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不应该动。但修养终究不够,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匣子从屉里取了出来。

匣子上锁,不是普通的锁,而是九宫格,类似于密码锁。

匣子不重。木头本身应该就已经占了重量的大比。小乔抱靠到耳边,轻轻晃了晃,感觉里面装的,应该是类似于书信或纸张的东西。

出于直觉,小乔眼前就浮现出了在中山国里曾遇到过的苏女的样子。

前世魏劭宠她多年,大乔死了没多久,就封她为后。

这个曾陪伴魏劭成长的大了他两岁的女人,对于魏劭来说,应该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确实,那样一个丰艳双绝,又媚到了骨子里的女人,连她见的第一眼都有些入神。

小乔原本对自己容貌也算满意,但和这个女人一比,容貌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身条更不能比。至于风情,大约她这辈子都修炼不出来了。

何况是男人?

小乔将匣子照原样轻轻地放了回去,匆匆转身出来,将取出的牍文交给亲兵带走。

……

第二天,得到信报,乔越派来的使者杨奉和乔慈一行人快抵达渔阳。随从有二三十人,打着兖州刺史的旗号。

徐夫人十分重视。指派魏俨出城去迎。随后又让小乔也一道去。

马上就要见到弟弟的面了,小乔心情既期待又高兴。换好正装出来到大门外,看到魏俨已经带人在等着了,侧旁停了一辆夏日乘坐的双辕辎车,顶上带蓬盖,左右后三面环着轻纱帷幕,既防风遮阳,也为避开路人的无礼注目。马车通体装饰极其华丽,连前头拉车的那匹枣红马也是神骏,精神昂扬,毛色油亮整齐,不带半分的杂质,马额佩以黄金打造的卢当,颈项挂了缀有九只小金铛的项圈,随马匹晃动脑袋,小金铛发出一串悦耳的轻微撞击之声。

这样的宝马香车,也就只有像小乔这样身份地位的列侯之妇才有资格乘坐了。

魏俨似乎已经等了有片刻的功夫了,却不见半分的不耐,坐马背上气定神闲。见到小乔身影渐渐从大门里现身,翻身下马迎了上来,笑着请她登上马车,道:“方才报讯,还有不到二十里的路。弟妹随我迎到城门之外,料想令弟也就到了。”

“大伯费心了。”

小乔朝他微微笑了笑,转身提起裙裾登上马车。魏俨命随从前后持护上路,自己上马跟于小乔马车侧旁稍后,出发去往南城门。

小乔嫁给魏劭,来到渔阳虽然时日也不算短了,但大多数时候深居简出,上回去王母殿题字,来回坐厢式马车,渔阳民众少有机会能见到君侯之妻。今日这辆发自魏府大门的宝马香车刚一上路,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车上虽有三面帷幕,但前头中空,马车行动起来,也会被风卷扬而起。

飘飘卷卷的轻纱帷幕间,远远看到马车上坐了一位华服盛容的绝代佳人,吸引了无数目光,传开知她便是魏府女君,路人更是激动,不少人开始追随去往南门。从前在信都出城时的一幕,似又要上演一遍。

魏俨见道路两旁民众越来越多,唯恐冲撞了小乔,命随从严加守护,自己也驱马靠近了些,一路望着她在轻纱幔间时隐时现的一段背影,最后出城,将行驾停在了数里之外的石亭之侧。石亭三面也早用帷幕拉起,内设坐墩,魏俨请小乔下马车入石亭暂歇,等着兖州一行人的到来。

魏俨考虑倒是细致。石亭里还摆有两盘洗过的新鲜果子,两样精致糕点,还有茶水。小乔只想快些见到阿弟,无心吃东西,只感到有点口渴,见正好有茶水,慢慢地喝了一盏。续到第二杯,喝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远处驰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列人马的影子。

小乔一阵激动,放下茶盏出了石亭,站在路边手搭凉亭翘首观看,远处那群人马渐渐地近了,她已经能看到打出来的兖州旗号,再近些,看清前方有一匹红马,弟弟乔慈坐于马上,正往自己的方向行来。

间隔一箭之地,乔慈也看到了路边正向自己挥手的小乔。大喜。立刻催马出列朝着阿姐飞驰而来,到了跟前飞身下马,奔到了她的面前。

“阿姐!”“阿弟!”

