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亚斯蓝 格兰尔特 心脏】

空旷的城堡里,只有有名和特蕾娅的脚步声。前方指引带路的白银使者,脚不由轻又快,仿佛没有重量的幽灵般迅速地朝前漂浮着。宽敞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头顶挑高非常足够,看起来气魄非凡。两边的墙壁全部由巨大的整块整块的原始石料堆砌而成,这些石料全部来自亚斯蓝北边的寇基山脉,那里生产细密而均匀的纯质石材。石面上雕刻着各种繁复的亚斯蓝风格的花纹。沿路墙壁上整齐划一地悬挂着一盏盏华丽的水晶灯,每一盏都晕染出璀璨的光芒来。

当幽冥和特蕾娅被那阵神秘的哨音召唤回来之后,两人骑乘的马车刚刚驶进格兰尔特宏伟的城门口,这名白银使者已经安静地站在城门内等候着两人了。他们一路随他而行,不用多问,他们也知道他们前往的地方是地底的【预言之源】。

此刻,虽然幽冥和特蕾娅彼此都默不作声,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然而,他们的内心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虑。在来这里的路上,幽冥就忍不住问特蕾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下面究竟是谁?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而且竟然需要我们同时使用死灵的镜面和女神的裙摆?”

特蕾娅靠着马车的窗户,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射到远处高高耸立的千百座宫殿尖顶上,“在桥面上,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奇特的魂力,哦不,也不是奇特,准确来说,应该是一股成分非常复杂的魂力。一开始,我只是感觉到了来自水源的魂力,以我感知到的魂力级别来说,这股魂力的精纯度,就算不是王爵也至少是个使徒,在现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有这样的魂力出现在桥底,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所以我才跳下去,想要到河岸看一看到底是谁藏在下面。”

幽冥拧了拧眉头,“可是下面并没有人啊。”

“不是下面没有人,”特蕾娅的声音敛低了几个音调,“而是他让自己隐形了。”

“隐形?”幽冥的神色更加凝重了,“据我所知,目前亚斯蓝的王爵使徒中,并没有人有这样的天赋啊?难道说……新的侵蚀者这么快就诞生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想的一样……当时我甚至是有点紧张的,你还记得我们几年前迎接神音和霓虹的情景么?”

幽冥点点头,那种异样的扭曲恶心之感再一次地从记忆深处复活,仿佛一头如何也碾不死的怪物。而一想到“精神侵染”这种天赋此刻就存活在特蕾娅的体内,他心里就一沉。

“可是,当我靠近桥梁之下的那个区域时,我否定了出现了侵蚀者的想法。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在桥面上感受到的魂力为什么那么复杂。因为我同时感受到了来自水源和风源混合的魂力气息。”

“吉尔伽美什?”幽冥神色大变。

“不是。吉尔伽美什虽然有着四象极限的天赋,但是他也只有在战斗中使用其他元素的时候,才呈现出其他魂力系统的特性。他平时呈现出的魂力状态,如果捕捉到的话,也绝对是水源属性的。而且,他不能同时呈现几种属性的魂力,也就是说,他可以用完水源魂术,立刻接一个火源魂术,然后再发动地源魂术,但是,他却不可能同时使用不同的魂术。这一点,非常关键。”特蕾娅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认真地看着幽冥。

“难道有人比吉尔伽美什还要强大?”幽冥摇摇头,他显然不接受这个推测。

“当然不是。因为我立刻就发现了,我之所以感应到复杂的魂力属性,其实很简单。因为桥下面躲藏的,不只一个人,他们几个,一些来自水源亚斯蓝,一些来自风源因德。”

“原来是这样。”幽冥点点头,不过立刻又摇了摇头,“但是,水源的人也能隐身?”

“当然不能……至少就我所知道的范围内,没有人可以。应该是那个来自风源的人将其他几个人也同时隐身了,”

“所以你才让我使用死灵镜面,他们没有办法让‘死灵’隐形,因为‘死灵’其实并没有真实的躯体,死灵只是一种能量体,能量凝聚成了被投影者的样子,”幽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我投影的时候,我站在镜面的背后,并没有很清楚的看到投影出来的‘死灵’到底是谁,你有看清楚么?”

