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啊。”她说道。

夜色让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她的声音也低沉。

她不开心。

宁云钊立刻察觉了。

“怎么了?”他问道,又看向跟在君小姐身后的柳儿。

柳儿要说什么,君小姐已经笑了笑先开口。

“没事,就是随便走了走。”她说道,看着他有些惊讶,“你找我有事?”

礼物选的可满意?

开张第一天怎么样?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事可是随口找出很多事,宁云钊看着她。

“没事。”他摇摇头,也笑了笑,“就是来看看你,没想到你没在。”

君小姐哦了声,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又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了?”她忙问道,一面让柳儿开门,“进来坐坐吧。”

“你还没吃饭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顺便吃饭?”宁云钊说道。

君小姐笑了。

“原来你是来找我吃饭的。”她说道,“你请了我两次了,有来有往,这次我请你。”

宁云钊笑着说了声好,没有丝毫的客气。

君小姐想了想看了看天色。

“朱雀大街上的夜市现在也开了。我记得有人说那边有一家老杨家炙烤铺挺好,适合下酒。”她说道。

有人说,应该是朝京里行图上说的吧。

宁云钊点点头。

“三元楼就在那边,三元楼售卖的眉尖酒甘醇绵柔,最适合配炙烤的肉食来吃。”他说道。

君小姐伸手做请。

“请。”她说道。

此时的陆府中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天地已经拜过,合卺酒也喝过。新娘子坐在了洞房里。而新郎则来到大厅里给亲朋好友敬酒。

阔朗的大厅里坐满了人,侍女们穿行其中布菜斟酒。

在座的人都穿着喜庆的常服,但他们的神态神情不像是来做客而是来听候命令。只待一声令下便立刻如狼似虎而出抄家灭门。

“我陆云旗没有亲朋没有好友。”陆云旗举起酒杯说道,“敬酒。”

他的话言简意赅,甚至有些没头没尾,不熟悉他的人有时候会听不懂他的话。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懂。

他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就是他的亲朋好友。

他敬大家一杯酒。

在这人生大喜的日子里。

在座的众人齐齐的站起来拿起酒杯。

“敬大人。”他们响亮的喊道。

灯火明亮喜庆的大厅里一群人齐刷刷的将酒一饮而尽,连饮了三杯。

陆云旗示意大家坐下。自己转身进去了。

大厅里的人们开始吃才喝酒,或者低声交谈,但却没有半点的说笑,也没有任何一丝喜庆之气。

这场面看起来很是怪异。

明明是喜庆的布置。在座的人却没有半点的喜庆之色,他们肃穆着面容,低沉的声音交谈着。如同参加的是葬礼。

新房这边侍立的太监宫女,看到陆云旗走来。纷纷含笑施礼,让安静的气氛变的热闹起来。

屋门被推开。

“驸马爷请。”为首的太监笑眯眯说道。

陆云旗走进来,这些人并没有跟进来,屋子里陪侍新娘的两个侍女也低头退了出来,房门被关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廊下站着的人都退开了。

屋子里点燃着大红喜烛,散发着香气,桌上摆设的皇家才能用的器具,彰显着这场婚礼人的身份。

大红喜帐的床上,已经掀去了盖头换了大红色吉服的新娘端坐,微微垂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听到陆云旗的脚步声,她没有动作,身形依旧,并没有新嫁娘的紧张拘束。

陆云旗没有走到床边,而是径直在桌子前坐下,拿起其上摆着的酒壶酒杯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就这样坐在桌子前连饮了三杯,大红烛照耀下白皙的脸上半点酒色也无。

“殿下,要不要来一杯?”他忽的说道。

坐在床边的九黎公主抬起头,因为新娘妆面的缘故,原本相貌素雅的她眉被描的更弯,嘴被刻意的点小描红,看上去有些不像她,但也显得很是喜庆。

“好。”她轻柔的说道,起身走过来,就在陆云旗对面坐下。

陆云旗斟酒递给她,九黎公主接过抬袖掩着一饮而尽。

陆云旗自己也斟酒一饮而尽,九黎公主已经拿过酒壶自己斟了杯,这一次她慢慢的浅饮着。

酒壶在桌上被二人轮番拿起,斟酒,放下,一个一饮而尽,一个则慢慢的品酒。

陆云旗忽的将斟满的一杯酒倒在了地上,一杯倒下,他接着又要倒一杯。

“她不喝酒的。”九黎开口说道,慢慢的抿了口酒。

陆云旗的手僵了僵,没有再动作。

九黎则拿过酒杯继续斟酒慢饮。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屋子里只有大红喜烛欢快的跳动着。

“看不出来,你酒量不错啊。”

君小姐笑道,坐在临河的草棚下,捏着一个小酒杯看着对面的宁云钊。

宁云钊的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壶,正将酒壶倒过来,并没有半点酒水余下。

“我也没看出来。”他说道,看着君小姐摇头,“你说的喝酒就是一杯酒到天亮吗?”

君小姐抿嘴一笑,看着夜空中细如柳眉的弯月。

师父说,行走江湖的女孩子都要能喝酒,于是她就豪爽的喝了一场,醉倒后师父就不见了踪影。

喝酒根本就不能证明自己是个能走江湖的女孩子,只是证明能轻易就被人甩了罢了。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做这种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

“喝酒,喝的不是酒,是心情,多少都一样。”她含笑说道,浅浅的抿了抿,捡起一块炙烤的鸡皮扔进嘴里。

宁云钊哦了声,再次拿起一个酒壶晃了晃。

“那心情多少怎么论?”他说道,“心情多了,喝的多?还是喝的少?”