小乔两手紧紧抓住弟弟的胳膊,一阵激动,胸口一热,眼眶都有些红了。仔细打量阔别了半年多的弟弟。

他的个头拔高了不少。记得出嫁前,他也就比自己高上小半个头,这半年多,自己身量长了些,但他长的更快,只比魏劭稍矮,自己都要仰头看他了,而且肩膀也更宽阔,站在面前,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

乔慈对自己的阿姐也很是想念。从她出嫁后,就总觉得魏家娶乔家女儿不怀好意,时刻担心阿姐到了这边遭虐,所以这回乔越派遣使者北上,他也一定要跟随前来。也打量着阿姐。

小乔比去年稍长了些个,身上衣裳华美,面庞气血盈泽。出嫁前是闺阁少女的清丽单纯之美,如今眉目之间,比从前又添了微微几分的妩媚小妇人韵味。乔慈只觉得阿姐比去年仿佛更好看了。但好看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来。总之看到她似乎过的不错,路上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忽然见她眼眶似乎又微微泛红,顿时手足无措,慌忙问道:“阿姐,你哭什么?”

“你的阿姐见你比从前愈发英姿飒爽,小小年纪便在阵前杀一敌二,气概英雄,心里欢喜才高兴落泪。”

小乔还没回答,魏俨已经靠近,对乔慈笑道。

乔慈看了眼魏俨,微微一怔。第一感觉以为这男子是魏劭,再一眼又觉得不对。听闻魏劭二十出头,这男子长身而立,虽然也是出众,但年龄仿佛稍大了些。看向小乔。

小乔飞快拭了下眼睛,随即笑道:“他是你姐夫的表兄魏使君,代郡郡公,朝廷三品轻车将军。奉祖母之命,特意出城来迎你一行。”

乔慈恍然。稍稍打量了下魏俨。见此人仪容不俗,令他感到精明强干,却又笑容满面,态度十分亲切。

他在来时,已经做好了要被魏家人冷遇的准备。此刻却出乎意料之外。又想他刚才提及了自己在巨野城外阵前交锋的事,口吻里带了夸赞,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心里难免也感到高兴,一下子对他印象就很好。听小乔介绍了,肃然起敬,急忙向魏俨见礼,呼他“使君”。

魏俨笑道:“你是弟妹的亲弟,与我便也如一家。不必如此见外,唤我一声表兄便可。”

乔慈毕竟也才十六不到,人虽长的高大,心性却还是个半大小孩儿,见魏俨这么随和,也不客气了,直接就唤他魏表兄。两人称兄道弟,一见之下,就跟忘年之交似的。

阿弟还没进城,才一个照面,就和魏俨打的这么火热。小乔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况且,对魏俨这个人,她的厌恶之感虽没一开始那么强烈了,但总觉得此人颇有城府,下意识地,并不想阿弟和他靠的这么近。当然,这种情况之下,她也不会说什么。

片刻后,被乔慈落在后的兖州使者杨奉和一众随从抵达了。

小乔从前见过杨奉。是伯父的长史,通儒学,也算是兖州的名士。杨奉下马,魏俨迎上前,相互见礼寒暄之后,小乔再次登上马车,一行人在魏俨的带领下,迤逦榻上归程。

杨奉此行,除了带着乔越的亲笔书简,一同还有丰厚的谢礼。各赠徐夫人、朱夫人的锦绣绮衣、黄金饰具,丝、绸、锦、缎、绮各两百共计一千匹,另外还有满满十车的兖州当地所产。

一行人马车驾在渔阳民众的注目和议论纷纷之下穿街而行。魏俨安排杨奉落榻于驿舍,解释魏劭昨日恰好有事离开渔阳,不日便归,请他安心先行歇息,随后便带着乔慈抵达了魏府。

乔慈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拜望魏劭的祖母和母亲。他到了住处,洗去一路的风尘,换上正式装束。

小乔在他屋外等着。见阿弟出来,精神焕发,被一身玄色阔袖新衣衬的面如冠玉,英气勃勃,心里极是欣慰,如同一种“我家阿弟初成长”的隐隐骄傲之感。

小乔亲自带乔慈去往北屋。路上许多魏府的年轻侍女见了女君之弟,无不纷纷侧目。

徐夫人和朱氏已经就位。魏俨在旁。乔慈被小乔领进去后,分别向徐夫人和朱夫人行礼拜见。

乔慈虽不满十六,乔家如今也日暮西山,但毕竟是世家老族,场面见客的礼仪,从小就受过严格教导,岂会出错。一板一眼礼节过后,乔慈起身,徐夫人显得十分欢喜,夸赞他姿容出众,雏鹰翔于穹空,命钟媪赐下见面之礼,一柄刀鞘镶着华丽猫眼宝石的短刀。

