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晞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杂七杂八混在一起。一会儿是母亲绝望而美丽的脸,一会儿又是陆子续在律师楼最后看她如救命稻草般的表情,然后是两个孩子无辜的大眼睛,最后定格在阮劭南的薄唇微微扬起的那抹高深莫测的笑上。

中间她惊醒过几次,之后又沉入了梦境。梦中似乎有人回来过,然而终究只是梦。没有人来叫醒她,也没有人回来拥抱她。到了后半夜,她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大床上,昏昏惨惨,无知无觉。

终于挨到了第二在早上,一个人醒过来,身边的枕头是平的,被子是冷的,没有人回来。未晞实在忍不住了,又给他打了电话,但依旧是关机。她又打了汪东阳的电话,竟然也是关机。她打电话给他的秘书,秘书问了她的名字,几分钟后,告诉她,阮先生今天没来上班。

未晞发现,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对了……

她打开书房的门,打开他的电脑,发现里面除了几张照片,她做的电子相册,那封英文信,再无其他。他挪走了里面所有文件,那都是他平时工作用的,这是什么意思?

她索性打开所有的抽屉和柜子,将里面的东西一口气都翻了出来。她心如擂鼓,急促地呼吸,发现自己离那个望眼欲穿的真相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恐惧。

慌乱中,抽屉里掉出来一沓照片,雪片似的散在地毯上。她一张张捡起来,然后,她像一座苍白的雕像,被定格在这一刻。

整整一沓,全是阮劭南和另一个女人的照片。而那个女人,就是在医院见过的谷咏凌。照片上显示的时间,竟是两年前拍的,背景也是天南海北,印尼、新加坡、越南、泰国……原来,他们已经好了很久了。那他为什么又要来找她?

呼之欲出的答案。

未晞颤抖着双手,又去翻捡其他的东西,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她又找出几张银行存单,都是衣服和首饰,价格昂贵,看了看时间,是他们冷战那段时间签的。

她瘫坐在地上……

眼前的种种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而梦中的人依然懵懂无知。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些照片和账单上,她竟一无所知。

这段时间,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孩子般满足的笑脸,他羞赧的表情,吞吐的话语,他强劲的拥抱,几乎将她撼碎的激情……这一切的一切,像快镜头回放般,出现在她眼前。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为什么直到今天,她看到的竟都不是全部的他?这样骗她,他究竟想干什么?

电话响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接起来。

“未晞……”竟然是阮劭南的声音。

未晞的眼泪忽地掉下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昨天晚上有应酬,多喝了几杯,就在酒店的客房睡下了。现在才睡醒,你没有怪我吧?”

未晞忍住哽咽,艰难地说:“没有……”

那边的人似乎重重松了一口气,接着声音轻快地说:“中午一块儿吃饭吧,我回去接你?”

“好……”

放下电话后,她将那些照片和账单装进一个袋子里,放进自己的皮包。然后去浴室洗了洗脸,换了一套衣服。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阮劭南的车也到了别墅门口。

未晞拿着皮包坐进车里,阮劭南像往常一样俯过来亲她。未晞挣扎了一下,他笑了笑,就退开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未晞心里像装了一只猫,抓心挠肺,百般煎熬。

不知不觉间,吃饭的地方到了,是他们第一次来的那家淮扬菜馆。中午人不多,还是那间包厢。

阮劭南点了几个小菜,又叫人沏了一壶茉莉香片,满室茶香。古筝的乐声依旧悠远缠绵,宛如真正的枕水江南,这里倒是什么都没变。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不会真生气了吧?”阮劭南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见她无意,就自己端起一杯细细品起来。

未晞的心跳得厉害,好像她才是说谎的那一个。她极力稳住自己,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口袋,放在桌子上,看他反应。

阮劭南不明所以,拿起来打开一看,随即笑起来,“我说怎么一路都绷着脸,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未晞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刚要开口,电话却响,是如非。

“未晞,你看午间新闻了吗?”

未晞心不在焉,“如非,我跟劭南正在谈事情,你一会儿再……”

“陆家那两个孩子,昨天晚上被人勒死了,尸体扔在陆家老宅门口。”

未晞徒然睁大眼睛,拿着电话,惊恐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男人却没看她,漫不经心地饮着茶,随意地望着窗外那棵高大的广玉兰。

“警察怀疑是绑票,但是陆家没钱付赎金,所以绑匪撕票。你父亲听说后发了疯,从医院大楼跳了下去,已经死了……”

电话掉在地上,可是没有坏掉,如非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震荡睦狭窄的空间里。

“未晞,未晞,你怎么了?你还在吗?”

阮劭南俯身捡起它,笑容满面地望着未晞苍白的脸,对着话筒,慢条斯理地说“她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打过来了。”

第三十一章你觉得你值吗

“是你做的?”

阮劭南向后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

“我发听真话!”

阮劭南笑了笑,“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记得我告诉过你,上流社会得分个原则,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连腥味都不能有。我当然不会自己做这种事,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在特别的渠道放点消息出去,自然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剩下的,只要坐着看戏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来,“发生这么大的事,陆家的人为什么没找我?”

“或许找过,不过那时我们在丽江。我怕他们会骚扰你,就在你的手机里把陆家人的电话,都设置成了拒绝接收。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未晞眼前一黑,半天才缓过来,艰涩地开口,“为什么?你答应过我……”

阮劭南哑然失笑,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好笑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笑话,“你以为你是谁?”

“什么?”

“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报仇?放过你们陆家人,还送陆子续的子孙出国读书?呵呵……”他笑不可抑,“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作王昭君了吧?难道你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我在利用你?”

