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人是意大利人,对着菲诺说:“真不巧,前面好像示威游行呢。车子开不过去。”

发布会是两个小时之后,孟远有点心急:“一群人堵在这里,媒体和乐迷怎么办?”

司机摊摊手:“要不你们走过去?”

行程都是提前定好的,百代其他的工作人员都在歌剧院等他们。游行是从上午九点开始的,这会儿才九点半,估计一时半会儿人也不会散去。

正想着呢,菲诺便收到了电话,他转过头来跟孟远说:“这是唯一的路,那边工作人员刚才来道歉,说是考虑不周,如果可以让我们先穿过人群,另一边有人来接。”

孟远点点头,拿了随身的东西便跟他一起走。

人群很长,走路大概要二十分钟。菲诺去后面招呼大家一起过去,于是孟远便一个人先走。

激愤的里昂人愤怒的举着牌子,异口同声地喊着口号,本来非常美好的法语在他们嘴里成了相当厉害的武器。

孟远心里突然一慌,因为一开始带头的几个看上去还像是知识分子,可是越往后越像地痞流氓。有几个斜眼看着孟远,目光凶狠。

孟远越走越靠边,几乎是贴着人行道的边边走。

突然间,一个法国女人猛地撞了上来。人生地不熟,孟远连忙道歉。

那女人愤怒地举了举手:“看好你的路!”

孟远连忙穿过去,息事宁人赶紧走。

可是忽然间人群中有人大骂一声,孟远还没听清什么。后面的人齐齐往前挤,人群冲撞,孟远一下子就被撞到了边上。欧洲人长得高高大大,她才多高,一下子就被人撞到了在地。

她还没爬起来,就看到有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棍子,一下子就砸向了街边的橱窗。孟远恰好就在下面,玻璃脆渣子铺天盖地兜头而来。

她连躲都来不及,只好认命地闭上眼。

可是预料之中的刺痛并没有向她袭来,她的头被一个怀抱紧紧萦绕。有一股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如当年。

孟远鼻头渐渐发酸,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他的气息与味道被时光洗过,却还是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还好吗?”蒋勘正声音焦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他以为她吓到了,连忙用力将她抱了起来,确定她没有伤着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了,别怕,有我在。”

孟远点了点头。

蒋勘正一只手紧紧环住孟远,步伐稳重,一点一点带着她穿过汹涌的人群。孟远窝在他的怀里,在他为她搭建的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她的心愈发地沉下去,慢而缓,渐渐沉下去。

蒋勘正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十几分钟,不要赶我走。”

他们一步一步,两人相互依偎着往前走。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座城池的毁灭成全了一个白流苏,而现在一座城市的暴动成全了十几分钟的蒋勘正和孟远。

这是十几分钟,那么短,那么短。好像一瞬间,就那样子到了头。

孟远从蒋勘正的怀里出来,嘴角黏了几根发丝,蒋勘正慢慢将它们拨到她耳后,他微凉的手指轻轻触到她发烫的脸颊。

“你不要跟我说谢谢,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等你同事一起过来,我就走。”

孟远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这会儿站在江边还有点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蒋勘正见了,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她穿着他的外套,就像是穿着一件大衣。蒋勘正无言的笑了笑。

孟远还是将他的外套脱了下来,蒋勘正眼神黯了黯。

“不要还给我。”

孟远低了低头,她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有说。

蒋勘正渐渐又要绝望,他说好不来法国,研讨会昨天就结束,可是他连秘书都没告诉,又自己买了一张来法国的机票。

他不是不知道孟远的行程,越是便忍不住去查,那里天气怎么样,还是便看到了里昂的游行示威新闻。查日期正好与孟远的发布会相撞。

太担心,一个人还是要过来。

可是孟远现在这样,简直又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一点一点挖他的心。

远处是菲诺他们的身影,蒋勘正看着孟远拽着他的外套,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我走。我其实不用来,是不是?”

孟远的心又沉了下去,就像是一块石子一点一点缓缓地跌入湖中。

她轻轻地说:“你身体不好,你要冷的。”

“什么?”蒋勘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在说什么?

孟远踮起脚尖,神情好像要哭,慢慢讲外套盖到蒋勘正身上:“你要保重自己,飞来飞去,你身体会受不住的。”

“我能不能…”蒋勘正终于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这一刻就像是白爪挠心,他说:“能不能亲你一下?”

