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引娣得意的笑纳了这道目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刺了过来。小心望去,原来皇上也随着她的眼风看向这边,难道皇上都看见了?信念一转,甚至来不及探索皇上目光里的含义,已经慌得垂下头。

“哼,你倒是胆大。竟然说动了老十三向朕求情!”

雍正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蓉蓉看向乔引娣的目光让他觉得很尴尬,略带狼狈的收回视线。待头脑稍微清楚些,问道:“这次,你又拿住他什么把柄?”

蓉蓉站在那里,白底兰花的葛布袍子掐着腰线。大概是为了做活,窄口的袖子上面用两个简单的扣子扣住,掐在手腕上,干净利落。,一朵粗布做的小兰花是惟一的装饰,歪歪的别在袖口靠上的位置,抬手间,自有一股乡野的风情。

蓉蓉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皇上说笑了,十三爷,哦,不对,该怡亲王了。王爷磊落坦荡,我这种魍魉小人躲还躲不及,怎么敢拿他老人家的把柄。无非是躲在十七爷的后面,苟延残喘几天。”

雍正的眼光滑过白皙手腕,落在那朵小花上,语气却是冰冷的,充满了嘲笑:“洛蓉,你也算是得了道行了。好好的十七弟,受你迷惑,抛家弃业,连祖宗都不要了。就是让你死一百次也不够!”说到这里,声音猛的拔高,屋里的人吓的一哆嗦。

蓉蓉垂下头,抿在耳后的碎丝又滑落下来。地龙蒸起的热气,微微撩动它。

雍正以为蓉蓉怕了,沉吟了一会儿,放缓了口气说道:“念在你为十七弟留下骨血,死罪可免。不过,活罪难逃!鉴于十七福晋早就过世,你――”雍正本想把她没入辛者库,没想到,蓉蓉突然插嘴:

“皇上,您就那么确定孩子是十七爷的骨血吗?”

在场的没有聋子。乔引娣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了。正想着,苏公公是不是有什么指示,雍正已经霍然起立,瞪着蓉蓉,只说了一句“你!”就再也说不下去。

“滚,你们都滚出去!”羞怒中,雍正还没有忘记他的面子。苏公公领了众人,鱼贯告退,只留下蓉蓉自己。

蓉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雍正,眼里全是不屑和了然。那一瞬间,许多被刻意忘记的往事劈头盖脸的闯进雍正的脑海,全身的血液急速的涌上他的大脑。踉跄两步,“啪!”的一声,狠狠的掴在蓉蓉脸上。蹬蹬蹬,蓉蓉退了几步。晃了晃身子,倔强的立在那里!

“贱人!”雍正这才暴喝出来。

乔引娣和苏公公跪在门外,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

雍正粗重的喘气声清晰可闻,蓉蓉抚摸着火辣辣的脸庞,慢慢的说:“我说错了吗?你要把她记入宗册?记入爱新觉罗家么?哈哈哈!”轻微而得意的笑声在屋里回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雍正狠狠的盯着她。就是她,让他的骨血不得不留在察哈尔不能见人;就是她,妖媚惑人,害他差点功亏一篑;又是她,厚颜无耻,侍弟奉兄,扰乱皇家纲常;现在,她还要扰乱皇室的血脉,难道她是上天降罪于他的惩罚吗?难道……

雍正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几十年的等待,登基的喜悦,在这个念头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道,天道!雍正浑身冷汗,二目充血。不行!我忍了那么多年,不能就这样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就算你是天降妖物,朕也要拼它一拼!

杀,一定要杀了她,而且要斩草除根!

雍正细细的眼睛眯的几乎看不见,周身发出冷冷的寒意。

蓉蓉却坦然的望着他,笑道:“这样的孩子留着也是孽障,或者我还留下什么,将来闹起来了,怪没面子的,不如一起杀了吧?!”蓉蓉一脸轻松,“好心肠”的提出建议。仿佛那是别人的孩子。

雍正双颊肌肉一阵抽搐,不对,事情非常的不对。洛蓉是孩子的母亲,虎毒不食子啊!按她的聪明,应该早就想好怎样保护她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激怒自己?

雍正默默的坐下,眼神已经不再那么疯狂,却依然不错神的盯着蓉蓉,似乎要把她看穿……

蓉蓉面色潮红,神情却是淡漠依旧。在雍正长久的注视下,略微偏了偏头,移向一边。雍正眼光一闪,竟然呵呵笑出声来!

