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就听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道:“叶掌门什么时候跟一夜倾城成了如此坦诚相对的朋友!”随着这声音加入战团的,是两个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的人。

一个缺了一只耳朵,一个少了一只眼睛。

叶瀚扬朗声道:“二位就是星河派的残缺二圣么?”

杭语薇却一言不发,一剑刺向那个少了一只眼睛的人。整个场面立时乱了起来,星河派所有人像突然睡醒了一样,纷纷丢弃弓弩箭壶,抽出短刀砍杀过来。

没有招呼,没有过场,就是简单明了地要杀死敌人,这便是正派与邪派的区别。

叶瀚扬不禁皱眉。他不习惯这样的打法。他离开环碧小筑之前所接受的挑战,都是在安安静静、客客气气的氛围中进行的,这样纯江湖斗殴的场面,他实是头一次碰上。

可是他出手并不见得怎么仁慈。这只因数日来他连遭暗算,如今终于见到星河派中身份较高的人出现了,正想盘问几句,给杭语薇这么一搅合,便全都落了空,心里不免气闷。

残缺二圣与他二人对拆十数招,突然密林中响起一声呼哨,他们便倏然后撤,与那批箭手一同隐入了林中。

叶瀚扬心念转动,突然拉着杭语薇的手向北面的山峦摩陀岭奔去,杭语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任他拖着飞奔。谁知叶瀚扬到了摩陀岭,又突然掉头向西南方,顺着天溪云径,一口气跑到琅琊寺刻有“琅琊胜境”四个大字的第一道山门前才停下。这样往返迂回,所经过的上路足足有二十几里。叶瀚扬施展轻功走得飞快,简直是眨眼间便到。他还不觉得怎样,而杭语薇内力本就不济,好容易等到叶瀚扬停下来,她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她捂着胸口,骂道:“你又不是,不是怕了他们,为什么要跑!”

叶瀚扬道:“你可听到那声呼哨了?”杭语薇点点头,他便接着道,“那是他们的掌门知道这一次偷袭又是无望,所以诏令他们回去,着手准备下一次偷袭。我逃,只不过是不想给他找到而已。”

杭语薇道:“为什么?”

叶瀚扬无奈地道:“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而名花谷中必有一场恶战。”他望着南面的山峦,道,“星河派这种调动所有能够调动的帮会,不眠不休地偷袭我的方法,就是要耗损我的精力,我岂能令他得逞。”

杭语薇的眼睛亮了起来,道:“所以你要躲起来,好好休息一下,对不对?”

叶瀚扬道:“不错。”一顿,又道,“我料星河派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你若是想与你的师门汇合,也该是安全的。”

杭语薇却笑道:“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是最安全的。”见他沉默不语,又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趁你休息的时候暗算于你?”

叶瀚扬沉吟道:“我的确有此顾虑。”

杭语薇道:“那你可以制住我的穴道,反正我也要休息的。”

叶瀚扬道:“可是……”

杭语薇截口道:“没什么可是,走吧!”说着牵起他的手,往琅琊寺的方向走去。

叶瀚扬皱眉道:“你要去寺里借宿么?”

杭语薇啐道:“我最讨厌跟和尚打交道了,难道我们不能偷偷溜进去么!”

叶瀚扬迟疑道:“如此……不好吧?”

杭语薇回头一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干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叶瀚扬承认。他虽然游览过许多古刹,却从未想过在天黑时候偷偷溜进任何地方。

杭语薇不禁拍手笑道:“妙极妙极,箫笛剑侠和一夜倾城夜探琅琊古寺,你猜那些大小和尚若是看见我们,会不会惊掉下巴?”

叶瀚扬踌躇片刻,终于道:“不会,以你我的轻功,根本没人会发觉。”

杭语薇喜出望外:“你同意了?”

