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冷奕勋似乎半点也不气,手中扇子摇得悠闲,漂亮的黑眸里还带着一抹玩味与不屑:

“你倒是有爵也有官,可哪一样是靠自个的本事挣来的?”说着,手中扇子潇洒一收,走近冷昱一步道:“小爷若想要爵位,定不会萌祖荫,要做官也是下考场得功名,堂堂正正的做,决不靠着父辈捡现成。”

冷昱与夜安离都是萌祖荫的世子,因世子之位而得官,这是京城世家子里再平常不过的,天经地义的事,但由冷奕勋这样一说,两人顿觉大失面子,冷昱冷笑道:

“下考场?说大话也不怕交税,你当是人人都能考中进士的?”冷昱讥讽道。

“冷世子可敢下考场试试?到时看谁的排名更高!”冷奕勋漫不经心道。

冷昱素来自负,自是不愿示弱:“考就考,只是某人要记住了,既然不愿萌祖荫,理国公世子之位可莫要才是。”

夜安离见两个越闹越僵,忙打散方:“案子还没查清呢,要考也是以后的事,小云,你不是说要再验尸体么?这就去吧。”

贤妃也怕冷奕勋与冷昱闹翻,忙拉住他道:“没想到小弟对查案也有一手,怪不得你的丫头也这么能干,走吧,说不定这姑娘还真能查出些端倪来呢。”

冷昱冷哼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再来到景乐宫偏殿,尸臭味还是那么浓,已经引来了苍蝇,几个宫人正拿着拂尘驱赶。

“小云,真查不出来的话,也只有请你剥尸了。”夜安离闻着那臭味实在不想进去,想了想道。

好象也只能这样了,是病死还是被打死,总有个死因,如果外表硬是看不出来,就只能解剥尸体。

“再让我看看吧,也许有什么地方错漏了。”这个时代,对于将人开膛剥肚实在惊世骇俗,刘美人可是宫廷贵人,又是七皇子的生母,这种事情弄不好,是会惹来杀头之祸的,不到万不得已,绯云也不想。

带上手套,绯云再一次将刘美人的尸身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任何足以致命的伤痕,她又搬起尸体的头部细看。

这个时代的人是会武功的,若是有人来个金针刺穴杀人,想看到伤口也确实难。

忽然,她感觉刘美人的发髻有些不对劲,拂了拂她的头发,竟然有几丝长发脱落下来。

不对啊,才死几天的人,怎么会掉头发?

绯云忙去拨弄那一处头发,竟然看到有蛆虫从头顶发间爬出。

这里绝对有伤口!

绯云大喜,忙将发簪取下,拨开头发,果然,看到又一条蛆虫正从芝麻粒大小的小孔中爬出。

“二爷,我找到了。”绯云的声音透着喜悦:“有人在她的顶门穴中钉下一颗铁钉,这应该就是致命伤。”冷奕勋闻讯过来,细细查看,高兴地伸手揉了揉绯云的额发:“不错,没给你主子我丢脸。”

若非看他一直护着自己,绯云真的想再给他一个白眼。

“可是小云姑娘,刘小主既是被人用铁钉钉死的,为何头顶没有流血,身上一点血痕也没有呢?”一直守在一旁的忤作不解地问。

“大人你来看,她头顶伤口周围的头发和皮肤都有烧焦的痕迹,因为伤口太小,所以没有注意,但可以见得,这根钉入她顶门穴的铁钉是烧红过的,铁钉钉入时,毛细血管被烫封,所以无血流出。”绯云解释道。

忤作听了佩服地点头道:“小姑娘,你的验尸之术真是高明,我等自愧不如。”

冷奕勋笑得春风得意:“本公子的丫头,便是京城最好的忤作也未必能比!”忤作年岁不小,浸淫这一行多年,却比不上一个小丫头,实在汗颜,冷奕勋的话让他很不舒服,却是事实,只得苦笑着垂下眼帘。

冷昱知道冷奕勋在讥讽自己,虽然生气,却又不得不忍着,谁让人家的丫环确实查出了所有太医和忤作一起联手也没能查出的死因呢?

忤作果然从刘美人的头顶取出一根寸半长的铁钉来,至此,刘美人的死因终于查清。

夜安离再次提审长福:

“长福,你为了谋财,用铁钉钉入刘美人的头顶至其死亡,而后又移尸,你可认罪。”

长福愕然地看着那根铁钉,哭道:“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奴才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为了区区一块玉佩而谋财害命,奴才那宝盒里,哪一样东西不比这块玉佩好啊,奴才真没有杀人啊,大人明鉴!”

