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小舟本想说点什么,想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当初她和白奕掉下山崖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是怎么逃出生天,又是怎么遇到安霁侯的,在宫中可有人和他为难,未来又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她却在心底无奈的一笑。

多么小儿女的话题,简直就是一堆问题百出的说辞,无论是哪一句,都不可能问出口来。

她是如此冷静如此聪颖如此狡黠的一个人,可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软弱,那么一点八卦,那么一点眷恋,那么一点不忍心。

不同于一颗心八十个窍的晏狄,不同于内敛深沉的李铮,她和夏诸婴,应该是不同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不同,她却说不出。也许,真的只是直觉,只是固执的觉得这个人很好,她很喜欢,从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吧。

“哎――”

她挫败的叹气,像个小老头一样的转过身子,在那么多侍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往台阶那边挪去。

“小舟!”

他的声音突然穿透了层层松柏,像是盛夏的甘霖,一下子就进了她的耳朵。她回过头去,就见他打开车窗,淡笑着的眼睛。

“多谢你来跟我道别。”

他笑着冲她摆手:“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夜风穿过山林,簌簌的响。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夕阳的光照在山林间,有些血一样的火色红光。大国寺的庙门被关上,严严的锁死。几名小沙弥锁好后门,就绕过围墙向正门那边走去,脚步沉稳,一看就是身负武艺的武僧。

脑子空白一片,她转过身就往山下走,脑子里东鳞西爪的胡思乱想。

这一次的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岁贡团那边出了岔子,青疆人以此为借口发难,朝廷畏战,定会想方设法的化解。王域的市场已被她搅乱,尚野百理南宛等地却又路途遥远,这个时候,唯有向来富庶并且比邻西陵的瀚阳军省,有能力挽救危局。如今,李梁太尉已被官复原职返回瀚阳,而他回瀚阳的第一件事,就是稳定社会治安,解除驱胡令,放出被关押的大商巨贾,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平息青疆人的怨言。

接下来该做什么?

小舟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对,先要通知良玉,朝廷的官兵越来越多,早晚会查到那里,不能再耽搁了。只要李梁回到瀚阳,在这件事上淳于烈就再无翻盘的机会,那些岁贡团的使节也可以放他们继续上路了。退路她早已安排好,可是一些细节还需要做出调整,切不可被人顺藤摸瓜,秋后算账。

然后,要火速和辛老爷他们取得联系,她为湘然商会囤积了这么多的岁贡物资,花费了大笔金银。这笔损失,自然要在朝廷身上找回来。这些东西,要通过秘密途径卖给马上就要返回瀚阳筹备岁贡的李梁大人,相信在这件事上,李铮会愿意出一份力的。

天逐这里的人也需要清理,这一次的动作不算小,参与进来的人数也很多。虽然他们大多数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难免会有有心人产生一点怀疑。而一旦消息走漏,就会真的如晏狄所说,将要承受淳于烈那个老玻璃的疯狂绞杀。这些人,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一些不该再说话的,她也自然有让他们永远闭嘴的方法。

还有,那几个被收买了的芝麻小官,也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找个无人注意的时候,适当的也该发生几场意外。

小舟打了个哈欠,肚子咕噜噜的叫,刚刚在夏诸婴那里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就开始饿了。

最初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萧铁还有点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小舟会拿整个西陵的存亡做诱饵来钓淳于烈这条大鱼。这个计划一旦实行,便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将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人也不会是一个两个。而一旦计划失败,弄巧成拙,那么就必将是弥天大祸。

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小舟也是现在的这副样子,昏昏沉沉,好似没有睡醒。听了他的话微微偏着头想了一会,才皱着眉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萧铁一时间就愣住了,沉默了许久,就听小舟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是商人,不是政客,我只在乎一隅的得失,不在乎全盘的输赢。天下苍生?那是皇帝大臣们想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施施然的就去饭堂吃饭,再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一句。

或许就如她自己所说的,自己家都要被人一把火烧了,难道还要去顾及邻居的死活?她这个人,不算是坏人,但也绝对说不上是好人。她可以不去迫害别人的利益,但是前提是她自己得过的舒服了。如果要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她绝对信奉损人利己这条至理名言。

不同于军情处的其他同事,李猫儿自从踏进国安局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何信仰,她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吃好玩好有钱拿,如果在这个基础上,生活还能多一点刺激,那就更美好了。