朱夫人一眼看到乔慈,见他英姿焕发,如玉山在前,立刻想到当年自己去了的丈夫和长子,如今仇家之子非但长大成人,还被当做上宾迎接进门,心中厌恶之情,非笔墨能够叙述。但这样的场合,还当着徐夫人的面,她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侯府主母,又怎敢露出半分的失礼?勉强压下厌恨,命人也赐下了礼物。

乔慈双手奉过,再次道谢起身。徐夫人唤他到自己近旁,亲切地问了几句家常,留他在此多住些时日,随后对着魏俨道:“不巧你二弟正好有事不在城中,这两天外祖母还要派你事,你代你二弟领他出去逛逛。我们北地虽不及南面风光秀丽,但也有几分苍雄之景。”

魏俨笑道:“不消外祖母吩咐,孙儿自然也会代为效劳。”

第49章 26

乔慈拜完徐夫人和朱氏,小乔也向她二人以及魏俨道过谢,随后带着阿弟到自己的西屋。

春娘早早就在半道张望,远远看到乔慈和小乔并肩而来,迎了上去,笑眯眯地故意道:“公子,可记得婢?”

从前在东郡,论相处的时间,小乔和春娘其实也不过两年,乔慈却是实打实从小被春娘看大的。乔家家主虽庸碌无能,但有一点却是别的世家难以企及,那就是对治下民众和家中的下人,一向宽和。乔慈也是如此,和春娘感情很好,看见她,上去便道:“春娘比先前还要年轻几分,我都认不得了。”

春娘知道小公子是在逗自己高兴,却也真也被他哄的高兴了。欢欢喜喜地接了他,一路说着闲话,回到了西屋。小乔问父亲以及伯父伯母的身体安康。乔慈道:“父亲身体康健,来之前,也特意吩咐我带话,叫阿姐你无须牵挂,自己这边过好便可。倒是伯父,前些时候薛泰来攻,他愁的病倒了下去。后来薛泰退兵,养了几天又好了。伯母一向也好。”

小乔听到父亲安康,也放了心。

春娘在旁陪话片刻,知道他俩应当还有别话要说,先出去了。留下小乔乔慈姐弟二人。

……

魏家人,无论是祖母还是阿姐的婆母,竟然都这么客气,更不用说那位魏表哥的殷勤接待,简直无微不至。如此看来阿姐误打误撞嫁到这里也算因祸得福,过的很是不错。只要阿姐过的好,比自己过得好还还重要。乔慈收获意外之喜,心情大好,等春娘一出去,立刻兴冲冲问:“阿姐,我姐夫何日归来?我去城外迎他!”

小乔想起了魏劭临走前那晚,对自己提及他次日要去涿郡时的对话寥寥的一幕。

其实小乔倒并没觉得魏劭是为了特意避开迎接自己弟弟和兖州来人而去涿郡的。

虽然目前为止,她也谈不上对他有多深的了解。但总觉得以魏劭的身份和他自负的性格,就算他真的不想接待来客,置之不理便是,他也不是干不出来,根本无需选择躲避这样的方式。

或许他真的恰好这时候,需要过去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凑巧,这些时日,对于乔慈的到来,魏劭给她的感觉,就是冷淡、消极。类似于“祖母怎样便让她怎样,与我何干”的感觉。

倘若他对自己一直就是刚开始的那种冷漠厌恶的态度,她当然无所谓。

但现在,两人亲密的什么都做过了。看他的样子,对自己似乎也挺着迷的,当时在书房里,说那话的前一刻,还强行要她坐他腿上让他摸摸亲亲来着。

这也是当时她得知他在这当口要走,又浑然不在意,连半点解释或至少安慰一下她的意思都没有。

就算她再豁达,再想得开,心里未免也有点堵。

她当然不会奢望魏劭会因为和自己好上就待见起自己的家人。毕竟父兄之仇不共戴天。

但终究,还是会有点意难平。

说直白点,她觉得自己是冠名妻子的魏劭的玩物。犹如以色侍人,如今他贪图新鲜,对自己算是给了几分好颜色,日后谁知道会怎样?

