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就见冷奕勋的手在发僵,一副无措的样子。

贤妃拍拍他的背,默然离开。

冷书宁的死,绯云总觉得与冷奕勋脱不了干系,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多少兄弟情份,倒象是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冷奕勋对待理国公府的态度,很象是个外人,一个冷眼旁观着的外人。

本以为贤妃一走,冷奕勋会把那么幼稚的东西扔了,没想到,他一直捧在手里,直到上了马车,还保持着那个动作。

“爷,你要不吃,就赏我吧,我饿了。”绯云故意去抢他手里的糖包,再捏下去,该融了。

冷奕勋回过神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绯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收回手,嘀咕:“不就是包糖吗?小器。”

“贤妃是妾生的,她娘是夫人的陪嫁,小时候她能吃到糖,我却是没有的,她就会偷偷留点,送到我的窗子下,每每我想吃糖的时候,都会去窗子下找,明知道是她给的,我却从没当面谢过她。”

冷奕勋忽然幽幽地说道。

绯云怔住,原来他的童年也有不愉快的故事么?

不过,他不是嫡子么?为何妾生的贤妃小时候都能吃到不怎么起眼的姜糖,而他却不能?

“爷…”

“你小时候更吃不到吧?差点忘了,你是扫把星。”绯云才生出些许同情,就听他讥诮地说道,立即低眉,懒得理他,这个人不刺激她就会难受么?

“给你,别把口水沾爷衣服上了。”冷奕勋将糖包塞到绯云手里。

绯云决定化愤怒为食欲,打开糖包,却是楞住,里面哪里是糖,分明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泛着一抹刺鼻的味道。

怎么象是石油的气味,虽然淡淡的,但的确是。

这个时代怎么会有石油?

“是黑油!”冷奕勋拿过去闻了闻道。

“这里有黑油?”

“你也知道黑油?这可是从大月氏传过来的东西,听说一点就着,只是烟大得很,不方便用。”冷奕勋复杂地看绯云一眼道。

没提练的原油烧起来当然烟重。

贤妃为何要交给冷奕勋含有黑油的棉团呢?

绯云突然想起畅春楼后殿的那场雷火。

“爷,娘娘是想告诉咱们,畅春楼的那场火其实是有人用黑油为之?”

“如果真是雷击,殿顶的毁坏程度肯定要比殿内强,可我查过殿顶,被烟熏得厉害,却未见得烧损多严重,倒是那张床,几乎烧毁了一半,还有帐子、被褥,早就成了灰烬。这确实不合逻辑。”冷奕勋皱眉说道。

“不错,我也在床下发现有块圆形黑印,在后殿茅厕旁的草丛里还发现有个装满灰烬的铁锅,还特地包了一包灰烬,正待回屋研究呢…”

绯云也兴奋起来,将自己收集的纸包拿出来一闻,果然也有淡淡的黑油味,先前就觉得这味道熟悉,可是太淡,淡得几不可闻,加之又觉得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可能有石油,就压根没往这方便想,只觉得可能是混有什么药物之类,如今再一闻贤妃娘娘提供的棉团,才确定纸包里的灰烬也是含有石油的。

“看来,凶手一开始是想烧死刘美人的,但不知为何没有成功,又改成了用火烧铁钉这一毒招,比先前的火烧更为高明的毒计。”绯云总结道。

“用铁锅装浸油棉花直接放床低下燃烧,事后连铁锅这样致命的证据都还留在畅春楼,这一招可真幼稚,一点也不象同一个凶手的手法。”冷奕勋却冷笑道。不错,前一招真的是很幼稚,很容易就能让人查出来,并非是雷击,而后面这一招不但成功地杀死了刘美人,还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如果不是移尸的长福露出些许破绽,几乎可以说是完美。

那问题来了,前一个想杀死刘美人的是谁?又或许他只是想将刘美人从畅春楼中赶出来,住到交好的贤妃宫里,再将刘美人害死,如此再来个一石二鸟?

可刘美人当初应该知道有人要杀害她,明知不是雷击是纵火,为何她要替那凶手隐瞒遮掩?

只有一个可能,前一个凶手是刘美人的至亲或是需要保护之人!