第三十章:刘美人之死十

冷昱先前在冷奕勋这里输了一程,就想在抓凶上有些建树,怒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啊,动大刑。”

长福很快被拖下去打板子,一阵惨叫过后,又被拖上来,他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还是不肯认。

冷昱气急,让人上火刑,绯云闻言就皱眉,如此屈打成招又有何高明?如果长福不是凶手,他岂不是白挨了这番苦痛?

“请等一等。”眼看着烧得通红的火钳就要烫上长福的前胸,绯云忍不住开口道。

冷昱虽不喜冷奕勋,对绯云这个特别的丫头倒是欣赏,皱眉道:“姑娘又有何见解?”

绯云走到堂中道:“大人,屈打成招终非上策,小女觉得长福的话也有几番道理,他虽爱财,却未必就为一块玉佩而谋害宫里的正经主子,而且还是七皇子的生母,他是宫里老人,应该知道其中厉害,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夜安离也道:“不错,本官也觉得长福杀人的可能性不大。”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不是罪犯也是知道内情之人,这厮太过狡猾,不打定是不招。”冷昱却一意孤行,仍然让人继续行刑。

耳边传来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和凄厉的惨叫,满堂飘溢着焦臭味,绯云虽然见惯死尸,却不忍看对活人如此残忍,再次上前道:

“大人,小女还是认为长福不可能是凶手,或者说,不可能单独行凶,因为他是残疾,右手少了大拇指。而想要将铁钉钉入活人的头顶,他必需一只手握重物,另一只手握夹子夹住铁钉,这样的行为对普通人来说并不困难,但对长福来说,万万难成。”

冷昱明知绯云的话在情在理,却越发觉得脸上无光,下不得台,他铁青着脸并不喊停,衙役只好继续。

冷奕勋懒散地往长椅上一坐道:”蠢人就只会蛮干。”

他这话有如点了火引,冷昱腾地站起来喝道:“你有本事冷嘲热讽,倒把真凶找出来啊。”

“我为什么要找真凶?本公子一无爵二无官,找不找得到真凶干本公子何事?”冷奕勋闲闲地拿出一个小瓷瓶在鼻间闻了闻,又递给绯云。

绯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清新爽朗,胸中那股恶心感顿除,舒服了很多。

“你…”

他把冷昱的话全原幅原样还了回来,冷昱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阿奕你那瓶里装的是什么?也给本宫闻一闻。”贤妃也早受不了堂中的气味,掩嘴道。

“给你闻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丫头平素就爱查个凶,破个案玩儿,娘娘把这件案子交由她来审,三天之内给娘娘和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其他闲杂人等,只能在一旁观摩,不许杂嘴杂舌,扰乱她的思路。”冷奕勋将瓶子递出,待贤妃伸手接时,他又收了回去,笑道。

“哪里来的丫头这么本事,连朕的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都成了闲杂人等。”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堂外传来,所有人全都跪了下去。

“起来吧。”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看着那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绯云没来由觉得有种淡淡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怎么也想不起,不由苦笑,本尊身份低贱,怎么可能见过皇帝?

而锦泰帝的身后,袅娜而来的是位宫装丽人,如果说贤妃高贵冷艳,气质卓然,那这位美女则是集万千娇媚如一身,行动时似风吹柳摆,安静处又似娇花照水,一双大而润的眼睛更是秋水莹莹,望之生怜。

“皇上,阿奕他开玩笑呢。”贤妃上前行礼道。

“果然不愧是贤妃妹妹的兄弟,连说话都这么霸气,比起本宫那兄弟庭宇来,真是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宫装丽人含笑道。

贤妃面色一紧道:“贵妃姐姐说笑,阿奕素来小孩子脾气,不知天高地厚,自是胡言乱语,哪比得庭宇,弱冠之年便进了阁部,实乃少年英雄也。”

皇上似乎不想听两个妃子的唇枪舌战,问夜安离:“可查出刘美人的死因了?”

夜安离便将绯云查探的结果向皇上禀报了一遍。

皇上脸色不太好看,睨了淑妃一眼:“爱妃,长福的嫌疑确实很大,你闹着要朕来替你做主,这个主,如何做?”