没等孟远反应过来,蒋勘正一把抱起孟远,侧头就吻住了她。

那么深那么深地吻住她,孟远几乎要哭出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之后,经过了那么多之后,他这样吻她。

菲诺吹了一声漂亮的口哨,蒋勘正这才放下了她。

“结束了,我来找你,我们好好谈谈。”

孟远没有说话,跟着同事,坐上了车,一路疾驰,到了剧院。

蒋勘正没有溜进去,只坐在了剧院外。三月份的里昂,阳光带着春风。

在自己不能说话的那段日子里,只能眼睁睁看她走,连挽留的话都无法表达。她拒绝自己一次又一次,孟远要走,他拦都拦不住。

可是,这一刻,坐在剧院外一刻。他明确知道那篇关于孟远和傅家琪的报道时假的。

数十年来,孟远只爱他,只爱他呀。即便事到如今,她依旧爱他。

何德何能,他蒋勘正能拥有这样一份深沉到决绝的爱。

他以前自视甚高,将她弃之敝履。他现在心疼到,要将她捧到手心里。

剧院里传来一阵一阵悠扬的乐声,蒋勘正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想起来结婚时候的誓词:我将我的手给你,将我的爱给你,更将我自己给你。我要宠你,爱你,直到死亡将你我分离。

蒋勘正慢慢笑起来,看着剧院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他觉得今天的时间真奇怪。与孟远在一起的那十几分钟就像一瞬,而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总算熬到了剧院的门开了,蒋勘正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想着孟远没带什么衣服,还是穿自己的好。

主办方握手合照,他没有看见孟远。菲诺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看见孟远。

所有人都走光了,他还是没有看见孟远。

蒋勘正颓然地放下了手,外套落在了剧院门外,他缓了一会儿,终于进了剧院里去找。

只可惜,还是没有人。

几个小时间,一颗心上上下下。他紧了紧手,转身就飞快地跑起来,他一路狂奔,终于截住了菲诺。

“她在哪里?!”

菲诺摇了摇头:“她中途离的场,我们都不知道。”

蒋勘正急火攻心,浑身一下子忽冷忽热,额上冒出细汗。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国内打了电话。

“给我查孟远在哪里。”

“是,总裁。”

作者有话要说:孟远还是要心软的啊。

PS:这今天应该会日更的!

第51章chapter51

菲诺耸了耸肩,拍了拍蒋勘正的肩膀:“她应该不会走远的。”

蒋勘正点了点头,动用国内的势力去查,再快也要一点时间。

“孟远还在里昂市内,她知道一行人都在等她的。”

蒋勘正何尝不知道?可是里昂那么大,她一时半会儿又能去哪?他一个人踱着步,又朝着剧院走。

上午游行的人群已经散去,路过的广场只剩下欧式建筑投下来的阴影,蒋勘正一个人站在里昂的街头,脚下突然一软,跌了下去。

好在旁边有长椅挡着,他没有跌倒在地。他死命地抓住椅背,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仿佛出现了白光。

口袋里的手机拼命地震动,蒋勘正靠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

“总裁,目前没有夫人离法的任何信息,也没有她离开里昂的相关消息。”

孟远没有走远,蒋勘正缓缓呼出一口气,挂了电话。

因为着急,他刚才一路狂奔,这会儿终于吃罪。脚下一层层麻意仿佛从脚一点一点往上升到心头。他俯□,揉了揉自己的腿,大概十分钟之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又一步一步往回走,刚才狂奔而过的路重新往回走。

当里昂大剧院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进去,反而饶了过去,去了背面的那一条街。

他听到有细微的哭声,但又好像没有听见。

蒋勘正继续往前走,剧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可是它背后那条街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就在这一片阴影之中,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垂着头,坐在石凳上。

眼眶微红,侧脸沉静。

蒋勘正一动都不敢动,就静静地站在边上。

那是孟远,从最后一场发布会上逃出来的孟远。

她小声地啜泣着,如今眼泪都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流。他将她伤至千疮百孔,如今又要让她伤心流泪。

蒋勘正一下子泄气至极,他知道她为难,于是心如刀绞,真真切切有人拿刀一点一点割。

原来错过,他没有在最好的时候爱上她,如今变成了她的负担。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远站了起来。转过了头,一下子就看到一直站在背后的蒋勘正,她下意识地去擦自己的眼泪。

蒋勘正上前了几步,伸出了手,抚上了孟远的脸。指腹轻滑,他冰凉的手指点了点她发肿的双眼。

“你又为我哭。我好像总是让你哭,很少让你笑。”