第三十八章:刘美人之死之各方角力

不知为何,绯云脑海里就闪过七皇子阴冷而冰寒的大眼,那张紧繃着的小脸,和不符和他年纪的成稳与老练,想到可能的真相,她不由打了个寒襟,摇摇头,不允许自己再往那方面想,太残忍了。

贤妃能提供如此重要的证物,莫非也是知情人?那她知不知道,杀死刘美人的真凶是谁?

冷奕勋似乎也陷入了沉思,脸色并不好看。

马车却突然停了。

春喜在外头道:“爷,宁王世子要见您。”

冷奕勋皱眉道:“不见,爷没空。”

“好大的架子。”冷昱却是掀开了车帘,骤然捉住绯云的胳膊,就要将她往下拖。

冷奕勋快迅抓住她的另一条手臂往回扯。

两人同时用力,绯云立即感觉不好,差点尖叫出声,幸好冷奕勋及时松了手。

冷昱也用了巧劲,将绯云轻巧地甩在地上站住。

冷奕勋随之也跳下马车,折扇一甩就削向冷昱的喉咙。

绯云吓了一跳,这厮怎么说打就打,那可是宁王世子啊,伤了怎么办?

好在冷昱武功似乎也不弱,两人就在离紫禁城不到两里的大街上对打起来。

绯云看是眼花缭乱,她不懂武功,也看不出强弱,便靠墙站着。

“好你个冷奕勋,真当爷杀不了你吗?”似乎久攻不下,又没占到面子,冷昱怒火万丈,竟然拿了个盒子对准冷奕勋。

“暴雨梨花针!爷,小心啊。”绯云尖叫,那物太像电视里出现过的特种暗器了。

“小丫头果然有见识,不过这不叫梨花针,叫梅花针。”冷昱得意地说道。

有区别吗?一样都是杀人暗器。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有屑小才喜欢用暗器。”冷奕勋却轻蔑地说道。

冷昱听了更加恼怒,手一拉,一把细如牛毛的钢针就激飞出去。

近距离且数目巨大,听说针头还淬毒,只要射中一根就都有性命之忧,近距离使用,是此物最大的优势。

绯云吓得脸都白了,蒙住双眼不敢往下看。

只听得一声闷哼,有人重重倒地。

绯云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扑向那倒地之人:“二爷…”

腰身被人勾住,人也倒在坚实而温暖的怀里,鼻间是淡淡的柠檬香,某人身上好闻的,特有的味道,绯云不可置信地转头,就见某人正满脸笑意地看她。

咦,他怎么没事?那倒地的是…

冷昱躺在地上,脸色正以看得见的速度转黑。

真的有毒!

“活该!”绯云淬了他一口道。

如果不是冷奕勋武功高强,此时倒在地上的就该是他了。

绯云最讨厌卑鄙小人,冷昱就是。

“冷大人,你这是…”夜安离象鬼一样,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副紧张焦急的样子去扶冷昱。

“快…快给我吃解药,我身上有。”冷昱如见亲人一样激动道。

夜安离忙去搜他的身,边喂解药边吐槽:“我说冷大人,您这无缘无故的找阿奕什么麻烦啊,不知道他是个怪胎,不讲半点人情世故的,莫说你只是个亲王世子,就算你是太子爷,惹了他,他也敢杀了你。”

“他自己拿了刘美人的玉佩,却说交给我了,让七皇子找我闹了小半个时辰,烦都被烦死了。”冷昱气急败坏道。

“那你也不用拿出这么厉害的暗器来嘛,不知道阿奕是武学怪胎吗?”夜安离继续碎碎念:

“你这是什么毒啊,看起来好霸道,若是阿奕中了你的针,你会不会给他解药啊。为这么点小事就对阿奕下重手,冷大人,作为刑部管员你没有读过律法么?或者说,你在藐视律法?”夜安离的语气越发严厉起来。

“他先是私藏物证,现在受伤的是本世子,夜大人,你熟读律法,他该当何罪?”

