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孤零零地站在加护病房外面,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透过玻璃,牢牢地盯着里面那个呼吸微弱的人。已经一天一夜了,他依然睡着,毫无清醒的迹象,身上插满了管子,四周都是仪器,那些管子和仪器用来帮助他维持生命。

  谷雨多想进去抱抱他,跟他说话,陪他度过难关,对他说要加油,要努力,她和宝宝都在等他。可是医生告诉她,这样不可以,他还没脱离危险期,她不能进去。

  谷雨痴痴地望着里面的人,他的脸色那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好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有风轻轻一吹,他就散了。

  她两手扒着玻璃窗,恨不得自己可以破窗而入,可是她做不到。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一边用衣袖抹眼泪,一边委屈地哽咽着:“你答应了会来接我的,你怎么又骗我。”

  秦川买水回来,听到谷雨的话,心里难受,把水塞进谷雨的手里,她不肯接,只是倔强地看着ICU里的人,好像自己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了一样。

  秦川看得心疼,轻声安慰她:“谷雨,阿泽会醒的,他一定会醒的。”

  闻言,她转过脸,哭红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真的吗?他真的会醒?”

  “真的,医生说,他不是没有希望。”

  谷雨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脚背上:“你骗我,医生也说了,他就算过了危险期,醒过来的几率也非常低。我知道,没希望了,这次是真的没希望了。”

  没有人会想到,黎永孝的亲信居然在那次剿灭中漏网,潜逃来了港岛,埋伏在叶念泽周围,只为复仇,不为活命。

  秦川收到消息,马上带人赶到地下停车场,叶念泽已经泡在血泊中,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只婴儿鞋,眼睛看着放在旁边的手机,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不知道是上天垂怜,还是他命不该绝,那个人逃走的时候手受了伤,那一刀割裂了他的喉管,却没有彻底割断他的动脉,他们用布按住他的伤口,护送他到最近的医院,为他抢回了点滴生机。可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谷雨赶到的时候,叶念泽正在里面做手术。听到医生说病人会有生命危险,她吓得两腿发软,哭得不能自已,恐惧唤醒了所有记忆,关于哥哥的记忆,关于嫂子的记忆,他们都是这么走的,是死亡带走了他们。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抓住医生的袖子,声嘶力竭地求他救救她孩子的父亲。

  医生见惯了生死,却从来没见过哪个家属竟激动成这样,几乎是哭天抢地,如果他多说一句话,他几乎怀疑,眼前的小女孩会先把自己哭死,或者把他勒死。医生被她吓得不敢言语。最后是韩恕一在后面打晕了她,医生才得以脱身。

  秦川和韩恕一把她安置在一间独立的普通病房,不敢让她远离,两个人都知道,如果谷雨睁开眼睛见不到叶念泽,她只会比之前更加失控。

  等谷雨醒过来,叶念泽已经进了ICU,她什么东西都不吃,一口水都不喝,踩上鞋子,就跑过来找他,见到躺在里面的人,就再也不肯走开。

  秦川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两天没洗脸,她的脸有点脏,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肮脏的布娃娃,又疲惫又颓废。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病房里的人,眼神狂热而绝望。他不由地担心,如果叶念泽就这样走了,或者变成了一个活死人,眼前的小姑娘会怎么样?会不会随他而去?

  两天之后,叶念泽被移出了ICU,危险期过了,人却没有醒来。

  医生推测得没错,失血造成的脑部缺氧损伤了大脑的部分功能,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呼吸的植物人,身体还活着,意识却不知道游移到了哪里。至于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这个没人说得准,医生也给不出确定的答案,只能听天由命。

  秦川听到这个结果,有些担忧地望着谷雨,没想到,她却变得异常冷静。

  她坐在叶念泽的病床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有点凉,但并不冰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并不僵硬。她看着他,执着地相信他只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只要睡够了,他就会醒过来。

  她每天都守在叶念泽身边,为他清洁擦身,为他修剪指甲,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秦川请来的护工都被她撵走了,她坚持自己做这些事,好像她做得越多,他就有越大的希望能醒过来一样。

