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想柔和的旁敲侧击,或者轻松的指引询问,总之她是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但她才说了两句话,这个打算就被击碎了。

这一句话比那句中毒更厉害,以至于方大太太根本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柳儿差点被撞到。

“你干什么?”她喊道。

方大太太自然不会理会她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院子里被屏退在外的丫头仆妇才轰的一声回过。

大太太刚进去,她们才在院子里站一站,怎么大太太就冲出来了,还是一副心碎欲裂的样子。

她们明明没有听到屋子里有那位君小姐哭声或者吵闹声。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神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

柳儿跑进来室内。

“小姐,你说什么了,把大太太吓跑了?”她好奇的问道,又带着几分得意,“小姐你这么厉害,早就该这么做,以前就不该让她在咱们跟前聒噪。”

君小姐也没想到方大太太这么不经吓。

“我可能说的太猛了,这些话我应该慢慢的说。”她说道,又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我不是说过你不要想了吗?为什么还要去问她?”

方老太太恨恨说道,看着跪在面前哭的方大太太。

方大太太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伏在她膝头哭了,只有儿子去世以及孙子诊断不治的时候才这样过。

君蓁蓁这个丫头,死过一次还真是长了本事了。

方老太太恨恨想道。

“母亲。”方大太太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她知道,她知道是我害了承宇,她知道那毒药是我给承宇吃下去的。”

方老太太被抓住的手也僵住了。

这中毒之说果然不是随口瞎诌。

是谁告诉她的?告诉她的人意图是什么?

方老太太的神情瞬时犀利,人也站起来,又看了眼方大太太,握紧她的手。

“素娘,承宇不是你害的,我们也是被害者。”她说道,将方大太太拉了起来,“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我们就去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吧。”

第二十五章 我也会医术

柳儿再一次站到了门外,虽然小姐还是说让她防着别人偷听,但她这次有些不高兴。

方家的人果然都这样没出息,委屈了就只会哭鼻子告状。

方锦绣如此,那个瘫子如此,现在连一把年纪的方大太太也是如此。

不知道等会儿方老太太也被小姐骂了之后,会去找谁哭诉委屈,柳儿幸灾乐祸的想着,但又叹口气一脸担忧。

小姐是个文雅的读书人家小姐,能骂的过方老太太这个出身商家又一辈子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人吗?

所以她才不高兴,小姐应该让她也留在室内帮忙。

从来到小姐身边的时候起她就跟小姐同战同退,来到阳城之后更是身先士卒,但现在小姐好像不需要她了。

不被小姐需要的丫头还能算是个好丫头吗?

柳儿又委屈又难过,越发恨恨的瞪着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

屋子里依旧没有吵闹声传出来,安静的好像没有人。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放下手里的茶杯。

“你说的没错,承宇是中毒了,这毒还是我们亲自喂下去的。”她淡淡说道,“而且到现在他每一天还都在吃这种毒,直到他一年后满十五岁死去。”

君小姐没有一脸得意的笑或者嗤声说一句自作孽,而是点点头。

“是他五岁时犯病的时候吧。”她说道,“丫头们说他虽然弱,但这病却不是生下来就有,是五岁时生病,你们就给他吃药,这个药治好了他的病,但却要了他的命。”

说到这里停顿下。

“承宇是你们唯一的血脉香火,他病了,肯定只有你们这些最亲的人照顾,他所用的药和医也必然是你们精挑细选万无一失的。”

所以她才对方大太太说,承宇中毒是你亲手喂的。

她们要说的不是这个吧,方老太太抖了抖嘴唇,想要直接叱问君小姐的意图。

“那是毒药。”方大太太已经忍不住说道。

君小姐摇头。

“那是毒药,但其实也是一味良药。”她说道,“要不然也不会骗过你们。”

“是。”方老太太淡淡说道,“这药和承宇的病相容。”