他看着桌上的照片,又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没看出来,竟然还拿着这些照片,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指着上面的花容月貌,“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不过,你不用伤心,你不算是第三者,因为……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拨开她颊边的碎发,残忍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说,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连番的打击震得她神魂俱散,她摇晃了一下,像个傻子一样,重复着他的话,“你说……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爱你’?是你以为我在爱着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给几分颜色,你就当真。你不笨,只是愚蠢。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商人,追求的是物有所值,只对有价值的商品感兴趣。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你以为我要什么?”

他像看物品一样上下打量着她,笑道:“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感情?你觉得你值吗?你真的以为,我还惦记着小时候说过的几句玩笑话?我会找上你,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姓陆。”她浑身战栗,自己说出了那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自从你在‘绝色倾城’见到我开始,由始至终,都是你布的一个局。你制造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爱上了我,陆家人自然会找上我。而你,就利用我骗光了陆家所有的钱。我那天签的文件中,应该夹了一张财产移交协议,我已经把陆家剩下的资产全部转给了你。阮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阮劭南只是笑,“到底是在陆家长大的,还不算无药可求。其实,我那天已经提醒你了,‘看仔细点,别把自己卖了’。是你没听……”

是的,他那天的确说过,是她鬼迷心窍。她纵然是想破了脑袋,掏干了心思,她也想不到,他会这样欺骗她、利用她。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他玩得团团转。这么毒辣的计谋!这样迂回的心思!这样险恶的心肠!

她真的怀疑,他跟小时候认识的阮劭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曾经答应过,绝对不会伤害她。可连那誓言都是假的,他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未晞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竟然连一滴都控制不住。

她用手指揩掉泪水,哽咽地说:“你已经赢了,那些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是胜券在握。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利用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轻笑着,“因为我坏啊,我喜欢看别人充满希望,然后绝望的样子。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都要怪你父亲,他有没有把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说给你们听?”

未晞忍不住战栗,他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犹如刑具相逼,“他说了,是不是?虽然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从不多说一句。但是我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你都一清二楚。他跟我父亲合伙做生意,不但骗光了他所有的财产,还让他负债累累,又哄他借了高利贷。在我父亲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以帮他还钱为条件,霸占了他的公司。最后,在我父亲满心期待他这个好友可以帮他渡过难关的时候,他竟然逼得他跳楼。你难道不觉得,今天陆家发生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吗?”

未晞陡然睁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面孔狰狞得近乎扭曲,“没错!我是跟你父亲学的,他真是一个好老师,我才是他最合格的学生,我比你们陆家任何一个子女学得都好、都彻底。当年,我和我母亲在停尸间看到那具摔烂的尸体的时候,知道我当时什么样吗?我将早餐全吐了出来,那是我的父亲!”

他看着好,咬牙切齿,仿佛透过她,看着自己最憎恨的仇敌,“陆子续他老了,以我今时今日,赢他太容易。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他将我们一家人当初经历的痛苦,悉数经历一遍。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个一个受尽折磨,一个一个在绝望中死去。我要他充满希望地等待,最后却毁在了自己女儿的手里,死也不得安宁!”未晞被他抓得疼痛难忍,声泪俱下地说:“就因为这样,你就欺骗我,利用我?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你怎么能这么可怕,这么冷血?”

“谁不利用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陆子续精明世故这么多年,他会看不出来?可他还把你推给我,换钱、换命、换子孙的平安。他真的拿你当女儿吗?你们陆家人也真有意思,同样的儿女,也分个三六九等,哪个顾及你?谁不出卖你?”

未晞蜷缩了一下,紧紧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丝,眼睛却掉得更凶。

他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冷笑着,“你觉得自己可怜吗?你还不够可怜。我真该带你去看看我的妈妈,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可怜!什么叫做疯狂!不过,你见到可别害怕,她就住在城西那家疯人院里,每天要洗十遍澡,恨不得拿石灰搓身子,夜夜叫得像鬼一样……”

未晞几乎被他逼疯了,厉鬼索命也不过如此,她泪流满面地胡乱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阮劭南用力一甩,未晞跌坐在椅子上。她神情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美酒佳肴,绝望地问:“那么现在,陆家能动的就只有我一个了,你想怎么样?”

阮劭南笑了笑,讥诮道:“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我不爱你,可我也不恨你。仔细想想,你也挺可怜。陆家都不待见的人,我也没必要对付。你对我来说,就像那个纸杯,用过之后,就没有价值了。而我向来不会在没有价值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第一次来的,这些东西也是我第一次给你点的,咱们好合好散。有空的话,回别墅把你的东西收一收。那里我已经卖了,过几天会有人来收房子。”

他向门口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说:“对了,你妹妹陆幼晞,前几天已经死了,我忘了告诉你。医院说,是护士没把氧气管插好。真可惜,你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天色渐黑的时候,未晞才恍恍惚惚地从包厢里出来。直直地往下走,木制楼梯又高又窄,下楼的时候险险踏空了一级,隔着四个台阶,人就摔了下去。

店员马上过来,扶她起来,见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擦伤。尤其是腿,蹭掉了一块皮,露出红色的肉,血淋淋的。

“小姐,你伤得很厉害,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未晞推开所有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睁着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着了魔似的往外走。

这家菜馆建在半山上,吃饭的人都是开车来,此刻天又黑了,山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她一个,像具没了心思的行尸走肉,一路失魂落魄。

“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不过,你不用伤心,因为你不是第三者,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爱你’?是你以为我在爱着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给几分颜色,你就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