“有。”特蕾娅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让人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说出来你可能要吓一跳了,投影出的‘死灵’有四个人,分别是鬼山莲泉、天束幽花、麒零,还有你的宝贝使徒神音。”

“什么?”幽冥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几个怎么会凑到一起?等等,刚刚你说投影出来四个死灵……但这四个都是水源的人,没有风源的人啊!”

特蕾娅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望向幽冥的眼光带着淡淡的宠溺和怜惜,高大而野性、浑身散发着雄性侵略荷尔蒙味道的幽冥,在她眼里仿佛一条温驯的大型宠物,“你终于意识到关键地方了。”

“那个风源的人已经逃走了?”幽冥问。

“不可能。我将那个区域封起来的速度,你也看见了,不超过两秒的时间,那个人如果逃跑的话,速度必须非常快,以我对‘隐身’这种魂术的了解来说要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维持隐身状态,那么那个人的魂术应该已经登峰造极了。更何况,当我把,那个区域封闭起来之后,麒零神音他们四个依然处于隐身状态,可见施术者并没有离开他们,因为如果已经逃到封闭空间之外的话,他的魂力首先要穿透厚重的冰壁,才能渗进我们的区域,而那个冰壁是依靠我的魂力在维持,他的魂力就算能穿透,也会受到我的水元素魂力的影响,而变得不再精纯,这种程度下的魂力是无法维持四个人的隐身状态的。”

“那为什么……”幽冥的神色渐渐聚拢,仿佛天空上骤然聚起了黑云。他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肯定也猜到了,如果对手的魂力超越自己,那么死灵镜面是无法投影出以对手为原型的死灵的。”特蕾娅定定地看着幽冥,“那个风源的人,魂力在你之上。”

“所以白银祭司才发出了【零度哨音】召唤我们?祭司知道我们打不过他,所以才让我们停手的?”幽冥的脸色看起来像一张苍白的纸。他英俊的五官此刻竟然微微地渗透出恐惧的神色。这其实也正常,多少年以来,他使用死灵镜面都没有失败过,在今天之前的一次投影失败,已经是很多年前了。对于一直纵横亚斯蓝的他来说,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绝对不小。但是,这只是他恐惧来源的一半。另外一半,却是因为“零度哨音”的关系。 就算是他这个高位王爵来说,有生以来也只是第二次听见“零度哨音”而已——上一次听见“零度哨音”,还是在四年前的那场浩劫里……对于亚斯蓝的王爵使徒们来说,“零度哨音”绝对是至高无上的命令,远远超越“天格”系统下的任何一种“讯”的权限级别,几乎不会轻易发动,对于王爵使徒们来说,一旦听到“零度哨音”,则必须无条件、无延迟、无代价地返回白银祭司的身边。而对于不是使徒和王爵的人来说,“零度哨音”是听不见的,在他们的耳朵里,“零度哨音”就仿佛是几千公里以外,一片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响。

“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特蕾娅目光又转向窗外,她瞳孔里的光泽依然变幻莫测,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且你说的不完全正确。虽然那个人的魂力在你之上,但是,刚刚的情形,我们两个联手要打赢他,其实很容易。”

“为什么?”幽冥问。

“你知道,虽然在魂力元素属性上,风源的魂术对水源的魂术来说,天生就是压倒性的克星。风源的魂术在速度性、灵动性、隐蔽性方面也确实是出类拔萃,无人能出其右。然而,风源也是有克星,那就是地源的魂术系统。而地源的魂术最强的,就是对空间的改变,大地坍塌,抑或是拔地而起一座崭新的山峦,对地爵们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瞬间即成的事情。所以,营造密闭空间,就成为了地源压制风源最强有力的手段。”

“密闭空间?”

“对,风源的魂术系统是建立在气体流动上面的。他们最擅长的风刃攻击,其实就是将大量的空气凝聚为细薄的狭长气流,然后以难以想象的超高速度划过敌人的肉体,从而造成类似刀刃的切割创伤,这和龙卷风能在人脸上刮出伤口是一个道理。又比如他们赖以保护自己的气盾,其实也是将空气经过剧烈的反复压缩,然后在一个小范围内高速来回反复旋转,凝聚成为高密度的一块类似盾牌的区域,这和人们不能穿过峡谷的风眼是一样的,当空气流动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穿透它,硬要装上去的话,就算是钢铁,都有可能被粉碎,至少也是被重重地撞开。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擅长的隐身之术,则是通过改变气流的方向,在空气里将光线巧妙地营造出扭曲折射,而达到欺骗人类肉眼的目的。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风源魂术,其核心,都无法离开空气的流动。

幽冥没有接话,他显然在思考特蕾娅说的这些关于风源魂术的信息。一方面,是因为他心里也有很大的疑惑,为什么特蕾娅会对风源的魂术系统了解得这么透彻?