叶瀚扬颔首道:“我只是觉得,大概星河派的人也万万想不到箫笛剑侠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所以那里应该是很安全的所在。”

于是他们沿着石板路翻过韦驮殿,来到了后面的长方形庭院。庭院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生池和横陈其上的明月桥。池中摇曳着婷婷的荷花;向北则是三友亭和环绕其旁的庶子泉。三友亭,是因院内有松、竹、梅岁寒三友而得名。庶子泉,则为唐时滁州刺史李幼卿所建。泉面长宽约三丈,深一丈,泉流出石罅中,清冽见底,味甘可口。

庭院里一个僧人也没有,只有明亮安详的月光。

杭语薇道:“琅琊寺怎么看起来和一般的佛寺大不一样?”

叶瀚扬道:“因为琅琊寺是个梦中寺。”

杭语薇奇道:“梦中寺?”

“不错。”叶瀚扬道,“唐代大历年间,当朝太子的庶子李幼卿在滁州做刺史,与这里的法琛禅师联合绘制了一幅禅院图样,献给朝廷,请求在琅琊山上筑寺兴佛。谁知道代宗皇上刚好做了一个梦,梦中所游的一处无名寺院,形式制度竟与这图样毫无二致。代宗大喜之下,便下令在梦中见过的琅琊山上,建起了一座寺庙,并亲赐寺名宝应寺。但是后人多随山名,管这里叫做琅琊寺。”

杭语薇道:“你来过这里?”

叶瀚扬道:“没有。”

杭语薇道:“那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叶瀚扬道:“那都是书本上记载的。”他看着杭语薇,又道,“若是有兴趣,你可以去玉皇殿东路看看李幼卿诗作的石刻。锡杖栖云湿,绳床挂月圆。经行蹑霞雨,跬步隔岚烟。这两联写得不错。”

杭语薇却看着那庶子泉大喜不已,立刻跑过去掬了一捧清水饮下,又细细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胭脂粉末。

叶瀚扬颇觉意外,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煞风景的女子,这令他觉得十分有趣。但转念一想,自己平日所接触的女子,皆是出身世家名门,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自然是脱不开琴棋书画。而杭语薇却是和毒虫一起长大的。于是他一面笑着,一面在泉旁的石刻前停下了脚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那上面的笔法,自言自语地道:“李少温深得篆籀之宗旨,不愧青莲居士‘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之誉。”

杭语薇听得稀里糊涂,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叶瀚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道:“你不知这石刻是谁的手笔么?”

杭语薇撇撇嘴道:“我对寺庙和石刻都没什么兴趣。”

叶瀚扬摇头笑了笑,道:“这是唐时天下篆书第一人李阳冰的手笔。他的篆书,自秦代李斯之后,无出其右者。你居然不知道么?”

杭语薇道:“他又不是江湖中人,我为什么要知道他!”

叶瀚扬道:“青莲居士,李太白你总该知道吧?”

杭语薇道:“这我当然知道!”

叶瀚扬微笑点头道:“李阳冰便是他的族叔。”

“哦!”杭语薇一面应着说,一面也往那石刻上瞧了两眼,却瞧不出什么蹊跷来,讪讪地道,“我不喜欢读书。”

叶瀚扬很知趣地道:“术业有专攻,若是谈起医书,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

杭语薇这次终于挺了挺胸,道:“这个自然!”虽然经过刚才那阵狂奔,两个人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可是她的上半身只有那个小小的肚兜,依然将她双峰的曲线暴露无遗。所幸她的头发又长又密,挡住了不少春guang,可是这一挺胸,却是再也掩藏不住那道深深的沟壑。

叶瀚扬看得心中一荡,干咳一声,便迅速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想要说些客气的话,却又无从说起。

杭语薇却道:“你是不是想说,山上的夜风很大,不要着凉?”

叶瀚扬点头。

杭语薇又道:“其实你是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叶瀚扬只能尴尬地苦笑。对杭语薇这样的女子,别说他无法应付,就算是见过多少女人的风liu公子,恐怕都难以在口舌上占到半点便宜。

可是杭语薇非常懂得不能让男人太难堪的道理,话锋一转,道:“你真的不怕情人发的毒么?”

