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名男子到底是谁,我本无心去调查猜测,只因太累,只因那夜太过丢脸,不去知道对方身份,就让那一夜成为人生一个永远的念想即好。

可如今,为了冰莲,我,不得不去调查他的身份了。

我从河边草地上站起身来,碧蜓惊觉回头,也跟着我站起来,望着我等我下一步举动。

我回头,只见碧真与荷姿从远处翩翩而来,神情之中很是沉重。

“碧辛医女如何说?”我急切问道。

碧真摇摇头,“这事蹊跷了。”

“嗯?”我颦眉,望向荷姿,“她说什么了?”

荷姿神情凝重,“辛夷说,从肌肉僵硬情况来看,莲是被人一刀插入心口,根本没有做任何反抗,她的身上也只有那一个伤口。”

怎么会?!

碧蜓在我身后惊讶道:“莲姐姐武功并不坏,她也总是最最警觉了,怎么会完全没有反抗呢?”

“凶手…是熟人?”我细眯了眼睛,猜测道。

气氛顿时沉重安静,我们四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冰莲的熟人,除了我们还有谁?

“所以我说这事蹊跷了。”碧真摊摊手,挑眉耸肩之间妩媚动人。

蹊跷,只因我们四人彼此相信,谁也不会是害死冰莲的凶手。

“我只能想到凶手武功高到莲来不及反抗。”荷姿推断道。

“凶手…是女人。”我突然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引得其余三人皆是惊愕看了我一眼。

碧蜓一脸茫然望着我:“为什么?”

荷姿与碧真此时已了然,彼此对望了一眼,荷姿同意道:“的确很有可能。”

碧真接口:“若是男人,没有理由毁去这么美的一张脸。但要是女人,那理由就多了。”

“但也有可能是男人,故意误导我们而已。”我又加了一句。毕竟拿走我匕首的,极有可能是那晚的男子。

荷姿抬眼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的确是知道点什么。”我将那双小刀放在掌心呈到她们跟前,“这是我遗失匕首后莲赠与我的。而拿走我匕首之人,多半…”

荷姿不等我说完便问:“你确定?”

我摇摇头,“不确定。”

被我与荷姿晾在一边碧真与碧蜓完全不知我们在说什么,傻眼了。碧真实在忍不住,插话:“等等,你们打什么哑谜?什么确定不确定的?”

荷姿与我皆没有回答她,荷姿颦眉,郑重问我:“若是他做的,你会如何?”

“呵,”我耸肩哂笑,“莲是我的姐妹,他却不是我什么人。你说我会怎么做?”说这话时,左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右手却温婉地摸上小腹。

荷姿细眯了眼睛,盯着我的那双碧波澄澈的眸子里已有了几分了然,“不论如何,我们几个在这里瞎猜也无用,我先去庐州现场看看。”

“我也去。”我连忙道。

荷姿轻飘飘扫了我一眼,呵斥:“不想要命了?冰美人死了,你就急忙想拉着你家孩子去祭她?”

“也…未尝不可。”我低喃。如果凶手真的是他,呵…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是寒心得可怕。

荷姿挑眉,瞪眼:“敢情这孩子完全与你无关?”随后远目,语气飘忽道:“况且,是不是他还不知道呢…”

“等等!”碧真终于听出了什么,惊异:“宝宝与凶手有关系?”

我耸耸肩:“或有或无。”

“那…”碧真还想说什么,被我抬手打断,我抬头望了眼天空,道:“此事告一段落,天色不早了,要动身就要快!”

(三十九)案发现场

荷姿说过,我一旦任性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我任性了,她拉不回来,只好放任我,将就我来时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上路。

一路上小心了又小心,耽误了不少脚程,终于到了庐州边镇的“碧山冰莲”。一行人表面上悠悠然然去茶馆歇脚,实际上一走进“碧山冰莲”,就与碧门门人接上头了。冰莲虽死,但“碧山冰莲”并未关门,只是找了别人来接替掌柜,对外谎称是冰莲的表姐,冰莲嫁人去了。

“表姐”不似冰莲性冷,相反,神色之中圆润自在,清秀之姿。

她见我们一行人来,笑容可掬上前,“几位,里边请。”说罢手一伸,躬身做出迎客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大气浑然天成。

这茶馆颇小,人手也少,掌柜带路本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于是便给了这掌柜说话的机会。带路途中,她压低了声音道:“碧门庐州阁阁主碧雅,见过门主。”

荷姿点点头,高声道:“这店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碧雅也扬声道:“小店茶品俱全,尤其碧螺春为上乘!”