“这药和承宇的病相容之后,就变成了新的一种病,药能侵蚀的经脉,为了控制经脉断绝,只有再次吃这种药,而不吃这种药,那种病便会立刻发作。”君小姐想了想说道。

不吃药立刻死,吃了药是慢慢死,虽然最终都是死,但人都是舍不得立刻死去,所以明知最终是绝望,却不得不饮鸠止渴,抓住这不是希望的希望。

没有结果的希望,比绝望更让人痛苦。

君小姐看着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满面同情。

“这不是折磨表弟,这是折磨你们。”她说道。

方大太太抬手掩面流泪,一个母亲一口一口喂儿子吃毒药的感觉有多痛苦,她根本不敢告诉儿子。

“我怀他的时候差点小产要了他的命,没想到生下来之后,又是我亲手喂他吃了毒药。”她哽咽道,“他原本的病不要紧,我却要了他的命,最终还是我要了他的命。”

“舅母你怎么会这样想。”君小姐说道,“这明明是别人害你们,你怎么能怪自己。”

“如果我再小心些,怎么会给承宇吃下毒药。”方大太太说道,情绪激动。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君小姐声音越发柔和,但却带着坚定,“别人既然要害你们,除非杀掉他,否则是防不住的。”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下,神情闪过一丝哀痛。

“更何况,要害你的人也许是你根本就没有防备的人。”

方大太太哭声压抑,方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看着君小姐。

“我们已经承认你说得对,你可以说是谁告诉你这些了吗?”她冷冷问道。

君小姐看着她笑了笑。

“外祖母你误会了。”她说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到的。”

方老太太看着她神情漠然。

“我不知道你还生的一双知晓过去的眼。”她带着嘲讽说道。

“我没有知晓过去的眼。”君小姐含笑说道,“外祖母忘了,我家世代为医。”

方老太太愣了下。

君家家传行医是没错,但是跟君小姐有什么关系?

“我父亲小时候也学过,为官的时候也没有丢弃,我祖父和父亲也都教过我。”君小姐说道。

因为几乎跟君家没有来往,君小姐小时候的事方老太太还真不知道,但教一教就能教出这种本事?

“你就昨日见了承宇,一眼一诊脉,就知道了这些?”方老太太说道,瞥了君小姐一眼,“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君家还有如此神医之术。”

君小姐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们君家医术高超,要不然我祖父怎么能治好宁老太爷,让他不惜以长孙相抵。”

她还夸起来了。

方老太太哑然。

“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必须保守的秘密。”她沉脸没有理会君小姐的自夸,“只不过一直不知道仇人是谁,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也就一直当做不知道,将错就错的说承宇是天生的病。”

原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君小姐看着方老太太几分怜惜。

方老太太无视她的怜惜。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公布于众也无所谓,所以你想要用这个来威胁我们,就趁早死了心。”

君小姐笑了。

“外祖母。”她说道,“你误会了,你忘了吗?我对表弟说的话除了指出他中毒,还有一句。”

方老太太微微一怔,耳边响起小厮详细描述花园里场景的话。

“君小姐便对少爷又说了句,她说我回去想想,也许能想到办法解毒。”

是这句话吗?

“你,什么意思?”方老太太忍不住问道。

应该不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吧。

“我回来想了想,我能解表弟的这个毒。”君小姐说道。

“这不可能。”方大太太脱口说道,“你怎么能?”

“君蓁蓁,你不用故作玄虚了,承宇的病我们看了这么多年,天下的名医都找遍了,没有一个人能说治好他。”方老太太淡淡说道,又停顿下,“除非那位张神医或可以一试。”

难道你们君家是如同张神医那般厉害吗?

方老太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这句话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的话音落,就见君小姐神情微微一怔。

“张神医。”她重复一遍。

“张神医你不知道吗?”方老太太说道,带着几分讽刺,“他可不像你们君家医术神奇只是你自己说,他的医术高超是天下人都在说。”

张神医她当然知道,作为张神医唯一的弟子,相伴跟随六年,还有谁比她更知道张神医的医术如何。

第二十六章 做这件事的理由

想到师父,君小姐沉默了。

自从重生以来她竭力的不去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但有一个人其实可以想的。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也可以说是她的父亲,她的朋友。

看到君小姐沉默,方老太太也吐口气,算她还有一点自知,但下一刻君小姐就点了点头。

“既然只有张神医能救的,那表弟的毒如今世上也只有我能救治了。”她说道。

这话说的如此大言不惭,但偏偏让人不能失笑,或许是她语气的那几分怅然。

这怅然这她的话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方老太太再次愕然,又有些恼火。

“为什么?”她说道,“为什么就只有你能了?”