“洛蓉啊洛蓉,朕真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胆魄。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们吗!”雍正站起来,围着蓉蓉转了一圈,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赞赏,连说三个“好”字:“你这激将法,倒是得了兵书的精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智。你知道若是直接求朕给了老十七这个孩子名分,朕定会不允,便索性来个孤注一掷,反其道行之,让朕自己怀疑你是在说假话,自己认定这个孩子是老十七的血脉,好实现你母凭子贵的想法。哼,朕岂能如你所愿!”

雍正踱回自己的座位,他现在考虑的不再是蓉蓉的想法,而是自己要如何处置这个孩子。洛蓉若是进了辛者库,这个孩子是一定不能带的,若是就这样给了孩子皇族的名分,将来如何处置洛蓉就是麻烦。若是不认,现在老十七那里就是个大麻烦,更可况还有虎视眈眈的老八在旁边看着,他不能不仔细想想。

洛蓉静静的听着,面色泠然,仿佛关进笼子的小兽,认命的不再言语。

雍正道:“你以为朕会如你所愿吗?不,不会的。不过,朕也不会扫了老十七的兴致。孩子还留在十七贝勒府,就当是个玩具吧!”

听到后来,蓉蓉猛地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胤禛得意的笑容,好像被抓着尾巴,拎出笼子的火狐狸,张牙舞爪,却无力反击!

雍正的笑容越来越大,猛地一个转身,一抖袍摆坐在炕桌旁边,“来呀,传旨——”

他要收洛蓉入辛者库!

“让我进去!”门外传来大声的争吵,随着“噼啪”两声响亮的耳光声,闯进来一个人。

雍正抬头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微微一愣,这是老十七吗?

宽肩细腰,曾经纤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原本苍白的面色被晒成古铜色,两颊还有些神色的斑点。明亮的眼神,挺直的鼻梁,分明是老十三老十四年轻时的模样!

允礼一进门,先看见蓉蓉恨不得吃了雍正的模样,上去一把拉住她,担心的喊了一声:“蓉蓉!”

当初,被老十三押回京师后。允礼被直接扔回府里,派人看了起来。蓉蓉则被带进宫里,说是十七福晋已死,要重新安排。

老十三送蓉蓉进宫后,担心有事,径直过来看看。正说着话,老八的内务府也来人了。说是请十七爷过去坐坐。用现在的话儿说,就是看看反省的怎么样了,汇报一下。

老十三心里咯噔一下,一直以来他就奇怪八哥在十七福晋的事情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四哥那里已经很明显了,问题是,这么好的材料什么八哥竟然把着没有做文章?小十七一回来就有“邀请”,显然是一直跟着,他关心的是什么呢?

回头一看,允礼嘴角噙了冷笑,看着他。允祥脸色微赧,轻咳一声,说道:“也是,这内务府宗人府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八哥管的,十七弟你就去一趟吧。不过外面的世道不太安全,我派几个人陪着你,也算是我老十三为八哥分点忧劳。”

来人不敢怠慢,诺诺的应了一声,到外面等着。

允礼反倒不着急了,说道:“十三哥稍候,我这一身的晦气,出门怕冲了煞,让我先沐浴更衣一下,咱们再走不迟。”

自从允礼被蓉蓉从宫里带走之后,十三为了遮丑,把十七府里能散的人都遣散了。金环因为比较稳重,被留了下来打理局面。当初她还想着凭着这份功劳,等十七爷回来或许有什么指望。可是当十三警告她不得胡言乱语,否则外面的家人便要吃苦时,金环才想到,十七爷要是一辈子不回来,自己一辈子就得守在这个棺材一样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七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平日里守着这方寸大的天空,跟监狱没有区别。开始的时候,每天她都会偷偷的把着门缝向外看,外面有很多兵丁和把守的太监。如果看见她,就会不客气的呵斥她,好像她是这里的犯人!后来她就不看了,因为熟悉的闭上眼都知道。再后来,整个世界就是这里,世界的外面就是看守,紧闭的大门就像天边的地平线,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试图接近。如今乍见允礼抱着一个小女孩回来,除了模样不敢认,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觉得往日争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

机械的站在一边,金环木木的看着

然而今天门突然开了,还走进来一群人!