荷姿似嫌恶地拍拍衣袖,“我姐妹几个好洁,有没有干净点的地方?”

碧雅连忙躬身退到一侧,手向楼梯一摆,“楼上有雅阁伺候。”

于是,我四人便顺利上了楼。前方带路的碧雅低声道:“四处都有门人看着,门主请放心。”

“小心为好。”荷姿淡然道,“你说说当日情况?”

“是。”碧雅脚步不停,轻言道:“雅听属下来报,连姑娘被发现死在大堂中央,甚是惊讶,当即派人将连姑娘送回总部…”

“重点!”荷姿虽没吼出来,但颦眉这一举足够表现她的情绪了。

呵,这庐州阁的人,是否都这般…啰嗦呢?

碧雅一顿,似乎在脑里筛了一下废话,才道:“当日雅来勘察现场之时,见连姑娘明明满身血污,但大堂之中却只有极少的血迹。”她指了指楼下门口,“就是你们刚刚走过的那块地方,血迹当时已经干了,后来擦洗过了。”

我先是一惊,只觉脚底似乎沾满了冰莲的鲜血,热血回流。细一回味碧雅之话,我徒然清醒,“也就是说,莲不是在大堂被杀的?”大堂不是杀人现场?那么凶手便是从别处移尸。为何移在大堂门口?仅仅因为大门口较近,从外边拖回来方便?

百念交杂之时,又听碧雅道:“是,雅也是这么认为。初时雅以为凶手是从外间杀了连姑娘所以才拖至那处。”

“难道不是?”我颦眉。

碧雅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各位进去了便知道了。”她身后,正是冰莲的房间。

里面…会是什么,让碧雅推翻我与她的猜想?

我很快就知道了——推门,里面…俨然就是一个杀人现场。

那色泽沉稳的柜子上沾满了不明显的飞溅的血迹,还有地上那一滩干掉的暗红,令人揪心难过。

冰莲…就是在这里死的么?

就是这里么?!

我一个人呆立在门口,只觉得天旋地转,碧蜓在旁边扶着我,“姐姐,姐姐你当心。”

碧真与荷姿已经走进去了,四处查看。碧真随手拉开身侧的一抽屉,身子一震。我眼光往抽屉里面一瞟,鼻子就是一酸。

抽屉被分成了四格,分别放着四叠衣物——缥碧的,淡紫的,鲜红的,粉嫩的…都是我们四人平日里最爱穿的颜色。

荷姿看似镇定,那眼底的暗潮汹涌却瞒不过我的眼。“凶手…似乎在房梁上蹲了许久。”荷姿望着房梁道,“梁上灰尘明显有擦去的痕迹。”

她走至那滩血之旁,指了指那滩血的位置,“想必莲当初是站在这里,然后凶手从梁上跳下,站在我这个位置,然后…”她做了一个握匕刺下的动作。

我闭上眼,可以想象当日场景。捂住嘴,久违的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

碧真点点头,“很有道理,血迹大部分都在荷姿那个位置。只不过…如果是这样,莲当日必定是背对凶手,又怎会转过身来呢?”

一时间,屋中四人沉默。

“诶!”碧真忽然眼睛一亮,难以置信看着梳妆柜,朝我们摆手,“你们过来看!”

梳妆柜上,有白色细屑,在沾了一层灰尘的桌面上并不明显。

“这个是什么?”碧蜓抬头问碧真。

“我的…”碧真似乎惊讶到难以吐出完整的句子:“我的…人皮面具的材料。”

我心里一突,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梳妆柜,眼泪不住外淌。

当日我在这个房间沐浴之后,撕下了面具,随手放在了桌上。当时我并未在意,走的时候也没有留意此物。

而此时,桌上的细末…那张面具去了哪里?

