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说吧,外面太冷!”

风度翩翩的易处长,还是那么帅气挺拔,细心地替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和多年以前他曾经做过的动作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上他的车。

沉默着,汽车缓缓地启动了…

连翘目光注视着前方,没有问她要带她去哪儿。

如果有些纠结,非得找一个时间来摊开,剖析,那么今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同样目不转睛正视前方的易处长,真的像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带着笑说:“你住院的时候,我本来想来看看你的,但是身份太尴尬,也就只有算了…孩子还好吧?”

想到自己小小的三九,连翘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挺好的,谢谢你的关心。”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易绍天的笑有些狼狈。

或者说,那是苦笑。

以前的以前,他何曾想过,他的女孩会用这么生疏的语气和他说话?

沉默良久,他突然侧过眸子瞟了她一眼儿。

“你怎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勾了勾唇,连翘促狭的笑了:“我非常确定,自己值不上什么钱,你还能卖了我不成?”

“呵呵,也是。”她没有介蒂的玩笑话,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不是不值钱,而是无价。

他更确定的是,翘翘,这么一个聪慧机灵的女子,一定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

京都市公安大学。

校门口,带着国徽的金字招牌,其实还一直停留在连翘的记忆深处。

在这儿,她曾经渡过了整整四年的大学时光。

没想到,那几个‘从严治警,从严治校’的校训,在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雨以后,几乎没有半点褪色。

学校已经放寒假了,校园里显得很安静,白茫茫的一片,偶尔露出一抹绿色来,那些被大雪所覆盖的植物景观,四个字形容,老套,但生动又形象。

银装素裹。

两个人静静地走到了警务战术训练馆,在易绍天出示了警官证之后,值班的学员为他俩放了行。找到熟悉的位置坐下来,易绍天忧郁的眼睛里反常的带着笑容。

“还记得这儿么?”

每一个少女都会有一个初恋,谁要说已经彻底的忘记了,那纯粹是扯淡的。

连翘也不例外。

没有回避,她点了点头。

犹记当年,她之所以拼着劲儿地考取这所大学,可不就是因为她爱慕的他是这所学校的教师么。

易绍天的人生经历很简单,从特战队调到边防团,最后转业回到地方,顺利地成为了这所全国最高警察学府的教师,授了二级警监的警衔,最后升职为教务长,直到调到了市公安局的反恐处任职。

然后,世界上很多事情的转圜,往往都是因为有了太多的巧合。

如果当年,她的高中同学邢婉没有来学校找她,她没有凑巧见到易绍天,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傻逼地看不清她的真面目。那么今天的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换而言之,易绍天惹上的祸事,其实有她连翘很大的干系在里面。

前尘往事,全是烟云。

她歉意地笑了笑,问:“她怎么样了?”

没有问她口中的‘她’是谁,更没有回避她这话里暗藏的含义,易绍天不着痕迹地攥了攥拳,又不着痕迹地轻轻地放开,淡淡地笑:“听说疯了,精神病院呢。”

“疯了?精神病院?什么时候的事儿,咦,我都没有听说呢?”

邢婉,她疯了!?

连翘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她都住在妇幼院,真的连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云淡风轻地笑着,易绍天脸上的神色很淡定,看上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一个月前,为了感情上的事儿吧。和男朋友赌气就闹自杀,多次自杀未遂后,被医院鉴定为间歇性精神障碍。”

狐疑的看着他,对他这套说词,她半点儿都不信。

邢婉这个女人瞧着挺娇柔脆弱的,可那家伙心硬得像石头,神经粗得堪比小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的为情自杀,还整出精神病了?!被易绍天冷落了那么多年她都没闹自杀,这短短几个月,得有多深的感情啊?

瞎胡闹,纯扯淡!

单刀直入是她的性格,毫不迟疑是她的风格。

所以,她问了:“你干的吧?”

