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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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还是在一派安宁和谐又热闹的气氛中结束的。

吃过饭,父女俩依依惜别似的又聊了一会儿。在连爸和火哥都再三保证,明儿还会再来看她,连翘才含着泪放连爸走。

之前从老爸嘴里说出来的甄别和政治审查期,其实让她心里有点儿膈应。

为了国家抛去家庭,豁出性命付出了整整十五年,人都老了回来还需要审查么?哪怕明明知道组织原则这东西,是对事不对人的,她还是有些纠结。

可以理解,但真要落到连爸身上,她又有些不能接受。

因为她的爸爸,在她心里就是正义的化身,从小崇拜的偶像,还甄别个屁啊。

可是现在,除了任由火哥安排,她什么都做不了…

等火哥送连爸一走,她就笑着将老太太哄回了房。

然后,拽着三七小丫头就往房间走,她那阴沉着脸的样子,一眼看上去就是要刮风下雨了。

“妈妈,你慢点,慢点,你怀着小弟弟呢…”

三七偷瞥了老妈的脸色,心脏怦怦通通跳了。慢吞吞的任由她拽着,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很明显,老妈的样子是要找她秋后算帐的。

她这个老妈吧,别看平日里是个不发脾气的大好人,可是她一旦发起脾气来,简直就不是人…

呃,貌似说错了。

连翘完全不理会她的咕哝和挣扎,直接将小丫头拉进房间,关上了房门。撑着腰坐在她的床沿上,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连三七,老实告诉我,你和爸爸知道的‘军事机密’是什么?”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我刚才是瞎说的…”三七垂了垂头,没说实话。

挑了挑眉,连翘忽地直起身来,挺着大肚子,望着小丫头因为紧张而不断来回绞动的手指,厉色道:“呵,连三七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撒谎很没有水准?难不成,你妈我还成敌特份子了是吧?什么事儿你们父女俩要瞒着我?”

扁了扁嘴,小三七知道,老妈真的快要生气了!

“妈妈——”三七扁着嘴走近她,将脑袋搁到妈妈的腿上,小手轻轻抱着她,“我答应过爸爸不能说的,好孩子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话到是提醒了连翘。

到底有什么事儿值得火哥瞒着她呢?

今儿,非得问出来不可。

她冷哼一声,继续用低气压敲打三七小丫头,声音很骇人:“赶紧说,你还要死倔到底是吧?”

拉耷着眼皮儿,三七纠结了:“妈妈…我是个讲信用的好孩子…我得讲义气…爸爸给我买了遥控飞行器…”

“好啊,你不说也可以,我现在就去找根儿棍子来,我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你的小屁股硬,我还真就不信了,你还能受得了我的严刑拷打。”

说完,她甩开三七的小手,‘腾’地就站了起来,不再理会她,径直往门口走——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找棍子,说白了,这就是给三七的下马威。

长这么大还没有挨过打的三七小美妞儿,瞪大了眼,“妈妈,你不是吧,你来真的?”

她的小心肝都颤了,严刑拷打,有这么严重么?

可是…

咬着下唇,她愣是没有吱声儿。

见到她偷偷委屈的小样子,连翘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又轻轻转过身来,叹息着瞟了她一眼,将她的小身板拉过来靠着自己,放柔了声音引导她。

“三七,大人的世界有时候很复杂,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爸爸让你瞒着妈妈也许是为了妈妈好,但是有可能对爸爸却不好,你想想,要是因为你这什么义气和信用担搁了事儿,可怎么办?”