“比如用气盾来举例好了,”特蕾娅看着幽冥的表情,觉得他似乎没有听懂,“刚才我说了,气盾是将大量的空气压缩成为一块高密度的区域,然而,当风源的魂术师处于一个密闭空间的时候,那个空间内的空气总量总是有限的,空间越小,能够使用的空气总量就越少,而能形成的空气的密度就低,那么他的气盾,也就不足畏惧。同样,气刃也是一个道理。”

“所以你一开始,就将周围的空间密封起来了。”幽冥点点头,明白了。

“是的呀。”特蕾娅抬起她精致的黑色蕾丝袖口,仿佛有点害羞地掩着嘴角,“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有一些野兽,它们天生就受不了狭窄的空间。比如电狐、冈底斯雪狮之类的,如果你将它们关在笼子里的话,它们就会渐渐的变得神经紧张、焦躁,陷入崩溃的边缘,然后就开始撕咬铁笼,无休无止,就算咬得满嘴鲜血淋漓也绝不停止,严重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不惜一切地从缝隙里挤出去,有时候它们甚至会拧断自己的手脚,甚至太过用力而扭断自己的脊椎……”

幽冥没有说话。他看着特蕾娅,心里又一次升起了那种面对“精神侵染”时的异常扭曲的感受。

“风源的魂术师们啊,就是这样的野兽哦。”特蕾娅微笑着,细小而洁白的牙齿发出森然的冷光,“很多年以前,我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下,就亲眼目睹过一个小小的地源魂术师,将一个风源很了不起的人,折磨得最后拧断了自己的脖子呢。”

“那这么说来,岂不是风源的人很弱?只要把他们困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就行了的话,那我们也不需要怕他们啊。”幽冥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也不是。你啊,可千万不要把风源的人想的这么没用。今天如果不是因为正好我们在拉尔勒恒河边上,河里有用也用不完的水元素的话,我也不敢动手的。而且对方正好在隐身,吃不准我们是否发现了他们,所以也没打算移动,这样我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们用冰墙困在密闭空间里。否则,以风源的魂术师们的速度来说,没等我们把冰墙砌起来,他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不会那么傻,呆在原地等着你把他用冰给围起来。你要知道,风源的人行动起来,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们。但如果是地源的话,就不一样了。无论他们在哪儿,身边都是用不完的地元素,城墙也好,旷野也罢,甚至是在大海之上,他们也能够随时把海底的陆地给升上来,他们能够瞬间做出一个巨大的密闭空间,然后再无限地缩小。对于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源的人来说,他们是最完美的猎人……”

特蕾娅一边说着,神色又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你在担心什么?”幽冥忍不住问。

“我在担心【零度哨音】,我觉得白银祭司绝对不是因为怕我们打不过对手而发出哨音召唤我们离开的,你也知道,我们这种……”特蕾娅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幽冥非常明白,她是想说“我们这种怪物”,“……我们这种侵蚀者,我们的生死,对白银祭司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不惜使用【零度哨音】召回我们,是不希望我们和那个神秘的风源之人交手。”

“为什么?我觉得白银祭司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幽冥摇摇头,显然想不明白这中间的问题。

“我现在也并不是很清楚,我也只是有一个大概而模糊的感觉,”特蕾娅轻轻地闭上眼,脸色看起来有一些疲惫,“我只是隐约地觉得,白银祭司正在实施一个非常非常庞大的计划,而刚刚我们的行动,很可能无意中会破坏掉其中某一个环节,又或者会将事态引向偏离计划的境地,所以他们制止了我们。”

“我还是不太相信……”幽冥说,“你还是暂时别想得那么复杂吧。无论怎么说,至少白银祭司和我们,都是亚斯蓝的人,没有理由帮着风源的人来对付自己人。也许白银祭司真的是为了救我们呢。”

