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对我的想法很不理解,恕一也不理解,小蓝就更不理解,似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认为,嫁给韩棠是我唯一的出路,其他任何一种选择都是不理性的,不冷静的,不正确的,甚至是莫名其妙,异想天开。

我不是故意要跟众人唱反调,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我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不是别人告诉我什么就是什么,不是别人说这是为了我好,我就一定要去遵从。

这个世界是千姿百态的,人也是如此。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自然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生。别人的意见可以拿来听,但是不能直接拿来用。

我自己的未来,我的人生,只有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我才会觉得心安理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韩棠给我什么样的生活,我就只能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给我多少感情,我就只能接着。他给我多少空间,我就只能在那个辖区里生存。他给我多少的自由,我就只能拥有多少。

我的想法,我不相信韩棠不知道。他能看出过去那些经历,让我变成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就会明白,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自由就是最基本的安全。

没有完整的自由,我的安全感永远都会缺失。小蓝离开之后,韩棠觉得家里不需要另外请一个人来做饭,因为还有我,大约也是认为,多给我安排一些事做,可以避免我胡思乱想。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萨伊德走了,那部分的课程已经结束,除了日常运动和英语学习之外,白天的时间还算充裕,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做饭着实不是我的强项,小蓝是煎、炸、炖、煮、烧样样皆通的武林高手,而我除了跟小蓝学会了几样炖菜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起初我以为韩棠会很不习惯,没想到,他倒是比我适应得更好,白饭一碗,炖菜一锅,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一想,人家是在拳馆长大的,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只怕那里的伙食还不如我做的,他不习惯都不行。不吃饭,饿得手软脚软,他还能练什么?

基本上,韩棠不是一个对生活细节要求很高的人。他认为所谓的高质量生活,就是健康的身体,开阔的生活环境,愉快的心情,和睦的家人,亲密的爱人,琴瑟和谐的床上运动。

他的衣食住行都以简单舒适为主,买衣服很少看牌子,也不是很用心,反正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当然,不穿更好看。

这些特点跟文昭尤为相似,或许热爱健身和运动的男人都有些共同的特质,不拘小节,落落大方,简单爽利,比起门面上的雕琢,更注重质量上的突破。家里的伙食一下降低了N个档次,省了不少伙食费,恕一很少再来蹭饭,家里的人口骤然减少了一半,我就更加寂寞。

不知道韩棠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出门的时候越来越少。后来干脆把事务带回家处理,他的书房稍微改造了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小型会议室。

于是,在我留在韩家的最后两年里,他们帮内所有大小决定,甚至是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都是在那个房间里诞生的。

它很有纪念意义,我曾经想把它拍下来,待我们百年之后,后人或许可以考虑将其保留下来,载入史册什么的。

后来韩棠提醒,毕竟他们还在转型初期,改革尚未成功,我的照片可能会变成他们“非法集会”的证据,他倒是无所谓,不过其他人大约会有点紧张,最后只得作罢。

自从韩棠把公事搬回家里,我的确是没那么寂寞了,可韩家老宅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时不时有些身份不明的人进进出出。我本能地想要回避,有时候却是避无可避,我要学习,要运动,要做饭,我不能躲在房间里永远不出去。

他们见到我很有礼貌,我对他们也很客气。

本来彼此相安无事,可是日子久了,有些人长了心眼,每次来家里找韩棠,都会先来探探我的口风:韩先生今天心情如何,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发脾气…如此云云。

我不是很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韩棠那张脸越来越深沉如海,他心情如何,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变脸太快,面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面孔。如果把他在床上调戏我的劲头作为衡量标准,他就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大好青年,天天生龙活虎,阳光灿烂。不过很明显,这个判断方法的准确率太低,适用范围又太窄。

我个人觉得,他们想多了。韩棠不是一个朝令夕改,前后不一,由着自己的情绪处理问题的人。他善于听从意见,但正如恕一所说,前提是,你要比他更有道理。

可是我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们听,说了他们也不信,说我不知道又显得轻慢。后来被问得紧了,我就干脆以他的饭量当作衡量标准,心里想着,一个人胃口好,心情也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然后有一次,他整整一个星期胃口都不太好,于是他的心情就“坏”了一个星期。后来我才知道,他吃得少,是因为他牙疼,跟心情无关,看来这个方法…也不是很靠谱。

我一直认为,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古人说“至尊者至刚”,这句话用在韩棠身上再合适不过,离开那个灯火辉煌的擂台,他就是一个天生的领袖,年少时的经历和多年的职业拳手生涯,让他比常人意志坚定,且胆识过人。