“你觉得呢?”突然俯过身来,易绍天定定地望着她,眸底有着成熟男人内敛隐忍的情感,还有淡淡的酸楚。

没有否认,没有承认。

连翘知道,其实这就是默认了。

近距离的观察他,她终于发现这厮的脸色相当的不好了,怔了怔,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对于,刚才电话里不是说,你要走了么,是要高升了?”

别开脸去,易绍天坐直了身体,主动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哪怕就为了她嘴里冒出来的那‘朋友’二字,他也必须规范自己的言行。

“算是吧!上头安排我到C市就职市公安局长,任命书已经到了。明后天就出发,看这情况,是得在那边儿过年了。”

扯了扯嘴唇,连翘真诚冲他笑:“恭喜你,但愿你从此平步青云,取得成功。”

挺拔的脊背微微一僵,易绍天的目光里闪过一抹痛楚,遂即失笑。

平步青云这个词儿,或许是大多数男人毕生所追求的。

但是,不包括他。

“翘翘,谢谢你!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那就是,能够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而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

他没有说后半句,不过,连翘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笑笑,她不接话茬。

有时候,装聋做哑也是女人的必备武器。

在她的心里,对于易绍天这个人吧,经过这么长长的几年,她早就不恨了。至于他和邢婉之间的事儿,她很遗憾,也替他难过。能够理解他,能够谅解他,但却永远都无法再回应他。

命运的牵强,谁也没有办法。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过了…

于是乎。

她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一会儿家里该催了!”

抿了抿唇,易绍天没有勉强,也站起身来。

“我送你吧!是回邢宅?”

“是的。”连翘点头。

汽车飞快的驶离了公大熟悉的校园,两旁熟悉的景物慢慢退去,正如他俩曾经的过往。

那年那月,一心痴恋他的小姑娘,变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

那年那月,彼此倾心的恋人,终将天涯海角。

青春,朝气,年少轻狂这些词永远都不会再属于他们了。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的知道,这也许是他俩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谈话了。

从今以后,山迢迢,水迢迢,只怕是见面无期——

几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邢宅的外面。

和邢婉离婚后,易绍天已经不再踏入邢宅半步。乍然站在这儿,站到这些年来的折腾,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和刚才一样,他先下了车,然后绕过来替她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儿。

“翘翘,再见!”

牵了牵唇,连翘站在他的面前,眨巴着眼,笑着礼貌地伸出了右手:“天哥,祝你一路顺风!”

久违的称呼,让易绍天差点儿卡了喉。

薄唇轻轻一抿,他伸出手来与她重重一握,嘶哑的声音近乎哽咽,“翘翘,你也要…保重!”

“保重。”

相握不足十秒,她收回了手。

眉头紧蹙,易绍天望了望空掉的手,下巴微微一昂,将手插在了警服的裤兜儿里,在冬日的雪地里,将身体斜斜地倚靠在了车身上,眸色黯淡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眼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突地直起身来,鬼使神差地又唤了一声,那声音凄怆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翘翘——”

长长的尾音,哽咽的声音,成功阻止了连翘的脚步。

她转过头瞅他,没有忽略掉他眸底片刻的迷离。她微微勾唇,笑盈盈地问:

“还有事儿吗?”

眼眶一红,易绍天再次低喃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没有下文了。

他目光所及的女孩,就站在那儿了,雪地上,系着长长的红围巾,围巾随着风雨在飘荡。雪花落在她的肩膀,正如那年的小年夜,他俩第一次约会,他替她掸去肩上的雪花,她却开心地捧着一把雪,拉开他的衣领就塞了进去。

她还是她,巧笑倩兮,有着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

而他,却不再是他了,再也笑不出来。

视线迷糊了眼睛,他勉强拉扯着自己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任由往事如盐般洒在自己心底的伤口上。

