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力,怎么可能……”姜米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了,“啊!和哆啦A梦的蠹痕一样的性质,是吗?通过精神直接影响到物质,所以他们明明没有真正被刀砍火烧,却能够造成相似的伤口。”

“这个外号你自己叫叫也就罢了,就不要四处传播了吧……”冯斯低声下气地说。

“就是这个道理。”邵澄说,“守卫人的蠹痕攻击其实也是改变了空间的物理法则,由自身施加出伤害,好比范量宇造成的无形毁灭和梁野的火焰,而且每一个人的能力基本是固化的。但发生在板楯蛮身上那些奇特的伤害,似乎都是由他们自己的精神世界幻化而出的。”

“就好像某些催眠大师可以通过心理暗示让人身上产生真正的冻伤或者灼伤?”

“那些都没有确定的证据,多半是以讹传讹。”邵澄说,“但那一次的事件是真实的,那种精神对肉体的影响力是一般的守卫人都难以达到的。”

“那板楯蛮和近期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呢?”冯斯问。

“发生在板楯蛮身上的事件,也发生在了最近这两个月,只不过案例比发疯的少得多,并没能引起太多人注意。”邵澄说,“比如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有三人发疯的村庄,就有一个外地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在那里死亡,死状十分凄惨,看上去像是各种性病在他身上演了个遍。”

冯斯一阵恶寒,姜米在一旁不怀好意地戳了他一下。邵澄对两人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继续说道:“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联想。世界各地的守卫人们通过各种方法汇总了信息,确认了类似事件至少发生了十余起,当然,在成百上千精神失常的病例的掩盖下,这些事件往往会被当成通过外力造成的罪案。”

“也就是说,近期所发生的这些精神失常事件,都是魔王世界的力量造成的,而在这其中,还有部分产生了更进一步的变异。”冯斯点了点头,“所以,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邵澄的脸色显得阴沉而凝重。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答:“我们分析,可能是魔王的力量正在溢出。”

“魔王?力量溢出?”冯斯一愣,“什么意思?”

“自从涿鹿之战两位魔王两败俱伤之后,一直以来,和守卫人作战的都是魔王的下属,确切地说,基本由魔仆担当领袖,妖兽充当战力。但是从当年的板楯蛮灭村,到现在的十多人离奇死亡,并不是魔仆能达到的力量,很有可能是……”

邵澄没有把话说完,但冯斯和姜米都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冯斯叹了口气:“妈的,这回大boss真的要出来了。对了,你还没解释呢,那个木盒上字,表面意义是你们的切口,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什么?”

“那是板楯蛮独有的一种传递信息的暗语,按照特定的解码顺序进行替换和重新排列之后,构成了另外一句话。袁川江和哈德利相继死后,这句话原来可能只剩下魏崇义一个人知晓了,我们也是直到上个月,才从考古发现里找到了新的破译方法,真正搞懂了那句话的意义。那句话牵涉到一个很多守卫人都听说过、却由于并无任何证据佐证而几乎无人相信的话。它翻译成汉语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邵澄侧过头,看着身边被快艇划开的黑色的海水,轻声说道:“混沌将破,鬼门洞开。”

第四章 魔王现身

范为琳一向自诩见多识广,尤其是不甘心在范量宇面前示弱,但这一次眼前这只妖兽的变态程度也有点超越她的承受极限。

这只妖兽的外形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足足有三米五六高,五个指关节上分别长着一只狰狞的眼睛,其余部位则分布着许多疙疙瘩瘩令人作呕的瘤子,每一个瘤子都能喷射出毒液,这些毒液对蠹痕有穿透的作用,能力稍微弱一些的守卫人会被它直接穿透蠹痕造成伤害,家族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中招了。一旦被毒液喷到身上,身体就会被迅速腐蚀,轻者皮肉溃烂腐蚀见骨,重者直接被毒素侵入内脏而丧命。