下了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一进宅子,就感到一阵压抑的沉闷。小舟微微皱起了眉,手臂下垂,指尖搭在绑在大腿旁的刀鞘上。

夜风穿堂而过,萧铁坐在正中,神色如常的在喝茶,几名大司局的捕快站在一旁,纵然身穿官袍,但在萧铁面前,却连坐都不敢。

见了小舟,萧铁也只是神色淡然的说道:“小舟,有人找你。”

看到萧铁的目光,小舟的手腕顿时就垂了下来,以她一贯的嬉笑玩闹之态上前一步笑着说道:“这是哪股风,怎么把大司局的大哥们吹来了?小民刚刚进城不久,不知道有什么能为诸位效力的?”

其中一名捕快略微有些尴尬,想来是不敢得罪萧铁,温和的说道:“是有一件案子,需要宋老板协助调查。”

“哦?是什么案子?”

捕快面露难言之色,说道:“这个,不方便在此透露。”

“哦,应该的应该的。”

小舟忙笑道:“协助官府办案,本就是小民的荣幸,咱们这就走吧。”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当下喜上眉梢,忙说道:“多谢宋老板配合。”

萧铁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却足以让有心人心颤半晌。只听他以冷的几乎能冻死人的声音说道:“小舟,快去快回,我等你吃晚饭。”

那几名捕快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小舟却洒然一笑道:“知道了,我就是跟着几位大哥去打个转。”

几名捕快连忙上前,小舟配合的跟上去,正要离开。却见萧铁大步走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将她身上的湖绿色斗篷脱下来,为她披上一件深紫色的貂裘大衣,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在她身前为她灵活的系好带子。神情虽是专注,眉头却是紧锁的,一边系一边说道:“这是少陵公主亲手送来的,夜里风凉,你多穿些。”

小舟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旁边那几名官差的,果然,听到少陵公主的名号,他们一时间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皇室这一辈中并无公主,这位少陵公主却是个异数,论辈分,她乃是先皇的皇姑,是当今皇帝的皇妹,夏诸婴见了她,差不多要叫一声皇姑奶奶。可是她年纪却不大,不过二十岁出头。按理说,如今皇室衰败,她一个女子,本不该有什么势力。但是如今军院的彭大将军,早些年却曾是她家的家奴,仗着这层关系,她在皇室中向来极有地位,就算是当今皇帝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再加上这位公主性如烈火,向来是个飞扬跋扈的主,这些小小的大司局捕快听到她的名字,自然是畏惧不堪的了。

趁着他们心神不稳,萧铁抓着小舟的手臂微微紧了紧,在她的耳边轻声念了一个名字。小舟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顿时了然。

大司局还算给萧铁面子,是坐着马车来的。小舟和两名捕快上了车,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她对着其他两人淡淡一笑,就静静的低着头不说话。直到离萧铁的府邸越来越远了,这些人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张惟良。

刚才萧铁在她的耳边,就是说了这个名字。

真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能找到她的头上,又竟然能找出张惟良这个借口。

果然是好缜密的手段啊。

这一次青疆人挑起的战乱,纵然表面上瀚阳和西陵达成了协议。由瀚阳出面筹集岁贡,帮助西陵平息祸端,而西陵派系则是放过李梁李珂,还瀚阳一个安稳。但是私底下,谁也不会就这么甘心。

尽管李梁已经回了瀚阳,但是淳于烈又如何能善罢甘休?大局已定,他没办法左右瀚阳的局势,但是对于天逐王域,他还是有着超强的控制权的。

他认定了这次的事情是李铮一手操控,天逐的市场是被李铮搅乱的。那么天逐之内,就定会有一大批李铮的密探心腹。而现在大司局的人出面,为的就是剪除李铮的羽翼了。

她宋小舟随李铮一同进京,之前在湘然又有密切往来,李铮还将自己手上和北越的海盐贸易拱手让给了她。她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来到天逐,又大张旗鼓的创办了报社,此刻看来,当然不会是巧合。在淳于烈看来,这位手段不凡的宋老板,就是李铮的心腹密探之一了。

