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她下意识的顺口问道。

君小姐抬眼看着她,神情平静。

“二千两。”她说道。

第四章 都很委屈

二千两。

宁四夫人在宁大夫人的屋子里重复了这三个字。

“白银。”她接着说道。

还好不是黄金。

这个念头又让她很懊恼。

宁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二千两黄金也吓不到她,更何况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钱的事。

可是这件事的的确确落在了钱上。

宁大夫人的神情也变的古怪。

“她真这么说?”她问道。

宁四夫人也点点头。

“没有哭没有闹,丝毫没有再提亲事。”她说道,想了想又补充,“神情不似作伪。”

知难而退了?

宁大夫人沉吟没说话,宁云燕则回过神。

“母亲,她这是迷惑我们的诡计,定然还是为了嫁进来。”她说道。

宁大夫人摇摇头。

“如果她要迷惑我们,要的可不是这么点钱了。”她说道。

二千两数目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少,但对于宁家来说也不算什么。

如果这君小姐真是要耍花枪,就该给出一个宁家也不能轻易就拿出的数目来。

难道她真的同意退亲了?

闹出这么多花样,又有婚书在手要给予最关键的一击的时候突然就想通了?

宁大夫人沉吟一刻,站了起来。

“我去见她。”她说道。

宁云燕跺脚。

“看,母亲,这就是她的计谋,勾引你去见她了!”

宁大夫人看她一眼笑了笑。

“见她又如何?她连你这个宁云钊的妹妹都勾引笼络不了,还能奈何我?”她说道。

她可是宁云钊的母亲。

这天下没有比母亲更爱自己的儿子,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就算天下最好的女子嫁给儿子,也觉得委屈,更何况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君小姐。

不,君小姐也不算是什么都不是,对于宁家来说,就是一滩污泥。

她绝不会让自己儿子洁白的衣袍上被甩上这一滩污泥。

听到门外又传来细碎的夫人的称呼,等得有些无聊的小丫头立刻站直了身子,眼睛亮亮的看着走进来的夫人。

“又换了一个夫人。”她嘀咕,“宁家的夫人真多。”

君家人丁单薄,不是什么大家氏族,君应文体弱且一心为官尽责,妻子方氏又出身商户,对于这个好容易得来的女儿百般骄纵,没有规矩约束,也不知道人情往来,看身边这个丫头的行事就知道了。

宁大夫人不以为意,她的视线径直落在那位君小姐身上。

女孩子与宁云燕差不多的年纪,容颜还带着几分稚嫩,相貌也算是不错,只能算是不错。

随着她的走进来,这位原本坐着的君小姐站起身来施礼。

“大夫人。”她说道。

对于君小姐能认出自己,宁大夫人没有觉得意外。

这半年来君小姐虽然一直没能成功的凑到她们宁家这些夫人面前,但钻营这么久总会多少知道自己未来婆婆的长相。

听到君小姐的称呼,小丫头欢喜难掩。

果然小姐说一切都听她的没错,这三言两语的就把宁大夫人招来了。

她们来到阳城后好容易说动方家的舅太太来宁家说亲事,结果宁家却说从来不知道这门亲事,为此小姐被方家那几个讨厌的小姐好一顿奚落。

舅太太一向看小姐不顺眼,又惧怕宁家惹来麻烦,才不会尽心尽力的来帮忙说项,小姐就决定自己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结识了宁家的小姐们,但无奈的是宁家小姐们很回避与她来往。

结交宁家小姐的路走不通,她们又打听到宁大夫人脾气温和且念佛心慈,就想着直接求到宁大夫人跟前去,小姐身世可怜,哭一哭说不定就能得到宁大夫人的垂怜。

只是宁大夫人更不好见,正想办法的时候听到说宁十公子竟然要跟什么杨家的小姐定亲,小姐就急了,催着方老妇人和舅母找宁家,二个长辈却装聋作哑推三阻四,小姐只得自己上门,结果连宁家的二门都没进,更别提见到宁大夫人。

适才拿着白绫作威胁宁大夫人还是不出来,没想到一说要银子就来了。

看来这个宁大夫人除了温和慈善,还是个贪财的。

宁大夫人自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而是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她问道。