范为琳倒是能抵御住这些毒液,但却对怪物的另一项技能十分不适应,那就是怪物所发出的低频的吼叫声。那声音响度并不大,也不像其他妖兽的嗥叫那样撕心裂肺,却能够深深地钻入耳洞,对人的颅腔产生冲击,即便有蠹痕的保护,也仍然人感觉十分不舒服。偏偏范为琳是一个非常不喜欢噪音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经常要戴着耳塞才能入眠,这样的声波冲击让她一阵阵的恶心眩晕。

但是,她依然不肯在范量宇的眼皮底下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始终强撑着。偷眼瞧一下范量宇,这个双头怪物仍然展现出了他完全非人类的那一面,不断地用他毁灭性的蠹痕和妖兽正面硬怼。由于双方靠得太近,不断激烈肉搏,妖兽的腐蚀性毒液不可避免地穿过他的蠹痕,点点滴滴溅在他身上。但范量宇仿佛完全没有痛觉,任由浑身上下的皮肉被烧得稀烂,然后又不断重生。有好几次,范为琳确定自己都能看见范量宇的骨头了,但这个怪物还是半点也不闪避,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像一块沉默的巨石,横亘在妖兽的身前。

就算再讨厌这个人,范为琳心里也不得不隐隐地感到佩服。

和旁人在面对妖兽时的战战兢兢不一样,范量宇看上去几乎是乐在其中。他身上带有一种天生的杀戮气质,对手越强越能激发他的情绪,或者说屠杀的欲望。战局渐渐变得清晰,范为琳带领着其他人对抗剩余的妖兽,范量宇一个人和比他高出一倍的大妖兽单挑。

灰色的蠹痕忽而高涨忽而收缩,那是范量宇在不断调整蠹痕的力量,他虽然热衷于杀戮与战斗,却绝不鲁莽,知道怎么抓住对手的弱点。他利用自己能自我愈合的恐怖体魄承受着妖兽的毒液,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摧毁妖兽身上的疙瘩——那其实就是贮存毒液的毒囊。随着毒囊的数量不断减少,妖兽的攻击力自然越来越弱,其他族员受伤害的程度也会减轻许多。

这个家伙……难道是在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同伴?范为琳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但她也知道,自从认识了那个叫做文潇岚的女孩之后,范量宇身上的的确确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于家族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这会儿顾不上胡思乱想。范为琳集中精力,带领着族员们很快清除掉了其他的杂碎妖兽,斗场中只剩下了范量宇和大妖兽。此刻的大妖兽身上已经遍体鳞伤,毒囊更是几乎全部被拔除,在范量宇蠹痕的强力压制之下,那种让人头晕目眩的声波攻击也减弱了许多。

妖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但它显然并不甘心就此认输。在最后一个毒囊也被范量宇用无形的蠹痕攻击炸裂成碎片之后,它突然整个地伸展开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只真正的巨人手掌一样,猛扑向范量宇,五指张开,把范量宇的身体整个握在了手掌心中。

范量宇没有躲闪,和他过去的无数次战斗一样,在面对着敌人的垂死挣扎时,总是故意卖出破绽,然后利用对手的急于求成反过来施加致命一击。不熟悉他的人会认为他故意托大,真正了解的人才能明白他最后时刻的冷静和静心算计。

妖兽果然上钩了。它倾尽全力地缠住了范量宇,似乎是想要一举把这个看似脆弱的人类的全身骨头直接碾碎。然而,只有当五根手指一样的肢体拼死用力之后,它才能体会到这个人类非同寻常的体魄——他简直就像是一块钢板。以自己足以把一头大象生生绞死的力量,竟然完全无法对他的身躯造成什么伤害。相反的,在一阵徒劳的发力之后,它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对手灰色的蠹痕完全包裹在其中了。

“再见。”范量宇抬起头,看着这个五只眼睛中已经显露出惊恐意味的妖兽,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嘲讽笑容。

蠹痕微微一闪,血光飞溅。

战斗结束了。范家的人开始快速而有条不紊地清理这一次压制任务的现场。尽管使用了隔绝噪音的蠹痕,这里毕竟是一间全日制小学,第二天还会变得人声鼎沸,所以必须把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好。