特蕾娅轻轻地“呵呵”了一声。她脸上绝望而无可奈何的表情,和她疲惫的声音,都清楚地表达了她对幽冥刚刚那句话的回答。

两个人在马车的空间内没有再说话,耳际只有马蹄飞驰,车轮滚滚的声响,在宁静的格兰尔特清晨里回荡着。

“到了。”

特蕾娅的声音将幽冥从刚刚的回忆里拉扯回来。幽冥显然还沉浸在刚刚来路上发生的对话里。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跟着特蕾娅来到了心脏地下的宫殿里。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座厚重的铜门面前。白银使者恭敬地弯腰:“二位王爵,白银祭司已经在里面等候,请进。”

特雷娅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两秒钟之后,她看清楚了房间里的情形,但显然,她无法接受她看到的一切。她楞在门口,仿佛一座石头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西之亚斯蓝 格兰尔特近郊区域】

太阳已经渐渐升上了头顶。束状的阳光从浓密的树冠上刺穿下来,化成一道一道利剑般的光芒,刺破森林里粘稠的雾气。尘埃和水汽浮动在光线里,发出冬天冰冷的气息。这种冰冷混合着森林里浓郁的植物味道,让人的脑筋格外清醒。

但是,身体却跟不上了。

“喂,喂,”麒零回过头,看着此刻已经靠着巨大的树干坐在柔软的枯萎苔藓上的莲泉和神音,冲着阿克琉克大声喊着,“我们停一下吧,她们已经走不动了。”

麒零的声音还在静谧的森林里回荡着,本来还扛着个棺材冲在最前面的阿克琉克,人影一晃,倏的一下就站在了麒零面前。他的面容又安静又贱,邪邪地微笑着,看起来气不喘心不跳的。

阿克琉克:“你叫我啊?”麒零:“……”

“啥事儿啊?”阿克琉克几乎贴着麒零的鼻尖问。

“你走慢点好么,算你属马的行了吧。”麒零顺势在旁边的一根暴露在空气里的粗壮树根上坐下来,翻着白眼。

“我属风。”阿克琉克把棺材朝地上重重的一放,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好好好,你属风,你们属风的我都伤不起,好了吧。”麒零把嘴角往下一撇,嫌弃地表情看着阿克琉克说,“你跑这么快,应该去送快递呀,拉马车的扯帆船抬轿子的都失业了呀。”

阿克琉克:“我赶时间啊大哥!”

麒零猛吸一口气:“你叫谁大哥啊?我挖个坑灌上水给你照照啊,你胡子几天没刮都快遮掉你半张脸了好吗,大叔!而且你东西已经偷好了,还赶什么时间啊!”

阿克琉克跑到麒零边上,拍拍两只手套上的灰尘,挨着麒零坐下来:“偷东西的人最赶时间了好吗!偷出来了不算完,还要跑掉了才算完啊,如果被抓了可伤不起啊有没有!”

麒零:“……”

“好了,休息一下吧。是我不好。”阿克琉克抓住麒零的双手(防止他揍过来),“我知道你追我追得很辛苦。”

麒零:“……”

五个人都在森林里坐了下来。麒零走到莲泉和神音的身边,蹲下来,看了看她们俩,对于她们身上的状况,麒零可以说是束手无策,所以,他除了蹲在边上陪着叹息之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神音因为爵印被封印,而鬼山莲泉则因为魂路断裂,都没有办法使用魂力,所以,此刻的她们,已经不是叱咤风云的王爵了,和一个普通的肉体凡胎没有任何区别。别说跟上阿克琉克的速度了,就连正常的奔跑,也没办法持续很长的时间。

“你先走吧,”麒零转过头,冲阿克琉克说,“我们就此别过了!反正我们也帮你偷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也带我们出来了,彼此各不相欠,再见啦!”

“那可不行。”阿克琉克突然人影一闪,已经蹲在麒零面前了,他的鼻尖离麒零的面孔也只有一两寸的距离。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神出鬼没啊!你下次再这么‘闪’过来,我保证揍你!”麒零气呼呼地朝后跳开一步,太阳穴上的筋都冒出来了。

“那可不行。”阿克琉克人影又重回到了之前的地方,然后他一边重复刚刚的话,一边缓慢而僵硬地同手同脚地走过来。

麒零:“……”

阿克琉克终于用他那滑稽的动作走到了麒零面前,然后他叹了口气,“我真的走不来慢动作。”

“为什么不行?莲泉和神音两个人,暂时都没有办法使用魂力,你不是赶时间么先生,那你就先走啊。而且你回风源,也和我们不顺路。没必要再在一起了啊。”麒零看着阿克琉克,认真地说。

“之前确实是这样的,”阿克琉克点点头,“如果我没有看到你拿出‘风津’的话”

“风津?”

