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院子,刚要乐滋滋的哼小曲就见宁云钊缓步而来。

宁大老爷愣了愣。

回来了?

他又抬头看看天,这时候不对啊。

“父亲。”宁云钊已经看到宁大老爷,含笑上前,将手里的纸包举起来,“我给你带了一瓶梅子酒,已经让人送书房去了,这是给母亲带的梅子糕,新鲜刚做的。”

哦,宁大老爷想道,不错,出门和女孩子吃饭还记得给爹娘带回来。

不过,现在谁在意这个。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他皱眉问道,“她没见你?”

“怎么会,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宁云钊笑道,停顿一刻,“见了是见了,就是见得不止她一个。”

不止她一个?

宁大老爷更不解了。

“来来,快说说怎么回事?”他说道。

宁云钊还是先将糕点递给丫头让送进去屋子里去,这才跟着宁大老爷离开。

身后的屋子里因为宁云钊送进去的糕点爆发出更大的热闹。

“大嫂,你看看云钊多记挂你。”

“大夫人,最重要的不是儿媳妇,是儿子啊。”

“是啊,只要儿子孝顺,儿媳妇都无所谓。”

“大嫂你现在要做的可不是把儿子推开啊,而是要把儿子拉住,要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他人。”

宁大夫人的屋子里妇人们说的道理语重心长,宁大老爷的书房里描述的事情却很简单。

因为事情就是很简单,相约的相谈先是被方老太太加入,紧接着又出现了锦衣卫,这当然不是巧合。

“所以在梅林里简单的喝了一壶酒,大家就散了。”宁云钊说道,“锦衣卫也在梅林喝酒,所以也并没有说什么。”

甚至完全谈不上愉悦。

宁大老爷似乎也想象到当时的场景,脸上的神情很不愉悦。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陆千户自然不会就这样罢休。”宁云钊再次说道,“但这里毕竟是阳城,落梅轩里很多客人看到君小姐,而且还有更多的闻讯而来的人,方老太太虽然来的随兴,但她的身边护卫却并不随兴,所以不用担心锦衣卫会对君小姐做出什么威胁的事,我也亲自送君小姐和方老太太回家,看着她们进了家门才回来…”

“就这样?”宁大老爷打断他,皱眉问道。

宁云钊点点头。

“就这样,不用担心…”他说道。

“谁担心这个!”宁大老爷再次打断他,“就是说这样的机会你也没有给她说成亲的事?”

这样的机会?宁云钊稍许愣了下,什么样的机会?

“锦衣卫都已经到了家门口,说明陆云旗要下手了,你们必须成亲,将这一切来个了结的机会啊。”宁大老爷瞪眼说道,“你怎么这么傻?竟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这原本比先前更能说的郑重。”

宁云钊怔了怔旋即笑了,听起来的确是,但…

他想到那个坐在一旁,热情而又认真的向他请教殿试的每一个细节的老太太。

“我要问清楚一些啊,我们承宇这辈子是没希望了,虽然他要是去考的话应该也能中状元,不过我们承宇的儿子肯定是要去考的,我要替他打听清楚一些。”她认真的说道。

“那个时候他还可以来问我。”宁云钊也含笑认真的答道。

“那都过去那么久了,谁知道你还记得记不得。”宁老太太哈哈笑道。

这个,不是他不敬老人,过去那么久,他应该比她要记得清楚一些吧。

宁大老爷笑了。

“你看出来了没?”他说道,“这方家老太太是故意的。”

他应该不算傻,宁云钊默然笑了。

“所以,你更不能再耽搁了。”宁大老爷一拍桌子,神情肃重,“方家的人又不傻。”

这样一尊神,傻子才会放走呢。

“果然不愧是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方老太。”宁大老爷又带着几分愤怒,“已经从君小姐身上捞了这么多好处了,还霸占着不放,真是无耻。”