现在见阿弟初来乍到喜出望外,恐怕他把魏劭当成和魏俨差不多的样子,到时候见了真人落差太大,便道:“你姐夫老成持重,向来严肃,和魏使君并不相同。他性格又孤僻,平日不爱和人打交道。你见了他,务必维持必要的礼仪,无需过多热络,免得他误会你在冒犯,对你印象不佳。”

乔慈一怔。看了眼阿姐。见她神情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小乔这才露出笑容,拉着他坐下,问了些他的日常起居。乔慈一一应了,迟疑了下,忽然问道:“阿姐,你如今可有堂姐的消息?”

小乔摇头。

“先前我却遇到了绿眸马奴比彘!”

小乔一愣。

乔慈把当时在巨野城外,父亲率领兖州五万兵马和来犯的薛泰两军对阵预备拼死一敌,自己出阵,先杀薛泰儿子,又对战薛泰帐下两人,危急关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客给救下的经过说了一遍。

“阿姐,当时他将我送回父亲身边,我站在地上,看清了他的脸,就是家中从前那个和堂姐一道不见了的马奴比彘。战事一结束,我就盯上他,拼命追上来他。他停了下来,说他和堂姐已经是夫妻了!我听他口气,仿佛堂姐当初是自己愿意和他一道走的!阿姐,你和堂姐一向亲近,难道事先你半分也不知道?”

小乔之前只知道父亲领兵拒薛泰于巨野城外,薛泰后来听闻大本营被杨信攻打,被迫退兵自救。并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一番经历。听完又惊又喜。

此前一直没有比彘和大乔的消息,乱世人不如太平狗,虽然知道比彘应该能够保护好大乔,但总是有点牵肠挂肚,时不时会想起来。如今从弟弟口中突然得知这个消息,至少说明一点,他两人应该已经落下了脚。比彘也是知道了兖州有难,这才潜回去暗中相助的。

小乔对上弟弟困惑的眼神,道:“我是知道的。非但知道。当初还是我帮他们二人出走的。”

乔慈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小乔,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乔道:“我知道你不解。日后你就会知道了。阿姐要你记住,比彘绝不仅仅只是我们家的一个旧日马奴那么简单。他极有能力,生逢乱世,若逢机遇,日后未必不能称霸一方。堂姐嫁他是两情相悦,二人天造地设。我是相信你,才把这事情告诉你的。说不定日后兖州和我们乔家上下的身家性命,也需他的助力。你牢记在心。只是回去后,先不要让伯父他们知道,懂吗?”

乔慈对小乔一向言听计从,虽然还是陷入震惊无法自拔,但见阿姐说这话时的神情严肃无比,还是点头,喃喃地道:“我记住了。”

小乔道:“这次薛泰攻兖州,兖州得以保住,是仰仗了别人的恩赐。倘若我们乔家一直这样下去,今日薛泰走了,明日还会有王泰、李泰。乔家自己不振,总寄希望于别人,如何能够延存下去?”

乔慈面露羞愧:“阿姐说的是。当初就是任城周群来攻,我们家男人无能,才将你远嫁到了这里。才半年多过去,又遭薛泰攻伐,战战兢兢,不得安宁!我们乔家若是不立,兖州迟早是要落入旁人之手!”

兖州丢了也就算了,就怕到了最后,连人也一个不剩了。

小乔凝视着弟弟,语气变的柔和了,道:“阿姐知道阿弟有心振兴家业,只是阿弟如今也才十五,纵然有心,也是无力独掌。伯父是不用指望的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父亲奋发。倘若父亲能成乔家砥柱,过两年有阿弟助力,借力我乔家在兖州的民望,三管齐下,何愁不能重振家业?”

乔慈被小乔的描述激动的热血沸腾,脸庞涨得通红:“阿姐放心!我回去就力劝父亲,再也不要盲从伯父!再听伯父的,我们乔家迟早要完!”

小乔笑道:“你要敢这样鲁莽,父亲非但不会听你,反而要打你。不用你劝。你回去前,我给你一封信,你帮我转给父亲。兖州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难,我料父亲也不至于甘心仰人鼻息,乃至坐以待毙。”

乔慈被小乔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搔了骚头,应了下来。姐弟又说了片刻的话,乔慈想了起来,乐呵呵地道:“阿姐,那位魏表哥说,等下带我出去踏马兜风,我能去吗?”

小乔其实并不想让乔慈和魏俨过于接近了。只是方才在北屋,徐夫人亲口发过这样的话,让魏俨做东陪客,她要是不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弟弟这会儿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略略迟疑,点了点头。

乔慈高兴了起来。

“不过,凡事都有度。他随态度随和,那是他出于地主之谊,对你客气。你该有的礼节和规矩,要守着。不能和人过于狎近,懂了没?”