“是啊。这把圣剑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在风源的领域上了,现在居然在你的手里,这里面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回风源,解开这个谜团。否则我……”

“否则你怎样?”麒零警惕地后退一步,看着阿克琉克。

“我会非常困扰的,我这个人,一困扰,就会失眠,一失眠,就好难受。”阿克琉克认真地看着麒零,眨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吗,看起来又真诚,又贱。

“你不是医生么,那你自己抓几把草药煎了喝下去,就不失眠了……哦对了!你不是医生么?那你能解开神音的封印,然后修复鬼山莲泉的混路么?麒零突然双眼发亮。

“当然能啊,”阿克琉克点点头,“这有什么难的。”

麒零:“……”

“怎么了?你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阿克琉克揉着自己的下巴,看起来很疑惑。“那你怎么不治啊!让我们这么跟着你瞎跑一路!你有没有公德心啊你!”空气里嗡的一声鸣响,麒零手中突然幻化出巨剑风津,“你信不信我就替天行道,用‘风津’把你劈了当柴烧啊!”

“我为什么要治啊?”阿克琉克摊了摊手,脸上是难以理解的表情,仿佛麒零是一个疯子,“你这个人好奇怪哦。”

麒零被这个问题噎住了,他显然没想到阿克琉克会这么问,不过要仔细想来,确实阿克琉克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你不是说‘风津’是你们的圣剑么?那我用圣剑命令你,赶紧治疗他们两个。”麒零转念一想,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我觉得你脑子有病,我还是先治你吧。”阿克琉克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我只是告诉你‘风津’是我们国家的圣剑,但是‘风津’并不是我祖宗的牌位,我不需要听‘风津’的话,而且,‘风津’虽然尊贵,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也只需要在第一次见到‘风津’的时候下跪,之后如果再见到,就不需要再行礼了,而且如果手持‘风津’的人是个废物的话,我们也照样能够揍他。”

麒零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话,于是他呆住了。几秒钟后,他的表情迅速的收拢起来,脸上只剩下悲伤的神色。

“其实我可以救她们俩,”阿克琉克看了看沮丧的麒零,“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和你回风源?”麒零抬起头,看着阿克琉克,他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完全不了解,他就像一个隔着朦胧窗户纸的朦胧剪影。

“那可不行!”一直坐在旁边没有搭话的天束幽花突然站了起来,“麒零不能跟你走。”

“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治?也许你只是吹牛的呢。”麒零站了起来,他先看了看幽花,然后又把目光转回了阿克琉克的身上,显然,他有一点动心了。

“那我可以让你先看看我的本事。”说完,他朝着鬼山莲泉走去,“就先治你吧。你的问题,比较简单,和断手断脚差不多。倒是另外一个,比较头疼。”他回过头看了看神音,没有再多说什么。然后,他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松的就把鬼山莲泉横着抱了起来。这时,麒零才发现阿克琉克的身躯有多么高大,他抱起莲泉的动作看起来轻而易举,小手臂上的肌肉看起来结实而饱满。不过,麒零很快就意识到,他肯定用风做了手脚,这就跟他扛着棺材毫不费力是一个道理。

“你要干嘛?”麒零叫住正往森林深处走去的阿克琉克。

“我治病的时候,可不太喜欢别人的围观。否则,我一紧张,挑断几根魂路,我可不负责。”阿克琉克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话音刚落,他的人影就消失在一片茂密的草海里了。麒零举目四望,完全没有他们两人的踪影。时间缓慢的流逝着。空气里的雾气在越升越高的太阳照耀下,渐渐变得稀薄,森林里的能见度越来越高,周围的一切都变清晰起来。

