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晞愣了愣,半晌后才问:“这件事,马克怎么说?”

“呵……”CoCo从鼻子里笑出来,“他?魏成豹嘴上吓唬两句,他就立刻让我打包滚蛋。想想以前,我为了给他买把电吉他自己省吃俭用,就觉得自己傻透了。我现在才明白,男人,原来只有下边硬的时候,上边才会软。什么山盟海誓,还抵不上半个烧饼实惠。”

未晞叹了口气,“不见得所有的男人都这样,你只是没碰对人。”

CoCo轻笑一声,“未晞,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小雯对我们说过,有一次魏成豹让她去酒店服侍一个很有背景的男人……”

未晞点点头,“记得,当时她进了房间,发现那个男人的老婆和孩子都睡在床上,睡得很熟。她想走,那个男人却把她拉进了洗手间。他们做那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老婆孩子就睡在外面。整个过程,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说,感觉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能想象吗?我当时都听傻了。一个男人,老婆孩子就在外面,一墙之隔,他竟然在这边跟应召女做爱。人人都说妓女下贱,究竟是谁下贱?”

未晞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雪又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极了暮春时的柳絮。

两人一时无话,CoCo是无话可说,未晞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CoCo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嗫嚅着,“未晞,你用不着替我难受。其实仔细看看,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我如今住在他的别墅里,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气派的房子。魏成豹有一句话说得对,女人生下来就是让男人搞的?跟马克,还是跟其他男人,有什么关系?马克比那些男人更坏,我对他那么好,他都不要我了。男人,都是一样的。我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自虐似的,咬出一道道鲜红的血印。

未晞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她孤苦无助地躺在阮劭南的床上,流着泪,流着血,也是这样骗自己。

时间与空间瞬息交错,眼前的景象与过去的记忆重叠,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声音,却是一样怯懦的眼神,认命的表情。

未晞,你一定要听话。听话我们才有饭吃,才有地方住。哥哥姐姐们虽然不好,可是外面的人不是更坏吗?外面的男人不但会骂你,打你,还会欺负你。未晞,你要记住,我们是女人,没本事的女人总要被男人欺负的。只要我们听话,不反抗,我们就不用挨饿,不用挨打,就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只要我们忍一忍,忍一忍就没事了……

眼前说话的人是谁?当年抱着她说这些话的人又是谁?

当年的她真的很听话,母亲叫她忍着,她就忍着。她要她怎么忍,她就怎么忍。可是最后,她忍住了,叫她忍着的人却没忍住。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柔弱怯懦的女人,会躺在自己丈夫的身边,用一把小小的铅笔刀,磨断了自己的动脉。

未晞见过那伤口,皮翻开着,肉都磨烂了。那把铅笔刀很不得力,在同一个位置重复划了很多次才成功。未晞无法想象,一向胆小怕事,在陆家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母亲,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用近乎自残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只有被人逼到“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的地步,她才会如此?

是的,她可怜的母亲不用再忍了,她解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喜气洋洋的世界。

未晞抬起头,望着远方迷离的万家灯火,望着荒凉之外的浮华世界,仿若自语似的问身边的人,“忍?你要往哪里忍?身家性命都被人抓在手里了,你要怎么忍?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选择,你拿什么去忍?知道吗?忍也是需要资本的。我们这些任人鱼肉、俯仰随人的角色,上天入地,还不是凭人家高兴,你凭什么忍?”

自欺欺人罢了……

CoCo一下愣住,伏在未晞的肩上痛哭起来。可哭也没有大声,就这样哭一哭,停一停,好像小孩子哭得太厉害噎住了气。

“未晞……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收尸,就像……帮小雯那样?我……我不想当一具无名尸,死了……变成孤魂野鬼……”

未晞抱着她,轻轻笑着,“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帮你。如果我死了,如非会帮你。如果我们都死了,大家都变成孤魂野鬼,你也不必怕了,就算下地狱,也有我们陪着你。”

CoCo轻轻一颤,抬起泪水迷离的眼睛看着她,“未晞,你说,真的有地狱吗?”

“地狱?”未晞口中念念有词,极目远眺,仿佛想穿过眼前化不开的黑暗,到世界的背面去瞧个明白。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地狱又是什么地方?我们在什么地方?我分不清楚……”

第十五章 作践

生活是什么?就是让我们用大部分的时间来经历痛苦,并且解决痛苦。

比如饥饿,比如贫病,比如漂泊,比如……

阮劭南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未晞和如非正要收工回家。

未晞看着阮劭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手机是他送的。旧手机被他砸了之后,他就给她买了这个,还让汪东阳亲自送到学校去。

最新款的手机,价格自然不菲。未晞收到手机的时候,电话薄上已经存了一串号码。阮劭南的手机,办公室电话,住宅电话,秘书台电话,司机电话……甚至连他助理的电话都有。

手机兀自响个不停,未晞认命地接起来。

“未晞,我想你。”

很好,一句话简单干脆,直指人心,未晞几乎可以看到电话那头阮劭南不容置疑的表情。

“太晚了,我想回家……”未晞试图垂死挣扎。

“你妈妈的骨灰,是不是该找个好点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他慢悠悠地说,轻寡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

这就是没得商量。未晞看着高远的天空,风卷着雪花吹过来,很冷,却冷不过他的三言两语。

“我让司机去接你。”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他永远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也不认为她有本事拒绝。

未晞心底一片凄怆,问:“你在哪儿?我自己去。”

阮劭南似乎有些惊讶,稍稍停顿才说:“我在公司,你知道地方。”

未晞放下电话后,看了看如非,有些抱歉地说:“如非,你自己回家吧。”

如非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会不会有事?”