这时,一直静立在门口的碧雅忽然开口:“当日雅发现连姑娘尸身之时,连姑娘…没有阖眼。”

我浑身一震,“什么?”没有阖眼?死不瞑目?那为何会有那一丝释然之笑浮现在僵硬的容颜上?

碧雅描述道:“连姑娘当时的眼神…就像活生生的人一般。雅与连姑娘见面无数次,从未见过那样欣然的光芒在她眼中浮现。”

欣然?对于冰莲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可能么?!那可是冰莲!

“走,”荷姿忽然拉起我,“我们离开这里。”

我恍恍惚惚被她带着下了楼,拖着向外走,其间还听荷姿大声念念有词:“这什么破地儿,居然还有老鼠!”成功解释了我的神情与眼泪。

回到下榻之处,四个人围到了一起。我抱膝坐在中间,接受她们关切的目光。

“你到底怎么了?”碧真担忧道。

我精神恍惚喃喃:“你们说…有没可能…那人本来是想杀我的?”我绝不是怕,而是…如果是冰莲是因为代替我而死,那我…

碧真一听,与荷姿对视一眼,猜测到了大概,她双手搭在我肩上,安慰道:“不要乱想,你现在的身子,吃不消!”

她这句话提醒了其他二人,荷姿安抚道:“早日休息,我们明日返身,回去从长计议。”

再回碧门,已是二月下旬,天暖开春,枝头开始冒出新芽,风仍是寒得紧,寒到了心里,吹过墓碑前那三支檀香,香烟缕缕飘出,怎奈何,再是香甜,那人,也再是醒不来了。

墓碑上,篆刻着:寇氏之墓。

未书任何名字,只为了不打草惊蛇。冰莲的生后,竟只能留下“寇氏”之名。好在荷姿特别指示在“寇氏”与“之墓”中间隔了段空间,说是等抓到了凶手后再刻上去。

我四人跪在墓前,各自上香。

碧真随后站起身,伸手扶着墓碑,“给莲收殓之时,我果然在她指甲里面发现了我的人皮面具的细末。”

也就是说,冰莲死前碰过那张面具,而当时她碰的时候,那面具是被她拿着,还是带在她脸上,亦或者…

荷姿双手抱胸,在我身侧坐下,背靠墓碑,“我一直想不通,既然莲是在自己房间被杀,凶手何必将她拖至门口?”

“醒目?”碧真跟着铺了一张手帕,一撩裙摆,就地坐下,接口疑问,“但如果莲死了,茶馆不开张,谁会进来呢?”

“使者。”我面对着墓碑,突然吐出两个字,“每个二十五,碧门庐州阁使者去各地收集信息。”

二女皆是惊瞪着我,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碧真妩媚挑眉:“碧门…有奸细?”

“碧门奸细一直存在着,”荷姿淡定解释,“这么大的门派,什么人都有,不可能没有外人混进来。况且碧门这入门条件极其容易伪作。我平日只让阁主知晓互相身份,而碧阁门人充其量也只知自己阁内之人,除非感情极好。”就像我们这样,跨阁的感情。“但各个地方的使者什么时候与当地的暗部接头,这个很多人都知道。”

“范围大了,如何查?”碧真问道。

“不查。”我摇摇头,“小心为上,等蛇只露尾巴。”然后转眸看着荷姿,“姿姐,查一下碧门有谁与莲有嫌隙。”

荷姿点点头,“交给我吧。”

我敛眸思索道:“我唯一想不通的是冰莲最后的眼神与微笑。我所了解的冰莲绝不是以死为解脱的!”

“或许是别的什么事。”荷姿颦眉,“现在想不出一直想也无用。暂时不要去钻了,染小妞,你给我好好将息自己的身体!”

我低头从腰间摸出匕首,怅然道:“将我的匕首也一起埋了吧。”杀了冰莲的凶器,实乃罪过,不如长留地下与冰莲相伴。

荷姿挑眉冷讽道:“冰美人被你那匕首捅死,你想让她死后都不安宁是吧?”

“呃…”我一时哑口无言,又将冰莲的小刀摸出,“那就将她的小刀留下常伴她好了。”

却听碧真又道:“莲既然将小刀赠与你,定是想让她的小刀常伴你左右,护你保佑你。你莫要拂了她的心意。”

一直插不进嘴的碧蜓偏着头看了看我,握住我的手,建议:“姐姐,要不你拿着匕首防身,用莲姐姐的小刀为她报仇好不?”

