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来了父亲丧命的消息。

又等着弟弟丧命的消息。

家里的白布麻布堆积着准备着,以为再也看不到红色的生的希望。

现在终于等来了,终于改换了。

“终于等到了。”她喃喃说道,一向平静喜怒不露的她泪水难以抑制的溢出。

说实话,她陪着祖母来心里真的很害怕,真的不敢来,她不知道万一看到的又是死亡的消息,她可怎么办。

这一点她还真不如祖母。

祖母不仅亲自等着,而且还敢让报信的直接将结果告诉她,不猜不问不用缓冲委婉,是红是白,是生是死,她就敢这样看,这样接着。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视线里大路上疾驰而来的两个人马身后绑着的红色的旗变得模糊如一团火。

大路上车马越来越多,一骑疾驰穿过街道,直向县衙而去。

马上的人明显是官差,公务来往行人不敢耽搁纷纷躲避,看着人马直接就进了县衙。

因为没有本地人任本地知县,所以县太爷在当地都没有住所。县衙后设有内宅,供家眷们居住。

阳城县衙的内宅修缮的很考究,还有后花园。

此时李县令就在花园里避暑,赏着荷花,烹着香茶,无比的惬意。

身边一个书吏拿着扇子摇着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

“千算万算,他们还得经过白鹤梁山。”他说道。

“准备的周全些。一而再再而三。方家这次准备的很周全,也不知道怎么行了大运,正赶上锦衣卫办差。害的咱们那边的人束手束脚。”李县令闭着眼躺在摇椅上说道,“所以莫要小瞧了他们,蚂蚱还能蹦三蹦,看看他们这次蹦的多高。一个将死之人都能救活,还让我们十几年的安插都搭了进去。”

“蹦的再高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书吏笑道。“这次咱们那边准备的也很周全,先是散勇,然后才是正身,就算他们逃过散兵的攻击。对于出现的官兵们肯定不会起疑。”

李县令睁开眼叹口气。

“想想也怪可怜的哈。”他说道,“绝望之际看到救兵从天而降,是多么的欢喜不已。结果…”

他说着抬手一挥,做个砍头的动作。口中发出噗的一声。

“这得多悲伤痛苦的事啊。”他说道。

书吏却摇摇头。

“也不一定。”他说道。

竟然敢不同意吗?这个书吏还是个耿直的人呢。

“王江他们手上动作很快,说不定手起刀落他们到死还能保持着欢喜。”书吏接着说道。

李县令看着他,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书吏端起茶恭敬的递过去,李县令接过饮茶再次惬意的躺回去。

“这一次方家算是可以彻底的退去德盛昌了。”他说道。

书吏也是满脸的感叹。

“为了这一天,大人也是不容易啊,也可以说费心了一辈子呢。”他说道。

李县令摇头。

“这样想就不对了,做什么事能不费力气啊。”他敲着膝盖,“这荣华富贵是要享受一生的,自然得来不容易,我寒窗十年,才得来这半生官身,谋划二十年,能得来这子孙后代的富贵,不辛苦,不辛苦,我觉得老天爷很公道。”

“大人不骄不躁坚韧如松实在令人佩服。”书吏诚恳的恭维道。

他的恭维声未落,就听得外边有人蹬蹬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不好了。”

李县令皱眉看过去,见一个官差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噗通就跪在地上。

“不好了,王大人他们,败了。”他喊道,一脸的恐惧伸手指着外边。

什么?

李县令一脸不可置信,书吏也面色愕然。

“怎么可能?”他们异口同声喊道。

就算方家有众多的护卫,但那也抵不过百多人的埋伏啊,更何况他们一路监视,对于方家的护卫人数掌控的再清楚不过。

他们将近二百人啊,对付一个不到一百人的车队,而且还是官对民,且明暗两手准备。

怎么可能败了?

怎么就败了?

而且什么时候败的?

“什么时候败的?怎么败了的?王六呢?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李县令一叠声的问道。

来人跪在地上神情慌乱。

“我不知道啊,什么消息都没传来,我就是等不到消息才不得不去问,我才知道王大人他们出事了。”他说道。

没有消息,消息都传不过来了。

安排的如此周全,怎么还是看起来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了?

李县令和书吏面色苍白。

事情一开始就不对。

这一开始是什么时候算起呢?

李县令脑子有些乱。

“方家竟然这么厉害吗?”书吏颤声喃喃。

方家当然很厉害,要不然为什么他要筹谋这么久,筹谋的这么隐晦,用钝刀子割肉,用诅咒为掩护。

就是为了避免被方家察觉而兔子急了咬人。

方家这只兔子咬一口可不轻,足以让他们前功尽弃。

已经拎出宋运平了,怎么还有问题?

怎么会有问题,他们一直监控着窥视着,根本就没有问题啊。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个少奶奶医术高超。

那也不算什么问题啊。

再高超的医术也救不活死人。

“大人,怎么办?”书吏颤声问道。

李县令早就没了惬意,将面前的茶杯摔在地上。

不管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败了。

“王六他们不会供出我们吧?”书吏又说道,“或许是因为方大爷的事,方家护卫严密,王六他们才栽了跟头?”