孟远没有说话,心里如遭钝击,一点点发痛。

蒋勘正亲了亲她额头,又道:“我来法国之前没有骨气,怕得要死,怕你一下子就又要让我走,怕什么都是白做。”

他笑了笑,盯着孟远的双眼:“我还是比不上你,当年你付出大代价,还是与我结婚,勇气与决绝,我丝毫比不上。”

“都过去了。”孟远又哽咽。

蒋勘正摇摇头:“可是对于我而言,这才刚开始。”他苦笑:“我终于知道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是什么滋味了。你一点点关心,我就整颗心都跳起来,方才找不到你,又失魂落魄。”

“那些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他问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孟远眼眶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她连忙抓住蒋勘正的手,哀声求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蒋勘正却反手扣住孟远的手,贴到了自己的心:“我这里,”他笑了笑:“现在也很疼。你从前也一定是这样疼的。”

“远远,我也爱你啊。”蒋勘正依旧笑,而孟远却又掉了泪,一滴一滴尽数流在蒋勘正的手心里,冰凉而沉重。

“在楠木市的时候,撞开你,我竟然是感到心安的。想着,你还是安全的。你别哭,我道歉,爱你偏偏爱得那么晚,让你受苦。”

多少年前的少年,穿过记忆,捧住她的脸,终于跟她说爱她。

可是她孟远在伤透心以后,终于没有年少时的那份勇气,去回头。

蒋勘正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现在为难。你别哭,不要哭。我要等你,就像你当年等我一样。我会在你最为方便的时候出现,不给你添乱,不让你流眼泪。”

他又亲了亲她额头:“你不想回头,就让我赶上来。”

“阿正。阿正。”她像从前那样叫他,语气轻而缓,可除了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要像九年前的孟远那样有勇气。”蒋勘正依旧笑着:“你不愿回头重新开始,那就让我追上你,某一天并肩同行你再考虑,好么?”

蒋勘正愿意付出与等待,以她为重。孟远得到这样一份深沉的承诺。她酸涩的心慢慢发酵,愈发得酸痛。

蒋勘正松开了抵住孟远的额头,牵起她的手:“你同事还在等着,我们走吧。”

他带着她一点点走出阴影,回到了剧院的正面,午后的阳光轻轻扫到他们身上,一个个小小的光圈将他们两个人包围在一起。

专辑行程结束之后,孟远去了纽约,孟军和李深也都到了美国,不过他们是在波士顿,两人纷纷都开始新的学术研究。

孟远打算重新学习音乐,报考了罗彻斯特,因为资历和百代的推荐,她很容易便进了学校。她主修作曲。并且花了自己的一点积蓄,在学校附近组了个小公寓。

蒋勘正在第二天回了国,当天回了家属院,没想到蒋父蒋母都在。

他出国的事情,三个人都知道,只不过在饭桌上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谁也没有提。

吃完了饭,蒋父将他叫到了书房。父子俩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谈过话。

蒋父叹了一口气:“过去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你从小到大,自己做决定居多,我不会干涉你,你妈妈也不会。”

“我知道,孟远在纽约读硕士。不管花多长时间与精力,我都不会再放弃的。”

蒋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只见蒋勘正目光微沉却坚定如初。他拍了拍他的肩:“保重身体。”

“好。”

孟远在纽约办完了入学手续之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小公寓。这天她起了个大早,从前住在威尼斯,好多东西也不能弄到纽约来,只好都重新买起来。

她租了辆车,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不会开车。

蒋勘正出现得真是恰到好处,孟远一个人傻傻地站在街道上的时候,就看到他迎面走来。

他十分自然地接过孟远手里的车钥匙:“我正好要用车,你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孟远被他带上了副驾驶的座位,蒋勘正又倾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

“去哪里?”他十分自然地问孟远。

孟远看着他的侧脸发呆,明明是风尘仆仆刚下的飞机的模样。大概随身也没带任何东西,所以能轻松地就过来。

“去超市吧。”

两人到了罗切斯特市中心的一家大型的商超。蒋勘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推了辆购物车等她存包。

这么多年,孟远也没有跟他这样一起像平凡夫妻一样逛超市或者逛街逛商场。

他等在入口,没有丝毫不耐烦,即便风尘仆仆,却身形出类拔萃。

孟远终于笑了笑,大眼睛微微弯起来,她走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