于是,秘密调查一番,查出张惟良之前和她在千丈楼有过冲突,后来被人杀害,再加上宋亭安又在她的府上,自然就会借着这个借口将她缉拿。

只可惜淳于烈不知道的是,这般阴差阳错之下,他所抓到的不是一个心腹密探,而是青疆兵祸事件的罪魁祸首。

世事的奇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小舟不由得轻笑一声,旁边的捕快看了她一眼,还当她是背靠大树所以才有恃无恐,却不知小舟此刻的自嘲。

早知如此,莫不如今早去见上晏狄一面,就算是被扣上个里通外国的帽子,也好过被抓进监狱里去。

不过这也只是她玩笑般的想想罢了,以她的谨慎,宁愿对着官府,也不愿意被绑在北越晏氏的船上。

马车很快就到了大司局,漆黑的围墙像是一条黑背的长龙,隐藏在夜色之中有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却好似穿不透那浓浓的漆黑,小舟几人刚一下车,就有局内的官员走过来,和捕快说了几句话,就给小舟戴上了一条手铐。

这些人明显没有之前那几个人那么客气,二话不说的将她带进大司局内,几个转折,就去了位于后院囚室里。

天逐城内是有专门的牢狱的,但是作为审裁机构,大司局也有自己的囚室。一路往下,越走越深,两侧的火把燃着松油,劈啪作响,小舟默默的记住路形,计算着若是从这逃出去会有几成胜算,正想着,就听到一阵刺耳的惨叫声猛烈的传来。小舟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进了监牢的正室。

几名牢头赤着上身,露出狰狞的肌肉,正满头大汗的挥着鞭子。几名犯人被按在一旁,狼狈不堪的趴在各色刑具前。衣衫破烂,血肉模糊,已不成人形,发出几乎不似人类的惨叫声。

带小舟进来的大司局官员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害怕畏惧之色。却不想小舟却直直的向他看来,展颜一笑,笑眯眯的说:“这儿真热啊!”

那人神色一愣,脚步一踉,眼神诡异的看了她一眼,忙转过身去,走起路来脚步更快了。

小舟漫不经心的跟在他后面,不时的还停下脚步去研究一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若不是被人催促,她甚至大有操练一番的架势。

牢房阴暗,越往里走,那股腐败潮湿的味道就越甚。惨叫声越发模糊了,顺着窄窄的走廊传过来,却更加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两名牢头殷勤的上前打开牢门,那名官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进去。”

“那个,请问一下。”

小舟举起一只手来,笑着说:“什么时候吃晚饭啊?我来的时候还没吃饭,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呢。”

官员被她搞得彻底无语,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终究还是看在少陵公主的面子上对一旁的牢头说道:“给她准备晚饭。”

“是是。”

牢门被人锁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小舟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囚室里,手腕轻轻一抖,那条铁链上的锁就被她打开又再锁上。

她笑呵呵的开锁关锁的消遣着,就凭这里面这些破烂的锁头,她一分钟能打开一百把。只是现在,她还不能走。

她不是以前孑然一身的独行佣兵李猫儿,而是有家有业有亲人有朋友的宋小舟,越狱这样违反王法的事,宋小舟这样的正经人是不会去干的。

更何况,她也想知道淳于烈派系到底想干什么。更想知道的是,李铮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然而还没等她坐下来歇一会,就听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而来,她诧异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人匆忙跑过来,身后跟着一群面色惊惶的大司局官员。那人瞪大眼睛看了她两眼,突然很生气的说道:“放她出来!谁允许你们抓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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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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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烈红桑。//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13800100. 看最新章节//

这个前几日还被她轻薄调戏了一番的少女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脸蛋红扑扑的,满脸怒气的对一边的大司局官员们发着脾气。

这这这,这是什么状况?

“马上把人放了,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一名官员点头哈腰,额角冷汗直流的说道:“三小姐,这是曹大人下的命令。”

“曹梦秋?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让你放人,你到底放不放?”

几位官员大眼瞪小眼的傻站着,可是这个时候又万万不能说这手谕是你老子亲自发出的,只能拿那个可怜的不算是个什么东西的曹大人来顶着。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尘土里。

“那个,烈三小姐,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外面吵得正欢,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烈红桑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珠漆黑,像是养在水里的葡萄。她看了一眼这潮湿破旧的牢房,面露悲戚之色,皱着眉说道:“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小舟却略带着几分好笑的看着她,笑着说道:“不知道烈小姐为何要用这个‘救’字?”

