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夫人抬手掩面哭起来。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她哭道,又恨恨,“这贱婢就是我家的灾星,当初知道她上吊,我就该派人送她一程,哪怕我去坐牢,也好过今日累害我儿。”

“不要胡说。”宁大老爷笑道,又迟疑一刻,“其实也不算累害,那君小姐如今…”

宁大夫人猛地停下哭。

“那君小姐如今在我眼里依旧是那个不知礼数粗俗的北地贱婢。”她咬牙一字一顿说道。

不管她如今治好怀王,被太后皇帝嘉奖,种痘为小儿解苦,万民敬仰。

她都是依旧是那个令人厌恶的贱婢。

宁大夫人看着宁大老爷。

“你休想。”她说道。

宁大老爷讪讪。

“我想什么了我,我什么都没想。”他说道,起身扶着宁大夫人躺下,“你快歇息吧,别担心。”

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外边肯定都传遍了。

她就要有这么一个儿媳妇了,兜兜转转的始终是甩不开这个女子,她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宁大夫人侧躺在枕头上,拉过被子哭起来。

日光洒落在皇城前时,几百人列队而立,对着皇城屈身拜礼。

每个人的书上都捧着御赐的官袍官靴笏板,从今日起他们就不再是平民士子,而是成为官身,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得到了回报。

站在位列最前边的宁云钊在太监的服侍下换上了官袍官靴,低下头带上帽子,同时太监将一朵金花簪在其上,日光下金丝彩绢的扎花熠熠生辉。

当带上这朵花,四周投来的视线就更多了。

这或许是因为男人戴花稀奇,又或者是因为他是一个未婚妻被锦衣卫和成国公世子争夺的状元郎。

这些日子他虽然很少出门,但对这种视线已经早有预料。

就在今晨出门前,宁十一还拍着他的肩头。

“你千万不要被人看杀了。”他同情的说道,“要知道你不仅仅是一个状元公了。”

还是一个未婚妻被两个男人争抢的男人。

差点被带绿帽子的状元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风头必然不是一般的盛啊。

怎么会被看杀?怎么会害怕天下人的视线和议论?

宁云钊整了整衣冠,看着游街用的马匹被内侍们逐一牵出来。

他以为荣。

他以她为荣,能帮到她更为荣。

随着马夫的到来,宫廷的鼓乐也再次吹响,太监们高声请进士们上马。

宁云钊翻身上马,骑在马上感觉立刻不同,面前的人都变成了俯视,且其他的进士们都让开,由他先行。

虽然宁云钊没有癫狂的欣喜,但也认为怪不得天下读书人前仆后继的拼求一个功名,这一刻的感觉真是让人销魂。

虽然没有癫狂,他也的确很欢喜,这欢喜并不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而是终于能自己出面做事了。

不是像以前那样,旁敲侧击的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引导着别人,希望能在她遇到麻烦的时候相助。

现在他有官身,有地位,有说话的机会和权利,而他说了话也有人会听会想会斟酌。

能够帮到她,不再做个旁观者,这种感觉让人很愉悦。

宁云钊嘴边浮现笑意,此时已经走到了皇城外,看到他,喧哗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皇城外人山人海,不止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了,其他地方的人赶来的也很多,拖家带口,尤其是带着小孩子们,似乎多看一眼这些新科进士,将来孩子们就多一分考中的运气。

但这一次除了谈论状元的才学,还夹杂了一些别的话。

“原来君小姐的未婚夫是他啊。”

“果然是郎才女貌。”

“你们觉得陆千户好看还是宁状元好看?“

“当然是宁状元!”

“我觉得是陆千户!”

“你们忘了成国公世子了吗?”

“那我选成国公世子!”

“选你妹啊!宁状元和君小姐有婚约。”

这乱七八糟的吵闹让街上的气氛变的怪异,虽然也是围观欢呼,但总觉得少了几分尊重。

走在宁云钊身后的榜眼探花进士们不由有些尴尬,虽然民众们指点说笑的不是他们,他们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都怪宁云钊,大家的视线带着几分幽怨盯着最前方的年轻人。

更可恶的是他还走在最前边,他要是名次落后,走在最后边也好啊。

老天爷真是不公道,偏偏让他们这一科有这样一个状元,难道将来当大家提起他们的时候,就会说哦就是状元未婚妻被陆千户争抢的那一科。

他们真是太无辜了。

他们的幽怨,街边的笑闹,都没有影响状元的心情。

他坐在马上脊背挺直,神情和煦,还对着街边的民众含笑摆手,显然心情很好。

街边的笑闹声更大了。

“状元公替我们问君小姐好啊。”

还有人鼓噪。

宁云钊并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笑意更浓,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对着说话的那边点了点头。

这让街上的热闹更甚。

“状元公什么时候成亲啊?”

“状元公成亲了还让君小姐行医吗?”

“一定要让君小姐行医啊。”

街边的喊声铺天盖地一浪高过一浪。

这叫什么事!这还簪花游街吗?

跟随在宁云钊身后的进士们半点没有前辈进士们讲述的恨不得在街上游街一天,只恨马走的慢,快点走进琼林苑去,结束这尴尬的一切吧。

但可惜的是今天是不能天随人愿了,前方一阵骚动人潮涌动,让行进的队伍更慢。

怎么了?

后方的进士们忍不住探头看去。

“君小姐来了。”

“那边是君小姐。”

竟然来了!

