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更是恼火。

“是金贼抽朕的脸?不是你们父子抽的吗?”他喝道,“你们守北地守的让金贼来去自如,还很得意吗?”

如果换做别的大臣,皇帝喝骂之下都只会说臣有罪,待事后再辩驳,但朱瓒自从进了这里面说他一句,他必然是要回一句。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冤枉。”朱瓒果然又说道。

皇帝气的瞪眼,将一个木箱子一脚踹到,其内的奏章哗啦倒了一地。

“你们冤枉?你们拥兵自重、侵占军资、避战、延误、谎报军情,你们冤枉?朕还冤枉呢。”他喝道,“怪不得北地都说南有皇帝,北有成国公,你们真是厉害啊。”

这话可真的严重了,在场的大臣们不敢再装不存在,纷纷要跪地请息怒。

“不是这个意思。”朱瓒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句话是北地的百姓感恩皇恩浩荡,说有陛下您在,才有我父亲在,才有北地安泰。”

很好,这个解释很完美,不愧是朱瓒啊,在场的大臣们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神情复杂。

皇帝被气笑了。

“你个兔崽子,照你这么说,北地现在不安不泰都是朕的缘故了?”他骂道。

“怎么会,陛下您又想歪了…”朱瓒喊道。

皇帝抬脚将另一个木箱子也踹翻。

“朕想没想歪,北地现在都是不安不泰,民众生灵涂炭,这就是你们父子给朕的回报…”他喝道。

朱瓒猛地向前跪行一步,重重的叩头,声音盖过了皇帝的呵斥,然后再抬起头。

“陛下,臣请立刻回北地,臣一定将折干答的脑袋给陛下您送来当球踢!”他肃容大声说道,“如果臣做不到,臣就将自己的头给陛下当球踢。”

皇帝看着他一刻。

“朕不爱踢球。”他喝道,“要你的头有什么用!”

宁炎上前一步。

“陛下,请让成国公戴罪立功,成国公至今未有自辩,亲率兵马追击金贼,还请陛下给他一个机会。”他躬身说道。

伴着他说话,另有七八个官员也都站出来纷纷劝请。

皇帝余怒未消,看着这些官员最终长叹一声。

“陆云旗呢?”他喝道。

站在最后的陆云旗应声是上前。

“拟旨。”皇帝说道,一旁的太监忙躬身。

“拿不到折干答的头,就让锦衣卫拿你的头来见。”皇帝接着说道。

太监飞笔写下,将圣旨高高举起。

“钦赐!”他尖声说道。

陆云旗上前接过。

“臣领命。”他说道。

说完这些皇帝面色苍白,气喘吁吁,显然也耗费了心神体力,他拂袖转身。

“退朝。”

大臣们纷纷躬身高呼万岁,朱瓒的声音又在其中夹杂。

“陛下,那我呢?”他喊道,起身看着要迈步的皇帝。

皇帝冷冷看他一眼。

“你?你就去京城司牧监养马吧,免得打不过金贼又说马惊了。”他说道,说罢拂袖而去。

朱瓒不服气的要追上,被宁炎拦住。

“世子爷,不可不可。”他肃容说道。

朱瓒看他一眼,冲他一拱手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殿内的官员们也纷纷离开,宁炎也和同僚们低声说话向外走去。

“宁大人。”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后唤道。

宁炎停下脚回过头,看到坐在椅子的黄诚。

他的官帽还放在膝头,白发散乱,看上去几分狼狈,但他的眼神却一片森寒。

“河间府失守这么大事,在你眼里也能将功赎罪?”黄诚慢悠悠说道。

宁炎对他施礼。

“黄大人,临阵换帅也是大忌啊。”他诚恳说道。

黄诚的嘴角扬起,脸上浮现笑容。

“你还不如干脆说,金贼一日在,成国公就要一日在呢。”他说道。

宁炎神情肃重。

“黄大人,我可没有说这话。”他说道,“但成国公对于北地多么重要,也是人尽皆知,陛下也是圣明的。”

是啊皇帝是圣明的,当初金贼劫掠都城带来的恐惧还没消散,所以吓到了,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敢动成国公。

黄诚眼垂了垂似乎精神不济无力说话了。

宁炎看了眼四周的太监。

“好好送黄大人回去歇息。”他叮嘱道。

内侍们应声是,看着宁炎等人走了出去。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黄诚一人,内侍们怀疑他睡着了或者昏过去了要叫太医的时候,黄诚抬起头站起身来。

“休想。”他淡淡说道。

内侍们听得糊涂。

“黄大人您说什么?”他们问道。

黄诚冲他们笑了笑。

“没什么,我老了,让你们多费心了。”他和善的说道,将手搭向一个内侍的手上,同时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绿松石滑进了这内侍的手里。

那内侍顿时笑颜逐开,将黄诚稳稳扶住。

“黄阁老,您这可是折煞奴婢了。”他笑道,一面对其他内侍催促,“去,给大人抬腰舆来,这可是陛下应允的。”

内侍们应声是。

黄诚慢慢悠悠的被内侍搀扶着向外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 事有不便

接了圣旨的陆云旗当然不会亲自去北地,看着一队锦衣卫跟随传旨的太监以及握着尚方宝剑的监察使疾驰出了京城。

城门里外的行人忙忙的避让。

这队人马过去,还有人马从外疾驰而来。

最近传递消息的驿马很多,毕竟北地出了事,避让在一旁的路人低声议论着。

“不会像当年那样再打到京城来吧。”有年长的人忧心忡忡。

但更多的人则是嗤之以鼻。

“怎么会,现在的京城可不是在河南了。”

“再说当年可是没有成国公。”

“有成国公在绝对没问题。”

“其实就被攻破了一天而已,成国公第二日就收复了。”

“再说也不能怪成国公啊,他又没有驻守在河间府,要怪也该怪河间府的官员们。”

听着街边路人的议论,江百户哼了声。

“一日也是攻破啊。”他说道,“他是没有守着河间府,但整个北地不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出了事就不怪他了?”