金环守在院门口,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胆怯。

“想出去吗?”而别传来有些陌生的男中音。

金环低下头,“十七爷。”不能说久违的,因为十三爷说,必须当十七爷一直住在府里。否则,自己的家人……

“娘,娘!”旁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妞妞嘬着手指头好奇的看着抱着自己穿戴一新的阿玛。有些不认识,幸好味道是熟悉的。

“乖,额娘一会儿就回来了。”允礼哄哄妞妞,转身对十三说:“不好意思,妞妞离不开大人,这两年太宠着她了。不过,十三哥,我也总不能带着这孩子去八哥那里。你看能不能麻烦十三嫂……”

允祥叹口气,点点头,对领头的人说:“先绕一下。”回头对允礼说:“你放心,孩子在我那里很安全。”末了又追加了一句:“我保证!”

允礼眼眶微湿,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又道:“还有,金环伺候我这么久,尽心尽力。我也不想耽误她,十三哥若是……”

不待他说完,允祥已经打断他,“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她找个好安置的。”看看四周,鼻孔里重重的冒出一口气,说道:“放心吧!”

允礼点点头,抱着妞妞,单手一撑,翻身而上,“驾!”扬尘而去。

“十三爷,八爷送十七爷进宫了。”

“什么!”当啷,十三重重的把盖子仍在茶盏上,“为什么?”

“八爷说,十七爷真心悔过,主动请罪。终究是兄弟,八爷说,这事儿还是让皇上裁夺的好。”

老八这才是唯恐天下不乱!

一个念头突的冒出来,允礼当初答应过去,是不是也希望如此?!

他们不想活了吗?!

允祥腾的站起身来:“备轿!”

刚走了两步,有霍然停住,允祥紧皱眉头,双颊肌肉紧紧的绷在一起,不行!他不能去!绝对不能去!这个烂摊子,他决不能掺合太深!

看着随侍的人群,允祥缓缓吐出一口气:“不,不用了。去福晋那里吧。”

走到垂花门,允祥回头吩咐道:“一会儿若是有人找,就说爷正在休息。让他们等等——,嗯,等等!”

十七到了宫门口候宣。老八把折子递上去,回头拍拍允礼,“十七弟,皇上见不见就看你自己了。好好认个错,别拧了!”

允礼在月华门外跪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对面就是养心殿,蓉蓉在不在里面呢?从时间上看,这时候应该在,但是……

“贱人!”里面传来呼喝,和清脆的打人的声音。

允礼心里猛地一紧,没有哭声,没有争辩,一切都安静的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雍正的声音再度响起。允礼万分确定,蓉蓉在里面!

一股热气忽地冲向头顶,允礼撩袍站了起来。

旁边的侍卫吓了一跳,伸手要拦,被允礼一个错手推到一边。相继有人上来阻拦,奈何允礼早非当日吴下阿蒙,侍卫们又心怀顾忌,竟让他闯了进去!

“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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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日留

第四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新版清秋要等到芙蓉更新完了之后才更新,所以大家不用急着看,我会通知的。

第四十一章

就在蓉蓉被拖出去的当天,雍正发出一道诏书:果贝勒认真思过,不仅无罪,还被加封果郡王。陆陆续续有些封赏,对那个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只字未提。

一个月后,内务府按照雍正的旨意给允礼拨几个贱奴。允礼接到十三哥的消息,说是蓉蓉在里面,皇上已经把她打入贱籍了,身体似乎不太好,要他好好照顾。允礼低头无语,他以为会是掌管内务府的八哥给他消息,而且当初,他总觉得,八哥会在宫内照顾一下蓉蓉。现在看来,蓉蓉的情况不容乐观。“十三哥,蓉蓉、蓉蓉没事吧?”

允祥苦笑了一下,他也没见过,但是见过的都摇头。不过,至少皇上没有把她留在后宫,就这一点,已经是最大的侥幸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至少这个代价不小。摇摇头说道:“我也没见过。听说武功被废了。”

废了?

允礼想起素素的样子,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我、我能见见她么?就一会儿!”

允祥遗憾的摇摇头,“我也见不到她。这是内务府的事情。”

其实,只要允祥想见,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他知道,皇上一直盯着那里……

允礼看了一会儿允祥,直到允祥终于挺不住,微微挪开一点,允礼才说:“如此,多谢十三哥的消息。允礼先替蓉蓉谢谢您了!”

