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官员跪地齐声称有罪。

“陛下,民众们已经安抚了,解释清楚了。”一个官员上前说道,“趁乱闹事煽动的已经抓了一批,因为拥堵踩踏的伤者也都有安置。”

皇帝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多么开心,眉角抽了抽。

“怎么解释的?”他问道,不待那官员回答,就接着说,“监马厂的马是跑了,但要追的不是马,而是成国公世子。”

事实就是这样,而且当这样解释后,听说是成国公世子跑了,民众们竟然立刻都相信且冷静下来。

“原来是成国公世子啊。”

“就知道成国公世子不闹事则罢,一闹事就满城轰动。”

民众们说说笑笑的探问着,消息也就飞快的传开,甚至不用他们去费口舌的解释,事件人心就这样平息了。

真是让人无语的事,官员迟疑一下应声是。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

“看到成国公世子这样跑了,民众们一定很高兴吧?”他说道。

这话听起来并不怎么…官员忍不住抬袖子擦汗,还没想好怎么说,那边皇帝已经从地上捡起一本奏章砸下来。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他愤怒的喝道,“一个被看管的罪犯,就这样跑了,在朕的眼皮底下就这样跑了,闹的人仰马翻,比金人打进来还吓人,这是让全京城的百姓看朕是个废物吗?”

官员们再次叩头齐呼。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皇帝怒骂一通气喘吁吁的坐回龙椅上。

“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多人看着朱瓒怎么就让他跑了?人都是死的吗?”他竖眉喝道。

几个官员对视一眼,硬着头皮站出来。

“不是人的事,是他让那些马突然都跑了,人根本就拦不住。”一个官员说道。

皇帝的眉角再次抽了抽。

“你们的意思是,人不听他的话,畜生听他的?”他说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官员们对视一眼,但好像就是这样。

“他说是去追马,但一路打着呼哨,那么些马儿都随着他跑。”

“这几百匹马东南西北四散,到最后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江百户对陆云旗说道,脸上满是恼火。

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这小子会利用畜生来趁乱逃走。

当时百马在大路上奔腾的场景真是吓人。

这些畜生又不是人,根本不懂刀枪弓箭威胁,如同滚滚江水袭来席卷一切阻挡。

朱瓒混迹其中简直势不可挡。

陆云旗神情木然。

“这是我的错。”他说道,一面纵马转身,“我的确没想到,他喂马能将这些畜生喂成这样。”

“大人,这不是你没想到,谁也没想到啊。”江百户苦笑说道。

他是怎么做到的啊?这人怎么什么都会啊?而且还如此的厉害。

承认对方厉害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多少在世人眼里厉害的人最后在诏狱里也就那样。

“能跑也不算什么,能活着才算厉害。”陆云旗淡淡说道。

江百户领会他的意思。

“那我们就动手吧。”他请示道。

“传令各地,成国公世子负罪而逃,只要见到,不论什么场合,就地诛杀。”陆云旗说道,抬了抬手,“负罪而逃,北地又战乱,死个把人太常见了。”

江百户应声是。

这宣告可不是只是对大周官府们,还是对侵入北地的金人,抓住或者弄死成国公唯一的儿子,对于金人来说,比攻占几座城池要重要的多,他们甚至愿意拿几座城池来换。

到时候只怕反而轮不到他们出手了。

放着好日子不过,那就去死吧。

陆云旗催马疾驰向皇城而去。

皇城里皇帝一通砸骂后,喘着气又开始垂泪。

“真是内忧外患,难道是上天在惩罚朕。”他说道。

满朝官员再次俯身同悲。

“陛下,这件事要立刻通知成国公。”一直安静无声的黄诚忽的说道。

“朕当然要通知他。”皇帝恼火说道,“看看他养的好儿子。”

黄诚躬身施礼。

“还请陛下再次下令成国公调兵回防开封府。”他说道。

“不是刚发了诏令吗?还没走出多远呢。”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如今情势危急,多发几道诏令,也可以显示陛下对成国公的倚重。”黄诚说道,神情带着几分哀求,看上去可怜巴巴。

看到他这样子,皇帝也觉得自己可怜巴巴。

什么倚重,是哀求,是他在哀求祈求成国公快带兵来救他。

皇帝身子微微发抖,他深吸几口气。

“再发一道怎么够。”他放缓声音说道,“再发两道,不,三道,不,十道。”

“陛下,此时万万不能诏令成国公回开封府。”

大殿里宁炎的声音响亮而坚持。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天了。

但诏令还是按照皇帝的吩咐,分隔一天一封的发向北地成国公,今日是第十道诏令待行。

皇帝发的已经麻木了,听得也麻木了。

“难道就看着开德府生灵涂炭?”他说道。

“陛下,各地的援军就要赶到了,没有必要让成国公那么远跋涉奔来,成国公地位重要,北地战事正紧,一旦他动,那整个北地都要动乱,入侵开德府的毕竟少数,如果北地失守,那几万金贼就要涌入…”宁炎急声说道。

皇帝干脆的打断他。

“朕信任成国公。”他说道,“朕相信他能做好这件事。”

朕信他还忠君敬上。

皇帝的手握着扶手攥起。

宁炎还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一声急报。

“陛下,成国公奏请不回防。”

皇帝的眼一凝。

不,回防。

大殿里顿时一片凝滞。

但急报的声音还没完,有太监再从外边奔来高举着一封急报。

“陛下,成国公奏请不回防。”

一声接一声的成国公的奏请从殿外疾奔而来,就回应着一封接一封发出的诏令。

九封诏令,九封拒奏。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铁青。

“陛下,臣请治成国公朱山大逆不道之罪。”黄诚站起来,再没有以前的颤巍巍,大声说道。

更多的大臣也随之站出来。

“陛下,臣请治成国公朱山贪功之罪。”