在那段时间,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转变,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可以让那些原本反对他的人心悦诚服地追随,靠的不是权力和凶狠,而是胆略、智慧、眼界和实力。

他很清楚,让别人敬而生畏,需要实力;威而不怒,需要实力;慑服众人之心,需要的还是实力。他的计划深谋远虑,改革大刀阔斧,治下恩威并施,组织运筹帷幄。

我相信韩棠的理想,他早晚有一天会带着韩家人走出历史,退出那个惊心动魄的舞台,走向一个没有灰色,没有阴暗,没有暴力,更有希望的未来。他能让一个庞大的国际赛事为他修改规则,就能开拓一个崭新的时代。

当我把这些想法说给韩棠听的时候,他抱着我低低地笑,打趣道:“既然我有这么多优点,你为什么不嫁给我?”

我看着他,“男人不是拿来比的,是拿来爱的。如果一定要嫁给最强的那一个,那我应该去嫁给超人。”

他听完嗤笑,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色,笑完之后却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我,黑暗中的韩棠少了几分阳光下的攻击性,看起来非常英俊,一种近乎邪气的英俊,似笑非笑的模样尤其蛊惑人心。

他把额头贴在我肩膀上,像一个在路上走了很久的人,乏力地、疲倦地、甚至有点虚弱地说:“小夏,我很累。”

在后来那段日子,这样的对白基本上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我从最初的震惊和意外,到后来的接受和习惯,也没用多少时间。

我长长地叹息,轻轻拍他的背,安慰道:“我知道,你辛苦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以后每天晚上老老实实地睡觉,别总是把我扒得光溜溜的,搂在怀里上下其手,你会轻松很多的。真的,不信你试试…”

他低头,狠狠地亲我,亲完之后断然拒绝。他认为那是他的福利,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在外面辛苦打拼的心灵寄托,我没有权利剥夺,这样很不人道。

我拒绝他的轻薄,他说我不人道,这样的逻辑大概只有韩棠才懂。

总之,每次一说到这个问题,我就被他闹得头疼。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典型样板,可韩棠在这件事上,能比我固执一万倍。

我不知道“量的积累”是不是真的能达到“质的飞跃”,然而事实上,我的确是不再害怕他的碰触。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或许是时间真的慢慢修复了过去的伤痛,让我开始迎接一个崭新的未来。

当年文惠没有帮我解决的问题,硬是让韩棠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一点一点纠正了过来,这种感觉有点像“温水煮青蛙”,可是在他怀里,我却真实地感觉到,我是被珍视的,也是被呵护的,更是被尊重的。

第六章:该来的永远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

日子像流水一样悄悄过去,时间辗转到了我们三年之约的最后一年。

韩棠的改革稳步向前,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支持者渐多,反对的声音渐小,随着那间小型会议室里的争论声越来越少,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好,虽然那个目标朝夕之间不能完成,至少前景乐观。

用恕一的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阳光大道的正路可以走,谁还愿意用那些高危鬼祟的手段赚钱?意见不合可以沟通,但是没有人会跟钱作对。

外面的山河变色,风起云涌,到了我这儿,只是恕一和韩棠茶余饭后的三言两语。我无意去探询太多,他们也有意回避,并不愿过多地把我带入那些纷争之中,这无疑是一种更为贴心的保护。毕竟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除非我一辈子不离开韩家,否则知道太多绝非好事。

这一年,我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身体健康,生活规律,一直在坚持学习和运动,英语水平又提高了不少,最大的好处就是看美剧再也不需要字幕翻译。估计把我一个人扔在国外英语区,就算不能混得风生水起,至少也不会寸步难行。

闲暇之余,我开始研究运动医学和心理学,首先拜读的作品就是弗洛伊德的《性学三论》,据说这是一本具有革命意义的神书,心理学研究者们的瑰宝,透过性欲窥探人性,很有现实意义。

韩棠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对这本书有兴趣。他说,如果我对于两性方面的问题有任何疑问,完全可以去问他,他十分愿意给我解答,顺道实战演习。

我没敢告诉他,其实我看这本书,只是想知道,一个男人能用三年时间跟一个女人玩“禁室培欲”,又能信守诺言,不越雷池,他究竟是什么心理?

实战演习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偶尔闲暇的时候,两个人就两性问题时不时也会进行一些讨论。

有一天,我们一起在健身室练器械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搞不懂那些玩SM的人究竟是什么心理,人不是应该怕疼的吗?怎么会有人越疼越兴奋?”