“这些人说话也不尽然是为了他。”陆云旗说道,“为了自己图个安慰。”

是啊,难道要说成国公不行了,金贼要打过来了,大家都被吓破胆子惶惶不安吗?

江百户笑了。

“成国公世子果然乖乖的去司牧监了。”他说道。

“乖乖?”陆云旗说道。

朱瓒长这么大还没有跟乖乖二字有关系过,指望他乖乖怎么可能。

指不定私下动了什么鬼心思。

江百户轻咳一声。

“下官会盯好他,决不让他跑了。”他肃容说道。

“现在我们最主要的事就是盯着他。”陆云旗说道,“成国公北地那边,反而不用我们操心。”

成国公那边现在是满朝都盯着了,黑也好白也好,他们自有心思。

反倒是朱瓒,这个时候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也回到北地,要不然对成国公真是一点制掌也没了。

江百户眼神转了转,再次应声是。

京城外的官路上又一快骑驶来,看到这一个,江百户眼一亮。

“是山西老金的人。”他说道,人也从城门楼里走出来。

城门附近的人这才看到锦衣卫在这里,再看到隐没在门内暗处的陆云旗,顿时噤声作鸟兽散。

快骑已经下马疾步上前,对陆云旗单膝下跪举起一封信。

因为仇人太多,陆云旗的行事很是小心,别人递来的东西都是轻易不接,以免被下毒暗伤。

江百户如同往常一样要先接过信打开,陆云旗已经先接过了。

金十八是最信任的人,这个没有问题。

江百户将手收了回去。

“他们还在阳城吗?”他问道。

陆云旗已经一目扫过信纸。

“现在已经快到了河北西路界了。”他说道。

速度真够快的,江百户笑了笑。

“希望君小姐马到功成。”他说道。

这样金十八也能抓了人交差了,其实有点不太明白陆云旗的想法,何必要等到君小姐解决痘苗的事再动手呢?

难道是担心君小姐因为痘苗出错而名声受损?

人都要抓了从此销声匿迹,还在乎什么名声,再说了,陆云旗什么时候在乎这君小姐的名声了?

他当初也问了,陆云旗的确没有说担心君小姐的名声,而是只说了三个字。

不方便。

不方便什么?他想不明白。

而九黎公主得知后,则有些明白。

她是径直询问陆云旗要对君小姐做什么,而陆云旗也很痛快的回答了,抓她。

“你也知道种痘的功绩这么大,抓她不方便,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被你抓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九黎公主说道。

“并不是。”陆云旗说道,“跟功绩无关,只是她还有用,痘苗不解决,事关自身利益,很多人都不会罢休,等痘苗问题解决了,没人需要她了,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他说着微微笑了笑。

“当然,我不怕麻烦,只是这种事还是少些麻烦多些平静更愉悦。”

九黎公主看着他轻叹口气。

“陆大人,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你这般无情无义的。”她说道,“她做过的这些事,不会就这样被人忘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怕你的。”

陆云旗嗯了声。

“是吗?”他木然说道,“那这世间还挺美好的。”

“我就知道君小姐出马绝对没有问题。”

一场大雨让炎夏的闷热消散的时候,陈七也带着母亲到了京城,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君小姐在河北西路的消息。

冯老大夫在九龄堂激动的说道。

方锦绣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眼睛熬的有些发红的冯老大夫笑了笑。

“没看出来。”她说道。

冯老大夫讪讪笑了,陈七则忍不住又想到了方承宇。

“锦绣,你弟弟可会说话了,哄的人心花怒放。”他说道。

“别自作多情,他并不是要哄你。”方锦绣撇了他一眼说道。

陈七也讪讪。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痘苗的问题吗?”他想起重要的事忙问道。

冯老大夫点点头。

“的确是痘苗的问题。”他说道。

陈七的面色都微微紧张,如果真是痘苗的缘故,那…

“但是这痘苗是假的。”冯老大夫接着说道。

陈七一口气提起瞪眼看着他。

“相州有几个大夫,看重种痘的大利,又因为知道了痘苗的原理,就私自从种痘人的身上提取了痘苗,假充官府的种痘大夫,蒙蔽了一些民众,结果那些痘苗提取的不够严谨,毒性过大,导致出了问题。”方锦绣说道。

和冯老大夫一样,方锦绣也已经知道了具体的事,甚至比冯老大夫还要早两日。

听到这里陈七才拍拍胸口松口气。

“冯老大夫,你吓死我了。”他说道。

冯老大夫哈哈笑了,又带着几分感叹。

“其实我们的人也怀疑是假痘苗的缘故,但无奈百姓们不信。”他说道,“还是君小姐到了说了他们才信了。”

陈七抚掌。

“不管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就行。”他说道,又看向方锦绣,“那君小姐是要直接来京城吗?还是回阳城?”

方锦绣微微皱了皱眉头。

“谁知道她。”她说道,“也没个准信。”

没准信?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去哪里吗?

大雨过后,路上一片泥泞,行进的车队变得缓慢,人喊马嘶也显得有些忙乱嘈杂。

雷中莲催马来到君小姐的车边。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相州,沿着河北西路向更深处而去,炎夏的气息更消退,雨后很是凉爽。

车帘掀起,柳儿正倚着窗户抖着一把野花哼小曲,君小姐则神情淡然的看着外边的苍翠,显得舒适又自在。

只可惜如今的情形并不是舒适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