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勘正终于放下了手机,看了周恪初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迈开了脚步就离开了医院。

孟远下了出租车,扛着两个大箱子慢慢地爬着楼梯。学校的职工宿舍条件也不是很好,学校建校已经一百多年了,职工宿舍用的是最老的房子。孟远又住在五楼,吱嘎吱嘎地踩着老旧木制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

她做人其实是失败的,路上碰到好几个同系的老师,见她搬着大箱子也没说要帮忙的话。她这些年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这会儿失败了,简直生活都覆灭了。

可是即便燃成了灰烬,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

终于到了宿舍,新学期开始的时候蒋母本来做主要把她的宿舍都给退了,当时她下意识地拒绝了,这会儿正好有了一个栖身之地。也就过了一个暑假,单身小宿舍,也没有多少很脏的地方,只要擦擦就好。

孟远从洗手间里放了一盆水,将自己稍稍长长了的头发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撸上毛衣袖子,露出来细弱白皙的手臂,她立刻干起了活。

她做得很认真,连角落里仔仔细细的地方都擦干净。所以在门被蒋勘正带着怒气一脚踢开的时候,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孟远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十分不理解他为什么来了这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蒋勘正居高临下,语气冷硬。

孟远被他这一吼,手中的抹布“咚”的掉进了水里,溅起来几滴水珠,滴到她的手臂上,带着几分凉意。

“你有什么事么?”

见她这样丝毫不伤心的态度,蒋勘正突然一声冷笑:“好,好。孟远,你厉害。”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生而去,看得出来很生气。孟远莫名其妙,心里又委屈开来。她已经做到他一切要求的事情,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还是看不到他一点好脸色。

孟远一下子坐到了床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继续开始整理。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她也没有吃中饭,不感到饿,和衣睡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接到了傅家琪的电话。

“孟远,能赏光吃饭么?”

孟远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阵昏眩,胃里翻滚地厉害,一个没忍住,吐了一地苦水。

“喂!孟远,你没事么?!”

孟远擦了擦嘴,脸上浮起几丝不正常的红晕,她虚虚地开口:“还好。家琪,你都不用去看秦愿么?她好歹也在医院里啊。”

“哎呀。废话那么多,孟远你快出来,来国家大剧院,我有事跟你谈,边吃边说。”

都是没有被拒绝过的人,说话总是无意便带着命令的口气。也不曾想过听着的人是什么感受。孟远抚了抚额,从抽屉里拿出几颗药,就着凉水吞了下去。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出门。傅家琪心思单纯,他是老朋友,长大之后友善许多。孟远知道,他是为她好的。

她坐了辆公交车,坐了好几站的路才到了剧院,那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路上有点冷。傅家琪将手插在兜里,在门口受着冷风在等她。

他一见到她便喊:“孟远!快点!快点!饿死了!”

孟远小跑了几步,连忙到了他身边。傅家琪皱了皱眉看到她只穿了一件黑毛衣,问道:“不冷?”

“还好。”

强词夺理,明明已经发抖了。傅家琪腹诽,不过也没说什么,他再了解不过孟远的个性,于是连忙带她去了车库。

傅家琪开了一辆宝马,也是性能很好的车。他开车很稳,也从来不强车道,倒令孟远刮目相看。他这么真强好胜的人,真是难得。

傅家琪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没想到吧。说实话,孟远我这些年能够遇到的对手很少。心思也慢慢沉了下去,可别再把我看成小孩子那个时候。”

“是。”孟远点点头:“我哪敢。”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酒吧一条街,傅家琪七拐八拐地带着她进了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咖啡厅。

他们一进去,就有人迎了上来。那人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帅老头,金发碧眼,年轻时候必定被许多人暗恋过。

“这是孟远。孟远,这是切赫老师。”

说实话,孟远真的不认识他,只好朝他笑笑:“老师,您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昨天同事聚餐,弄到了凌晨两点,今天几乎就费了。各位美人将就着看着。我慢慢把更新提早。

chapter16

切赫说着夹生的中文,脸上看到她是明显的快乐:“原来,你就是孟远!”说完,亲切地拥抱了她。

孟远被他的热情所感染,脸上带了点笑意。傅家琪扯开他们:“好了,好了。赶紧吃饭吧。”

餐桌上,点了很多布桑城的特色美食。切赫吃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赞好。他是一个中国通,期间又问孟远:“你最喜欢哪位小提琴家?”

孟远看了傅家琪一眼,只见他也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

“帕格尼尼。”

“哦,伟大的天才。”

听到这个答案,傅家琪想了几秒钟。倒是十分理解,其实孟远这个人跟他还真有几分相像。孤高却又狂热。

餐后,切赫十分友好的问道:“不知孟小姐是否有兴趣来乐团工作?”他随即递上了一张名片:“要是有兴趣,欢迎随时给我电话。”

傅家琪朝她眨眨眼,示意她收下。

那张名片似有千斤重,孟远静静地望着,出于礼貌,终于接了下来。可是她兜里揣着的名片烫得她手心发疼。

送走切赫,傅家琪十分得意地看着孟远:“怎么样?考虑考虑。”

孟远又摸了摸那张名片,受伤的左手竟然轻轻地发痛。她低头叹气:“家琪,我的事其实不用你费心。”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孟远还是那么难相处。傅家琪好心被拒,瞪了她一眼:“你也不用那么着急做决定。想想,不行么?!”