君小姐笑了。

她不善于跟人这样说话。

从生下身份就注定了没有人可以跟她平起平坐的聊天,后来离开了皇宫,跟着师父翻山越岭到处乱跑,也很少跟人结交打交道。

唯一长伴的也只有师父,而师父也没正经跟她聊过天。

“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的耳边忽的想起朱瓒在汝南说的话,忍不住噗嗤笑了。

“我又哪里说不对了?”宁云钊笑问道。

第一百三十章 一席醉酒谈

说话的时候走神是很不礼貌。君小姐抿嘴收笑摇头。

“不是,我突然想到别的事。”她说道。

那宁云钊现在这话的意思是在暗暗的套问她为什么要喝酒吧?

问的还挺委婉。

“这个嘛因人而异。”她答道。

师父说,有什么好说的,自己的事说了别人体会不到,大人的事小孩子体会不了,小孩子的烦恼,大人也难以理解,今日烦恼,明日不一定烦恼,明日的烦恼,那就明日再说。

现在她的事就是说了别人也体会不到的。

宁云钊也笑了没有再问,而是将酒喝了一大口,也看着夜空中的弯月。

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不喜欢被人问,就喜欢自己安静的做想做的事。

将心比心,设身处地,那就让她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们没有再说话,一个大口畅饮,一个小口浅抿,望月,观街景,听着身旁夜市的喧嚣热闹。

小丁从这边收回视线。

少爷要装风雅,那俗事就只能小厮来做了。

他往正吃炒瓜子的柳儿身前挪了挪,堆起满脸的笑。

“柳儿姐姐。”他甜甜的喊道。

柳儿看也不看他一眼。

“柳儿姐姐,”小丁笑着,将一盘糖渍果子推到柳儿的面前,压低声音,“你们小姐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宁云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睁开眼眉头酸疼,这是宿醉的结果。

其实他很少喝酒,总觉得喝酒是没意思的事。风月可以吟诵可以感怀,并不一定要有酒才能尽兴。

但昨晚喝了一场觉得还很有意思,尽管没有吟风诵月,没有志同道合的同伴,而是和一个女孩子。

宁云钊抬手按在额头,似乎为了缓解酒后的不适用力的揉了揉。

他从来没想过跟女子喝酒。

而且感觉还不错。

虽然好像也并没有说什么,就是喝酒。看街景。吃烤肉。

宁云钊的嘴角忍不住轻扬,但旋即又垂下。

她昨日心情肯定不好,不知道一酒是否能解千愁。

不过她并没有喝酒。到时自己喝的有点多。

那看别人喝酒不知道会不会也能好点。

宁云钊撑着身起来,外间的小丁听到动静跑进来。

“少爷。”他手里端着一碗水。

微黄微红,闻起来酸甜。

这是什么?

“这是君小姐昨晚给的药米分,说能解宿醉的不适。”小丁说道。

她给了吗?怎么不记得?

“少爷你都喝多了。在前边走,没看到。”小丁笑道。

宁云钊神情微窘。接过汤碗一饮而尽,入口酸涩,却让人精神一震,额头的闷胀顿消。

“我喝的很多吗?”他说道。“没有失态吧?”

他不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吧?

“没有没有。”小丁忙摇头,“少爷你进退有礼,神情和煦大方。一点都没有醉,君小姐说这不是解醉的。是说人喝了酒都会有不适。”

宁云钊哦了声。

“她说了啊。”他说道,一面放下汤碗,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脸。

“是啊,君小姐说别的不敢保证,医术她最有保证,还说这个药是她刚做的,会在九龄堂售卖,少爷是第一个用的人呢。”小丁笑呵呵的说道。

“看来我真是喝醉了。”宁云钊说道,将湿巾扔给小丁。

要不然她说这么多话,自己怎么一点都没记得。

小丁放下湿巾,在一旁准备了热水,看着宁云钊在屋子里打了一套拳活动了身子。

君子六艺,读书人也不是娇弱不堪,骑马射箭舞剑琴棋书画都是要拿得出手的。

宁云钊一套拳脚结束,出了一身的汗,神情气爽的脱了衣裳用热水擦拭,小丁拿来了干净的衣裳伺候。

“少爷,我还知道一件事。”他笑嘻嘻的说道。

宁云钊没有看他利索的穿上了外衣。

“我知道君小姐昨天去哪里了。”小丁接着说道。

宁云钊哦了声。

“君小姐去看九黎公主出嫁了。”小丁迫不及待的说道。

宁云钊再次哦了声,手上的动作变慢。

昨日是陆千户和九黎公主成亲的日子,半个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很感兴趣。

不过看了成亲,为什么不开心?

他想起昨晚似乎有过的几句对话。

“你有什么烦恼吗?”

那女孩子侧头问他。

宁云钊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他说道。

按理说当一个人问你有没有什么的时候,其实就是说自己有,而且期待着你来同欢或者同悲。

最合理最体贴的回答,应该是说自己有,然后一同探讨下,以此来化解对方的情绪。

但是他却答了没有,他是真的没有。

他的出身他的天资,无一不让他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如果非要说有烦恼的话,那也不过是少年不懂事强说愁。

那根本就不是烦恼,少年时强说可笑,现在强说也是可笑。

“我这回答是不是很欠揍?”宁云钊笑道,“像不像是炫耀?”

世间多少人都有多多少少的烦恼,或为生存或为欲望,饱受着贪嗔痴怨憎恨的烦恼,像他这样实在找不到烦恼的人实在是让人羡慕嫉妒,乃至恨。

尤其是在这个别人有烦恼的且要说烦恼的时候。

这话题是没办法继续了,换做其他的人大概会或者尴尬或者恼羞的拂袖而去。

他记得那女孩子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