他说着上前一步。

“既然她为老不尊,为难你一个年轻人,那我也就不客气,我要亲自去方家商议你和君小姐的亲事。”

“我当然知道宁云钊不傻。”

而与此同时阳城方家大宅里,方老太太也神情变得激动。

她的面前坐着方承宇,但并不是想宁大老爷询问宁云钊这样,而是方承宇来询问她。

说询问是客气,方承宇应该是质问。

“我当然知道宁家不傻,他们很清楚我为什么今日这么巧的也去了落梅轩。”方老太太神情满是冷笑,“他们不傻,难道我们就傻吗?别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待君蓁蓁的,当初不闻不问对婚事避之如毒蝎,现在君蓁蓁今非昔比,能够带来这么多好处了,就大咧咧的要说亲事,真是无耻。”

她说着也站起身来上前一步。

“既然他们不要脸,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客气。”

当初的事。

当初君蓁蓁来阳城,径直奔赴宁家说有婚约,却被宁家拒之门外,以为耻,被全阳城的人看笑话。

那时候他也是在看笑话,不止是他…

方承宇看着方老太太。

“祖母,当初不闻不问的,其实不止是宁家。”他说道。

方家,其实也是。

方老太太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曾经的要补偿

当初啊。

方老太太苦笑一下。

“你说得对。”她说道,“当初那个傻得君蓁蓁我的确不喜欢,的确不闻不问。”

宁家觉得她丢人,方家何尝不是。

宁家恨不得她去死,方家则想着打发她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一无是处,都是因为觉得她只会带来耻辱。

“说起来人真是无耻的。”方老太太坐下来自嘲的一笑,“我又有什么资格对现在的她指手画脚。”

方承宇摇摇头。

“并不是这样的。”他说道,脸上露出笑容,“祖母,正因为以前亏欠,所以现在我们要补偿给她,一定要对她的事指手画脚,对她的事兴师动众。”

这样?

方老太太不解的看向他。

“虽然这样有些不耻,有些可笑,但如果这样能补偿当初的亏欠,就算不耻就算可笑有什么关系。”方承宇说道,又一笑,“虽然过去的永远不能补偿,但做些事总比不做要好。”

补偿吗?

方老太太看着他有些怅然。

那个被整个阳城嘲笑,傻子一样追着宁家公子跑,白痴一样宣告者自己的倾心的君蓁蓁,她都要忘了。

怎么补偿?

“很简单啊,就是她曾经对别人做过的事,别人再对她来做。”方承宇笑道,“以前她追着别人跑,现在别人追着她跑,曾经她被人多嫌弃,现在就被人多喜欢。”

这样?方老太太皱眉,有些太孩子气了吧?

“孩子气?孩子才最好啊。”方承宇笑道,“孩子才最能最坦诚的表达自己的欢喜和喜欢,赤子之心,最珍贵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宁家闹得越高调越好,不用理会他们吗?”方老太太说道,看着方承宇神情有些古怪。

“当然不能。”方承宇认真的说道,“那我们岂不是还是跟以前那样不闻不问了。”

方老太太皱眉。

那我今天去捣乱,你还来质问我?

“那要怎么样?不闻不问也不行,出面干涉也不行?”她说道。

“不闻不问和出面干涉都行。”方承宇说道,“只要问过她的意见,一切都随她的心意。”

随她的心意,问她的意见。

方老太太挑眉。

“比如?”她说道。

“比如今日她要去见宁公子,我们就要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送她去。”方承宇眼睛亮亮的说道。

方老太太看着他笑了。

“我懂了。”她点点头,看着方承宇神情几分怜惜,“那如果她说要嫁给宁公子呢?”