  秦川不忍心揭穿她的自欺欺人,所有人都不忍心,他们安静地看着谷雨为那个人做尽一切,不愿意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四肢还是那么细,人还是那么小,穿上叶念泽买给她的孕妇装,就像在肚子上绑了一个西瓜。秦川怕她太操劳,会影响孩子,跟她提出建议,她这才同意把照顾叶念泽的事交给护工来打理。

  她去参加孕前辅导课,每天都坚持做适当的运动,吃很多东西,虽然她每次想起宝宝的爸爸还躺在医院,就会没有胃口,但她还是努力地吃下去。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一起承诺过,要给孩子最好的一切,她必须让宝宝吃饱,哪怕每次想起叶念泽,她都难受得几乎食不下咽,她还是在努力。

  她依然每天坚持去医院陪叶念泽,跟他说话,把自己每天的生活琐事,哪怕是再鸡零狗碎的小事都讲给他听,就像在顾清明墓前做过的那样。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醒。然而这样的生活却变成了一种信仰,她人生里惟一的希望,只要他还活着,还有心跳,还有呼吸,那就是希望。

  八个月后,谷雨在医院准备待产,她坚持要自然生产,可是生到一半发现胎位不正,出于安全考虑,医生建议剖腹。

  秦川和韩恕一等在产房外面,护士询问他们二人谁是产妇的丈夫,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两个人互看一眼,韩恕一说:“我是产妇的哥哥,我来签。”

  等待空当,韩恕一一直站着,时不时看着产房的方向,眼神明亮,神色平静。秦川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韩恕一。有些事,谷雨并不知道。

  自从叶念泽入院后,叶家的叔伯步步紧逼,他们要求秦川交出公司的股份和叶家的控制权。控制权可以交出,可公司是叶念泽的心血,有人妄想不劳而获,秦川自然不肯就范。

  他们咄咄逼人,秦川摆出谷雨,她肚子里怀着叶念泽的孩子,属于叶念泽的一切,应该由她跟孩子来继承。

  叔伯们却说:秦川是叶家的养子,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姓顾的女人更是居心叵测,怀着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叶家的种,不能考虑。

  就在秦川跟一群老狐狸孤军奋战、精疲力竭之际,是韩恕一出手帮助了他。

  他对叶家的叔伯说:“顾清明是我的兄弟,谷雨就是我妹妹。如果怀疑孩子的身份,等孩子出生,可以验DNA;如果想拿走叶家的控制权,敬请随意;如果以为她们是孤儿寡母,就想趁火打劫,想欺负我们韩家人,那得先问问我韩恕一答不答应。”

  叶家叔伯这才作罢。

  秦川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阿泽出事那天,是你通知我,说有人会伏击他,我才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藏了一个话尾,仿佛别有深意。

  韩恕一看向他:“你怀疑我早就知道消息,却只是带走了谷雨,留他一个人等死?如果我说,我带走谷雨之前,并不知情,得知消息之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了你,你相信吗?”

  秦川沉吟片刻,点点头:“我相信。”

  “不怀疑我撒谎骗你?”

  秦川说:“不想去怀疑,也不愿意去怀疑。我宁肯相信,每个人心中都藏着魔鬼,可更多的还是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用恶毒的心思去揣摩你的动机。”

  韩恕一低下头:“其实,我嫉妒他,非常嫉妒他,嫉妒他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得到一个人的心。而另外一个人,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嫉妒归嫉妒,不代表我就要嫉妒到置他于死地。那天收到消息,我立刻就通知你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秦川凝目看着他,半晌后,轻轻一笑:“这世上有好些人,道德都是用来刻薄别人的,你正好相反,用来约束自己。”

  韩恕一说:“或许,我只是更容易向自己妥协,因为知道会良心不安,承担不了那些可怕的结局。”

  听到这个说法,想想眼前的困局,秦川忽然觉得难过:“谷雨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阿泽身上了,如果他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