暮色四合,天边的垂云黑压压的酝酿着一场雷雨。沉闷的空气压的蝉鸣都那么嘶哑。

允礼焦急的等在后门边,看着总管领着新分来的仆役分成男女两队慢慢的从他面前走过。总管看见允礼,略微有些惊讶,想着见礼,却被不耐烦的打发到一边去,只好站在允礼的身边,小心的记录。

允礼伸长了脖子,仔细端详每一张面孔,生怕错过。然而一张张蜡黄干焦的脸让他越来越担心,偶有两三个端庄些的面孔,却不是梦寐以求的。

终于,在队伍的最后,一个青衣女子慢慢的扶着门框,跨过门槛。略带蹒跚的脚步,凌乱的发丝,稍稍有些佝偻的身影。这是最后一个了,完全不是那个明媚多姿的女人。可是,就在她走入视野的一刹那,允礼的眼泪无可阻挡的流了下来,那是蓉蓉,化成灰都认得的蓉蓉!

脚下似有千金重,泪水很快被闷干,涩涩的扒在脸上,连心也跟着紧缩起来。

看着蓉蓉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允礼张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宝贝,就这样被人糟蹋了!他应该找那个人理论,他应该带着她离开,他应该紧紧的把她护在羽翼下,可是――哪一样他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给那个人下跪,谢那个人如此的折磨蓉蓉,等着恩赐,“领回”伤痕累累的蓉蓉,然后惶恐的猜度着那一天那人会再把她带走!

总管识趣的带走其他人,留下二人。突然,起风了。胡天胡地的狂风,撼动每一棵树木,飞沙走石的搅动着天地万物。

允礼眯起眼睛,他记得蓉蓉的两颊白嫩透着粉色,上面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还记得蓉蓉颈部连到浑圆的肩上有一条优美的弧线。乌黑的发丝顺着那道弧线一直垂下,会落在一抹丰润的殷红上……那是他的领地,是他和蓉蓉的乐园。他的蓉蓉是招摇在风中带露的芙蓉,妩媚而妖娆。

可是,看着眼前苍黄的脸色,刀削般的两腮,干裂的嘴唇泛着一层皴裂的白皮;单薄的青衣,敞开的领口,露出深深的锁骨坑……这是刚刚逃脱无常追杀的幽魂,深陷的大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深深的刺透了他的心!

无边的自责,几乎透支了允礼全部的心力――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让他死了?!

蓉蓉不自觉地摸摸脸。看了三天了,她非常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允礼已经长大,杏黄的团福暗银线袍子衬得他玉树临风,腰间的黄带子已经去掉,八宝配玉蓝带子不松不紧的配在那里,下面挂着荷包美玉,紫带丝结。皂色的白底的圆头布鞋登在脚下,纤尘不染。

想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蓉蓉自惭形秽。先前的执著和希望霎那消失的无影无踪,力气也仿佛随着消散了。一路颠簸奔走的疲劳,让本就重伤的身体更加不支,摇摇欲坠。

值吗?

可是――值吗?

再问一遍自己,蓉蓉挺直了腰。

已经走到现在,还要问这种傻问题吗?

洛蓉,以前不靠男人,今后也不会靠男人!

喜欢了就喜欢了,大不了再不喜欢就是;何必让自己不开心!

抬起头,直视允礼,蓉蓉尽量扯出一个笑容:“没见过比这更丑的女人了吧?那就不要见了。把妞妞交给我带,其他的随便你。”

允礼还在发愣,蓉蓉深吸一口气,忽视心中碎裂一般的疼痛。举步从他身边缓缓走过……

手腕一紧,背部一阵揪心的疼痛,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急促的呼吸在头顶上响起,耳边是他心脏急剧跳动的声音,怦怦怦怦……

一阵压抑的“呵呵”声在耳边响起,仿佛人之将死,仿佛苟延残喘,仿佛濒临死亡的挣扎……蓉蓉吃力的抬起头,只看见允礼上下剧烈滚动的喉结,细薄的咽部皮肤仿佛已经不堪重负,就要被撕裂一般。

卡啦,天边一道闪电照亮允礼高高抬起的头,拌着轰隆隆的雷声。蓉蓉听见一阵困兽般痛楚的喊声从允礼的躯体迸裂出去,“啊――-”

允礼箍紧的双臂把她牢牢地困在怀里。背部仿佛要被折断一般,濒临麻木。允礼的怒号声声打在蓉蓉的耳膜上,混着天上的雷声,合着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打在蓉蓉的身上,心上――

他的痛苦触手可及。蓉蓉的心奇迹般的平复下来,至少有人和她一起痛着、念着、绝望着、愤怒着。

忍了许久的眼泪混进雨水里,落入允礼的怀中。蓉蓉喃喃的说:“我不甘心……”

背上的刺痛传来,人已经昏迷过去!