春天还没有来临。大部分的树冠都是光秃秃的。只有雪松、柳杉等一些针叶植物,依然顶着细密的一簇簇叶团,而大部分的树木,已经只剩下天空里交错分叉的枝丫。

消失的阿克琉克和鬼山莲泉,依然没有踪影。神音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

而天束幽花已经在一旁枯萎了的厚厚苔藓上躺着睡着了。麒零轻轻地走过去,将他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小心地盖在她的身上。从昨天晚上开始,一路都是高度紧张的生死时刻,天束幽花就算再强再倔,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麒零看见她的靴子和裙子上,沾着一些脏脏的雪水和泥浆,她娇嫩的脸上,几缕发丝已经散乱了,软软地贴着她的脸颊。麒零看着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心里升起几缕淡淡的怜惜。

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湖面的涟漪般从森林深处传来。

神音突然睁开眼睛,她对上麒零惊恐的面容,她知道麒零也感受到了这股异样的魂力波动。“不要动。”神音小声地说着,然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过来,靠近麒零的身边。天束幽花也突然惊醒了,她刚刚坐起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突然发现——冰。

无穷无尽的冰。

仿佛整个森林被潮水淹没,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所有的潮水都凝固成了冰雪一样,整个森林的地面,在几秒钟之前,还是厚实的泥土和草地,然而此刻,却都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冰块和积雪。

不只地面上如此,连那些一棵一棵参天的树木,也仿佛在被不知道来处的冰雪吞噬的样子,那些白色的冰雪仿佛有生命的活物,从地面沿着粗壮的树干咔嚓咔嚓地包裹着、攀爬着,一路朝天空上的树冠蔓延而去。

几分钟的时间,周围的空间突然变成了一场大雪覆盖下的冰雪森林。

而此刻,鬼山莲泉和阿克琉克,缓慢地从风雪深处走了出来。“这……“麒零站起来,环顾四周,又看着鬼山莲泉,她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疲惫而虚弱的神色,她又一次变成了桀骜而尊贵的王爵。”莲泉姐姐,这到底是……“

“我的魂路已经被阿克琉克修复了,此刻我的身体里有三套魂路同时并存着,”莲泉看着麒零,缓慢而认真地说,“你眼下看到的情形,正是我的第三种天赋……”

“【雪妖的闪光】……”天束幽花的目光颤抖着,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雪妖的闪光?这不是传说中一面盾牌的名字么?”神音刚刚还警惕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但随即而来的疑惑,却挥之不去。

“是的,那面同名的盾牌正是为了纪念一百多年前守卫边境的三度王爵娜塔西娅的天赋而命名的。但是那面盾牌只是做工精良、硬度一流而已,和‘雪妖的闪光’这个天赋没什么联系。当年娜塔西娅一直驻守边境,成为亚斯蓝领域上最受人尊敬的女英雄。当时,她的这个天赋是能让周围的领域,瞬间强制变成水属性的区域。无论是在毫无水源的沙漠,还是在暴风肆虐的高原,甚至在地底火焰汹涌的熔岩洞穴,只要有这个天赋的存在,那么周围都能迅速地变成我们现在周围的样子。”天束幽花站起来,回答道。

“可是,亚斯蓝一年四季都有丰沛的水源啊,遍地都是湖泊河流,夏天都是暴雨,冬天大雪飞扬,这个天赋没有多大的用处吧?”麒零想了想,有点不明白。

然而,当他回过头看到神音凝重的神色时,他知道,一定有自己忽略了的关键问题。果然,莲泉和神音互相交换了一个神色之后,莲泉缓慢地点了点头。

神音看着麒零面容凝重地说:“确实在亚斯蓝领域上,这个天赋并不重要。而且,我们彼此都是水爵,将周围的战场化成水领域属性,对敌对我都有好处。然而,一旦在其他三个国家的领域上,特别是火属性的领域,‘雪妖的闪光‘就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其实……”

“其实什么?”麒零看着停下来不说话的神音,忍不住问道。

“其实这个天赋一直以来都被视为【远征】的代名词。”身后的天束幽花,轻轻地接过了话语,“没想到,白银祭司竟然将这个这么久远的天赋重新复活了。”

“……难道说,”麒零猛地站起来,“……难道说,亚斯蓝正准备进攻其他国家?!”他转过头看着阿克琉克,从他阴沉的脸上,麒零知道自己说中了。

“但是,种植在我们身上又能有什么用呢?我早就背叛他们了,此刻也不可能再为他们去征战啊。”莲泉叹了口气,他看着满脸阴云密布的阿克琉克,似乎也是说来安慰他的。

“你别忘了亚斯蓝最高统治者艾欧斯,他的天赋是‘摄魂’。他能够完整地摄取记忆力,当然也就能够只摄取一些关键部分或者记忆碎片,让你忘记某些事情,只记住某些事情。他甚至能让你变成只剩下本能思维的‘杀戮机器’……”

“但是艾欧斯不是已经失踪了么?!白银祭司传达给我们的信息,不是说是你们风源的人带走的么?”