叶瀚扬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不是不怕,只不过,名花谷与环碧小筑交情很深,练谷主曾经送给我一粒万灵丹。”

杭语薇“哦”了一声。名花谷的医术在江湖上是与寒毒宫的毒道齐名的,若说他们的谷主特别炼制的丹药能够克制她的情人发之毒,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奇怪,名花谷怎么会与环碧小筑有如此交情,她似乎从未听说叶家的人与名花谷有什么来往。

她一面想着,一面越过庶子泉,在三友亭中坐了下来,叶瀚扬却坐在隔着一根亭柱的另一边。她靠着那亭柱,道:“你体内那支情人发该怎么办呢?”

叶瀚扬奇道:“你也没办法取出么?”

杭语薇叹了口气,道:“我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叶瀚扬心里一沉,片刻又道:“我倒是可以试着将它逼出,不过需要许多时间。如今只能暂时将它压制在手少阴心经下了。”

杭语薇听了,怯怯地望着他道:“我不是故意害你的。”一顿,又道,“大概你不会相信。”

叶瀚扬的确不是很信,可是他心里又隐隐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希望能和她多说几句话,便道:“沈兄被朱砂帮和海神门扣押,你一点也不替他担心么?”

杭语薇道:“他有个长风镖局这样的大靠山,我何必替他担心。那些人若还想在江湖中混,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叶瀚扬同意:“武林中的门派要顾忌的东西的确很多。”

杭语薇道:“朱砂帮那样的也算武林门派么!他们最多是江湖帮会!”

叶瀚扬听得有些糊涂,道:“江湖和武林有何区别?”

杭语薇见他不解,顿时来了兴致,索性挤到他身边道:“江湖离任何人都很近,武林却离每个人都很远。”

叶瀚扬道:“此话怎讲?”

第八章 夜语江湖(二)

更新时间2009-12-3 0:14:37 字数:6208

 杭语薇道:“你看那些街边走南闯北的行商坐贾,聚啸山林的英雄狗熊,大街小巷三教九流各色人物,勾栏瓦肆中的各色女子,甚至那位奉旨填词的白衣卿相,哪一个没有些江湖习气!这些人有的豪气,有的奸诈,有的义薄云天,为兄弟两肋插刀,有的猪狗不如,为了一根骨头出卖朋友。有的男人蝇营狗苟,为了三尺地皮的利益拔刀相向,有的男人四海漂泊,一无所有,却可以因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义’字,为了素不相识、无关自身的事舍去性命。有的女人即使身在风尘,却心如明月,刚烈如玉。有的女人貌似圣洁,却会不择手段地利用男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不想救国救民,不想天下大事,更不想成为大侠客或者奇女子,他们只想成全自己。这便是江湖。江湖中的事,就算是街边卖艺的人和田间耕种的人也不是没可能遇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凭着一腔热血,做出一些虽然不能惊天动地、扬名立万,却足可快慰平生的事情来。”

她见叶瀚扬听得入神,又道:“你可知谈剑大会为何不邀请少林方丈、武当真人或者峨眉师太,而这些人一点也不介意么?因为谈剑大会是江湖人的聚会。四川唐门、长江水帮、西南吴家寨、长风镖局、山西彭家、海南剑派、京城百味斋这些谈剑大会的常客,甚至不入流的朱砂帮、海神门、七星岩、神算帮,它们都不仅是江湖组织,更是一方豪绅。它们要赚钱,要争地盘,要不断吸收弟子,要扩大自己的势力,就要打通各个地方的堂口,就要保持密切的联络。说到底,江湖中人做事,一是为利,二是为己。”

叶瀚扬点头道:“你看得很透。”

杭语薇接着道:“武林便不一样了。它有森严的等级和门派之分,还有着匡扶正义、舍身卫道的追求和理想,这就跟凡世的普通人没有多大关系了,因为做这些事情,既不为己,更不为利,最多留一点清誉罢了。为人处世能够接受和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很少。”

叶瀚扬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江湖是武林的基石,但武林的境界比江湖高么?”