范量宇和范为琳自然不用亲手去做这些琐事。范量宇粗略地用守卫人专门研制的快速清洁剂清理掉身上的血污,看了正在补妆喷香水的范为琳一眼,也不多说话,向着校门口走去。范为琳却开口叫住了他。

“喂,想问就问嘛。”范为琳说,“要知道,帮你找那个小姑娘也是你自个儿来拜托我的。”

“如果你找到了,你自然会告诉我的,我又何必多问。”范量宇说着,并没有停步。

“人我并没有找到,不过,有一些其他的消息你可能会感兴趣。”范为琳说。

范量宇站住了,等待范为琳继续说下去。范为琳慢慢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说真的,我虽然恨你,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姐姐没有死的话,你也许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男人吧。”

范量宇一脸漠然,没有说话,范为琳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个姓文的小姑娘我一直在派人寻找,但是很抱歉,确实没有她的一丁点儿消息。无论是黑暗家族那里,还是各地的守卫人,都没有她的任何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是活生生蒸发了一样。”

“我相信你一定会尽力而为,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多谢了。”范量宇淡淡地说,“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虽然没有找到文潇岚,但是小哑巴那边又有一些新情况。”范为琳说,“前几天,她和一帮之前认识的大学生一同出游,去的是南方的海边。”

“海边?”范量宇有些意外,“我记得小哑巴很怕水啊。啊,我明白了,她多半是驴脾气上来了,一定要去挑战一下自己。”

“你也有脸说别人驴脾气……”范为琳一撇嘴,“没错,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倒也说不上是挑战自己什么的,她主要是担心以后万一再和魔王世界产生什么纠葛,她怕水的弱点有可能会成为同伴的拖累。”

“这倒很像小哑巴的脾气,”范量宇说,“不过还是驴。”

“他们去了一处海滨浴场,那里常年风浪平静,很适合普通游客去休闲。近海偶尔出现过鲨鱼,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还是布了防鲨网。但是无巧不巧,恰恰就在小哑巴去那里训练游泳的时候,一条鲨鱼冲破了防鲨网,闯进了安全海域,并且靠近了小哑巴的身边。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有什么难猜的?”范量宇哼了一声,“不是早就发现有高级妖兽跟着她了吗?肯定又是妖兽出现替她打发掉了鲨鱼呗。”

“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范为琳悻悻地说,“确实是冒出了一只妖兽,形象有点像大水母,缠住鲨鱼释放出毒素,两三秒钟之内就把它弄死了,毒性相当猛烈。紧跟着它又消失了,踪影全无。这件事在网络上引发了轰动,很多人都开始猜测这只水怪究竟是什么,搞得当地政府也紧张得不行。”

“所以,在搞清楚了她娘的事情之后,小哑巴的身上仍然隐藏着很多秘密。”范量宇思索着,“你们确定小哑巴就是个普通人,身上真的没有附脑么?”

“不同的家族对她检测过不下十次了,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范为琳说,“但是,如果她的确具备着某些特殊体质的话,也许不能用旧有的经验去衡量。”

“有这个可能性。”范量宇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你怎么了?还在挂念着小情人呢?”范为琳揶揄说,“不过你还是挺能忍的了。换了别人,搞不好要方寸大乱,但你这段日子所执行的任务每一个都完成得很出色,半点差错都没有。刚才故意示弱的那一下,漂亮极了,冷静极了,我都不得不佩服。”

“因为我是我。”范量宇平静地回答。

邵澄是个谦虚低调的人,似乎总是喜欢把自己藏在别人的光芒背后,但他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这一路的逃亡,数次换船,数次换车,中间还搭乘了小飞机,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顺利地甩掉了王璐的追兵。

此刻三人已经待在了西北的某座小城,住在林家的安全避难所里。姜米依然是随时随地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永不衰减的好奇心,刚刚睡了一觉起来,就立刻对西北面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跑到厨师那里学做牛肉面去了。