“…”三七咬唇。

“说话啊,你说妈妈说得对不对?你觉得哪儿不对,可以反驳。”

扁了扁小嘴巴,三七过了好半晌儿才讷讷吱声儿,“妈妈,好吧,我说…”

其实三七对这事儿知道的并不清楚,甚至可以说完全不知情。事际上,她所知道无非就是那天在亲子活动上爸爸的异常罢了。

但是,她嘴里这些信息,却足够连翘整理思维。她将前因后果,还有以往的那些异样,火哥提到的沂蒙山,火哥提到的体香味儿,火哥提到说怕什么看不见…

联想,整理,通透了之后,她浑身冷汗。

最后,她推断出了结论,火哥的眼睛出问题了。

究其原因,一定是和她身上的味道有关系。

等火哥送了连爸便安顿好再回来时,三七和老太太已经各自回屋睡觉了,只有连翘斜靠在大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大概是等得久了,她的长发通通散了开来,低垂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枕着脑袋,大眼睛直盯着她发愣,纤细的眉头蹙成了一团。

“火哥,你回来了?”

邢爷是一个判断能力多么强的男人?从她注视的目光里,他就知道他家小媳妇儿不对劲儿了。

掩上门,他走过去抱起她,打着马虎眼儿,虚应着。

“嗯,新房子,我怕爸一个人不适应,又陪他又多坐了一会儿。”

“谢谢!”

“傻了?”听着她客气的道谢,邢爷心里直犯抽。

这女人对关系好和熟悉的人说话最不客气,一旦客气起来,不是脑子抽了,就是出鬼了。

瞥了他一眼,连翘轻笑,“火哥,你和三七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是不是外面养小情儿了,被女儿撞见,然后你买东西封女儿的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怎么可能?”

她笑,直盯着他。

其实,她也没有真希望他会给她坦白眼睛的事儿。这个男人的骄傲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有多顾惜她的身体,她更理解。她之所以这么问他,说白了就是要通过观察来确认那件事。

确认了之后,她才能想办法。

连翘这姑娘,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她并没有火哥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儿,既然发生了,她觉得自己都得扛住了。

而她这样的女人,认了真要忽悠男人,虚虚实实之间,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他猜透的。

偏偏她身上这种如同两极般相斥的个性,都是邢爷最稀罕的,甚至可以说,是他一辈子都没法儿戒掉的瘾。

谁让他爱的就是这一杯?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邢爷有些口干舌燥,浑身上下的细胞都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告诉她,不是害她白白担心么?

可是,如果不告诉她,依她的小性子,这事儿一旦怀疑上了,指定会没完没了的纠缠。

略一思索,他牵着嘴唇摇着头,轻声哄着:“宝贝儿,我知道怀孕的女人都容易胡思乱想,想来你连翘同志深明大义,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不应该和普通女人一样才对啊?”

要搁平时他这么逗她,她指定开怀大笑起来。

可是这会儿,她就那么直勾勾望他,视线里带着似是要看透他的光芒,好半晌儿,压根儿没有反应。

“连翘——”

他长臂伸出揽她到胸前。

刚才还没动静的女人,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仰着头瞪着他,视线仍旧盯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样子。

“邢烈火,你还要垂死挣扎是吧?说还是不说?”

红刺培训时的心理学课上曾经讲过,眼睛是直入人内心的窗户,想要看透一个人,必须先看清他的眼睛。

所以,她就这么盯着他。

依火锅同志的镇定功夫,按理她是不可能看出来什么的。

可是现在不同,他的眼睛,是他现在最脆弱的部分。

有些别扭地挪开视线,邢爷撩了撩她的头发,哄着她:“乖,咱别置气了,孕妇发脾气对孩子可不好…走,我抱你上去替你洗澡,然后咱们滚被窝了…”

连翘默了。

不用再问什么,她已经看出来了,差不多可以确定,火哥的眼睛的确出问题了。

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和他斗气儿的劲儿了。

一反刚才的刁蛮的横眉绿眼,她忽地伸出手主动揽紧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贴得紧紧地,小声轻笑:

“呵,看来你真没级着我干坏事儿,这么诈你都没有诈出来…算你乖!”