烈红桑疑惑的扬起眉梢,不解的道:“你说什么?”

“大司局的诸位大人们有案子要查,草民作为良民百姓,本就有协助官府办案的责任。如今暂时住在这大牢里,也是因为案情牵扯太大,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草民自进京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规行矩步,并无触犯王法。早闻大司局曹大人为官清廉,明察秋毫,想来必不会让良民含冤,让黑白颠倒。这几位大人为人和善,以礼相待。草民一无官司在身,二无难言冤情,三无挨打受刑,何来烈小姐的搭救之说呢?”

大牢内灯火昏暗,宋小舟一身华服长身而立侃侃而言,好似她此刻不是站在牢狱之中,而是站在钟鸣鼎食的豪门酒宴上一般。几名官差听的差点流下眼泪来,不断的在一旁大赞宋老板深明大义。

烈红桑却歪着头默默的看着她,瘪着一张樱桃小嘴,怆然欲滴,一幅委屈难过的样子。

宋小舟表面上温和微笑,心里却叫苦不断,看她这个样子,莫非是看上自己了?哎哎哎,宋小舟啊宋小舟,你为何要生的这般玉树临风魅力超群?看看吧,如今男女通杀,桃花不断,不是造孽吗?

“都滚开!”

烈红桑突然瘪着嘴大喊一声,几名官差微微一愣,诧异的向她望去。却见烈三小姐眼睛通红,突然转过头来怒声骂道:“让你们都滚!没听到吗?”

话音刚落,几名官差就已连滚带爬的仓促而去,大牢内死寂一片,连刑房那边的鞭打也停了,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的犯人仍在低声的喘息着,像是一团腐败的死肉。

烈红桑转过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小舟正在考虑这丫头若是突然来跟自己告白,她该如何应付。就见她咬着嘴唇缓缓说道:“是他不许你接受我的恩惠吧?”

小舟微微一愣,挑起眉梢向她看去。烈红桑似乎也没想等小舟的答案,只是低着头默默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我也知道这次的事,是我父亲有意针对他,你只是无辜受牵连的人。”

灯火昏暗,窗外的月亮却是明亮的,顺着窄小的窗子如水银般倾泻进来,洒在铺满凌乱枯草的牢房之内。少女披着一件长长的铁红色披风,眼神黯然,嘴唇却越发的殷红。突然间,她猛地仰起头来,高高的梗着脖子,目光倔强的说道:“反正,我和我父亲是不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华丽的衣摆荡漾开来,扫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沾染了大片铁灰色的尘埃。

小舟站在原地,嘴角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静静的望着她逃离的背影。眼底的光彩一丝丝的敛去,渐化为两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还真是个天真纯良的大户千金。”

她轻笑一声,走到窄窗之下席地而坐,全不在乎身上这件公主亲赐的昂贵衣衫会被那些粗陋的石子磨损。

她还在这里自作多情的生怕人家表白心意,没想到人家却并不是为了她而来。想起李铮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薄秉性,就不由得不为烈红桑小姐这份倔强英勇的大无畏精神感到钦佩。

不过,终究是一个蠢女人罢了。

她在心里毫无同情之意的冷笑一声,什么自由,什么人权,什么每个人是独立存在与他人无关,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屁话。人人生来就带着不同的枷锁禁锢,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社会地位,早已在你来到这世界之前就为你划分了三六九等。想挣脱?想逃避?想冲破世俗独善其身?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没想到淳于烈一介枭雄,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儿,也难怪他这些年来空掌着西陵军这个大华第一武力,并得到了宗相杜明南的支持,却仍旧屡屡被李九青压的翻不了身。

小舟嗤笑一声,捡起两根枯草,十指如飞,灵巧编织,淡淡然的静候深夜的光临。

因为烈三小姐的意外到访,宋小舟无形之中被大司局的官员们奉为上宾,特意去了千丈楼为她叫了一桌酒菜,就在这阴森恐怕的牢房里大摆筵席。宋小舟吃饱喝足之后,被换了一个干净清爽的牢房,牢头还满脸谄媚的抱来一床新棉被,说是刚刚买来的,绝对没人用过。

小舟仓促而来,身无长物,只戴了两条链子。一条是夏诸婴送的项链,另外一条却是晏狄亲自为她戴上的脚链。

她坐在床上,屈膝将那脚链摘下来,随手扔给那名牢头道:“多谢黄大哥照应。”

眼前这位可是烈三小姐的朋友,牢头哪敢敲她竹杠,忙不迭的推辞道:“宋老板太客气了,小人可不敢收。”

“不值什么钱,只是想交黄大哥这个朋友。”宋小舟笑着说道:“黄大哥是官家的人,我只是一介普通商贾,我都不在黄大哥面前自称草民,黄大哥还要在我面前自称小人来折杀我吗?”

