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方家的事又开始说了。”她急急说道。

方家的事不是一直在说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烦不烦啊。”宁四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

“不是,这次不说方家圣旨的事了。”仆妇忙说道,“而是说方少奶奶的事。”

方少奶奶?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神情一怔。

君蓁蓁?她的事有什么可说的?

啪的一声脆响,挤满人的茶楼里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高台。

高台上的说书人打开了折扇。

“今日旧谈方家事,新说玲珑人。”

第九十七章 戏说的荒唐

“暇日攀今吊古,多有好男儿,履危临有神机,但不仅男儿,妇人也有权奇。”

“缇萦救父古今稀,代父从戎事更奇。今日要说的这位奇女子,便是这方家的少奶奶,忠义青天君应文之女,君小姐。”

茶楼里坐满了人,一面吃着桌上的吃食,一面看着台上,店伙计拎着茶壶穿梭其中,因为是新说的书,他们也不时的抬起头去听。

君小姐,对于阳城的民众来说并不陌生,还真是一位奇女子。

自从来到阳城,这位君小姐给大家的生活增添了无数的乐趣和谈资,尤其是与她有关的人也是一个阳城民众熟悉且最乐意谈起的人。

“…君小姐终于在八月十五灯节上见到了宁十公子,那当真是惊为天人,从此更是相思成灾,当即作诗无数…”

说书人将折扇合起,做出女子娇羞思索,提笔写诗。

“东边一盏灯,西边一盏灯,恨不为月下灯,照到玉人头。”

茶楼里一阵哄笑。

啪的一声,宁大夫人再次拍了桌子。

讲述的仆妇停下了话。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也停下笑。

“什么恶心的事,还拿来被人这样说,她不嫌丢人,云钊还丢人呢。”宁大夫人冷着脸说道。

宁三夫人轻咳一声。

“还真是,方家为了转移注意力。竟然拿出这种事来说,这可是她们家的儿媳妇,丢人不丢人啊。”她鄙夷的说道。

“说她们家的事,怎么说都行,干嘛扯上别人。”宁四夫人亦是恼怒说道。

“老爷,她们要是再这样下去扯着我们云钊,可不行。”宁大夫人说道。看着宁大老爷。

宁大老爷倒是神情依旧。抬手示意那仆妇。

“继续说,方家还要怎么扯这奇女子我倒要听听。”他说道。

仆妇应声是,怯怯的看了宁大夫人一眼。宁大夫人闭目养神不予理会了,仆妇这才继续开口。

君小姐先前的荒唐事也并不稀奇,无非是那些因为婚约时闹得热闹,上吊啊。去官府闹啊。

这些事经过说书先生的描述更加夸张,引得茶楼里一阵阵笑。

“哎哎。不对,不对啊。”有人笑着笑着反应过来,拍着身边的同伴,“这这拿方家少奶奶的事做乐。方家现在可是有圣旨的,这可怎么行!”

同伴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这可有点过分了。”他说道。神情几分惊慌,“方家可是连县令说杀也就杀了的。咱们可别受了池鱼之殃。”

念头转过的大厅里渐渐的笑声都沉寂下来,大厅里只有说书人高亢尖亮的声音回荡,显得几分诡异。

这场景有些熟悉。

曾经不久以前,那位君小姐还是个笑话,方家在阳城还只是一个有钱的商户的时候,阳城最令人害怕的势力锦衣卫为了庆贺他们京城里最大的靠山陆千户,挟持一群说书人在酒楼茶楼宣讲陆千户与九黎公主的婚事。

要所有人都同贺同喜,胆敢不喜不贺的人,事后都遇到了莫名其妙但又顺理成章的不幸。

那这一次,看起来是要大家同贺同乐方家少奶奶的前尘过往。

方少奶奶的前尘过往可不是多么光彩的。

一个女子荒唐的可笑的往事被人拿来演说,这可不是什么善意的表现。

那这是方家还是锦衣卫的意思?

他们到底是该同乐还是同情?这真是个问题。

“如果是锦衣卫的意思,那就是说上边对方家的行为不满意了。”宁大老爷敲了敲桌面慢慢说道。

讲述的仆妇再次停下,安静的站在屋子里,聆听着宁大老爷的说话。

宁大夫人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都露出几分喜色。

“不过,二弟那边并没有这个意思传来。”宁大老爷又皱眉说道。

“锦衣卫那些人行事,本就是见不得人,二叔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宁大夫人说道。

宁大老爷没有接话,沉吟一刻。

“如果不是锦衣卫的意思,那就是方家的意思。”他说道,“方家…”

他敲着桌面。

“方家是不想要这个方少奶奶了吧。”

一直乖巧温顺如同不存在的站在一旁的宁云燕的眼猛地亮起来。

那个恶毒的下贱的君蓁蓁,终于要被方家踹出去门,像用过的抹布一样丢掉了吗?