邢爷一怔。

随之牵着唇笑了,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往楼道口走:“呵呵,走吧,都几点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连翘双手圈着他的脖子,眼圈儿有些发红,但脸上一直笑着。

上了楼,进了卧室,她借口刚刚又加了餐,胃里撑得难受,问他要了连爸家里的新电话号码,说想再和爸爸聊聊天儿,支使他自个儿先去浴室洗澡。

点了点头,邢爷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没有起疑。

毕竟她爸爸刚刚回来,心心念念着想和他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告诉了她号码,他进浴室前,心疼地再三叮嘱:

“就讲一会儿啊,千万别累着,等我洗了出来就替你洗。”

“嗯,赶紧去吧,磨叽。”元素笑着点头。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伟岸背影,连翘决定这事儿不再追问他,因为她,必须尊重他的决定。

但是,他们是患难的夫妻,她和他,不管福祸,不管荣辱,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这辈子都得一起共享。

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她自然也能为了他全力以赴!

现在,她脑子里的条理,分析得很清楚了。

她身上的体香是纳兰女士的杰作,更准确说,这一切都是纳兰女士搞出来的。而她之所以恨火哥,要报复火哥,纠其原因还是因为她老爸的死。

现在,他老爸活生生的回来了,她心里的结自然也能够放下了。

谁种的毒,谁会解!

这话是纳兰女士告诉她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急迫地要找到她妈。

而最适合去找她的人,除了她老爸,再没有别人了。既然是她自己,不说她怀孕,就算她没有怀孕,真走到了纳兰女士的面前,依她那个倔性子,也未必肯信。

所以这事儿,她只有委托给他。

拿起电话,她听着浴室里哗哗地水声,拨通了连爸的电话。

“翘翘,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对于她的突然来电,连爸有些诧异。

听着爸爸亲切的声音,连翘嗓子痒痒的,有些哑,有些哽咽。

“爸爸,你的我说啊,时间紧急,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只有你才能帮我…并且,为我保密。”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你好好说。”

迅速组织起语言,连翘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又清晰又简要地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讲给了老爸听。

听完,那边儿沉默了。

良久之后,才传来连爸无声的轻叹。

“好,我明儿就起程去M国,我,去找她——”

好吧,我受打击了…

呵呵,好在,又周五了,也是个安慰…

147米 愚人,乐己,人生两大喜事——

这天晚上,连翘一直没有睡好。

很久没有纠缠过她的恶梦又来了。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像电视连续剧一样,来回播出着,而男主角就是火锅同志。

大概是受了火哥眼睛这事儿的影响,她睡觉前虽然心里挺平静的,甚至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儿。但或者潜意识里,已经置入了脑部细胞,一直梦着。

梦里的场景,全都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然后她牵着他的手,在沂蒙山的麦田里唱小调。

被这恶给吓醒了两次,可是再睡下去,她又接着了刚才的梦。一晚上折腾下来,本来睡眠挺好的他,一直没有消停过。

醒来,睡去,再醒来!

梦魇了!

梦里,她明明知道是在做梦,可就是醒不过来,也叫不出声儿。

梦里,她还跟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火哥这样的男人,若真让他的眼睛看不见,单单是这个尊严问题就能让他难受得不行。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半梦半醒着,始终处于浅睡眠状态的她,睡在梦魇里,突然间,感觉到有人在撩她的头发。

这一下,梦魇醒了。

她疲惫地半眯着声,低低呼了一声。

“火哥…”

黑夜里,男人沉默了半晌,语气轻柔,全是宠溺的浅笑:“你怎么了?一晚上都睡得不好稳,是不是咱儿子又作你了?”

“呃,好像是…”连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又问:“现在几点了?”