淑妃明媚的双眼立即盈上水气,作势要跪:“皇上,臣妾管教不严,请皇上治罪。”

皇上一抬手,不让她跪下去:“罢了,夜卿也说,他未必就是真凶,起来吧。”

淑贵妃谢过恩,深深地看了绯云一眼。

“你就是夜卿口中的小云?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你说说,为何不让阿昱对长福行刑?”皇上对绯云倒是和颜悦色。

虽说第一次见皇帝,但绯云是现代灵魂,骨子里并没有太多阶级观念,这位中年大叔笑得和暖,她也就没了紧张感,淡定地回道:

“回皇上的话,小女之所以如此判定,其一是从杀人动机上,其二则是长福的身体上,这其三就是从刘美人的行为上。”

皇上问道:“这其一和其二朕听夜卿说过了,你且说说说这其三。”

“小女觉得刘美人的行为很古怪,不合常理,她是一个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孕妇,为何会在自个住所里点安息香,这是其一,其二,她半夜三更为何会迷晕自己的宫人出去,她出去做什么?要见什么人?

其三,长福为何也会在半夜三更出现在长春宫外,这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

小女说长福不一定是凶手,也许是帮凶。但这一切,都只是小女的猜测,当不得真。”

绯云认真地回道,她思维清晰,条理明了,小脸因为自信而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夜安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每当她谈起案子时,她由内而外都透着一抹威严与庄重,眼神自信而宁和,总能深深地吸引他,目光随她而动,心尖上长出一根细细的嫩芽儿,向她伸展,攀缠。

突然脸一凉,被人泼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夜安离的眼睛都睁不开,吓得往后一跳,抹一把脸上,惊怒地看着冷奕勋,那人正闲闲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眸冷如霜。

他正要发作,就听皇上惊愕道:

“你说什么?刘美人怀有四个月身孕?

第三十一章:刘美人之死11

冷昱正乐得看夜安离与冷奕勋内讧,这当口当着皇上的面为个丫环争风吃醋…有人想死,他正好看戏!

可惜,皇上似乎完全被绯云的话震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不错,小女反复验过好几遍,刘小主应该是怀有身孕的,而且至少不小于四个月。”

见皇上果然不知刘美人怀孕,绯云心中越发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一时有些犹豫,如果牵涉到皇室丑闻,还要不要掺合下去,她倒是不怕死,就怕连累姐姐绯玉。

还有身边这位大美人,虽然臭屁又毒舌,但到底给了她一碗安稳饭吃,她不能恩将仇报啊。

“不可能,臣查探过,刘美人不可能怀有身孕。”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上前一步,跪下道。

皇上冷静地坐下来,沉声道:“小姑娘,你可知君前奏对,若是虚言枉骗,会是何罪?”

绯云摇头,她又没读过锦泰的律法,她的话在前世可当案情参考,具体要用仪器实查才行啊。

“皇上,小女反复按压过死者的腹部,她的腹部很胀实,刘美人已死超过三天,尸僵早就消失,她腹部里如果是脂肪或是肉瘤的话,应该很柔软,只有怀有身孕,才会是胀实的,因为四个月大的小孩子有骨有肉,摸上去会是硬的。”

“脂肪是何物?”夜安离懒得离冷奕勋,更不想让冷昱看戏,瞪了奕勋一眼后,默默擦干发际上的茶水,问道。

“肥肉。”

“噗呲!”贤妃实在没忍住,忙掩了嘴。

“脂肪这名称倒比肥肉雅了许多。刘太医,朕命你再去查探,看刘美人的腹部是否如小姑娘所说。”皇帝因贤妃这一笑,脸色缓和了些。

“你不是在理国公府将世子冷书宁的小妾剥尸么?皇上,也不用刘太医去查了,就让小云姑娘剥开尸体的肚子一看不就明白了么?”冷昱突然说道。

贤妃和夜安离听了都脸色一沉,冷书宁之死,理国公上报皇上,说的是急病暴亡,实情在府里都是封了口的,贤妃因是理国公的女儿,而被告之。

彩霞被剥尸一事,冷昱又如何清楚?