因为张神医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他终于找到了所需要的一味药,代价是跌落悬崖。

君小姐一直放在膝头平静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压制的情绪开始翻腾。

“…君蓁蓁,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当成什么…”方老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

啪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方老太太。

君小姐的手拍在桌子上。

这动作真是粗鲁,不知怎的看着这女孩子,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莫名的闪过这个念头,似乎觉得这女孩子做出来是让人很惊讶的事。

真是莫名其妙,君蓁蓁做出的粗鲁事还少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没什么意思,命是他自己的,他是你们方家的,不想治就不治,不用说这么多话。”君小姐说道,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调直直,显示她生气了。

方大太太不由心慌。

君蓁蓁生气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确切的说君蓁蓁在她们面前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

君蓁蓁生气对她们来说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现在她的心里却莫名的心慌紧张。

或许是关系到儿子。

哪怕是再冷静再无情的人,涉及到自己的子女时都会失态。

“蓁蓁,不是我们不想治。”她忙说道,“毕竟承宇的病太重了,那么多人都治不好,你突然说能治,实在是让人惊讶。”

君小姐看她一眼。

“当初舅母喂给表弟治病的药却变成毒药,也是让人惊讶的事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脸色一阵青白。

不想以前那样吵闹哭,但说的话却让人差点背过气。

她突然想到从北留镇回来的仆妇说宁家很生气还骂君小姐无赖讹诈,按理不管怎么说能退亲是宁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会这样的生气。

现在她隐隐猜到,大概是被这君小姐说话气的不轻吧。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们怀疑也是正常的,你不用这么生气。”方老太太淡淡说道,“你说你自己看出承宇是中毒且还能治好,没有让人相信的理由。”

君小姐笑了笑。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能不能做到是我的事,命是你们自己的,我现在是来解救你们,我没有理由还要说服你们。”她说道。

“那万一你治不好承宇…”方大太太又忍不住说道。

君小姐又看她一眼。

“那你有什么损失?”她柔声说道。

反正方承宇都是死。

方大太太再次被噎的无语。

她觉得小姑娘还是吵闹一些好,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反驳人的话实在是让人憋气又恼火。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沉吟一刻。

“你说得对,我可以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也可以不问你怎么治。”她说道,“但我必须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小姐笑了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原来外祖母也不知道。”她说道,不待方老太太再问,便继续说道,“是表弟告诉我,我必须这么做。”

表弟?方承宇?

方老太太微微皱眉。

“表弟说他死了,方家就只有靠外祖母和舅母撑着,等外祖母和舅母死了,方家就完了,而我则是要依附方家为生的,没有了方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君小姐说道,轻叹一口气,“我已经父母双亡,日子很不好过了,不想将来更惨,所以表弟不能死,方家不能倒。”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神情古怪。

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们已经询问很多遍方承宇的小厮,花园里方承宇和君蓁蓁的每一句话都清楚,自然知道方承宇的确说过这话。

但这话真是再粗浅不过的大实话了,也不是方承宇一个人说过,君蓁蓁刚来到阳城,为了宁家的亲事,怒骂被宁家低贱身份连累的时候,方锦绣也骂过她类似的话,就连方老太太也曾经耐心给她解释过。

那时候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因为那时候方家与我只是一个亲戚暂依之地。”君小姐柔声说道,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简单的道理,耐心的对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解释。

不耐烦,耐心,这几个字是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的感觉,之所以这样感觉是因为那女孩子说出的话是谁都能想到的道理,这样就显得她们问出来的问题有些可笑。

君小姐当然没有把方家当做亲人和依靠。

“我一心要离开你们家,就像你们一心要甩开我一样。”君小姐接着说道。

这句话让方老太太感觉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