乔慈满口应下。

小乔望着弟弟兴高采烈的样子,活脱脱还是个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午饭乔慈在小乔这里用。徐夫人那边打发人送来了一食盒馔菜。姐弟两人吃完了饭,稍事歇息,下人来传话,魏俨已经来了。

小乔将乔慈送到大门口。

魏俨一身行猎的装束,带着十几个同样劲装的随从在等着了,一行人鲜衣怒马,富贵逼人。看到小乔领着乔慈出来,魏俨迎了上来,快步登上台阶,对着小乔道:“弟妹放心,我保管护好阿弟,天黑前归来。”

小乔向他道谢,目送乔慈上了马背,与魏俨并骑朝着城外飞驰而去,一行人的呼喝声渐渐地消失在了耳畔。

……

天黑前,乔慈果然回来了。第二天又随魏俨打猎。一行人来到渔山猎场,收获颇丰,打了两头狍子,山鸡野兔无数。转眼一个白天过去,日头渐渐开始西斜,魏俨正要呼喝收队回城,忽然看到前方密林里纵出一只受惊的成年鹿,体格丰硕,腹部鼓胀,看似是只怀胎母鹿,立刻拉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奔跑中的母鹿的一条后腿,母鹿哀呦一声滚跌在地,爬起来拖着淌血的伤腿,一瘸一拐依旧奋力逃脱。随从纷纷赶去,捉住了母鹿。魏俨翻身下马,取了个皮囊,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正要割破母鹿喉咙放血接入皮囊,乔慈在旁,见母鹿呦呦悲鸣,于心不忍,说道:“魏表哥,能否放了此物?”

魏俨抬头看他。

乔慈见众多随从也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脸憋的通红,支支吾吾道:“我阿姐从前教我,说行猎时若遇怀胎母畜,不可伤害。我见这母鹿腹大如鼓,想必也临产期……”

他一个大男人,说这样的话,实在是羞于齿口,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

魏俨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立刻收了匕首丢掉皮囊,命手下从鹿腿拔出箭,取金疮药敷上,放走后,拍了拍面红耳赤的乔慈的肩膀,笑道:“你阿姐所言极是。往后我会记住。”

乔慈原本担心他要嘲笑自己,没想到他态度如此爽快,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对他更是添了一份亲近,急忙道谢。

……

一行人从渔山归来,朝着城池方向打马而去,快到时,西面的一条驰道之上,由远及近,一队十数人的人马沐浴着夕阳而来。同样是往城池而去,两方渐渐碰头,遇在了岔道路口。

跟随魏俨的随从已经辨认出来,夕阳中驰近的这支人马,正是三天前去了涿郡的君侯魏劭。

随从纷纷停马于路边,下马跪拜迎接。

魏俨慢慢勒马,但并没下去,只垂缰坐于马上,看着魏劭渐渐而来。

乔慈不认得魏劭,自然也没下马,只跟着魏俨停马,注视着对面那队正朝自己疾驰而来的人马。他看到当先的那个男子十分年轻,面容英俊,神情坚毅,双目直视着前方,晚风袭他袍袂,衣角翻飞,纵马转眼便驰到了近前。

第50章 27

魏劭纵马距离不过半箭之路了,魏俨才驱马上前迎去,放声道:“二弟,巧了,我刚行猎归来,竟在此相遇!”

魏劭早看到了魏俨一行人,缓缓停马于驰道中间,两匹大马错头,脸上也露出笑容:“今日获猎如何?”

“二弟自己看!”

魏俨转头,指着身后随从那些挂在马匹身侧晃晃荡荡着的猎物。

魏劭看了一眼,赞道:“果然收获颇丰!”

魏俨笑道:“二弟若得空,再来我家,咱们兄弟上次喝酒喝的尽兴,这回拿野味下酒,想必更助酒兴!”