“私藏物证?冷大人是说刘美人的那块玉佩么?阿奕早就交给大理寺了。至于伤了冷大人…”夜安离斟酌着如何措词。

“那是正当防卫,许你杀人,不许别人反抗么?只要反抗是正当的,便不受律法制裁。”绯云接口道。

“正当防卫?不错,这个词用得很好,明儿我就让书吏写进条案中。”夜安离眉目一展,含笑看了绯云一眼道。

冷昱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夜安离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他今天的行为都是鲁莽又任性的,连最开始的由头都站不住脚,更别说出师有因了。

宁王府很快来人,见自家世子被伤躺地,竟然也没有多说,只是将人抬走。

绯云很感激夜安离出现得及时,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场风波,福了一福:“给夜大人请安。”

“刚才可吓到小云了?”夜安离笑得温暖。

“着实有一点。”绯云老实地说道:“没想到真有暴雨梨花针这种东西。”

“你怎么认得?”冷奕勋皱眉问。

“是啊,此物可是绝秘暗器,早就失传,不知冷昱是如何得到的,小云你不喑武功,又怎会识得?”夜安离道。

“啊…这个啊,我是爱看杂书啦,好象有本古籍中有记载…”

“我记得你是扫把星,谁教你识字的?绯玉可是大字不识一个,你别告诉我是邻居大婶教的这种话,大通院里识字的大婶也没几个。”冷奕勋却不容她敷衍。

“神仙教的,你信不信?”绯云白他一眼,低头就走。

街上人多,夜安离担心她走失,忙跟上,冷奕勋扯住他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还不走?”“没见过你这样的,过河拆桥。”夜安离瞪他,却见绯云回眸,笑容干净清澈,他一时看怔。

“我还没在街上逛过,夜公子陪我逛逛可好?”

“当然,求之不得。”夜安离笑道:“天蓝云淡,阳光和暖,正是闲散的好时候。”

“快下雨了,而且现在是傍晚,哪来的太阳?”冷奕勋冷冷地说道。

夜安离一脸尴尬,推他一把:“阿奕,你真刹风景。”

冷奕勋一把扯过绯云,脚尖一点,便回到马车旁:“你慢慢欣赏夜间阳光,本少爷就不陪你了。”

眼看着马车就要起动,夜安离一个跨步窜了上来,冷奕勋脸都黑了,抬手就是一掌,却没能攻出去,回头冷冷看着死死抱着他胳膊的绯云。

第三十九章:二爷的亲娘

“爷,我头晕。”绯云头伏在他手臂上,声音软软的。

那人竟然真的没动,任她靠着,扬声道:“春喜,马车开慢些。”

夜安离笑着对绯云比了个大拇指。

“你的三房四妾等你回家用饭呢,还赖着?”冷奕勋对他可没好脾气。

夜安离顿时胀红了脸,睃了眼绯云,恼道:“我哪有三房四妾。”又苦丧着脸对绯云道:“我是被家里赶出来了,无处可去,小云,你要收留我。”

冷奕勋见他越发不象话,抬腿就踢,夜安离拿出一块东西来一晃道:“皇上旨意,命我协助你办案。”

怪不得他出现得这么及时,怕是早就跟在主仆身后了。

见冷奕勋脸色不好看,夜安离忙解释:“皇上是怕你行事不方便,我是在理寺卿,有我顶在前头,没人敢说你什么。”

宁王府里,冷昱哪里还有半点刚中毒的样子,正端了碗茶喝着。

“他真的能将你发出的暴雨梅发针全射回?”宁王似乎比皇上还要年轻几岁,长得更加俊朗。

“不错,儿子当时离他不到两尺远,若是旁人,定难逃脱,他却安然无恙,反全回射在儿子身上了。”冷昱道。

“你说他的丫头能当场喝破你手中暗器的名字?”宁王的脸色有些阴沉。

“儿子当时也震惊了,儿子一拿出来,她就警告冷奕勋小心。儿子探过此女的脉,并没有半点内息,不是练武之人,却识得此物,儿子也是满怀疑惑。”

“派人多盯着点,这个冷奕勋,决对不象表面那么简单,当年你祖师制成暴雨梨花针后,几乎难逢敌手,却最终败在一人手下,那人生生将祖师的暗器全都砸毁,还废掉了祖师的眼睛和四肢,让他再能制成暗器。”

“莫非冷奕勋的武功便出自那人?”冷昱道。

“有可能,他那个丫头也不容小觑,连个丫头都如此能干,他跟前的能人异士肯定更不少,阿昱,你要小心提防。”

“是,儿子明白。”

“刘美人之死你可以不必插手了,左家势力庞大,就让他与左家斗好了,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理国公府,二太太带着殷氏闹到老太君的寿安院了,冷奕勋刚一回府,紫兰就过来禀报,老太君请他带着绯云过去。

寿安院的门口,竟然摆着晨哥儿的棺木,几个仆人披麻带孝守在一旁。

屋里殷氏的涰泣声时断时续地传来,冷奕勋面容平静地走了进去。

老太太眼圈儿都是红的,看得出,老人家很伤心,府里接连出了两桩人命案,而且都嫡子嫡孙。

“奕儿…”老太太哽声唤道。

冷奕勋上前扶住她,皱眉道:“您莫要伤了身子,人死不能复生。”

二太太冷眼看他:“阿奕,你说清楚,是不是知道我家晨儿是谁害死的?”