太阳高高的升起。新总管邱成和允礼的贴身小太监伺候高卧不起的主子。十七爷自从封赏后,三天两头闹病。今天本该上朝的,可是主子又病了。太医院的鲁太医已经来过,说是心神劳损,需要休养。可是看屋里的情况,似乎休养的不是主子。

那个被小格格唤作额娘的奴婢打从来了那天起,就住进了十七爷堂屋的西暖阁里。而爷们儿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三天三夜,直到她醒过来。

邱总管闭上眼。他是新来的,大致知道里面的故事。但是没想到十七爷竟会如此重视那个女人,重视到分不清主子奴婢的地步。那个女人醒来的那天,十七爷哭得不成样子,借那个女人的话说,就是象死了人似的。

里屋传来说话的声音,邱总管收敛了心神。

“蓉蓉,只要这些就够了吗?”允礼皱眉看着药单。

蓉蓉躺在床上,惺忪的睡眼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先这些,慢慢来!我一定要站起来!”

允礼跪在床边,抓起她的一只手,放在嘴边亲吻着,说道:“是,我们一定要站起来。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

同一天,养心殿里。

一根翠绿的碧玉板悄悄的捻灭烛火,晨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伏案浅眠之人身上。玄色的团龙云锦袍子有些凌乱的披在身上,肘下是翻开待批的折子。朱红的墨笔已经被悄悄的收在一边,砚台上的墨迹还没有干透。炕角是黄色的金龙靴,静静的等着它的主人开始新的一天。

“皇上——”苏公公的声音轻柔适中,但还是把伏案之人惊醒:“嗯?怎么!朕又睡着了吗?”

宫女们鱼贯而入,雍正拿起面巾擦了擦脸,乔引娣伺候他更衣。

屋角的狻猊炉中冒出缕缕轻烟,龙犀香的味道弥漫在养心殿的西暖阁里。随着悉悉簌簌的声音,新的一天正是揭开帷幕。

雍正看了眼替小十七请假的老十三,没有说话。眼神掠过窗外,他知道老十三能够康复是受了小十七的大恩。其实他很高兴看见这种兄弟互助的情况,甚至希望有一天会有一个兄弟站出来为自己做些什么。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老十三一个人曾经这样做过。雍正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算是默许了。其他的事情,老十三会打点好,他知道这个弟弟是关怕了的,分寸掌握的极好,所以很放心。

但是,他有些失落。深深的藏着,偶尔翻出来,就会叹气。

其实,老十三的腿是那个女人治好的。有时候,雍正会想是怎样治好的?那白皙柔软的手是怎样一点点撇净脓水,涂抹膏药?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想着想着,他就会想起自己还是雍亲王时,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日子,或者时辰。然后,他就会憋的很难受,宣个妃子或者宫女,解决问题。之后,便是失落――都不是!

深深的,超越了他的想象的失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牵挂一个女子?或者这样憎恶一个女子――恨不得她死,却舍不得她真的去死?

“皇上,该用午膳了。”苏公公的声音再次提醒他。几个王大臣们已经退了下去,雍正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不用了,朕要出去走走。”

皇城在阳光下显得异样的庄严,雍正看向坤宁宫的方向。小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从那里出生的,和太子哥哥一样有着高贵的血统。因为,抚养他的佟娘娘是宫内的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是后来御口亲封的皇后!所以他总是开心的和太子一起玩耍,与其他阿哥们保持着距离。

但是,就在他刚刚把尊贵卑贱的区别种进自己的血脉,一个打击让他猝不及防――他不是佟娘娘的儿子,不是坤宁宫的儿子!他的母亲和其他的阿哥一样,都是……

“贱种!”他想起太子私下里对别的兄弟的称呼。

不,我不是贱种!

他无力抗拒宫里的安排,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陌生的连四妃之首都算不上的女人。他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佟娘娘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上天要为自己安排这样一个不那么高贵的母亲?!打心眼儿里,小小的四阿哥瞧不起那个被封为德妃的女人。完美的遵守宫规对他来说,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一种炫耀――只有皇后的儿子才能拥有如此完美的礼仪应对。自己永远都比他们高出一等!

我是皇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