魏劭道:“正合我意!”一边说着话,两道目光已经掠往魏俨身后的乔慈。

乔慈起先还愣愣地坐在马上,听了魏俨和这年轻男子的几句对话,他再呆,也猜出来人应该就是燕侯魏劭,自己的那个姐夫了。见他两道目光扫向自己,脸上虽还带着与魏俨说话时的笑容,投来的目光却觉不出半分的笑意,急忙翻身下马,站在了地上。

魏俨顺着魏劭目光扭头,随即笑道:“他就是弟妹之弟,兖州乔家公子,二弟你的小舅子。昨两日你恰好出城,我便奉外祖母之言,带着乔公子略尽地主之谊。刚从渔山行猎归来,恰好这里遇到。”

魏俨说话时,乔慈见魏劭目光一直看着自己,有些冷淡,不禁想起昨天阿姐对自己再三叮嘱过的那番话,说姐夫老成持重,性格孤僻,现在一见,果然没错,神情也就变得拘谨起来,迟疑了下,往前走了两步,冲魏劭见了个礼,叫他一声“姐夫”,接着就没话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魏劭四岁开始跟随父亲拉弓习箭,箭法精绝,练就目力也如鹰隼过人,方才其实他远远就看到和魏俨并排而来的这个少年。见面容和眉目轮廓与小乔肖似,立刻就猜到应该是自己的妻弟乔慈到了。

就魏劭的想法,对于兖州派来的使者的这趟北上之行,他非但没半点期待,反而带了点淡淡厌烦。

在他的潜意识里,是半点也不想与除小乔外的任何乔家人再有什么来往瓜葛的。

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当初,不管是出于祖母之命还是利用兖州地理的目的,他已经娶了乔女,当日婚礼更没人拿刀剑架他脖子,才过去这么些时候,至少目前,他不可能完全做的到与乔家彻底划清界限的。

所以数日前,在兖州一行人快要到渔阳时,涿郡忽然传来消息,出了点意外,需要他亲自尽快过去处理。他便理所当然,并且毫无任何心理压力地离开,去做他觉得更重要的事。

离开前的那晚,在书房里,他告诉小乔这个消息时,其实也不是没觉察到她那双明眸里一掠而过的失望之色。

当时确实也踌躇了下的。想是不是跟她解释一声。但这踌躇不过一闪就过去了。

他不屑,并且也觉得完全没必要为这种巧合去向她解释什么。

随后他就去了涿郡。第一天白天一切正常,到了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总浮现出昨晚她望着自己的带了失望之色的那双眼睛,还有最后她冲自己微笑的样子。心里好像有点空的,并且孤枕难眠。

第二个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最难眠的时候,他起身出来,独自去外面骑了一圈的马,回来时是半夜了。推门而入,看见床上多了一个美人。原来是新被提拔上来才几个月的涿郡郡守颇为“识趣”,在他出房后亲自往他房里送来的。

魏劭从前绰号“小霸王”,除了行事暴戾,舍我其谁外,翻脸比翻书快也是一个引,进来后盯着躺自己床上的美人,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肺管子,当场勃然大怒,拔出佩剑,一剑下去就砍断了床柱,床顶呼啦啦地榻了一半下来,吓的美人连声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屋。

今天一大早,魏劭撤了那个马屁拍到马脚的郡守,匆匆了结了事,立刻动身往回赶。直到傍晚这时候才抵达。没想到这里就遇到了妻弟。刚才看他和魏俨远远并排骑马而来,十分的亲密,和他说说笑笑的,等见了自己,就变得生疏,肺管子莫名像又被戳了一下,脸色也就好不起来了,也没下马,只朝乔慈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何时来的?”

“昨日正午。”

乔慈应。心想阿姐说的确实没错。这个姐夫确实高高在上,倨傲不近人情,和魏表哥完全不同。幸好得过阿姐事先的叮嘱,否则自己不知道的话,此刻恐怕已经惹人嫌了。

又想阿姐每日要和这样一个男子过日子,想必很不容易。

他毕竟年纪还小,脸上装不住心里的想法,瞅着魏劭,表情就愈发的疏阂。

姐夫小舅子两人没话了。魏劭顿了一顿,转脸对魏俨道:“天不早了,这就一道回吧?晚上设宴替他接个风,兄长也一道来。”

魏俨笑着应。魏劭瞥了乔慈一眼,提了提马缰,驭马便继续前行,魏俨跟上了,一众随从纷纷从地上起来上马追随,乔慈见状,急忙也翻身上马,一行人马,呼啦啦声势浩大,直入城门往魏府而去。

……

魏劭进门吩咐设宴待客,随后径直入西屋。

他的脚步起先显的匆匆,等入了内院,又恢复了惯常的步伐,最后推门而入,跨进门槛,抬眼望向前方,却没见到小乔像往常那样地迎出来,自己又走了几步进去,撩开帐幔,床上也不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