她的面容温和声音轻柔缓慢,不自觉的让人觉得情真意切,小丫头想到自从老爷去世后她们主仆过的日子,心酸满腹眼圈忍不住发红。

委屈,委屈大了。

这时候小姐应该跪下来对着宁大夫人哭,这样泥菩萨般柔软的夫人,眼泪一定能把她泡化了。

小丫头看着面前的小姐,君小姐依旧端端正正的站着,因为背对着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梨花带雨了。

“大夫人也觉得很委屈吧?”君小姐说道。

她的声音也轻柔缓慢,还带着几分感叹,更加的情真意切。

宁大夫人看着她笑了笑。

“是啊,做母亲的看着自己耗费心血珍宝般养大的子女,突然被下贱的猪狗咬一口,偏偏又这畜生不知人事,打不得骂不得,打了骂了反而还要被说不大度,真是又委屈又心疼。”她说道。

小丫头听得都懵了,愕然的看着坐在面前的这位还带着笑的如同菩萨般和蔼的夫人。

是,是在骂她们吗?

下贱的猪狗?

这么恶毒的话竟然是从这位夫人口中说出的吗?

面前的小姐没有哭声传来。

“我不是母亲,不过自己遇到这种事心情也不好受。”君小姐依旧柔声说道,还点了点头。

“自己要是遇到这种事,也就忍了。”宁大夫人说道,“但一个母亲看到子女遇到这种事,却忍不得,孩子病了,母亲恨不得病在自己身,有人伤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就恨不得咬了那人的肉。”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君小姐还小,等将来你做了母亲就会知道了。”

这几句话下来她的言辞神情都温柔可亲,就好似在谈论多么愉悦的话题。

“我知道君小姐很委屈,明明约定好的事却反悔,还请君小姐见谅,这个约定对你来说是一跃龙门得富贵人生,我们宁家的确从来都是乐善好施,不管是求上门的灾民,还是路边的乞丐,都不吝啬赠与扶持一把,但对于扶持你的命运。”

她看着君小姐,脸上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这件事实在是让我们觉得委屈又恶心。”

小丫头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先前上门来被仆妇冷落无视时,适才那两个夫人态度冷漠说话威胁所带来的委屈和愤怒此时此刻都不算什么了。

宁大夫人这般含笑和蔼的说出的这些话简直比冷漠和威胁更可怕。

甚至她都不知道怎么可怕,就觉得刀子一般嗖嗖的割来,想躲又没地方躲,瑟瑟孤立,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绝望。

宁大夫人看着眼前的君小姐,这位君小姐依旧神情平静,一双大眼明亮黝黑,其间没有半点的情绪。

她安安静静,如同所有知礼守矩的女孩子一样认真聆听长辈的说话,没有不满没有反驳更没有不屑。

似乎在确定宁大夫人说完了,她才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这件事的确让人觉得委屈,我也不知道宁老太爷是怎么想的,明明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非要拿子女的婚事做恩报,结果恩没报,反而让我们成了恶人,或者宁老太爷就是不想还钱,又怕我们纠缠,才这样做的。”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

“宁老太爷真是多虑了,我们君家治病救人不图回报,就是祖传的本分乐善好施,不管是求上门的灾民,还是路边的乞丐,都不吝啬治病救人赠药。”

这话听着耳熟。

含泪的小丫头不由瞪大眼,看到坐在对面的宁大夫人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宁老太爷不想付诊费药钱,说一句没钱就罢了,多大点的事,哪里用这般手段,赖账也就罢了,还将我们置于恶人之地。”

君小姐说道,看着宁大夫人微微一笑。

“这件事实在是让我们觉得委屈又恶心。”

宁大夫人脸上的笑碎裂。

第五章 宁十公子的身价

这个女孩子!

竟然这样诋毁宁老太爷,诋毁她们宁家。

宁大夫人一向和气的脸上蒙上一层寒霜。

以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君家小姐,多问一句就是自降身份了。

不过从宁云燕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到,这个君小姐跟她的来历一样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刚进来时看着还像个样子,宁大夫人还觉得宁云燕夸张了,但此时看来,何止上不得台面,简直是毫不掩饰的尖酸刻薄。

但只是一呼一吸,宁大夫人就压制了怒气平静下来。

这也正常,就跟她做出上吊的把戏一样,不过是无计可施便撒泼相缠罢了。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败坏宁家的名声,宁家就不得不对她忍让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想。”宁大夫人温和的说道,“人做事的时候初心都是好的,只不过随着时过境迁,口口相传,难免会变了。”

她说完这句话,见君小姐神情闪过一丝怅然。

“是啊,人做事的时候初心都是好的。”她说道。

小丫头已经完全懵了。

所以其实宁大夫人和小姐还是在和气的交谈,适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她的错觉?

