反正你现在也做不了那杀人的买卖了,不如给后辈们传授一下经验,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呢!”芷兰说道。

“算你狠。”顾松筠额上已现出了条条青筋,只见他咬着牙恨恨说道:“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做老板娘的人才!”

芷兰得意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是老板娘。我这次免费给你治病疗毒,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给点儿报酬也是应该的。还有,当初你师父打伤我哥哥,那笔帐还没算呢,不得由你来偿还?”

她提到报酬,顾松筠立时眼睛一亮,又说道:“你既说这个,我本来也打算重重谢你的,只是得先回趟四川把东西取来。你知道,我师父一辈子杀人无数,却也积攒下了许多珍奇异宝,这次师兄对我出手也是因为这个。现在师兄也去了,这些东西都已经算是我一个人的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那些宝贝随便一件就是价值连城的。”

只见芷兰笑着摇头说道:“我们湛家什么没有?再说我对那些物事也没兴趣,独独对你们离箭师徒的功夫感兴趣。”

顾松筠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你一个女子会对这个有兴趣?只怕是你家湛少枫的意思罢,想借此将我控制在他的视线之内。”

芷兰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说道:“随你怎么想。反正你若应下此事,时候一到我自然就会给你解蛊。不愿留下来也随你,你还做你的江湖浪子去,我一定会替你伺候好那母蛊的。”

她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顾松筠焉有不答应之理?只见他长叹一声无奈说道:“若不是这次被师兄所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找你的。我早该猜到你会和那湛少枫一同算计我的。”

芷兰神色也凝重起来,说道:“这不是算计。防人之心不可无,换了你在我们湛家的位置上想想,你会怎么做呢?”

顾松筠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会杀了此人,以绝后患。”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着站起身来对芷兰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也罢,横竖不花我一个子儿,又是你们湛家供着我,我就当享清福了呗!这辈子净给人当徒弟了,我也当回师父耍耍威风罢。”

芷兰笑道:“想通了就好。”

其实,照着芷兰和湛少枫的原意,他们压根儿就没打算放那顾松筠回去。说是三年为期,只不过是希望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能够结下一番情谊来,这样才能更加牢靠放心。

第165章 当家理纪(上)

虽说这回依着芷兰的意思,留下了顾松筠一条命,但湛少枫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外边与人虚与委蛇地应酬了一下,便忙忙地赶到了兰草堂,想看看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午后正是这里人最少最安静的时候。卿大夫正在房内休息,两个正在柜台前打着盹儿的伙计见少东家来了,慌忙上前招呼,又要去叫卿大夫。湛少枫制止了他们,只说自己独自去后院走一走,不必叫人。两个伙计会意,又连忙将他引到了后院,自己悄悄退了回去。

这天是六月初六,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听得见几声蝉鸣,还有几丝不易觉察的微风飘过来时树叶轻轻晃动的声音。只见一个丫头坐在树荫下的小板凳上闭着眼儿,胳膊支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呼吸声均匀又缓慢,显见是梦周公去了。

湛少枫走到门前轻轻掀起了竹帘子,悄悄走了进去。屋里只有两三个丫头在做活,其中两个正在整理着桌上铺放着的各类草药,另一个拿着本子一边看一边记。只见芷兰正坐在一旁的湘妃椅上,画心和画眉一边站着一个为其打着扇子,芷兰一手捧书,一手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着书,不知是在查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