“林静橦以前总是跟我说,林家的实力很弱,但现在我并不那么觉得。”冯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邵澄说,“单凭着拥有你这样的人才,林家就绝对不弱。我看林静橦就是想要扮猪吃老虎。”

“谢谢你的夸奖。”邵澄淡淡地一笑,“我就是比较舍得卖苦力吧。”

“行啦,我知道你谦虚,”冯斯说,“还是继续给我讲讲之前没讲完的那些事儿吧。”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也和你说过,在你旅行的那两个月里,时局还算控制得不错,尽管魔仆和妖兽蠢蠢欲动,但守卫人们通力合作,始终压制着它们。然而,自从发生了梁野和王欢辰的事件后,魔仆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已经接近于失控,压制任务越来越艰难,伤亡越来越大。而且,由于人手越来越缺乏,压制之后的清除任务也变得力不从心,已经有好几次暴露了目标,导致了更加繁琐的事后工作。即便这样,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泄露了出去,不只是网络上,就连一些传统媒体都开始关注。”

“也就是说,魔王世界可能要暴露了?”冯斯问。

邵澄点点头。冯斯嘴角上翘,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不挺好的吗?我一直觉得你们隐藏这几千年毫无必要,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和普通人合作,毕竟那是几十亿人口和覆盖全球的庞大军事力量。”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邵澄说,“超自然的力量对凡人而言就意味着巨大的提防、戒备、恐惧与仇视。如果依靠着守卫人自己的力量解决掉魔王,我们还能继续生存下去;如果真的和普通人联手,即便真的消灭了魔王,下一个被消灭的也会是我们。更何况,林家的先辈,就是从中世纪的女巫狩猎中侥幸逃脱出来的,其他许多守卫人家族也经历过大同小异的历史,我们对人类毫无信心。”

“说得也是。”冯斯颓丧地挠挠头,“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啊,你砍我我砍你,直到把其中一方彻底砍死为止。我现在倒还真盼着魔王他老人家早点出现了,不然的话,谁也折腾不起了。”

邵澄叹了口气:“说到折腾不起,我还真有一个折腾你的坏消息。”

冯斯一怔:“什么消息?”

“你的好朋友文潇岚失踪了。”邵澄说。

冯斯心里一沉:“你说什么?失踪了?怎么回事?”

“大概就是在你我和王欢辰会面的那几天,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的行踪。”邵澄说,“你还记得那个名叫魏崇义的疯人院院长吗?”

“当然记得。”冯斯说,“他老人家那会儿可把我折腾得够呛。怎么会被文潇岚发现的?”

“文潇岚在学校里被人撞伤了,去医院治疗的时候撞上了他,他已经是肺腺癌晚期了。范量宇帮忙把魏崇义抓到了范家的地盘,并且留下文潇岚试图劝说他说出他所隐藏的秘密。但是没想到,文潇岚就在范家的眼皮底下失踪了,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魏崇义也死在当场,似乎是受到了蠹痕直接对大脑的攻击。”

“那就绝对是个高手干的了,”冯斯神情凝重,“大头怪的鼻子可是比狗还灵。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邵澄点点头又摇摇头:“关于她个人,很抱歉,即便是范量宇都没有能够找到任何线索。她就像是凭空从世间消失了一样。”

冯斯颓丧地叹了口气:“大头怪都找不到她,别人可能就更没办法了。那你刚才点头又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文潇岚的个人踪迹确实是没有线索,但在事件发生后,范家的人在那个安全屋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没有写完的字,应该是魏崇义留下来的。杀他的人可能是直接用蠹痕的力量抹掉了地面上的血迹,而没有采取物理手段去清洗,所以犯了一个疏忽——魏崇义可能是一直在用民间偏方治病,血液里含有大量的重金属,那些重金属在地面上留下了可以检测出来的痕迹。”

“这么聪明的一个老狐狸,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也会病急乱投医啊。”冯斯不无感慨,“不过倒也真是幸好。他留下的是什么字?”

