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燕被火上浇油。

“为什么走?我怕她吗?”她气道。

是。你不怕她,可是她真的很可怕。

女孩子们神情闪烁。

“燕燕,这次是我们失算了。”一个女孩子说道,“没想到她还真有些本事,避其锋芒,我们这次就不跟她斗了。”

宁云燕捏着手帕一双大眼死死的瞪着窗外。

窗外场中小厮们正在收拾散落的竹矢,君蓁蓁则站着跟司射在说话,还抬起袖子掩嘴,似乎是笑了。

笑,笑。得意的笑。

赢了钱出了风头。

“这就算是真本事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宁云燕说道,“她说花样,又说让人下注,敢说出花样。自然是有把握的,用有把握的事赢了钱算什么光彩,她这是骗钱。”

好似也是这个道理,女孩子们乱乱的想着,场中的司射也再次神色古怪的看着君小姐。

“小姐真要这么做?”他问道。

君小姐点点头。

“如今三次也让大家对我的技艺有了了解,再这样未免有失公允。”她柔声说道。“所以换个方式更合情合理。”

有失公允?合情合理?其实是为了让大家再接着下注,下更多的注吧?

适才露的这三次技艺,虽然大家对技艺很赞叹,但毕竟谁也不是吃饱撑的拿钱当纸片扔,再下场的话,估计就没几个人下注了。

这其中的确有人财大气粗,但千金博一笑并不是用在这个地方。

而对于这位小姐来说如果是为了名气的话,这三次已经足够了,如果是为了钱的话,这三次也真不少了。

怎么这小姐还不罢休?

还变着法子的要引人下注。

真好像个赌徒,一心要赢更多的钱。

说她年少轻狂吧,但这女孩子行事做事又平和稳妥,一言一行都很明显是有条有理深思熟虑。

司射沉吟一刻。

“那要这样的话,只怕数额会很大,小姐可能担得起?”他说道。

下注的数额大,那输了的话赔偿的数额更大。

很大很大的数额哦。

作为一个赌场…不不…缙云楼的侍者,从来不干涉客人选择的他这次说出这样的提醒可是例外了。

君小姐若有所思。

“数额太大的话,你们担不起吗?”她问道。

司射哑然。

想了想竟然是担心他们?好像笃定自己不会输,而是担心他们不敢让她赢似的。

他们怎么会担心赢,下场的人赢的越多他们才抽成越多。

他们缙云楼而是商户,又不是衙门,商户还有嫌弃钱多的吗?

“小姐说笑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既然敢玩就是能玩的。”他失笑说道,“至于担不起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就算是大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缙云楼也不会拖欠。”

这话说的平和,可他的眉角却难掩几分霸气。

君小姐点点头。

“那就没事了。”她说道。

那好吧,司射也不再劝了,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该表明的也表明了。

如果输了,就算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缙云楼也并不会怜香惜玉。

他含笑施礼,上前迈出一步,乐工们忙击缶一声。

楼里便渐渐安静下来,当然是相比于先前的嘈杂,事实上议论声还是嗡嗡不断。

“下一场…”

听到司射开口说三个字,站在窗边的年轻人便忍不住笑了,伸手指着外边。

“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小女子。”他打趣说道。

“还真把这里当赌场了么?”另一个摇头说道,“她说行自然是行,反正我是不会再下注了。”

四周像他这样的议论声很多,一时间盖过了司射的声音。

宁云燕脸上满是冷笑。

“看到没,谁也不是傻子。”她说道。

那又怎么样,她反正赢了那么多钱,正好顺势不玩,得了名也得了钱,总好过她们这般全赔了不少钱进去。

女孩子们赔笑都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场中司射的拔高的声音就传过来。

“…大家说花样且下注…这位小姐应…”

场中的议论声顿时一停。

竟然…

宁云燕的冷笑凝滞在脸上。

司射感觉到四周的安静,神情略一迟疑。

“不知有人信不信这位小姐还能赢,她敢应,你们敢注否?”他将君小姐让他说的这句话说出来。

他在缙云楼跟随东家做司射已经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说出这种听起来文雅实则内含挑衅的话。

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果然这句话出口缙云楼里安静的气氛先是一凝旋即蓬乱。

“这狂妄。”

“她敢应,别人不敢下注?”

“哪来的如此笃定,大道无穷,学海无涯,谁敢说自己无所不能?”

第九十一章 肆意扬

缙云楼里议论纷纷声音乱乱。

年轻人更是激动指责,同伴们却发现宁云钊一直没说话,反而带着笑意。

“你不觉得吗?”一个同伴皱眉问他。

“不觉得啊。”宁云钊说道,“她相信自己,你们自己不信自己,怎么反倒说她狂妄?”

同伴们愕然。

“我知道了。”一个同伴笑了,看了眼宁云钊,又看了看场中的女孩子,“你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他和她吗?