先是未婚夫当众说婚约,现在未婚妻又当众来观未婚夫跨马游街了。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

进士们恨不得抚额,

第七十三章 问是答非

宁云钊已经看到前方路边的女孩子了。

她穿着鹅黄色的春衫,白色的裙子,站在街边的人群里如同春花般绚烂。

好像第一次见她穿这般鲜亮的颜色。

这是特意换上的新衣吗?

他敢人前为她解围,她自然也敢人前为他捧场。

宁云钊脸上笑意更浓,渐渐走近对那女孩子点头一笑。

街上的鼓噪声顿时更大。

如同他一样,君小姐并没有在意这些鼓噪,更没有害羞,亦是含笑点头。

“宁公子!”柳儿更热情,踮着脚挥手跟着街边围观者一眼大喊。

陈七也学着柳儿的样子喊了声,做出一副花痴的模样。

方锦绣恨不得把头转到后边去,太丢人了。

她到底哪根筋不对要跟着来。

因为君小姐这边的反应,让街上更热闹了,笑声喊声夹杂着口哨声如同浪潮一波一波翻腾。

这到底还是不是进士们戴花游街了?

有没有人看看他们这些进士们?

这女孩子到底有没有家人管了?让他们这样当众眉来眼去合适吗?

四百多位进士们在满街的欢腾中一脸幽怨。

站在街边酒楼上临窗看来的人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二哥,你现在想说些什么?”四凤伸手搭着他的肩头,一脸同情说道。

朱瓒握着手里的酒杯,居高临下看着街上的喧闹。

“呸。”他说道。

“好!”四凤一拍朱瓒的肩头,大声叫好,“这一呸荡气回肠,不虚伪不做作,不服输不祝福,端的是好男儿真性情。”

朱瓒转过头又呸了他一声。

“二哥,他们只是定亲而已…”张宝塘似乎下定什么决心说道,“而且我觉得君小姐对你也挺好的…”

朱瓒哈了声打断他。

“你什么眼神啊?”他瞪眼说道,伸手指着楼下,“这么不正经的人你从哪里看出她对我好啊。”

屋子里的兄弟们看看他,又看看楼下。

状元公已经走开了,街上的人涌涌,那女孩子依旧站在街边,认真的看着远去的进士队伍,在四周民众们的围簇中落落大方。

不正经吗?挺正经的啊?

朱瓒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君小姐,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宁云钊,一面摇摇头。

“真可怜。”他啧啧说道,“又有个傻小子被人套上了。”

说罢扔下酒杯大步走回来,捞起一壶酒盘膝坐下来,仰头喝酒。

“来来喝酒喝酒。”四凤也招呼大家。

屋子里的弟兄们齐声应喝,吵吵闹闹的喝酒。

张宝塘则拉住四凤。

“二哥说谁可怜?”他低声,“我看二哥这不正常啊。”

四凤拍拍他的肩头。

“不正常就正常了,你还小不懂,这才是正常的。”他说道,“走走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相比于街上的喧闹,陆宅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但因为临近皇城,进士们授冠帽的时候鼓乐热闹这边也隐隐听到了。

九黎公主站在廊下,含笑看向皇城的方向。

“我以前看过一次新科进士们游街。”她说道。

以前,是还是郡主的时候吧。

廊下站立的仆妇丫头陪笑没敢接话。

“有个进士激动的晕过去了,让司礼人好一阵忙乱。”九黎公主含笑说道,看向丫头仆妇们。

似乎不得到应和就要一直说下去一般。

仆妇丫头们有些紧张。

自从得知大人要纳那位君小姐为妾,跟大人不欢而散后,九黎公主好像变的不一样了。

说话比以前多了,而且还竟然询问外边的消息。

这才是最吓人的,以前九黎公主可是从来不问外边的事。

她要问,她们可不敢答啊。

“这次的状元是谁啊?”九黎公主说道。

果然又开始问了。

“公主,我们不知道啊。”一个仆妇抬头陪笑道,“我们也没出门,大人这几日也没回来。”

九黎公主笑了笑没有再问。

院门外一阵热闹。

“大人回来了。”仆妇来报。

话音落陆云旗已经走进来,仆妇丫头们忙施礼,九黎公主站在廊下不笑也没有动,看着陆云旗走近。

“大人的脸怎么了?”她忽的说道。

大人的脸?

仆妇丫头们忍不住抬起头看去,看到走近来的陆云旗脸上几片淤青,嘴角微微红肿,这分明是被人打了。

自从陆云旗成为百户的时候,就没有人敢打他了,更别提现如今,想打他的人自然很多,但能打到的可不多。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陆云旗这样子,仆妇丫头们神情慌张。

陆云旗没有回答直向屋子里走去。

这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仆妇们忙看向九黎公主,等她吩咐拿药什么的。

“是被人打了吗?”九黎公主却又问道,并不提拿药。

仆妇丫头们神情有些紧张。

九黎公主却还有完。

“是因为那位君小姐才被打了吗?”她问道。

仆妇丫头们吓的都低下头。

看来九黎公主跟陆大人这次真的要闹起来了。

一个公主不让驸马纳妾也不是没闹过,但九黎公主这样的身份,还与陆千户这样的身份,要是闹起来,只怕不好过的是九黎公主。

不过也可以理解,外边养多少女人也就养了,这次陆大人却是要把这个女人纳妾,妾可跟外室不一样。

而且这个君小姐还不是一般的人,名头响亮,进来之后,只怕九黎公主也要退后了。

所以九黎公主这才一定要跟大人闹不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