“一个病字头,我们推测,他可能想表达的是疯人院的‘疯’字,那和他的身份经历比较吻合。”邵澄说,“然而,几大家族都去那间废弃的疯人院旧址找过了,用挖地三尺来形容都丝毫不夸张,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能找到。”

“你们都找不到,我这种菜鸟去可能就更没什么指望了。”冯斯说。

“但你还是会去。”邵澄看了冯斯一眼。

“那是肯定的。”冯斯抓起一个橙子,笨拙地剥起来。

和王璐一样,邵澄为冯斯安排的生活条件也不错。虽然还是不敢外出,呆在家里倒也有各种事儿可以做,还有一间专门的小健身房供两人运动。

“我们没有王家或者路家那么有钱,既不能买下一座岛,也不能随便在北京置办一套房,只能委屈你们躲在这种西北小城市了。”邵澄表示歉意。

“已经比我在北京租的狗窝强上七八十倍了,”冯斯咧嘴一乐,“再说了,在这里我是吃白食啊,能吃白食的日子总是幸福的。”

然而姜米并不仅仅满足于吃白食。她用电子秤称出冯斯的体脂率偏高后,一口咬定这是他在海岛上天天玩游戏的结果,于是制定了周密的锻炼计划,逼迫着冯斯每天在健身房里至少呆两个小时。

“您真是比西太后还狠哪。”冯斯躺在哑铃凳上,一边气喘吁吁地做着哑铃卧推,一边抱怨连连。

“不许抱怨!我这不也在陪着你练么!”姜米怒喝道,“忙着呢别烦我……这字幕组翻译得真烂,一看就是没在美国住过。”

她一边在跑步机上跑着步,一边还在用平板看美剧。

“您不能拿有氧运动来比咱的无氧运动啊……”冯斯放下哑铃,汗如雨下,“已经做了四组了,求休息。”

“才四组就挺不住了,太菜了。”姜米表示不满,但还是宽容地挥挥手,“算啦,放你一马,歇会儿吧。”

“嗻。”冯斯如释重负地拿起运动饮料喝起来。

“哎,你说,我们得在这儿呆多久?”姜米也终止了跑步,拿起毛巾开始擦汗,“先是在岛上住了两个月,现在又跑到这儿蹲着,虽然都是白吃白住而且条件挺好……”

“我看你已经乐不思蜀了。”冯斯坏笑着说,“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你的菜谱养成计划么?”

“要你管!”姜米毫不客气踹了冯斯一脚,继而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说真的,我反正就是个混吃混喝的,随便在哪儿鬼混都无所谓,可是你毕竟是大人物啊,老是这么东躲西藏的,也未必是个办法。再说了,文潇岚现在还……”

一提到文潇岚,冯斯的脸色也变得阴郁。他重新在哑铃凳上坐下,以手捧头:“说的是啊.我当然恨不得马上过去找她,事实上,如果换成一两年前的我,我早就离开了。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我当然会去找她,但我也很清楚,我自己去找的希望同样渺茫,无非是聊尽人事。在这种时候,急匆匆地不顾其他硬要冲过去,只是一种欺骗自己的装腔作势。”

“你长大了。”姜米严肃地说。

冯斯气得笑了起来。他无意识地一伸腿,一脚踹在了放在地上的哑铃上,哑铃竟然被他踹得滚出去三米远。

“我记得,这几个哑铃是单只二十公斤的吧?”姜米悠悠地说。

冯斯像偷玩游戏被逮住的小学生一样低下头:“那个……好像是的吧。”

“不是好像是,哑铃片都是我帮你计算好了才加上去的。”姜米说着,弯腰捡起了那只哑铃,轻松地在手里上下挥动,然后摆出一脸惊喜,“哎哎哎,你快看!我的力气怎么一下子就变大了那么多?是不是我的附脑也觉醒了?”