孟远知道自己再拒绝就要令人生厌,于是点了点头:“好。”

傅家琪带着孟远去开车,一路上他侧眼看着她,看她的脸色。见孟远竟然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动心的样子,撇了撇嘴耸了耸肩。

“叮铃铃”铃声大作。傅家琪看了眼手机,秦愿两个字在跳动。

“赶紧接吧,别人可能有急事呢。”

“喂?”

“家琪,你在哪里?”

傅家琪皱皱眉:“什么事?我刚跟孟远吃完饭,现在送她回学校。”

秦愿眼神一黯,对于孟远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地就憎恨。病房里惨白的光投射到她的脸上,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一览无余。秦愿眯了眯眼,手碰了碰蒋勘正的肩。

“我还没出院,有点力气就跟你打电话,你就不能来看看我?”

傅家琪抚了抚额:“好,我待会儿过来。”

秦愿挂了电话,苦笑了一下:“哥,我好想喝妈妈烧的鸡汤,好多年没有喝了。”

蒋勘正一时怔忪,鸡汤…他想起来,其实自从孟远嫁过来之后,蒋母已经不再做这道汤了,孟远做得相当好,家里人也喝得十分习惯。

他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我回去一趟吧。你也只能舔舔嘴,暂时还不能喝东西。”

“哦。”秦愿乖巧的样子真是和很久很久之前一模一样。

可是蒋勘正到了家里,鸡汤是没有讨到,倒是吃了一顿竹笋烧肉。蒋母将一堆照片甩到他的脸上:“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离婚的事,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洋洋洒洒的照片让蒋勘正出离愤怒:“你居然找人跟踪我?!”

“是又怎么样?!”蒋母血压一个上来,气得倒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自己说,你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蒋勘正笑笑:“我做什么事,当然如实交代。”

蒋母听到这话,指着他不知道如何说话,好半天才道:“我那天怎么跟你说的?远远多好的孩子,你到底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知足?”蒋勘正笑得凉薄:“我真想不通我为何要知足?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他话锋一转,语气冷冽,就像是寒冬里的冷风,直指人心:“我想要谁,妈你难道不清楚么?”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他又一次说道。

“你!”蒋母随手抄起桌上的被子,狠狠地朝他掷去,泼了蒋勘正一脸茶水,烫得一张好皮囊一片红:“你死了这条心,秦愿她是你妹妹!”

“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

“法律上她还是你妹妹。你想让蒋家名声扫地,想让你老父老母为了你脸面丢尽,晚年不能好好过下去,那你就试试看。”

蒋勘正擦了擦脸上已经变冷的水珠,他语气慢而缓:“好,我试试看。”说完,他就转身走向门外。

“逆子!”蒋母大喊一声,立刻扑了上来,想要拦住她。

“你从小我都是怎么教你的?阿正,你给我回头!”

蒋勘正似乎下定决心,只回头看来一眼叫了家里的老保姆:“胡阿姨,把我妈拉进去!”

没等胡阿姨上来拉人,蒋母已经靠在蒋勘正身上到了下去。

“夫人!老夫人!阿正!”

蒋勘正转身抱住了蒋母:“快去叫救护车!”

秦愿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那碗鸡汤,心里冷笑一声。她脸上神情还没收拢,傅家琪就已经开了门进来。

她连忙扯了一笑笑:“家琪!”

傅家琪开口问她:“现在还好么?”

“你来看我,我当然好多了。”

“哦,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家琪!”秦愿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你再忙,连这点时间都不能匀给我么?”

傅家琪深深叹口气,终于坐了下来:“好吧。”

“你刚才…跟孟远在一起干什么呢?”

傅家琪眉头一皱:“她是我朋友,一起吃顿饭,也需要将所有细节都要告诉你么?”

“家琪…”秦愿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小脸上一滴一滴,简直我见犹怜:“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傅家琪见她这样,只好哄道,给她擦了擦眼泪。

秦愿很快收起了眼泪,又委屈地道:“家琪,我到底哪里不好,惹得你爸爸妈妈生气?”

她想起那天去傅家琪家里的情形,傅家是真正的豪门深宅,祖上资产雄厚,从清代末年就富甲一方,到如今是布桑城中两大世家之一。在他们家古朴的房子里,在他父母平静的眼神里,秦愿感到一丝丝的害怕,尤其是傅家琪那个妹妹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把她看穿一样。

后来得知结果,果然,他们还是不喜欢她。

傅家琪想起自家小妹家碧说的一句话:“她这种女人,你应该只是随便谈谈,是吧?你要知道,她非常不适合你。”

秦愿这样问,傅家琪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摊摊手:“我也不知道。”

秦愿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我有第二次机会么?”