这也有可能。

但现在他们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李县令一咬牙。

“他们那边是布置好了抄了王江的底,那我们就去抄方家的底。”他说道。

抄方家!

“大人,理由呢?”书吏下意识的问道。

现在可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调动官差抄一个富家大户,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县令一脚踹开他。

“要什么理由!我要弄死她还需要理由吗?”他说道,“金人奸细,格杀勿论。”

再厉害的老虎死了也就没有威胁了,虽然这么做自己也可能送命以及筹谋之事一场空,但到底还有希望搏一搏。

也只有这样撕破脸了,书吏也跳起来就要领命,却还没站稳,门外又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来人是个家丁,神情惊恐,“县衙外被官兵围了。”

官兵?围住了县衙?

好快。

李县令脑子仅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得外边山呼海啸,伴着重物落地的声音。

震得地面都在抖,那是县衙大门被推倒了。

“奉山西路经略使、太原知府大人之命,捉拿金人奸细李长宏,凡有妄动抗命者,格杀勿论。”

此起彼伏的喊声也铺天盖地的响起。

怎么也用这个理由?真是令人讨厌。

李县令再次想到,下一刻他就被冲进来的如狼似虎的将兵们掀翻在地。

视线里天翻地覆,就如同他的命运一般。

命运就是这么无常。

第五十九章 相见欢

在阴暗腥臭的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宋运平抓住了栏杆。

“拿点水来。”他冲外边喊道,“我要喝水。”

喊了半日有两个牢卒一脸不悦的走过来。

“喊什么喊?”他没好气的说道。

“倒茶来。”宋运平也没好气的说道。

两个牢卒瞪眼。

“我说宋运平,看来你这牢是越做越舒坦?”他们说道。

他娘的真难熬。

以前他装谦卑在方家伏低做小,那时候虽然也觉得苦,咬着牙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有时候回想自己这半生,也挺佩服自己的,大约觉得当年勾践卧薪尝胆也不过如此吧。

但在这牢里一住,才知道真他娘的苦啊,一天两天的熬着,十天半个月的可真是熬不下去了。

这李长宏搞什么啊,怎么这么慢啊。

“少废话,拿水来。”宋运平说道。

“你他娘的,都要死了,这么横?”牢卒骂道。

宋运平冷眼看着他们。

谁死我也不会死!

你们全死光了就我不死!

他想要抓着栏杆大喊,看着吧,我马上就会被放出去了!

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呵斥声。

“又有重刑犯来了。”两个牢卒反应过来说道,神情又有些惊讶,“最近没听过谁犯事啊。”

“给爷爷拿水来。”宋运平喊道。

两个牢卒没理会他,看着几个兵丁拎着一个男人拖进来,这兵丁从来没见过啊,他们不由停下脚。

刚要询问,那几个兵丁看过来。满脸的凶悍,二人吓的一时忘了说话。

“宋运平在哪?”为首的兵丁问道。

找宋运平?

牢卒下意识的伸手指过去。

兵丁拎着这男人向这边走来。

“开门。”他们说道。

牢卒没敢询问忙前去开了门,看着兵丁们拎着男人过来。

这男人衣衫凌乱披头散发遮住了头脸,但这身形有些眼熟。

兵丁们已经越过他们将这男人轻松的扔进去。

“这是钦犯,看好了。”他们说道,指了指其内。

钦犯?

那可是被圣旨缉捕的犯人。

可不是一般的犯人。

牢卒们神情动容。

这种犯人可要好好的看牢了。

“说清点,我可不是钦犯。”宋运平说道。

兵丁们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牢卒们松口气又心惊胆战。

“这什么人啊?”有牢卒想要看看。但却被同伴拉住。

“钦犯,别多事。”同伴提醒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事上身。牢卒们便忙掉头走。

“不过。”其中一个还是忍不住停下回头看了眼,“我觉得这个人好像…”

“好像什么?”一个问道。

好像县令大人啊,不过把县令跟钦犯作比,让小心眼的县令知道了恐怕不高兴。

“没什么没什么。”那牢卒说道。“走吧走吧。”

看着牢卒们飞也似的跑了,宋运平舔着干裂的嘴唇骂娘。

“老子的水。”他喊道。又狠狠的拍着栏杆坐回去,“你们这群杂种,等老子出去了,有你们好看。”

他坐了一刻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男人。

什么鬼钦犯?

这是被打晕了还是吓晕了?

“滚开。别占了老子地。”他骂道,“知道老子是谁吗?

那男人没有动,宋运平过去抬脚就踢。

男人吃痛呻吟。

“大胆。我是…”他似乎在呓语。

“我管你是谁…”宋运平骂道,话说一半看到地上男人挪动侧身露出半边脸。声音就猛地拔高变调,“啊!李大人!”

这事情太突然,吓的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躺着的男人。

他是在做梦吧?或者伤太重饿的太久渴的厉害出现了幻觉?

李长宏?

李长宏怎么在这里?

宋运平揉了揉眼,声音颤抖的试探着喊了声。

“李长宏。”

李县令是适才被摔倒在地上,本就又急又气又上火,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此时醒过来看着四周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