杭语薇点点头,道:“江湖中的人,其实也都是俗世中的人。只不过,但凡在江湖中混得比较不错的人,有了一定实力,都会想着往武林这个圈子里钻,拼命去管一些有的没有的闲事,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像童生读书读得好,考了秀才,还会想要考进士,还会想往官场里钻一样。”一顿,又道,“或许,确也有真侠士,但我从未见过。”

叶瀚扬道:“照你这样说来,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更喜欢浪迹江湖,等到有了一定阅历和责任感之后,才会逐渐想进入武林。”

杭语薇咯咯笑道:“年轻人,谁不是想要过一过来去如风、兄弟义重、红袖添香、快意恩仇的逍遥日子!”

叶瀚扬又问道:“你喜欢江湖还是武林?”

杭语薇浅浅笑道:“我虽然不喜欢读书,却也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我想大概读过一点点书的人,都会被这句话给骗得热血沸腾,壮志满怀吧!可惜我只是个小女子,所以就算我七老八十了,还是会喜欢江湖。不仅不用被虚名累得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侠义之举,还可以躲起来笑话做这些傻事的武林中人。”

叶瀚扬叹道:“这个世界岂非就是因为常常出现这样的傻人,才会变得充满希望。”

杭语薇道:“只不过,世界的希望若是要靠这样有限的几个人来维持,却也悲哀得很。”

叶瀚扬不觉点头:“你讲话也很诚实。”

杭语薇抿着嘴笑了笑,道:“你不知道一夜倾城一直都是个喜欢讲实话的人么!”

叶瀚扬一怔。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自己身边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一夜倾城了。大概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名满天下的尤物离得这么近,这么没有敌意。更加想不到他们坐在这清幽古雅的禅寺中,伴着清泉、荷花、古篆和明月,竟是在高谈阔论热血淋漓的江湖与武林。这事情说出去莫说别人不会相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像是一个梦,一个少年时期人人都会做、却早已远去的绮丽浪漫的江湖梦。

可惜无酒!

三友亭和环绕着它的庶子泉沉静得如月色般纯粹,他觉得这种沉静有一种邪魅的力量,正在拉着他的思绪越飞越远。于是他想要说点什么,阻止这股力量的侵袭,道,“你觉得环碧小筑属于武林,还是属于江湖?”

谁知杭语薇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却不说话。

叶瀚扬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紧紧抓着她的手了。他一惊,想要撤手,杭语薇却拉住他道:“咱们心里坦荡,说话说到兴头上,有什么打紧!莫非你也是拘礼的俗人么!”他听了,只得任由她拉着。他只觉得她的手温热而柔滑,像温泉一般,握得他的心热热的,痒痒的。同时嗅到她身上那种奇异的幽香,使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想法,想要知道她身上的肌肤,摸起来是不是也如这手一般惹人爱怜。

杭语薇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突道:“你在想什么?”

叶瀚扬的手心立刻出汗。每当他心虚的时候,手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出汗。这是多高的定力和武功都无法克制的。无论什么样的人,总会有类似这样的小毛病,常常在一些状况中出卖你的真实想法,却又像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杭语薇这样的女人,于是道:“在你身边,我总感觉欲念很强烈。”

杭语薇怔了怔,突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头一次遇到说自己欲念很强烈,却说得令人感觉不到一丝丝龌龊的男人?”她凑近他的胸口,道,“我好像又多了一个喜欢你的理由。这该怎么办呢?”

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你问我环碧小筑属于武林,还是属于江湖,其实答案就在你自己心里。你若是武林中人,就该立刻推开我,你若是江湖中人,就该紧紧抱着我。”她凝望着他的眼睛,“你是要顾忌道义,顾忌和沈烨轩的交情推开我,还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抱着我呢?”

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心是江湖人,却偏偏生在武林世家,还很不幸地成为了这个家族的掌管者,所以你虽然不肯碰我,却也不愿意推开我。就像对待很多事情,你虽然不想去做,却没办法不去做。”

叶瀚扬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

杭语薇实在太了解别人的心意了,他突然觉得面前这女子像个在月夜倏然出没的精灵,轻而易举又毫不留情地撕开自己的心,将他所有矛盾、所有痛苦的根源取了出来。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生怕再被她看出什么来。