“陛下,成国公狂妄。”

“陛下,成国公有恃无恐,骄纵无礼。”

一声声的弹劾在大殿里此起彼伏。

原本要反驳的宁炎的声音被淹没。

有恃无恐?这是提醒皇帝成国公世子已经离开京城,不再被质押吧。

真是一件事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看法,宁云钊抬头看着义愤填膺捶胸顿足的大臣们。

成国公世子逃了,他们便看到成国公有恃无恐,怎么就看不到成国公世子逃向北地,罪令随之通告遍地,他所处的境地多么危险。

其实这个时候最为一个父亲,成国公率兵回防才是最应该做的。

就算不为了黎民百姓,不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自己的儿子,是最简单最应该的事。

他回防,既遵照了皇帝的命令,又能解救身处险地的儿子,这才是一举两得聪明行为。

但他没有,他看不到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地,他只看到如果他回防会引发北地大乱,会害了北地的黎民百姓,会毁了江山社稷。

成国公这一封封拒领命遵诏,看起来是违背圣意抗旨,其实他是在拒绝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当个英雄,不容易啊。”宁云钊喃喃说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谈笑有安排

冬日的嶂青山阴寒干冷,但劳作并没有停止,清晨的山村里传来一如既往的梆子声,以及男女老幼的呼喝声。

这声响一直持续了很久,待雷中莲等人满头大汗的回来,柳儿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怎么又这么久?”她问道,将热在灶火上的饭菜端出来。

“他们说冬日都这样,因为农活不忙,所以练的多。”雷中莲说道。

柳儿再次撇撇嘴。

“有什么好练的,不就是挥着长枪傻乎乎的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她说道。

她自然也去看过热闹的,然而觉得这热闹不好看,枯燥无趣也就不去了。

“还不如雷大叔你的枪耍的好呢,跟夏二叔说你教他们好了。”她大方的说道。

雷中莲笑了。

“他们中每个人的确没有我的枪术厉害,但他们几个人就比我厉害了。”他说道。

柳儿听不懂也不在意,给他们端好饭就抱着手炉取暖。

“小姐上山了?”雷中莲问道。

柳儿点点头。

“也快回来了。”她说道。

每日君小姐跟雷中莲等人的作息是一样的,他们去练兵,她则上山去,跟着赵汗青练箭,然后带着赵汗青辨识草药。

一阵香气在林间散开。

“好了好了能吃了。”君小姐说道,将面前被点燃的枝叶用石头和土掩埋。

赵汗青蹲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君小姐将两块用枯叶包裹的根茎挖出来。

“这真的能吃吗?”她好奇的问道。

君小姐两手倒着将一块根茎的皮剥开,嘴里吸着凉气。

“你尝尝就知道了。”她说道,将木茎根递给赵汗青。

赵汗青将信将疑的接过。

跟君小姐在一起她已经不戴遮面了,先用鼻子闻闻,这才小心翼翼的咬了口,顿时眼睛一亮。

“好吃吧。”君小姐挑眉说道。

赵汗青已经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一面含糊的嗯嗯两声点头,很快就吃完了一块。

“我从来不知道这种不起眼的草竟然长着这么好吃的根茎。”她眉飞色舞的说道。

“我原来也不知道。”君小姐笑道。

赵汗青神情微微黯了一下。

“是他教你的?”她问道,眼神几分嫉妒。

他自然是指赵志宜。

“确切的说不是他教我的。”君小姐笑道,“那是没有吃的了,他挖出来充饥,并不是特意挖来给我玩或者解馋的。”

充饥…

他过得也不容易吗?赵汗青默然。

君小姐将自己手里的木茎掰下一半递给她,赵汗青也没客气的接过吃起来。

“而且他很小气的。”君小姐又笑道。

小气?

杨大叔他们讲的故事里,那个男人如同神明一般存在,神仙可是不会小气的。

赵汗青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指了指她手里的根茎。

“我那时候就吃了半个。”她说道,撇撇嘴,“你爹都不肯给我多吃。”

“是因为,吃多了不好吗?”赵汗青迟疑一下问道。

君小姐哼了声。

“什么啊,他说他要吃饱了,他最重要,我小孩子饿一饿不要紧。”她说道。

竟然这样说吗?大人们不都是该让着小孩子的吗?

他…还真…有意思。

赵汗青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君小姐伸手捏了下赵汗青的鼻头。

手上的灰留下一道印记,君小姐哈哈笑了。

赵汗青抹了把看到手上沾的灰,便立刻也从地上捏了把灰烬抹在君小姐脸上。

山林里顿时响起女孩子们清脆的笑闹声,走过来的杨景看着嬉笑玩闹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君小姐。”他唤道,“城里送来的信。”

这些日子因为局势越来越不好,商户都关门,德盛昌也不例外,过冬的米粮都储备丰足,君小姐便让他们不要再过来,消息用信鸽传递。

对于信鸽夏勇等人竟然也很熟悉,所以君小姐就干脆让他们接受传递,并没有非要雷中莲等护卫不可。

君小姐停下笑闹,也不在意脸上被抹的黑,走过来接过小卷轴,看完寥寥一句话,她的神情变得肃重。

“形势已经这么糟糕了啊。”她低声说道,吐出一口气又抬起头,“杨大叔,麻烦你安排下,我要进趟城。”

一阵寒风吹过,地上的枯叶乱飞,在城门前盘旋。

“一个多月没来,这城里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男人瞪眼看着紧闭的城门惊讶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