“快6点了吧!你再睡一会儿,不要胡思乱想。”邢爷轻搂了搂她丰腴的腰身,伸手过去,耐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连翘轻轻‘嗯’了一声儿。

却没法儿闭上眼了。

既然都凌晨六点了,火哥到底是没有睡着,还是刚刚被她的恶梦给吵醒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心尖上像有绳子束缚着似的,连翘想到火哥这事儿,心里老大不舒服了,堵心得慌。这个男人为了她,付出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火哥,你刚才是不是在数羊啊?”

低低笑着侧过身来,邢爷将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插入她柔软的头发里,有节奏地缓缓替她按摩起来,不轻不重,这个动物是她喜欢的。他经常睡觉的时候替她揉揉,大多数时候,就这么揉着揉着她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连翘心酸,恶梦里醒来的语气更酸,“火哥…我好喜欢你…”

“少废话,快点儿睡觉。你不要睡,是不是想为我做点啥服务?”

他这话说得极低,不过,语气里的暧昧又不是寻常求欢时的那种暧昧,而是淡淡的,温馨的,没有欲望的一种夫妻间的表达和示好。

连翘被他给逗乐了,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指上按摩,低声带着回忆的口吻说:

“我怎么不记得,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贫的?!你还记得刚刚认识你的时候吧?那样子可严肃了,就跟我欠你钱似的,那么狠,那么讨厌!脸上见天儿的没有半点动静,吓得我肝儿颤肝儿颤的,还以为你要生吃人肉的呢!”

“生吃人肉,亏了你想得出来。别说话了,乖乖地睡觉。”

将她移过来靠近自己胸前,火哥笑着又顺着她的头发轻揉起来,动作熟悉。

孕妇最好的睡姿是左侧卧位,现在他给她摆的正好是这个姿势,脑袋也正巧靠在他胸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肢体交缠,亲密得依偎着。火锅同志也没有生出什么歪心思,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彼此身体的相依。

他们不仅仅是爱人,也是亲人。

良久…

连翘虚虚地打了个哈欠,还是没有睡着。

其实,她真的没有睡够,但真要让她这样儿闭着眼睛就能入睡,还真是不可能。

自己的男人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她又如何能安枕呢?将身体老老实实地缩在被窝里,她攀着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阻止了他的动作。

“火哥,别替我揉了,你也睡吧…咱俩一起找老周去,看谁跑得快!”

“嗯,好吧。”男人低低应道,一个轻吻就落到了她的额头上,轻轻呢喃:“宝贝儿…”

欲言又止。

连翘轻轻一颤。

她想,他也是矛盾的吧,一方面想告诉她,一方面又想为了她隐瞒。

“嗯!?”她换上了一辈子都没有用过的温柔嗓音,轻轻问他:“我在啊,火哥,你有事要说么?”

如果他这时候能告诉她,是最好的。

如果他一直不说,她也不会勉强,直到她找到办法解掉这万毒的毒性为止。

然而,良久…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迟疑了一会儿轻声笑了出来,说的是和她想象的完全两码事儿。

“连翘,明儿约卫燎两口子一起,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透透气儿吧?”

黑暗里,听着他低低的声音,连翘讷闷了:“你不是不喜欢我出去么?说要多休息,怎么想让我去玩了?”

大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邢爷低下头,在她头顶蹭着,声音便从头顶传了出来。

“你怀孩子不是挺辛苦吗?眼看越来越大,等到了八九个月以后,会更不方便动弹的,生完孩子还得在家憋一段时间,所以啊,趁现在出去走走好。”

连翘睁着眼睛,望他,但是,窗口透过来的光线太微弱了。

她瞧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却知道他的意思,他大概是怕他以后眼睛真有什么毛病,就没有机会带她去玩了。

心里一叹,她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部队不是在搞特种兵大比武么?你明儿不去,这事儿怎么办?”

邢爷沉默了一下,说:“大比武的事儿,我都交给冷枭了,这些天休息一下。”

连翘愣了愣,没有说话。

是不是他的眼睛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不由自主的,她哆嗦了一下。

火哥感觉到了,搂了她一把:“你怎么了?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