“端的是这君小姐闹得不可开交,一根绳索吊死在客栈,幸得众人发现的及时方救的一命。”

“方老太太赶来抱着君小姐大哭一场,我丧夫又丧子丧女,只余下你和承宇两个血脉,承宇是活不得,你是不想活。”

“罢了罢了,命不由天由人,我认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你想死便去死,你生不能进宁家的门,死了我便送你入宁家的坟。”

说书人站在高台上如同一个老妇捶胸顿足,对着苍天诉衷肠,无奈又悲戚。

纵然台下的人鸦雀无声精神紧张,但也忍不住随之而几分难过伤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是世间最悲的事,而想活的活不了,能活的不想活也是世间最痛的事。

悲和痛都被方老太太遇上了,也是倒霉的没法说了。

但很显然这悲痛感受很多时候也只是与自己无关的人的感觉,比如对于宁大夫人来说,不仅没有丝毫的悲痛,反而只有愤怒。

“什么叫死了送入我宁家的坟?”她竖眉气道,“我宁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

“也不一定做不了啊。”宁大老爷说道,“方家有圣旨啊。”

拿着圣旨抄他们宁家的家不可能,但拿着圣旨逼他们宁家接受一份婚约倒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毕竟婚约是真的。

宁大夫人语塞,拿过扇子用力的摇了摇。

“还有呢?又说了什么?”她看着仆妇说道,一向柔和的声音变的有些焦躁。

“接下来就是方老太太这一番哭诉,从黄泉归来的君小姐听到幡然醒悟,想到双亡的父母,想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外祖母,于是舍了执念,不再纠缠宁家。”仆妇说道,“再然后便是决定嫁给表弟方承宇,亲上加亲,圆了外祖母和舅母的心事,也为表弟冲喜。”

“再然后呢?”宁四夫人冷笑说道,“可谓善有善报老天开眼,方家就此否极泰来,大仇得报,方少爷也病体痊愈,这都是那君小姐冲喜的功劳吗?”

“说了半天还是宣扬他们方家多么得天之佑,多么功德无量好运连连。”宁三夫人亦是嘲笑说道,“何必这么费工夫,拿出一半身家,让念智和尚直接说她们方家是神明庇佑天星转世不是更让人信服。”

“真是荒唐。”宁大夫人摇着扇子笑道,“我看着方家是疯魔了。”

第九十八章 这个故事意欲何为

荒唐不荒唐,疯魔不疯魔,却也不过是一家之言。

说书人一合折扇,声音清亮。

“这真可谓善恶终有报,行善总得大团圆。”他朗声说道,“这君小姐终于是幡然悔悟走正途,得此良婿好家门。”

茶楼里的听众看客也不知道该表达喜还是悲,神情木然的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心里有点怀念那一次锦衣卫的安排,记得那一次还特意有个小姑娘站起来主动询问挑起气氛,让大家也知道了该怎么应对。

这一次怎么没有安排的周全些呢?接下来要怎么反应才对?

啪的一声脆响,将众人吓了一跳,却原来是那位说书人将折扇拍在桌子上。

“但侠客从来久,韦娘论独奇。如此行善得福报人人皆能,又算得上什么奇女子。”他说道,“要说这君小姐是奇女子,则要从更从前说起,而这种种事,不论是痴恋宁氏公子,还是疯癫无礼粗俗,更至于最后与方公子成亲,本就是那君小姐早做下的安排。”

这是什么意思?

茶楼里的人再次愕然。

“这要从君小姐的来历说起。”

“你们可知这君小姐是什么人?”

“你们只知道她是方家的外孙女,她的父亲是为国为民尽忠鞠躬尽瘁的好青天,但可知道她君家世代行医,百年传承,她的祖父君逢春,乃是汝南名医。”

“她便是藏在深闺,深的其家族真传承继家业的汝南神医君九龄。”

茶楼里的人目瞪口呆。

神医?

神医!

宁家屋子里的几人亦是神情愕然,看着描述着说书人所讲内容的仆妇。

“什么乱七八糟的!”宁三夫人最先回过神,“这编造的也太离谱了。”

“还什么神医,还不如干脆说她是神仙呢。”宁四夫人亦是失笑。“这如今神医都是谁说自己是就是了吗?”

宁大夫人什么都没说,嘴角一丝鄙夷的浅笑。

“然后呢?”宁大老爷倒是很感兴趣一般,“所以呢?她的爹娘为啥都死了?”