终究——

他还是将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拿了出来,朝她轻轻地挥了一挥,一声儿都没有出。

其实,世界上还有一种爱。

叫着放手。

————

连翘和火哥结婚几年了,可是一起过年还是第一次。

六年前,他们感情甚笃的时候,还没有停到过年,她去X市培训,结果就出事儿了。

这一去,就是漫长的六年。

农历除夕。

家家户户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挂门笼,景里也不例外。这天一大早。连翘首先接到的就是来自老爸的命令,让她带着老公和孩子们一起回家,要给亡母纳兰女士上香。

上香,是存者对死亡亲人唯一的祭奠方式。

在中国,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这么做。

从M国接回了纳兰女士的骨灰后,连爸没有住在火哥安排的房屋里,而是依旧住在这幢老旧的房屋,说是老了不讲究,也习惯了,老邻居都还认识,能说说话,挺好的。

此刻,连翘默默地站在供桌前,眼前是袅袅的香烟,她其实不知道,它们究竟飘向了何方。更不知道天上的母亲能不能收到她的祷告。供桌上,纳兰女士的遗像将她永远定格在了最漂亮的年岁,每每看到她,连翘就忍不住有些难过。

以前她从来没有觉得,现在仔细对着遗像一比较,才发现,她那眉啊那眼那唇,竟与自己是极像的。

心里,又沉重了不少。

上完香,抱着三九,她和火哥陪着老父亲说了会儿话,一家人在家吃完了一顿丰盛的中午饭,停到半下午的时候才离开。今儿晚上,他们照例是要在邢宅过除夕的。

独生子女的家庭都存在‘年究竟在哪边儿过’的困扰,甚至经常有小夫妻为了这事儿吵闹不休导致感情破裂的。不过,连爸爸是很开明的人,他就一个人,说是晚上准备去小姨父家里过。小姨父打电话说,宁阳刚交了女朋友,第一次带回家过年,他说要去瞅瞅热闹。

其实,连翘知道,这是爸爸不愿意让她难做。

想着爸爸日益苍老的面容,脑子里经常会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概,就就是老一辈人重男轻女的缘头吧。

“明年,咱陪着爸过年。”

火哥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话,吓了连翘一大跳。

随即反应过来,又是满心的感动。感动于他知晓她的内心,感动于他的理解与怜惜,感动于他这份惺惺相惜的感情。

火哥啊!

那天,她从公安大学回到邢宅,他也是这样的,一句话都没有问。没有问她哪儿去了,也没有问她都见了什么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儿,完完全全就是交了实底般的信任。他的做法,让她这种的不喜欢太过束缚和思想比较自由的女人来说,这份理解和宽容,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呵护和爱惜。

初见时强盗般的土匪头子,化身成了心胸最宽的男人。爱情,多么神奇?!

除夕一过,就是春节了。过年过年,过的就是那份阖家团圆的年味儿。而这个一年一次的节日,在中国人的心里,堪称最热闹最隆重最盛大,没有之一。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就在回邢宅的路上,还可以看到京都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挂着辞旧迎新的喜悦。作为邢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过年么,当然就更为隆重。

大门口贴上老头子手书的大红春联,准备好的零食,水果,食物,还有小孩子喜欢玩的焰火花,一件都没有落下。过年了,真的过年了!

到了晚上,吃着带有温馨气息的家常饭菜,一大家人围在桌边儿上,听着此起彼伏的烟花和爆竹声,一起谈论着今年春晚的雷人节目,听听相声,看看小声,品品歌曲,瞅瞅舞蹈,瞪瞪杂技,猜猜魔术,该笑的时候就笑,不该笑的时候就爆笑。

一年就这么跨过去了。

春晚热火朝天。

烟花绚丽灿烂。

过年么,小孩子是最开心的。

三七拿着鞭炮手舞足蹈,到处的撒欢儿。

大人们薄醉微醺,葡萄美酒夜光杯里,听着邢老奶奶说着邢宅祖训。

耳边,突然——

吱!冲天炮上了天。

啪!烟花在天上四处飞溅。

噼里啪啦,似乎整个京都城都在炸响。

‘咚’的一声儿——

午夜12点的钟声在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里准时敲响,一阵阵的欢呼声里,个个都涎着脸笑。