只有冷奕勋脸色如常,似乎这事与他无关。

“哦,小丫头还敢剥尸?”皇上也很震惊,倒没去细问理国公府之事,“若对查凶有益,朕便准你去剥尸查验。”

得了皇上的恩准,绯云要来一应工具,又给自己带上防护手套和面纱后,才动刀剥开刘美人的腹部,果然从肚子里取出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婴儿。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

两位太医早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

宗人府大堂寂静如夜,所有人连呼吸都变得轻缓,高堂上坐的那位脸色太阴沉,又半晌没有作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绯云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帝王的严厉与威压。想想刚才自己只凭意气做下的那些事,无一不是可以掉脑袋的。

“退散,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议。”皇上说罢起身。

众人皆愕然。

夜安离不甘心,刚上前一步,就被他身后的部下拉住,对他摇了摇头。

皇上竟然没有惩罚两位无能的太医,更不想继续追查刘美人的死因,这太让人意外了,刘美人怀的可是龙种,皇上子嗣艰难,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却这样没了,就算不在意刘美人的生死,也该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两位太医手脚发软,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经过绯云时,刘老太医看着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淑贵妃冷冷地看着贤妃:“真是辛苦妹妹了,这么大的阵仗,可惜没什么结果啊。”

贤妃似笑非笑:“贵妃姐姐这是什么话,岂会没有结果呢?至少,没人再敢说本宫杀母夺子了,皇上圣明,定是能判断谁忠谁奸。”

淑贵妃笑得柔媚:“那妹妹咱们就走着瞧,看皇上更信重哪个?”

淑贵妃如风摆柳般走了。

贤妃嘴角微微翘起,一手搭在正要离开的冷奕勋肩上:“好弟弟,你这就要走了么?难得来宫里看姐姐一回呢。”

冷奕勋象触电一样拍开她的手:“娘娘请自重。”

贤妃撅起小嘴:“阿奕,咱们是姐弟嘛,姐姐疼你还不行么?”

一抹绯红自冷奕勋如玉的脸颊上迅速晕染开来,他难得苦下脸来:“你有事不妨直说。”

贤妃笑道:“乖,你低头,姐姐跟你说几句私房话儿。”

说着扯住冷奕勋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冷昱没心情看这两姐弟秀亲情,他似乎也很不满皇上对此案就此不了了之,甩袖离开。

夜安离却是若有所思,吩咐两位属下清理刘美人的尸体,离开时,看绯云立在原地发呆,拍拍她的肩,柔声道:

“莫想了,皇家的事,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可是人命关天啊,一尸两命,就这么着了么?”绯云郁闷道。

“小丫头,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贤妃看着殿外阴沉沉就要下雨的天,叹了口气。

前世也没少看宫斗剧,宫里只有权谋手段,人命确实不算什么。

绯云心情越发低落,就想快些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夜安离看她难过,沉吟道:“你…若是有难处,记得找我。”

“找你做什么?她没主子的吗?”冷奕勋扯过绯云。

“阿奕啊,小云着实不错,姐姐跟前就缺这样能干的,不如你留她在宫里陪我?”贤妃笑着说道。

“不给!”冷奕勋将绯云拽在身后:“你才说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她虽又蠢又笨又丑,到底是我的丫头,怎么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哪里又蠢又笨又丑了!

绯云恼火在他身后挥拳头。

贤妃看着就笑:“怕是由不得你不给,明儿本宫就召母亲进宫,我记得绯云是母亲的陪嫁家生子吧,契书应该在母亲手里,母亲定不会拒绝我的。”

冷奕勋微眯了眼:“你可以试试!”

第三十二章:刘美人之死32

贤妃掩嘴一笑:“跟你闹着玩儿呢,看你那样儿,想吃了姐姐不成?”

冷奕勋横她一眼,转身就走。

绯云不情不愿地跟上。

夜安离追上一步道:“小云,只要你愿意,我能让你离开理国公府。”

离开了又如何?

还是给人当丫头么?

绯云没有说话。

回府的马车上,绯云闷闷不乐地靠着车窗想心事。

下巴突然被捏住,脸也不得不转过来面对某张清美俊雅的脸。

“你很想离开?”冷奕勋声音低沉,周身骤冷。

绯云不知他哪根筋又不对了,想掰开他的手,却被他捏得更紧,下巴一阵刺痛,恼道:“我只是不想当奴才。”

“那你想做什么?姨娘?”

妈蛋!

没法跟这个死封建男勾通。

莫非她除了当奴婢就只能做姨娘,姐当个正常人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