傅家琪见她不依不饶,着实被弄烦了。他想起孟远,那副从来不做争取的样子,心里便生出一点点厌恶的情绪。他从来也不掩藏,便直说:“我们才谈了多久,不必要这么急切。”

秦愿听到这句话,藏在被子下的手狠狠地捏了一把。

傅家琪看了看手表,又到了晚上练琴的时候:“你好好休息,我要去排练了。”

“好。”秦愿不得不贤惠地点点头。

蒋母住进医院的消息一下子传了开来,与此同时,布桑城内又多了一位黄金单身汉的消息也见诸与各类大小报纸。

报上所写的内容也无非千篇一律,从家世背景再到身高相貌、兴趣爱好无一不细细祥扒。而孟远也成为众矢之的,因为套上了蒋勘正前妻的名头,她也成为了八卦小报的头条。

他们也真是厉害,竟然挖的如此仔细。在报纸上,孟远有两个称呼:备受冷落的前妻,而另一个则是消失了很久的头衔。

“神童。”

只不过在前面加了几个字:过气的。

孟远也看了报纸,头版头条是她跟蒋勘正相悖的背影。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有一家报纸甚至详详细细地写了她的生平。

十岁开始便参加国家级大赛,每每总会收获大奖,从此风光无限。那家报纸更将年久的老照片登了出来。

那是孟远一张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她被这她的小提琴,目光沉静。

那家报纸也写到:布桑城不输大家的神童,那时候没有傅家琪。但是可惜的是,孟远十七岁在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前一晚,突然弃赛,原因不明。

孟远的心微微疼起来,她突然想起蒋勘正离婚时回答工作人员那句“想好了没”时的肯定与决绝。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的字一气呵成,仿佛一点也没有犹豫。

连财产分割都那么泾渭分明,那么想摆脱他。

他或许真的永远也不知道,她孟远,曾经为了挤进他的生命里,付出过多大的代价。

孟远垂头看了看手掌上狭长的疤痕,他真的可能永远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31号会有四五天的假期,那时候…你们懂的,我就要变身成为勤劳勇敢的小白啦!

chapter17

八卦小报都能嘲笑她孟远的软弱无能,尤其现如今她已然成为世俗眼中的下堂妇,几乎是心机女飞上枝头终于被识穿意图的现实版。

孟远最终放下了报纸,这一刻她坐在办公室里,午后休憩的一刻,秋季的阳光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在她身上。她心里无端渗出一丝丝的冷意。

她飞蛾扑火的最后,还是失败了,全布桑城见证了她的笑话。

孟远收拾了办公桌,从抽屉里掏出那张名片。她平心静气,打通了电话。

“你好!孟远!”

“你好!切赫老师,您现在忙么?”

“亲爱的孟远,你是接受我的提议了吗?”

耳边是对方清晰的声音,电流的传递,在孟远面前好像有了另一条路。她犹豫了很久,不敢踏出去的那一步,在这一刻终于应了一声:“是的。老师,我非常想要这份工作。”

数千个日日夜夜里,错过多少场演奏会?在她面前又曾今有过多少次机会?她一一放弃,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敢。她怕诱惑太大,就会节节败退。

“太好了!孟远,明日是否有空?到时请你跟家琪一块过来,好么?”

“好的,谢谢您!老师。”

而蒋勘正在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时,则是焦头烂额。他的身家背景,也不至于有报纸敢把他写成这样,这对蒋父多少还是有点影响。媒体这样做,毫无疑问,肯定是有人授意。那到底是谁,敢这么做?蒋勘正第一个反应就是孟远,这些年只要有点坏事,他便习惯性地往她身上想。可是又仔细考虑,怎么可能是她?

她除去是他前妻之外,几乎毫无背景。不可能有能力办到这件事。

蒋母已经醒了过来,也不跟蒋勘正说话,仿佛累极。吃晚饭的时候,蒋母稍稍喝了点汤。她还不知道报纸的事情,不然她更加生气。

蒋父明天就从下面县城回来,后来到了半夜,蒋勘正索性就谁在了病房里。他高高大大的人,蜷缩在一张小床上,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锁着的。

蒋母是生他气,所以才不想出院。可是到了后半夜,又看到自己儿子的模样,再生气也一点点软化了下来。她动了动,蒋勘正立马就起了床。他刚创业的时候,每天才睡两三个小时,时常睡着睡着脑子里就梦见自己的代码,立马能醒过来一字不差地敲出来。

“妈,怎么了?”

蒋母看到他这几天明显消瘦的脸庞,慢慢地问了他一句:“累么?”

蒋勘正知道她什么意思,深更夜静,一切是那么静谧,心底里埋藏了很多年的声音汹涌地冒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指了指他的胸口:“妈,这里已经累了很多年。”

“阿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其实跟孟远很像,只是你没有她那么执着。再怎么说,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姑娘,明天你把她请过来,我有话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