他放下哑铃,想了想,对我说:“其实也不难理解,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完善的系统。就像饥饿时会自动降低基础代谢率来维持体重,以免机体消耗过大。当疼痛出现时,身体也会分泌让人兴奋的激素来缓解疼痛。所以你觉得他们疼,其实他们很享受呢。”

我看着他,“没想到,你对这方面也挺有研究,失敬失敬。”

他将毛巾搭在旁边,瞟了我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哪里,我是在跟你讨论。你有这样的心理吗?越疼越兴奋。”我做完一组背部下拉,将手柄放回原位,看着我的研究对象。

“哦,不,我更喜欢让别人疼。”他从哑铃凳上站起来,走过来,弯下腰,贴近了看我,“比如,我就幻想过,用皮带把你绑在床头,或者吊在床柱上,扒得像刚生出来一样,任我为所欲为…”

我把毛巾扔在他脸上,红着脸说:“流氓!”

他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笑道:“男人有些奇怪的想法很正常,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时候。安全感少了,控制欲就多了。不过正常人只会想想,不会真的付诸行动。毕竟,再强烈的感情都不能成为伤害对方的理由和借口。再说正常人完全可以通过轻口味的性爱让自己得到满足,如果一定要伤害对方,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那这个人就真的有问题,就算不是一个十足的变态,心理也十分阴暗。”

我正在喝水,听完他的说法,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他走过来,把我的水瓶抢走,自己喝了一口。

“什么情况?”

他贴在我耳边,吹出呼呼的热气,“比如,如果你自己要求,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我乐意效劳。”

我的脸又红了,把那瓶水从他手上拿回来,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都浇在他头上,“来,天气燥热,冷静一下。”

这样做的后果是,我被他当麻袋一样扛在肩上,带出了健身室。我大头朝下,头晕眼花,像只兔子一样直蹬腿,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遇到来开会的恕一。

我如同见到了救星,“恕一,救命!你堂哥要杀了我,快救救我。”

他太没人性了,居然看了看手表,慢条斯理地说:“堂哥,还有十分钟开会,别玩闹得忘了时间。”然后就丢下我不管了。

一路胆战心惊,被韩棠扛到了后花园,那儿有一个小型游泳池。

明白了他的意图,我淡定了,对扛着我的人说:“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给我一个理由。”

“哥哥,你忘了,我不会游泳啊。”

“记得…”他笑得有点开心,“可是,我会啊。”

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他,“别…我刚做完运动,浑身都是汗,你就这么把我扔下去,我会抽筋,会生病,我会死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不会让你死掉。”

他说着就扒开我的手脚,把我扔了下去。

本来只是一个玩笑,可是韩棠忘了,刚做完运动的人免疫力都比较低,加上我之前就有点感冒,凉水一泡,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整整烧了三天,眼睛都烧红了。

韩棠叫人填了后院的泳池,在床边陪了我三天,大概每隔半个小时就探探我的鼻息,好像真的怕我就这么一睡不醒,尽管他给我请来的那个最好的医生一再向他保证我死不了,他还是不放心。

这件事告诉我们,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就算死不了人,也会吓死人。

可是,吓人的又何止这一件?在最后这一年中,韩家前后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恕一迅速恋爱,又迅速失恋了。我一直觉得恕一此人与众不同,没想到他谈个恋爱也比别人传奇。

他爱上了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可是人家不爱他。那个女人生了孩子之后,交给了乡下的父母,自己一个人去找孩子的父亲。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居然双双横尸街头。

恕一替他们收了尸,把那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从乡下接过来抚养。据说,孩子的母亲是一个妓女,而父亲是一个底层毒贩。

韩棠三言两语跟我叙述完这个本该惊心动魄的故事,我整整愣了一分钟。

在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种非常阴暗的情绪,结局太过悲惨,而时间太过吻合,想起唐晚死时,恕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某些不好的想法挡都挡不住。

我忍不住问韩棠,“你觉得,那两个人的死…跟恕一有没有关系?”

他明显怔了一下,沉思片刻,“应该不会,恕一不是那种人。我昨天刚见过他,他真的很伤心。”

也就是说,其实韩棠也不是很确定。

他帮我把碗筷摆好,平淡地说:“别想这么多了,这件事应该跟恕一无关。贩毒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不过的确来钱快,才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

我抬起头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底线在哪儿,有些东西我过去都不碰,以后更不会碰。”

我在心里叹气,我相信他的承诺,可是这个世界太过变幻莫测,我怕某些人、某些事、某些现实,会逼得他身不由己。

不管内情究竟如何,至少我用眼睛看到的是,恕一这次真的很伤情,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跟韩棠在一起待久了,我变得有点多疑。越是精明的人考虑得越全面,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容易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几个月之后,又传来一个噩耗,韩棠在加拿大的母亲病危。他接到病危通知立刻赶了过去,也只看到了老人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