黄阗这人虽然善于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行事之间不乏猥琐之气,可是这一张脸却是相貌堂堂,英姿不凡。听说祖上也出过三品高官,也曾是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只是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逐渐没落,到了黄阗这一代,只能花钱在牢里谋个出路。早就知道这宋小舟财大气粗,是西北一代出了名的大商贾,又和安霁侯府的李铮公子交往甚密,如今连烈三小姐都为她出头,定是一棵粗壮的大树。这样的天赐良机摆在眼前,哪里有不抓住之理?黄阗当下施展浑身解数,将小舟这牢房布置一新,文房四宝换洗衣衫零食糕点一应俱全,就差没找几个唱曲的姑娘前来解闷了。

而小舟见他这么上道,也就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的在这牢房里住了下来。而这么一住,就三天。

这三天来,萧铁等人没有一点消息,无人探视无人召唤,甚至连大司局的人也不曾来传话问案。

然而虽然她没出去,却有一大批的人住了进来。来的时候这监狱里空空荡荡,这么几天的功夫,就已是爆满。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哭泣喊冤之声,牢房里热热闹闹,还经常有人隔着几间牢门听声音认出故交,在监狱里攀谈起来。

小舟仔细听着,不过只言碎语,就已大致了解了内情。

原来原来,原来是这样。

西陵的战事让淳于烈被逼无奈下放了李梁李珂,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烈武侯自然心有不甘。此次率先发难,将李铮的派系部署尽皆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下了大狱,小舟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他打出王法这张正气凌然的牌,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假公济私,但是这些人身上却实实在在的背着一系列的案子。只要衙门没开审,就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以淳于烈这样的身份,却跳出来不按章法的打这种王八拳,实在是有失体统的。只是他毕竟是草莽出身,不同于那些注重脸面的世家贵胄,逼得怒了,身上总是会窜出一些毫不掩饰的匪气。从这一点上来说,宋小舟还是蛮欣赏他的。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他是占了便宜,也表明了态度,更威慑了众人。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而此时瀚阳派系正在忙着筹备岁贡粮草,恢复瀚阳军省的社会秩序,打击内部叛徒,清理军省内的西陵残余势力,哪里有时间在乎那些商贾们的死活。李铮纵然为瀚阳立了大功,可是这个时候,李氏的元老们已经忙的没时间理会他的部下的生死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也理所当然的觉得没有了瀚阳派系的全力支持,李铮一个人是无法跟淳于烈对抗,将他的手下救出去的。

果然,李铮的确没让大家失望。知道了族内长老们的意思之后,他足不出户的沉默了两日。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少年天才这次怕是要载个大跟头,被淳于烈彻底打压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豪门贵公子李铮,在第三日清晨登上了大司局的大门,身后带着京城诉讼司里最出名的三十多名讼师,递交了大约一百张状纸。以贪墨、渎职、欺凌百姓、强占田亩、动用官银、以权谋私等八十余条罪状,将淳于烈派系大约二百多名京官告上衙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铮将淳于烈的手段活学活用,有还在了他的身上,速度快的让人目不暇接,手段阴损的让人惊掉了下巴。

大司局主审官曹梦秋傻傻的看着眼前那一大摞状纸,再看看堂下站着的三十多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讼师,一时间额头冷汗直流,两条腿几乎在瑟瑟发抖。

你们两位大人物斗法,何苦牵扯上我这个芝麻小官?

曹梦秋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可是那边淡定自若坐在堂下的李二公子却眉梢一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人证物证俱在,大人为何不去缉拿人犯?”

曹梦秋心里恨的咬牙切齿,表面上却仍要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李铮,终于无奈的发了狠,悲愤的叫了一声:“抓!都抓起来!”