方承宇脸上的笑依旧。

“那更要高高兴兴的送她出嫁咯。”他说道,又带着几分认真,“在我问过她真的想嫁之后。”

宁大老爷的书房里也一阵凝滞,在他喊出那句我要去方家议亲之后。

面前的儿子没有那种即将心愿达成的欢喜,甚至一丝激动都没有。

这让激动的宁大老爷有些不自在。

“父亲能这样想,我很开心。”宁云钊说道。

他的脸上带着笑,但宁大老爷并没有觉得多么开心。

“只是在需要父亲这样做之前,我想先跟她谈一谈,问问她的想法。”他接着说道。

哦,说白了还是怕被拒绝,心里不好意思了。

宁大老爷了然的笑了。

真是少年情怯,被拒绝这种事从来都是别人面对他才会有的担心,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会这种不安忐忑。

这恰恰也是年轻啊,年轻真好啊,会心动会害怕会不安会转转反侧。

“好,那你就再去一次。”他说道,“只是这一次,可千万不要再耽搁了。”

因为这一次落梅轩的会面两家人引发的激动愤怒以及商讨,君小姐都并没有想到。

她甚至并不觉得这是一次不成功的相见。

喝了半杯梅子酒,吃了两块梅子糕,还听宁云钊讲了一下落梅轩曾经的故事,方老太太因为多吃了一杯酒跟丫头们争执闹出了笑话。

这对她来说都是愉悦的事,至于不远处坐着的四个锦衣卫,她连陆云旗都能无视,他们又算什么。

她现在神情平和的在继续看师傅的手札。

手札的后半部,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的情绪越来越糟糕,写的越发的混乱潦草,也更多的胡言乱语,她要努力的辨认和思考话的意思,但很多时候到最后发现都是没有意义的。

后来那一两年,师父的确是沉默了很多,原来外边沉默,是内心情绪不好。

她都没有注意,也没有在意。

相处了六年,其实他们还像个陌生人。

这是她的错。

君小姐看着面前的手札。

她没有看到师父的对她的好,没有认识到师父教给她的东西有多珍贵,也没有认识到师父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无忧无虑的神仙。

所以上天让她重生来弥补这些错。

只是已经犯过的错,已经不在了的人,还能弥补吗?

君小姐轻叹一口气,按住书签翻开手札。

看完四五种药材名混杂的一页,君小姐放弃了思考,师父肯定不是无意的胡乱写这几种药材,但她实在想不出当初师父的意思了。

多读不求甚解,就按照他说的道理掀过吧。

揭过这一页,君小姐微微怔了下。

事实上师父的手札就如同人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震惊惊喜愕然在这将要翻完的厚厚的手札中,已经无数次了。

从最初舆图兵器阵图的震惊的读一读要歇一歇的时候,到现在君小姐都习惯的麻木了,但这一次她还是怔了怔。

这一页没有凌乱的字,只有一张图。

不是舆图,不是兵器,也不是阵图,是一张画。

画的是一座山,郁郁葱葱,似远似近,夏日里看起来不由几分清亮。

君小姐笑了笑,虽然说不上来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但至少他画技不错。

山水画的不错,不知道还会画什么。

她翻过这一页,再次怔了怔。

还真是画师啊。

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还是一张画,人像画,与阵图的全身人像不同,这是一张头像。

一女孩子的画像,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甜甜的笑,如同集市上的阿福娃娃一般可爱。

这是,谁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怅然有新事

从开头看到现在剩下的不多的几页,这是手札里第一次出现女人。

师父的手札甚至从来没有提过自己一句,连句抱怨都没有,就好像身边从来没有她这个徒弟。

这个不能说是女人,只是女孩子。

君小姐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楚九龄长什么样呢?她都要记不清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明显这个画像不是她。

这个画像女孩子只有四五岁。

她跟着师父的时候,已经十岁了。

君小姐仔细看着这画像,如果说像…

她的手抚上画像的双眼。

这双眼像师父。

这是,师父的孩子?

师父竟然成亲还有孩子?可是如果有家有孩子,怎么会流落在外,从来没有提过,更没有回去?

这天下还有人不愿意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的吗?

君小姐眉头皱起,再次看了眼这画像,掀过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