“看起来,事态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多了……”一直沉默到现在的阿克琉克,突然说话了。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顽劣少年般的神色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仿佛厚重的弦音,“现在,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回因德去了。不止是你,还有你们。”

他望着面前的四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揉动着他的手指,他那双柔软的麂皮手套,隐隐泛出模糊的光芒来。

静谧的森林里,已经没有人再说话了。所有人都隐隐地感受到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压抑感,仿佛黑暗中有很多交错编织的发亮的线索,然而,目前却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秘密,正在随着这些发亮的丝线抽丝剥茧,呼之欲出。

无数的疑问,无数的恐惧,无数的猜测,无数的谜题,统统凝结在这一篇无边无际的大雪里。

冰雪包裹了一切,仿佛一个最美的琥珀。

而琥珀里沉睡着的,无论是精致的蝴蝶,还是骇人的怪物,总有一天,它会苏醒过来。

——是的,它正在醒来

第六回《逢魔》

【西之亚斯蓝·中原领域上空】

此刻已经日正当午,太阳早就穿破云层,悬挂在头顶的上方,光线和温度都比清晨时分来得剧烈得多。但其实无所谓是否穿破云层,因为此刻麒零一行人,正飞行在云层之上。无数的云朵迎面朝他们涌来,看起来惊悚万分,但实际上,却只是如同一缕薄纱拂面而过一样,只在脸上留下丝丝冰凉的触觉。当穿越一朵巨大而厚重的云朵时感觉像是下了一场大雾。周围已是片空灵的纯白,若即若离,伴随着天空中气流嘶嘶的声音,让人感觉格外的不真实。

麒零抚摸着苍雪之牙脖颈处柔软而细密的短毛,他最喜欢麒零揉它这个位置,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微微的眯起眼,喉咙里傻乎乎的哼哼着,拥有帝王之姿的双翼雄狮,就变得仿佛金毛猎犬一样温驯傻气。而此刻放在自己腰上的一双手,北风吹得有点发红。麒零转过身,冲着坐在自己身后的天束幽花,认真的问:“你冷不冷?

“不冷。”低低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和娇羞。麒零看不到身后幽花的表情,他轻轻的笑着点了点头,依然拉过自己厚重袍子的一角,轻轻的把天束幽花的手包裹起来。

此刻,如果麒零能够回过头的话,一定能看到天束幽花满脸通红的表情。她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少女的期盼。鼻尖上传来的气味,除了冬日辽阔天空中的清冽气息之外,还有来自几寸距离以外的麒零的气息,他耳后脖颈位置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发出若有若无的少年暖香,尽管被风吹散井无垠的苍穹,依然能够捕捉到稀薄的残留。那是一种类似被阳光烫晒的沙子的气息。“他闻起来像盐。”天束幽花被自己心里的这个念头弄的思绪起伏,心脏仿佛快要从胸口跃出来了。

飞在苍雪之牙身旁的,是鬼山莲泉的巨大魂兽闇翅,在如此近距离看来,它体态实在巨大的让人有些害怕,它扇动着巨大的白色羽翼,看起来如同一只飞翔在巨大雪雕旁边的小小鸽子。

闇翅的后背上,坐着莲泉以及他背后依然无法使用任何魂力的神音。本来在出发是时候,鬼山莲泉让天束幽花和自己坐在一起。莲泉是出于想要保护她的想法,毕竟自己和她之间,存在着那道残酷的“永生契约”,从某个意义上说,保护她也就是保护自己。但是天束幽花冷哼了两声,“谁要和你一起。”然后转身朝麒零走去,“麒零,我和你坐。”鬼山莲泉无奈的笑了笑,眉宇间有一种疲倦。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朝神音伸出手,“那你和我一起吧,正好你没办法使用魂力,高空飞行对于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我用锁链将你固定在闇翅的后背上,这样就没问题了。”神音点点头,艰难的爬上了闇翅高大的后背。对于她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杀戮使徒而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连这样一点高度都如此费劲。当然,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前,曾经被自己追杀得奄奄一息的鬼山莲泉,此刻,竟然成了保护自己的人。