宁大夫人笑了笑。

“君小姐你还小,觉得这世间的事黑是黑白是白,今天往地上砸个坑,就天荒地老也不会变。”她说道,声音温和,就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导自己的晚辈一般亲切。

“是啊。”君小姐再次说道,神情中除了怅然还有一丝悲伤。

是悲伤原本以为唾手可得好日子竟然得不到吧。

宁大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浓,神情也更温和。

“等君小姐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黑的也可能是白的,白的也可能是黑的,而有些事也是会变的。”她说道,话头一转,“不过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君小姐看向她,就像认真聆听长辈指点的晚辈。

“比如人的命。”宁大夫人说道,“有的人的命就是贱命,不是攀上别人,就能变成贵命的。”

就算是谁都听出来是骂人的话,大夫人也能将它说的充满的诚意,就如同关切晚辈所说的苦口的良药。

她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孩子依旧没有愤怒,反而笑了。

宁大夫人不由眼一晃。

这个原本被她归到只能算模样不错的女孩子,一笑起来竟然让人有些惊艳。

不过这女孩子的笑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就消失了。

宁大夫人也是女人,对女人的惊艳也是很快就消失了,她更多的应该是要生气,但这女孩子的笑并没有半点讥笑嘲弄,就如同听到长辈良言而开心的晚辈一样。

这当然不会是这女孩子的真实感觉反应。

宁大夫人很不高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掩藏自己情绪的女子,真是可怕。

就算不论出身,她也不会选这样的女子做自己的儿媳妇。

总之,这一面见下来宁大夫人终于认可了宁云燕的话,这个君小姐真是令人厌恶。

“大夫人真是自谦。”君小姐说道,“不过宁家虽然出身贱鄙,但也是民众们交口称赞的仁富之家,大夫人莫要妄自菲薄。”

宁大夫人大怒。

宁家先祖是给人放牛割草的长工。

这君小姐是在骂他们宁家至今还是贱民。

“织席贩履的小儿也能当皇帝。”大夫人压下怒意,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只要自己争气,金石也能为开,我们宁家的祖先没有耽于富贵,头悬梁锥刺股靠着自己读书求功名,才有了从贱民转为官身,能够为君为民效力尽心。”

她在自己争气以及靠着自己上加重了语气。

“这些,可不是靠着攀上谁就能得来的。”

君小姐笑了。

“当年你们宁家第一个老爷的功名是花钱买来的,靠着钱打通了上上下下,攀上了府学的大人老爷。”她立刻说道,“如果不是那位大人老爷提携扶持,你们家的老爷们现在还挖煤呢。”

宁大夫人气的有些发抖。

她第一次见这种贱婢,羞辱骂人如此轻松随意。

同时心里又难掩惊讶。

她怎么知道这宁家的秘闻?

这秘闻可是百年前的事,而且又涉及官场私密,且是没有被发现的私密,要不然那时候的宁家也会就此官途顺遂了。

这种事在宁家也几乎没人知道,宁家的人才不会去议论百年前先祖的事。

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恰恰是因为她不是宁家的人。

结亲的时候要打听男方底细,而那时候她的祖父正在朝中负责修书,因为闲来无事就特意去翻找有关宁家几百年的记载,恰好翻到百年前一个御史骂宁家那位老爷科举舞弊,当然最终不了了之,皇朝更迭之后更没有人再理会这件事。

百年前的事,更何况花钱捐个官的也不是没有,她的娘家人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当做宁家的人品行有亏,只当做一个笑谈笑了笑就过去了。

这个一直在偏远的抚宁随父为官生活的丫头怎么知道?

难道君应文那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吏能打听到?

或者是方家?

方家可是一个商户,虽然有钱,但本朝一直对商户打压歧视,官府的人或许会愿意从商户手里捞钱,但绝不会跟他们来往过密。

方家哪里有那个本事手眼通天拿到京城朝中私密的文书?

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回事,这个君小姐如此窥探宁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大夫人声音有些沉沉说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这世间很多事可以用钱办到。”君小姐柔声细语说道,“你们宁家百年前花钱买了官摆脱这贱民之命,那现在也可以花钱买了这婚书,摆脱这贱名之命。”

什么叫贱名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