未晞摇头苦笑,“不会有大事。不过……”她眼里满是冰凉的酸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阮劭南站在易天集团的最顶楼,看着落地窗外回旋的雪花。那银白色的雪片,轻舞飞扬,将黑夜包裹成银白相间的世界。

或许是霓虹灯的关系,此刻的天空是一种奇异的暗红,好像鲜血晕染了夜的胸膛。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因为在最热闹的商业区,所以就算过了午夜,这里依旧繁华得不似人间。

很少有人知道,易天主席在公司的最顶层,居然有间面积不小的起居室。这是在他接手易天后,令人特意将最顶层的会议室,间隔成现在的规模。

这里有卧室、书房、浴室、独立的卫生间、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他每每工作深夜,就在这里休息。所以待在这边的时间,甚至比家里还多。

其实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喜欢这里,更胜过那座靠近海边的别墅。

人总是要站在高处,才会知道低处的人有多么的渺小。才能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做俯仰随人的那一个。

呵,居安思危吧……

叮咚!是电梯的声音,他有私人电梯直达这里。阮劭南放下酒杯,打开大门,看到了一个雪人。

未晞整个人都是白色的,衣服、头发、眉毛,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屋子里温度高,雪很快化成了水,如同淋了一场大雨,只是这雨与盛夏的雨不同,冷如霜刀。

阮劭南在门口愣了三秒,几乎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他锁好门,一言不发,也不管她,自己进了另一个房间。未晞站在那里,像只溺水的流浪猫,光着双脚,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油光可鉴的地板上。

阮劭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什么都没说就扔在她脸上。未晞正想拿下来,脚就离了地,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

他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直接扔进浴池里,像扔一个麻袋。他的方形浴池很大,未晞连衣服都没脱,就快被水淹没了。

水很热,像无数根针在扎,受刑一样。未晞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不由得缩在一起。水面忽地涨了起来,她被一条胳膊锁在胸前。

阮劭南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浴池边上,后背靠着池沿,微合着眼睛。

他紧抿着嘴唇,下巴绷得很紧,喉结上下滑动,放在池边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适应了水的温度,未晞的身子渐渐暖起来,可衣服没脱,时间长了就痒得难受,忍不住扭动了一下。

“怎么了?”阮劭南睁开眼睛。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他太敏锐。

“不太舒服。”

阮劭南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

未晞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好。肩宽臂长,标准的模特体型,难怪穿什么都那么服帖漂亮。他或许经常做运动,贲张的肌肉,每一处纹理都很健壮,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和蓄势待发的兽性。

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阮劭南却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观察着她每一个表情,“跟我一起,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舒服?”

“是你要我来的。你只说你想我,没说想什么样的我。如果这样让你不满意,那么下次想要什么样的表情,请提前三天通知。” 几乎称得上是挑衅了。

话刚出口,未晞就后悔了,明知自己不该惹怒他,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罢了。

果然,阮劭南稍一用力,便将她压在池边的软榻上,角度恰好不会让她太难过,想要挣脱却又用不上力气。

他总是这样,谈笑间杀伐决断。连她对他的恐惧,他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从来不会将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却能让她怕他怕到骨子里。

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有令人眩晕的气息。未晞的心缩成一团,刚刚有些红润的面孔瞬间雪白,身子不由得僵在一起。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仿佛瞬间将那晚亲历的一切悉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掀起心中的惊涛骇浪,再一次被人碾成粉末,吞噬干净。

她不敢看他,侧着脸颤抖着。他却笑了,在她耳边促狭地说:“怕成这样,又偏来惹我?”

阮劭南见身下的人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人在他怀里,却是满眼的凄怅委屈,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移到她的耳边,柔柔地囁嚅着,“别怕,别因为上次的事记恨我,也别因为其他的事责怪我。我也生自个的气,本来心里想的都不是那样,却偏偏把那些不堪的手段用在了你身上。可是未晞,真的,但凡有办法,我也不会这样逼你。所以别怕我,也别躲着我。你不知道,你那个样了子,我有多难受。”

他吻着她的唇瓣,着迷似的软软说着:“就像我们以前那样,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黏着我的,你不知道,那时我多希望你快点长大。可如今你人大了,却跟我疏远了。未晞,你想要什么,你要让我知道。只要是你想的,喜欢的,有办不到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摘下来,好不好?”

星星?他心里明白她要的不是那个,却偏又拿这样的话来哄她?她想怎么样,上次在海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而他的回答是,这辈子,她想都不要想。

未晞侧过脸,淡淡应道:“今天遇到一些事,情绪很差……

阮劭南没说什么,手却伸向了她的衣服。未晞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本能地往后退,一只手揪着衣服,浑身湿漉漉的,缩在一角,像只可怜的小老鼠。

他将她拉近,不让她乱动,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会真的想穿着衣服洗澡吧?”

她当然不想,可是……未晞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他贴在她耳边轻笑,“我早就看过了,你还害什么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