于是乎,京城顿时就更加热闹了。

小舟嘿嘿一笑,心道李铮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个迂回路线走的漂亮极了。而且他李铮派系的人大多皆是商贾,即便是暂时身陷牢狱,也不过是损失一些金银。而淳于烈那边却是官员,又正处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一下子卸去了淳于烈的诸多触手,纵然真正的大人物还动不了,但是这份羞辱,却跟杀了那位侯爷也没什么两样。

听着这一牢房内趾高气昂呼喝不断的大嗓门,她就暗暗幸灾乐祸。恐怕这些在牢房里当了一辈子差的牢头们,从来也没一次性的见过这么多嚣张跋扈的犯人吧。

比起他们,她宋小舟可真是知书达理的温润君子了。

原本为了将李铮的人困在牢里,而被淳于烈拖着不肯审案的大司局,却因为淳于烈的人马也进了牢中,而空前的勤快了起来。曹梦秋在这个任上待了四年,加在一块审过的案子也没这几天多。每天从早到晚的忙活,一个接一个过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来的青天大老爷,如此的不惧权贵。

两方各请了空前强大的讼师团,在堂上口诛笔伐你来我往,吐沫横飞的争辩的天昏地暗。大司局门外也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达官显贵,简直将这平日看起来庄严肃穆的本朝第一刑讼机构当成了戏园子,就差没搬几把板凳抓一把瓜子坐在门口了。

好在双方并未想在这件事上拼死了硬磕,大多的案件也不过是些欺男霸女贪墨舞弊的内容。该罚钱的罚钱,该罚俸的罚俸,该降职的降职,该监禁的监禁,不出五日,终于将这堆积如山的状纸清理了一大半。

这一天终于轮到了小舟过堂的日子,一大清早就有官差前来,小舟看了一眼,皱眉问道:“为何不见黄阗黄大哥?”

这名官差不在牢中听差,但是只看小舟住在单独一间的牢房里,就知她身份不俗,当下客客气气的说道:“黄阗失踪多日了,我们也正在寻找。”

小舟微微一愣,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这位黄阗应该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无缘无故失踪了也扯不到自己头上。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就跟在那名官差身后出了牢门。

连日被关在那间小小的牢房里,骤然出来,不免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阵发晕。她以手遮住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只听喧嚣声不绝于耳,放下皓白的手腕,就见大堂人人头涌涌,一派热闹之气。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堂上,纵然仍旧挺直腰杆做出一副庄严之色,可是那双眼睛已经毫不掩饰的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想来,这位就是那位被夹在中间的可怜的曹梦秋大人。

而在大堂左手边的一片暗影里,李铮白袍如雪,修眉淡目,意态闲闲的坐在那。见她进来,微微抬起头来,修长的丹凤眼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就又再低下头去。

小舟早就听说,自从那日李铮很拉风的带着三十多名讼师上堂告状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大司局。任由京里的官员们哭爹喊娘,几次登门拜访,也一律不见访客。没想到他今日竟来亲自听审,也难怪曹梦秋要惴惴不安了。

她一弹衣衫,神情磊落的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草民瀚阳宋小舟,拜见曹大人。”

李铮就在一边坐着,曹梦秋也不敢斥责宋小舟见官不拜的无礼之举。只是翻看了一眼她的卷宗,开门见山的说道:“上月二十四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小舟笑着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上个月二十四日晚,草民好好的呆在目前暂居的朋友家中。”

“可有什么人能为你作证。”

“很多人,草民家中的仆人、丫鬟、随从,还有草民的故交好友,千丈楼的萧铁萧公子,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传他来作证。”

曹梦秋微微皱眉,说道:“这些人都是你的亲朋好友,证词不足为信,你可还有其他人能为你作证?”

小舟仰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大人,这就奇了,三更半夜的,我好好的睡在家里,除了家里的亲朋好友,还能有谁能为我作证?草民是个奉公守法的老实人,家中父母管教也甚严,加之年纪尚轻,实在没有什么人陪我共度春宵啊。”

她这番话说的俏皮,一时间引来满堂哄笑。李铮请来的一名姓洛的讼师见缝插针,上前指责曹梦秋没有证据胡乱抓人,看他那气势,好像完全没将这位天逐城的警备司令官放在眼里,嚣张跋扈的牛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