这个建议甚好,谁用了这匕首捅了冰莲的,我便用冰莲的小刀回捅他!

我点头答应,最后还是没能留给冰莲任何物件。

(四十)酸甜纠结

起身站起来,我对荷姿认真道:“你将‘碧山冰莲’留与我接手好不?”

荷姿头一偏,横眉竖眼:“你想都别想!引蛇出洞不是你这么引的!何况你现在还不是一人!”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坏笑:“染小妞,要不你干脆把这门主接了,我五年约定期满,最好乐得清闲。”碧门的门主至少要当五年。

“别,”我惊恐摆手,“我还想嫁人呢!”

荷姿上下瞥了我一眼,眼睛在我隆得像西瓜的肚子上停留了半刻,风凉道:“你这样子,谁敢娶?”也只有感情好到如此的我们才会这样无顾忌地互相揭短。

有人娶…有人的!

想起梅铭,又想起冰莲的死,一甜一酸交错,惆怅满怀。

我没有纠正她的定论,只是嘟嚷:“你卸了门主位也不一定嫁得出去…”

碧蜓与碧真在一旁捂着嘴,笑得眉眼尽开,最近因为冰莲的事,大家已经很少这样欢笑在一起了。哪怕如今的片刻,也不过是大家强压心里的难过而释放的些许快乐情绪罢了。

荷姿耳尖听到了,脸一沉,“谁说我要嫁人了!要我嫁的男人我才不要,我只要嫁我的男人!”果然是荷姿,这话听着都非常人。

我拍拍她的肩,“那等到这样的男人出现了后你再考虑吧!”我承认我有套话的嫌疑,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男人存在,那…

果然,荷姿眼色一黯,拂开我放在她肩上的手,“走了走了,回去喝酒祭冰美人去!不去的罚碧何特制药一杯!”这话听着已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了。

我知道我又扯到虎须了。何为碧何特制药?咳咳…就是咱变态门主特制…□。

其他二人一听,果然脸色一变,碧真哭笑不得推脱:“染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饮酒不好吧…”碧真,拿我挡挡箭牌,够奸诈!

碧蜓躲在我身后诺诺道:“蜻蜓还没有十六岁,还算小孩子,不能饮酒…”说完似乎觉得不够,又加了句,“当然,姿姐姐的特制药就更加不能吃!”

看来荷姿的特制药已经造成了巨大心理阴影了。这玩意儿,敢情好,以后荷姿惩罚门人,也不用亲自出手了,直接亮出碧何特制药,对方估计就吓软了腿。

真搞不懂,她怎么就能喝了没事?

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坐在廊台,对月饮茶,本是别有一番滋味。只是原本的五人如今只余四人,突显清冷。

冰莲虽然寡言,但她细心周到体贴,从来不曾让我们忽略过。

荷姿举杯对着那汪明月,似乎想要将那月光流进杯里,嘴里淡淡叹息:“到最后冰美人也没能为父亲正名。”

第一次听荷姿提起冰莲的家世,我一愣,敛起心神,碧蜓好奇问道:“莲姐姐的父亲不是早死么?”

饶是关系再好,我们几人也很少问互相以前的身世,因为那无疑是揭人伤疤。我所知道的,也只是她父亲早死,母亲作为小妾被正室赶了出来。难道之中还有内情。

“是早死。”荷姿似乎觉得装满了月光,一饮而尽,“死的时候还千百人啼哭,万人叹息。”

听荷姿的口气,冰莲的父亲似乎是个大人物,死得还人尽皆知。

冰莲姓寇…说起来,姓寇的大人物,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寇准大人?”我脱口而出。

冰莲的父亲是寇准大人?!

荷姿没有肯定我的猜测,继续道:“多显赫的身世,虎落平阳被犬欺。冰美人出生的时候,她父亲已经是五十一岁的老头子了。家族里一直闲言碎语污蔑冰美人是她母亲跟别的男人生的。她父亲将此一力压下,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一死,正室就迫不及待要铲除威胁与不干净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地位。所以冰美人与她母亲才被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