他的话音落,屋子里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都哈哈笑起来,宁大夫人嘴角的笑意也散开。

“不要这样说,人的命都是定数,不是说是神医就能改的。”她轻声细语说道。

屋子里的笑声还是未停。

“接着说。”宁大老爷摆手说道。

“那君小姐有心救父无力回天。悲痛不已。自此更加潜心研修医术,本要回汝南,便在这时外祖母方氏前来相接。”

“君小姐要承继家业回汝南重开九龄堂。本要拒绝外祖家的好意,但当听到来人描述方家种种悲戚,又听闻外祖父大舅父皆是被人所害,而表弟也并非是不治之症而是中毒。命不久矣。”

“君小姐深感亲人苦痛,又知方家危机重重。决心救治表弟,协助方家度过危机,就此设下一条计策。”

“自此便来到阳城,先是纠结宁家婚事闹得人人皆知。继而顺理成章嫁给表弟,对于方家和她来说似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无人起疑。仇人更是沾沾自喜不以为意。”

“君小姐借着夫妻身份,掩人耳目给方少爷进行解毒治病。这便是你我所见的种种事,种种笑,都是这君小姐所安排的一场戏。”

“更甚至为了引出宋大掌柜身后的主谋李长宏,君小姐不惜以身涉险。”

“携病弱,带老残,跋涉归汝南,迎埋伏,闯陷阱,踉跄过杀场。”

“这才将那李长宏王江六官兵勾结做下的十几年弥天案一举揭破。”

“这便是装疯卖傻做癫痴,君家女假成亲设下计玲珑!”

“这便是为什么玲珑女一夜未归,方老太不惜圣旨翻城!”

“那是因为这君小姐是这方家大功大德之人。”

啪的一声脆响,说书人扇收整衣肃立。

茶楼里鸦雀无声,旋即轰然叫好。

宁大夫人屋子里亦是鸦雀无声,神情愕然的看着那仆妇。

“真是精妙。”宁大老爷喃喃点头,“一环套一环,一环解一环,既解释了方家暗地筹划报仇的种种安排,又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见圣旨,却为了一个不过是夜不归宿的女子而大动干戈,不是荒唐可笑,不是顽劣胡闹,一切有因有果,有报有偿。”

宁大夫人等人已经没有笑意。

“说来说去还是编故事。”宁三夫人用力的摇着扇子说道,“大家都知道他们方家多么好,多么厉害了,还翻来覆去的变着花样编故事,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君小姐并不是方家的少奶奶,成亲是假的。”宁云燕的声音再次响起。

屋子里再次凝滞。

“那又如何?”宁大夫人声音僵硬的说道,手中攥紧了扇子。

“那就是说君蓁蓁她还没成亲,还能嫁人。”宁云燕攒起了手,瞪圆了眼,“她还可以来缠着哥哥。”

啪的一声,宁大夫人将扇子敲在桌子上,扇柄断裂。

“她以为她是谁!”她喝道,“她凭什么!”

这次可以凭借圣旨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宁大夫人显然也想到了,她的面色僵硬。

“圣旨,圣旨也不能让我们宁家娶一个他人妇。”她说道,“就凭那胡编乱造的什么神医治病,就想把一个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妇人再变成一个黄花大闺女塞给我们,天理难容。”

“是啊,简直太欺负人了。”宁三夫人愤愤说道,“把我们云钊当什么了。”

“无须担心,他们方家编编故事哄哄民众们玩也就罢了,不信他们敢自己当真跑来我们的家门闹。”宁四夫人说道,看向宁大老爷,“大哥,你说是不是?”

宁大老爷倒没有宁大夫人这般愤怒和紧张。

“当然。”他笑了笑说道。

当家人说的话让女人们心里稳下来,气氛也缓和了很多,叮嘱那仆妇继续注意着城里方家的动静,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那,给哥哥的信上还写这个吗?”宁云燕忽的又问道。

原本面容缓和下来的宁大夫人再次大怒。

“给你哥哥说这些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她喝道。

宁云燕被陡然喊的哆嗦两下,一脸委屈的低下头。

自从她定亲后,母亲对她也不似先前那么宠溺了,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还没嫁出去,家里人对她就不那么亲近了。

虽然家里人都没说,但她也反应过来了,之所以突然给她定亲肯定跟三月三缙云楼事件有关。

大概是她唬弄林瑾儿的那些事曝光。

林瑾儿这个贱婢临死还拖上她。

而林瑾儿之所以能拖上她,自然是因为君蓁蓁这个贱婢害人。

她今日的灰头土脸,君蓁蓁反而成了奇女子了。

宁云燕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被母亲这么一喝低下头,但倒没有生气,反而心安了很多。

奇女子又怎么样?也休想跟他们家攀上关系,在母亲和哥哥眼里,她还是一只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