“二婶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还不如直接说晨儿是我害死得了。”冷奕勋扶老太太坐下,冷哼道。

“奕儿,你莫要胡说,你二婶也是伤心过渡。”老太太忙扯他。

“伤心过渡也不能胡说八道,我凭什么知道晨儿是被谁害死的?我又不是神仙,不会算卦。”冷奕勋的嘴素来不留情,莫说对二太太,皇上面前他也是这样。

二太太气结:“你若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肯让绯云去见晨儿?还不让她多说?”

“她一个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又不是太医,再说了,她该说的都说了,原以为二婶是明白人,会懂得如何行事,如今看来,真是愚蠢得很,把人弄到老太太跟前来是想讨公道吗?老太太怎么给你公道?”

二太太被他骂得发懵,愕然道:“那该如何做?事情总有个起因,晨儿才多大啊,无缘无故的就被人害死了,我的嫡亲亲的宝贝孙儿啊,不能白白死了。”

“自是冤有头,债有主,找到真凶,再替晨哥儿讨个公道。”冷奕勋道。

“怎么找?忤作查了,太医也来看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若不是小云姑娘提醒,都以为真是溺亡…”冷厉的二太太如今也只是个失去亲人的柔弱妇人。

“确实是难查,宫里七皇子的生母前几天没了,太医也是查了多日没查出死因了,得亏小云细心,看出是被人用火烧铁钉钉入脑门而死,晨哥儿这一不是中毒,二没受伤,真真难以查出…”冷奕勋脸色和缓了些,边说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向远处:

“当年我娘亲暴毕,同样无伤无痕,十几年了,又有谁能查出她的死因?”“大嫂死得莫明,阿奕你也莫要太过介怀…”二太太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变得复杂阴戾。

“小云姑娘,你连宫里刘主子的死都能查出来,要不再去看看晨儿,或许就能查出死因?”殷氏捉住绯云的手道。

“她还有事要办。”冷奕勋不动声色地说道。

殷氏还要央求,二太太直直地站起来:“走吧,别难为小云姑娘了。”

二太太着人抬着晨哥儿的棺木回了二房。

老太太叹气道:“奕儿,你还在介怀你娘的死?”

“没有,只是看见晨哥儿,想起罢了,老祖宗,以后这种事情您少管,您该是怡养天年的年纪,少操些心。”冷奕勋替老太太按着肩道。

老太太抹了把眼角:“阿奕,你要好好的,只有你好好儿的,奶奶这心才能安啊。”

冷奕勋蹲下,俊脸上仰,星眸中泛起濡慕之情:“放心吧,我说过要给奶奶您养老送终的。”

老太太点头,就看向绯云。

“我瞧这丫头不错,难为她小小年纪,有见地,有胆识,还心思缜密,不比你那四个差,阿奕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喜欢她,奶奶就做个主,给她个恩典,让你收了她如何?”

绯云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刹白,老太太这是让冷奕勋收自己为通房?

抬眸间,就见冷奕勋也正好看过来,俊眸湛湛,绯云心里一咯登,想也没想就跪下:

“求老太太收回成命,小云太过粗鄙,又是不祥之人,实在不敢高攀二爷。”

第四十章:二爷生气1

“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垂着头,绯云心里忐忑,正担心某个傲娇男受不了被人拒绝,就听他满含讥讽道,心里的大石顿时落下,正好,他无意,自己也对他没情,如此保持原状,将来也好求他放自己出府。

待再抬头,人却不见了,一脸迷茫地张望,那人还真无声无息离开了。

正无措间,就触到老太太探究的眼神。

老人饱经风霜眼神似乎有穿透力,绯云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呐呐道:“老太太,二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