杭语薇却离开他的胸膛,坐直了身子,嘴角带着轻轻的笑,就像偷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她对自己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找到了收服叶瀚扬的正确方式。虽然现在他对自己仅仅是身体上的冲动,但是她相信早晚他的心也会冲动。

女人的美丽最多让男人躺下去,女人的相知却可以让男人跪下去。

在美女内心深处,是非常瞧不起那些因为她的美丽而拜倒的男人,也不知是因为这样的男人太多,还是因为这样的男人确实太贱。人们常说容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女人也喜欢花点心思才能得到的男人。

只不过杭语薇懒得对平常的男人用心思,她知道自己的脸蛋已经足够打动很多人。所以当她碰到叶瀚扬的时候,忽然有种找到了罕见对手的兴奋,忍不住又道:“有时候我很可怜那些一出生就步入武林的人。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出身很高贵,很光荣,却从小就要背负起各种各样的虚名和责任。他们根本不了解江湖,更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一文银子是怎么赚出来的。这样的人还谈什么匡扶正义、拯救苍生呢!可笑的是他们还总喜欢摆出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敝人的臭嘴脸。所以我就偏要逼他们做些下流事出来,看他们还神气个什么!”

叶瀚扬道:“你对这种人很不屑。”

杭语薇歪着头冲他一笑,道:“我可没说你是这种人。你若真的是,刚才就不会傻傻的一动也不动了。”

叶瀚扬忽道:“那沈兄呢?”

杭语薇一怔,慢慢靠着身后的亭柱,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惜,我却是个毒物。”说完,她突然一笑,便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很累了。

这一夜便再没有人说话。

南天门,顾名思义,在琅琊山南山峰。顺着“天门登道”拾级而上,便到了峰顶的会峰阁和碧霞宫。这是琅琊山非常有名的胜景。站在会峰阁上远眺,长江如带、钟山如罗,瞰群峰汇聚,似潮奔涌;而每个月初九,滁州人都会来碧霞宫祭祀碧霞仙姑,办一场规模盛大的“初九庙会”,场面十分热闹。

叶瀚扬和杭语薇趁着晨光熹微的时候从琅琊寺里溜了出来。夏日清晨的琅琊山笼罩在一片轻雾之中,一丝风也吹不进来,山间仿佛被笼罩在温热而湿润的棉花里。

杭语薇示意他等着自己,自己却一闪身消失在林子里。过了许久才又回来。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外衣来,将外套还给了叶瀚扬。叶瀚扬只能猜到是她从前来进香的女人身上偷来的,却也无法说什么,只得由她了。这总比让她半裸着身子跟在自己身边好得多。

寺西便是去往南天门的天门登道,如今端午已过,马上就会迎来初九庙会,这里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也夹杂在这些游人之中,初看会以为是一对情侣,细看时就会发现,叶瀚扬总是故意和杭语薇保持一段距离,杭语薇走得快,他也快,若是杭语薇跟不上他的时候,他反倒停下来等一等。

人们纷纷低声猜测,这一定是一对正在闹脾气的小情侣。杭语薇的白色衣裙在人群中分外醒目,许多男人都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杭语薇,还有几个胆大的时不时吹着口哨。

这让叶瀚扬很不习惯,他突然觉得,原来身边有个美女相伴出行,竟是如此的惹人注目。

他正在胡思乱想,却不想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时,竟是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色小蛇。端午前后,蛇虫一类的东西都十分委顿,只要你不去惹它,它也懒得动弹。于是他慢慢的收回自己的脚,才发现整个竹丛都挂满了这种小蛇。它们盘在竹节上一动不动,加上竹影婆娑,不细看的话根本无法分辨出来。他转身看着杭语薇,目光中是询问的意味。

杭语薇发现这种蛇居然是卫宫蛇翠竹,心中不觉一紧。

她并不怕蛇,这种小蛇寒毒宫多得是,寒毒宫每个人身上都有避蛇粉,一般蛇虫都会绕着他们走。无聊的时候,杭语薇甚至会它们拿来做宠物。她担心的是,寒毒宫派出这么多蛇,也是来杀叶瀚扬的么?她并不担心叶瀚扬的安全,她认为以叶瀚扬的的剑法,蛇阵根本伤不了他。她只是心中不解,难道阴寒枫也想要叶瀚扬的命么?如果是,她该如何呢?