新的一年到了!在各种各样、五颜六色、满天乱飞的烟火照耀下,连翘站在邢宅空阔廊前的雪地上,看着三七放烟花,然而,双手默默地合十放置在胸口,静静地祈祷着,希望火哥的眼睛能够康复。

祝愿完,放下手,她抬头,看着一只又一只漂亮的烟花交错着在空中炸裂,那情形,像极传说中的天女散花。

夜幕下的天空,龙飞凤舞,五光十色。

春节一过,邢家又忙碌开了。

没得说,头等大事儿,就是小久和谢铭诚的婚礼了。

邢家要嫁女儿了,本来按邢老爷子的意思是要风光大嫁的,奈何他的提议遭到了小久姑娘的强烈反对。可是,即便如此,嫁女儿,一辈子就这一次,邢老爷子还是没信着她自己找的婚庆公司,亲自委派了专人协助筹备婚礼的各项工作。

等待婚礼的时间,白驹再次过隙,不知不觉,‘嗖’的一声儿就溜走了。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称上元节的这一天,正是小久和谢队的如梦佳期。

花夜酒的晚上,压根儿就没有睡好的小久姑娘,凌晨三点就起来了,心情和精神真是好得出奇。

待嫁新娘,其心可解。

凌晨四点,化妆师和造型师到达景里,拉开了婚礼的大幕。

这时候,连翘还蒙在被子里睡得正迷糊呢。

听到外面开始有声儿了,作为嫂子,她自然是要起来帮忙的,一边儿揉着没睡饱的眼睛,一边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万年乌龟似的,慢腾腾爬起身来。

哪知道刚轻轻掀被子,腰上倏地一紧,就被霸道的男人给拉了回去,那贼爪子更是没半点儿客气地以极快的速度命中目标和高地。男人没有半睡半醒的声音,哑哑的,低低的,带着点儿他独特的性感魅力。

呃,好吧,还有点儿盅惑。

“宝贝儿,再睡会儿!”

“祖宗爷,别闹了…手啊!”连翘被他挠得痒痒的,转过头去,就见到他那双黑眸里荡漾出来的缠绵情意。

那眸子,如同漩涡,会吸魂儿的。

她喜欢他的眼睛,尤其是最近,她特别喜欢看他的眼睛。更喜欢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那么多,那么多数不清的宠溺,爱慕,怜惜与深情!

“才几点啊,急个屁!”

她的抗拒,惹得男人更是上下其手。

微微一侧,躲开他的抓奶龙爪手,连翘咯咯笑着俯下身去,亲热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嘟囔着小声说:“乖了乖了,我得去看看,小久就嫁这么一次,我做嫂子的…”

“不管,不要你走!”

男人有些耍赖,住在心里的孩子最近总跳出来蹦哒。

他不仅没放手,反而更紧地环住了她的腰,使劲儿将她拉向自己的身体,磨蹭着她。

“连翘,宝贝儿,你摸摸我…”

“咝…让你别闹啊,你再睡会…喔!”

得!这回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含进了嘴里,男人骄健的翻身就压了过来,在氤氲的壁灯下反反复复将他的宝贝女人亲了个遍。生育过的女人,身材还没有完全恢复,丰腴的体态虽不窈窕,但他瞧到眼底,又别有一番滋味儿了。

男人,女人,情意,三者一穿插,怎是一个难奈了得?

你来我往,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连翘被他的吻弄得浑身无力,呼吸都不太顺畅了起来。就怕这家伙收势不住,赶在自个儿快要窒息之前,他立马将八爪鱼似的缠绕着他的四肢撤离,嘟着嘴,像孩子般讨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