“您不去当选秀节目的毒舌嘉宾真是屈才了……”冯斯小声嘀咕。

“你把你那么宝贵的创造蠹痕就用在变假哑铃偷奸耍滑上面了,居然还有脸说我?”姜米义正辞严,“话说这哑铃就没有三两重,你那满身大汗哪儿来的?”

“做戏做全套嘛,这不显得真实么……”冯斯的头埋得更低。

邵澄显然知道冯斯挂念着文潇岚的安危,几乎每天一次来向他通报一下搜寻的进展,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失望。文潇岚真的像是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留下一丁点寻找的线索。

冯斯越来越忧心忡忡,姜米能觉察到他的情绪,也不再逼迫他锻炼身体,每天陪着笑脸,但冯斯却反而真的捡起哑铃挥汗如雨地练起来,仿佛那种肉体上的疲累痛苦能够减缓内心的压抑。

“歇歇吧。”姜米不无担忧地说,“你还真打算去参加健美比赛哪?”

“那可说不准。人生就得有点儿追求。”冯斯怒吼一声,把哑铃举过头顶。

这一天早晨,冯斯按照最近养成的习惯早早起床打算举铁,却发现一向喜欢睡懒觉的姜米居然起得比他更早。她正在宽阔的客厅里忙忙碌碌着什么。

冯斯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近一看,发现姜米居然是在装扮一棵圣诞树。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才发现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四号了。一时间他有些恍惚,想起了上一年的圣诞节所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件。

“居然这么快又是一年过去了。”冯斯喃喃地说,“时光还真是他妈的如梭呢……”

“是啊,去年的圣诞节虽然我被你扔回美帝了,但也听你讲了当时发生的事情,那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姜米说,“今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我就想着,借着过节的当口好好让你开心一下。”

冯斯看了一眼,这棵圣诞树块头不小,不像是本地市场能买到的,应该是姜米托邵澄专门运来的。树上已经挂了一堆乱七八糟体现出姜米恶趣味的装饰,地下还有一小半没挂上去,还有几个精美的礼物包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空的大纸箱,贴在纸箱上的货运单明白无误地说明它是用来装运火鸡的。

“火鸡在厨房里。”姜米说,“去年你没有吃成,今年我就帮小樱补偿你一下吧。而且,今天居然下雪了,运气很好呢。”

冯斯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看去。果然下雪了,那些天然的白色雕饰让这座窄小肮脏而充满嘈杂市井气的城市居然也有了几分银装素裹的味道。看着雪片在灰色的天空中漫卷着四处飞舞,不知道怎么的,冯斯忽然觉得心里宁静了许多,这些天来一直郁积着的负面情绪仿佛一下子就舒缓了过来。

他离开窗口,慢慢走到姜米身边,伸开双臂,以一种最自然的姿态拥抱了她。姜米没有躲闪也没有抗拒,用自己的手臂也环抱住冯斯。

“谢谢你。”冯斯轻声说。

“我现在终于觉得,我当初爱上你大概是有理由的了。”姜米说,“手感还挺好。”

冯斯没有接口,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姜米,觉得这一刻和去年第一次与姜米亲吻时的那一刻何其相似。都是在一片迷茫和混沌中,忽然得到爱情,忽然得到勇气和继续挣扎下去的意义;又都是希望能让时间凝固在这一刻,把身外的一切全部抛开,让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姜米,以及窗外飘飞的白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轻挣脱姜米的手臂,低声说:“你听窗外的风声,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对?”

姜米点点头:“没错,声音有点儿古怪。我想,又有什么新朋旧友来拜访你了。今天的火鸡可能又吃不成啦。”

冯斯满脸歉疚:“真是抱歉。身在这个世界里,身不由己。”

“不要紧的。”姜米认真地说,“我刚才……真的很开心。现在,你去应付麻烦,我就不客气地躲猫猫去啦,免得碍手碍脚。”

她仰起头,在冯斯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健身房。冯斯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地回味了一阵子。

活着大概还是挺快乐的吧,冯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