也许这个世界上,冥冥之中,自有属于它的一套运行法则。缘分也好,羁绊也罢,甚至属于魂术世界独一无二的“灵犀”,都笼罩在属于命运的轨迹里。

而阿克琉克更不用说了。他完全不需要骑乘任何一匹魂兽,在天空里自由来去,仿佛风之子一样,身影飘忽不定,一会儿遥遥地在前方天际线处等待着他们跟上来,一转眼又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提醒着他们路线。他的身影速度极其迅捷,来回之间只剩下残影不时地穿梭天际。鬼山莲泉低下头,转过身轻轻地对身后的神音说了几句什么,神音面色看起来很凝重,她沉思了一会儿,前探过身子,趴在鬼山莲泉耳边,小声回答了几句。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阿克琉克的身影突然“倏——”的一下出现在闇翅的后背上,他轻盈地单脚悬空站立,另一条腿轻轻弯曲着,动作看起来潇洒而又惬意,他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托着在天空里随着闇翅的速度朝前平移着。

“我们在说,”鬼山莲泉看着阿克琉克,停了停,嘴角露出个微笑,“你背着那么大一个棺材,不累么?”

阿克琉克定定地望着鬼山莲泉,仿佛她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看了半天,他才斜斜地咧嘴一笑,“我可是堂堂风源使徒,七尺男儿,可不像你们弱女子。”

“我前面这个弱女子,可不是使徒,她现在可是三身王爵哦。”神音接过话,抬起手掩着嘴忍不住笑道。也许是习惯了她冰雪笼罩在脸上的杀戮气息,第一次看到微笑的神音,阿克琉克也忍不住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就连飞在身边的麒零,也忍不住从远处转过头来。

阿克琉克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神音莲泉,然后转头朝前面掠去。巨大的棺材依然背在他结实的后背上,远远看去,仿佛一把巨大的黑木剑鞘。他仿佛慢动作般漫步在前方遥远的天际线上,白云在他脚下翻涌仿佛海边的白色浪花,剧烈的光线将他的背影,剪出一种仿佛末世武士般的悲壮感来。

几个小时前,他们从格兰尔特城郊的森林里出发,令大家意外的是,阿克琉克并没有选择去雷恩的路线。尽管雷恩是离格兰尔特最近的大都市。阿克琉克选择的路线,是一路向北。

“我们现在开始,一路往东北方向飞,我们的目的地是约瑟芬塔城。”他站在苍雪之牙的边上,伸出手摸摸它浓密的颈毛,仿佛顽皮少年在逗弄着大狗。“然后从那里,出边境,入因德。”

“出境需要通关文书,否则,你也知道,对于王爵使徒来说,在没有得到通关文书的情况下进入异国领域,意味着什么。”无数汹涌的白光从鬼山莲泉的爵印里呼啸而出,她的话音刚落,巨大的闇翅就在她的身后显影而出,它嘹亮的鸣叫震动着头顶的树冠,在森林头顶连绵的树冠之海上扩散出一波海浪般的涟漪来。

“到了那里,我自然有办法。”阿克琉克坏笑着冲四个人眨了眨眼睛,“你们放心。”

【西之亚斯蓝·古磨镇郊外】

静谧的树林,此刻笼罩在一片暖冬薄暮的余晖里。树木并不茂密,也不高大,看得出是一片年轻的近郊森林。森林中间有一条不算宽敞但还算平整的道路,路面看得出有马车轧过后留下的车轮痕迹。对于人口并不稠密的小镇来说,这条路也算得上交通要道了。

路边一个红木搭建的驿站,此刻正从窗口弥漫出浓郁的饭菜香味来。店主站在临路面的窗台上,弯着腰修理着窗棂上松掉的木楔子。

那阵突然的强风,就是这个时候卷动而来的。

店主回过头,就被无数交错卷动的白色光芒花了眼。等到视觉渐渐恢复后,五个一看就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驿站门口,此刻,挂在大门上的那面刻着“古磨镇近郊驿站”的木头招牌,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