倏然,一声悠扬的竹笛声响了起来。这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来,听起来,竟像是从天上落下的。

那些原本无精打采的小蛇,一听到这笛声,犹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见到了绿洲、饥饿的野兽见到了羊群,一个个昂起了头,吐着红色的信子,闪电般向叶瀚扬弹射过去。周围的游人见了纷纷惊叫着“蛇!蛇!”四下奔逃,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叶瀚扬并不惊慌,青碧色的剑光一闪,第一轮弹射过来的小蛇已经纷纷断为两截。此时那笛声调子忽然一变,由平转高,进而急促起来。只听沙沙声不断,数以万计的青色小蛇蠕动着,颤抖着,像是变戏法似的从石缝中爬出来,红红的信子不断吞吐着,叫人看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条路上的十几个游人来不及逃走,也都被蛇阵困住,一时间哭喊声不断,在这个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和恐怖。

杭语薇脸色一变,低低骂了一句“老套”。催动这个蛇阵的人显然是以近乎绑架游人的方式来分叶瀚扬的心。这一招虽然对小人无用,却对君子非常有效。

叶瀚扬的脸色也变了。他并非不想救人,也不是不能救人,而是他不可能同时救十几个人。这些游人刚才被蛇吓得已经跑得很分散,除非叶瀚扬有分身术,否则他不可能保全所有人的命。他一愣的功夫,已经有数条小蛇游上了他的裤脚,几条盘在竹枝顶端的蛇也已经箭一般扑了下来。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惨呼道:“救救我的孩子!”

那是个带了一对婴孩的妇人。她的丈夫已经倒在地上,她自己也似乎已被毒蛇咬伤,但是仍然将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叶瀚扬一闪身掠了过去,一道凌厉的剑气撕开蛇阵的包围圈,他伸出一只手道:“孩子给我,我救他们出去。”

那妇人眼泪汪汪,将两个孩子举到叶瀚扬面前。叶瀚扬伸手去接,突然觉得手上的份量不对劲。仔细一看,那两个孩子竟然是两个死婴,那妇人一推,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两个孩子的嘴巴突然张开,“波”的一声喷出一股淡黄色烟雾。叶瀚扬立刻闭气,却还是慢了一点,鼻子里吸入了一点点粉末。他立刻觉得喉头奇痒。

这个时候那妇人怪笑一声,十指如钩,长长的指甲闪着淡蓝色的光,一看便知淬了剧毒,直冲叶瀚扬面门抓来。而她那倒在地上的丈夫,也突然打出一蓬牛毛般细小的银针,向他后心袭去。

叶瀚扬脸色一变,他显然是跟君子交手惯了,并不会想到这一连串的暗杀手段。所幸他反应够快,突然将手中的死婴抛向了那妇人,同时闪电般转身,一剑削断了所有的银针。谁知那妇人的手虽然被两个死婴挡住,却一张口,一点寒星自她嘴中射出。

叶瀚扬听到耳后的破空之声,只得拧身一纵。然而此时蛇阵的包围圈已经越缩越小,成千上万条小蛇已经从四周聚集到三个人所在的位置,地上一片“沙沙”声。叶瀚扬下落的地方已经被小蛇铺满,他一旦落下,必遭蛇吻。

笛声吹得更急,有些小蛇几乎跃起半人高,场面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杭语薇已经可以肯定,催动这蛇阵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师兄东方煜。她不清楚该不该再救一次叶瀚扬。东方煜既然可以调动寒毒宫这么多的卫宫蛇,必然是得到了阴寒枫的允许,那么杀叶瀚扬也必然是阴寒枫的意思。她虽然深得师父宠爱,却也不敢公然违背他的意愿。

彼时叶瀚扬已经落在地上,数条小蛇已经蹿上了他的身。他甩开一些,就有更多的小蛇蜂拥而至,这时候那一男一女也已经抽出兵器一前一后向他劈来。

他们似乎很懂得杀人,永远都是一前一后的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