宁云钊有些不解。

“看起来不显山不显水,说话动作却都是透着一般的得意洋洋,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同伴哼声打趣说道,“这才是最气人的。”

众人都笑起来,宁云钊也笑起来。

“这不是得意洋洋,这是年少青春。”他说道。

同伴们再次笑起来。

“你就夸你自己吧。”

他们大笑着,让室内明亮清新,带着年轻人们的肆意与激扬。

这种肆意和激扬,是自己真切的自信和本事带来的,不会让人厌烦,只会让人觉得热血和清新,就像看到清晨的日光,看到晨光下明亮的露水。

宁云钊看着场中的女孩子,嘴边笑意飞扬。

他们这边大笑,而其他地方则各种躁动。

“好。”

有人拉开了窗子,对着场中抬手。

“我下注,三百两,带剑。”

人们已经被挑动的抛下风度了,哪有自己拉开窗子亲口下注的。

这又不是赌场。

司射微微皱眉,才要替他重新报注。那边屋子的侍者也终于回过神有些慌张的重新报了。

司射才要再说话,有女声阴阳怪气的响起。

“才三百两,打发叫花子呢?没钱就别玩嘛。”

这话让那边报注的人很生气,隐隐有骂声传出来,楼里的气氛更加的嘈杂。

司射抚额。

风度,风度,注意风度。

他正要屏弃这些嘈杂询问这位小姐的意思。却见君小姐已经抓起两只竹矢站在了铁壶前。轻松随意的一扔,两只竹矢稳稳的穿过壶耳,依挂在壶身上。

“三百两。”她看了那边下注的房间一眼说道。紧接着又看向四周,“下一个。”

她投了壶。

她说三百两。

她说下一个。

做的如此随意,说得如此轻松。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

这是羞辱。这是挑衅,这是狂妄。

缙云楼里片刻的凝滞。随即再次声如雷动。

看着窗帘被掀开,听着那些乱七八糟声音各异再不是侍者整齐划一的报注声,司射站在原地苦笑。

风度,风度全无了。

缙云楼里鼓噪声雷动。远处站着的或者经过的人都听到了,还看到有人往缙云楼里跑。

出什么事了?

这片宅院名字叫缙云楼,原是公侯府邸。落败之后在三月三这一天人人都能进来游玩,但有有些地方还是不是人人都进去的。

比如这座缙云楼。

怎么一向文雅贵重的缙云楼里变得如此嘈杂?

更多的人耐不住好奇涌过来。迈上台阶就看到大厅里挤满了人。

缙云楼里只有包厢,布置的文雅清净,什么时候大厅里的廊桥下挤着人?

“依耳!依耳五百两!”

“莲花骁!莲花骁七百两!”

“龙尾!龙尾五百两!”

各种喊声此起彼伏,让刚进来的人目瞪口呆。

“我们走错了地方进了赌场了吗?”

“本来就是赌,这些贵人老爷们非要装腔作势,现在好了,有个小姑娘来气的他们装不下了。”

“是个小姑娘?”

“是啊,小姑娘,小姑娘说了,他们说什么她就投什么,到现在一次都没输呢。”

“大家都急了,非要压下这小姑娘不可。”

先来的给后来的介绍事情的原委,后来的大声的询问着,然后再给更新来的人转述着,大厅里的下注声还在此起彼伏乱成一片。

其间夹杂着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在那些报出下注的下一刻。

“依耳,五百两。”

“莲花骁,七百两。”

“龙尾,五百两。”

站在前边的能清楚的看到,那女孩子并不是在重复对方的报注,而是在应答,伴着一个人下注,她就扬手投壶,速度之快之利索让人瞠目结舌。

她一个人站在场中,随着四周的下注声,手中竹矢木矢交替飞扬,围观众人的叫好声都来不及跟不上。

这场面让看到的人炫目。

“就好像说书先生讲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有人喃喃说道。

方锦绣和金钏都如同其他人一样挤在窗户边,随着每一次报注以及君小姐的应投而叫好。

方锦绣已经不再跟着下注,金钏也不再要去拦住劝走君小姐。

这么紧张几乎窒息的场面,她们已经顾不得别的,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唯有握着手随着人群发出一次次的叫好声,如此才能缓过一口气。

“横耳,十两。”

杂乱中有人高声的喊道。

方锦绣呸的一声。

“出息!也好意思下注。”她手拢住嘴对着外边喊道。

大家对这个声音也不陌生了,这期间就是她的阴阳怪气嘲笑起哄不停。

她的话音落,就见君小姐抬手一扬,竹矢稳稳的搭在双耳上。

“横耳,十两。”她说道。

方锦绣便又扬手嗤声。

“出息!也好意思要。”她说道,“跟没见过钱似的。”

金钏掩着嘴笑。

“三小姐说的不对,老太太不是说了,好的生意人就是什么钱都要看在眼里,再小的钱也是钱,不能糟蹋。”她说道。

“她又不是生意人。”方锦绣说道。

说完了又愣了下。

是啊,君蓁蓁这个人又蠢又傻,不知柴米油盐生活艰苦,瞧不起银钱,更不会为了钱财费心思。

现在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受了林瑾儿的哄骗鼓动吗?

方锦绣沉默下来。

“三小姐,少奶奶现在是咱们方家的人了。”金钏柔声说道。

她是说跟以前不一样了吗?

君蓁蓁这个人,跟她们是一家人了吗?

方锦绣看着窗外场中站立的女孩子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而宁云燕看着场中的女孩子恨不得咬下她一口肉。

“我不信,我不信。”她双眼发红的喊道,“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你们快点想,想最难的,我要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