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有隐隐的震动,这是大批人马行动的征兆。

是有军队路过吗?

此时的北地兵马调动很正常,但也很有可能是不正常的调动。

虽然夫人此行是保密的,但一路走来接连遇到劫杀,可见消息已经泄露,想要阻止夫人的人多的是,而且夫人对于成国公的意义也非同一般。

如果夫人在路途中死去,成国公必然大受打击。

现在北地这些军队将官,除了极个别的都是不可信的。

梁成栋的神情紧张起来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视线里也出现了一群人马。

首先入目的是铠甲,果然是官兵,梁成栋心里想到,不知道是哪一路军?他眯起眼,看着那群人马越来越近,队伍中一杆大旗也闯入视线。

青…山…军。

青山军?

这是什么军?河北路从来没有听过。

身边的女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梁成栋讶异的看过去,见适才神情淡然与自己争执的女孩子已经变了脸色。

腊月的寒风中,铠甲严明的兵士纵马疾行,一杆赤红大旗在他们的头顶迎风飘扬猎猎声响,金黄的大字日光下熠熠生辉。

青山军。

青山军。

君小姐眼里有泪水闪闪。

这就是师父的身家来历。

青山,成军。

第十三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京城年节正浓。

零星的爆竹声在街上传开,街上笑闹的孩童也多了起来,商铺张灯结彩,人们也不顾严寒涌上街头采买年货。

年节即将到来,同时还有金人议和战事将停的消息,让笑容重新回到民众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半块干饼扔进了一个破碗里。

这让昏昏半死的乞丐醒过来,欢喜若狂的抓起饼子,对着这个胖乎乎的路人激动的叩头。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他激动的说道,不知道是北地方言的缘故还是冻的舌头僵直含糊不清。

那路人也不在乎。

“今天高兴,赏你一口饼吃。”他说道,晃晃悠悠的走过去了。

乞丐这才爬起来迫不及待的啃饼吃,虽然已经没有热气了,但饼子还算软,不像以前得到的那些比冰块还要硬和冷的吃食。

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吃着吃着,乞丐忽的掉泪,其实并没有多久。

就在两个月前,他有一个家,虽然算不上多富贵,但也能遮风挡雨,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也能一日两顿热饭。

像这样的饼子,他都是用来喂猪或者喂鸡的。

乞丐捧着手里的饼子。

“我的家在霸州刘家寨…”他喃喃说道,“我曾经向往过京城,但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来京城,现在相比于京城,我更想我的家…”

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脚。

“你家是哪的?”一个温和的男声从头顶落下。

他的话说的是跟这乞丐一样的口音。

乞丐有些激动的抬起头。

“你也是霸州的?”他问道。

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温润如玉,面容俊秀的小官人,身边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小厮。

宁云钊摇摇头。

“我不是。”他说道,又恢复了一口的官话,“我有个朋友是。”

乞丐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乞讨,毕竟看起来这两个男人都很有钱,尤其是这官人身边的年轻男子,穿的戴的华贵炫目,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一身的铜臭气。

但乞丐今天就是不想乞讨了,乞丐也有任性的权利。

他就这样呆呆的低着头啃饼子。

那小官人俯身将一袋子钱放进他怀里。

“熬过这个冬天好好活着吧。”他说道,停顿一刻,“你的家,以后没有了。”

直到走出去一段,还能听到那乞丐的哭声。

陈七啧啧摇头。

“宁小官人你真是太坏了。”他说道,“这个人已经够可怜了,你还告诉人家这个消息。”

“我给他钱了。”宁云钊说道,“他早晚会知道这个消息,但那时候他哭可就没人给钱了。”

陈七噗嗤笑了。

“宁十公子高见。”他说道,将手揣进袖子里,避开了迎面跑来的几个孩童,“你叔父还好吧?”

“还行吧。”宁云钊说道,“他每日写的诗词我都会亲手烧掉。”

陈七再次笑起来。

很显然宁炎在家里愤愤不平骂天骂地骂皇帝,这些诗词自然不能流出来,否则不知道被按上什么罪名,那宁家可就真完了。

“宁十公子你,没事吧?”陈七低声问道。

宁炎被罢黜,但宁十公子还在朝中为官。

“我怎么能有事,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半句话的。”宁云钊说道,“我做分内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总不能因为我是我叔父的侄子就把我也罢黜或者贬出去吧?我叔父犯的又不是株连大罪。”

说着又微微一笑。

“更何况陛下可是个仁君。”

陈七再次嘿嘿笑了。

“宁小官人说话真是好,怪不得人人都喜欢你。”他说道。

虽然宁炎被罢黜,但宁云钊在朝里的人缘不降反升,主要是在那一些年轻底层官员里,很多人受到他的提醒没有参与这次战和之争。

主张战的庆幸,主张和的也庆幸,因为陛下很公平,对宁炎一派的官员进行了罢黜惩罚,对主和的一些官员也罚了,表明皇帝不是因为臣子违背自己的心意而惩罚,而是因为官员们失职或者失礼。

虽然看起来有些没骨气,但大家步入京官朝官这个级别,谁也不想拿着仕途开玩笑,所以不管明的暗的都对宁云钊表达了好感。

当然更多人都认为这是宁炎的主意,他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虽然朝中失势,宁炎在士林中名声却是大涨。

听到陈七的话,宁云钊笑了。

“哪能人人都喜欢。”他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万事如意?圣人神仙也做不到啊。”

比如终究有人不喜欢他,而且还恰好是他喜欢的人。

如此纵然世上千万人为他悦之,到底是心缺一角难补全。

“宁公子。”陈七忽的整容,又倾身过来压低声音,“我觉得你最好的,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宁云钊哈哈笑了。

“因为我刚给你介绍一大笔生意吗?”他说道。

“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嘛。”陈七嘿嘿说道。

“人事人事,人和事从来都是不可分离的。”宁云钊笑道,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介绍这笔生意就是因为君小姐,就是为了让她高兴让她欢喜,我可不想否认这个。”

陈七对他拱手。

“果然君子坦荡荡。”他整容说道。

“她现在还在庆源府吗?”宁云钊问道。

果然君子坦荡荡,才帮了忙就要收好处打探君小姐的行踪。

陈七再次拱手。

“还在庆源府,劈柴喂马打猎种地。”他说道。

“不知道那些山民是她什么人。”宁云钊含笑说道。

“就是可怜的山民,宁公子难道不知道君小姐医者仁心…”陈七说道话没说完宁云钊就笑着摇头。

“我还真不知道她仁心。”他笑道,“还是那句话,人事人事,没有无缘无故的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陈七干笑两声,所以说跟这些当官的打交道真是不容易,这些人心思八窍。

“只是这北地就要乱了,她可还能安心做个山民?”宁云钊说道。

陈七面上几分不安。

“议和了不就不打了吗?那不就太平了吗?”他说道。

宁云钊嘴角一丝淡淡的嘲笑。

“太平是对咱们这些不在北地的人来说的。”他说道,“而身在北地的弃民哪还有什么太平。”

看着那年轻的官人带着小厮施施然离开,陈七在街上呆立一刻,直到鼻尖上冰凉。

他抬起头,看着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瑞雪兆丰年。”

小孩子们提着兔爷儿灯在身边笑着跑过。

陈七疾步匆匆的迈进九龄堂。

九龄堂安静而温暖如春,散发着药香,方锦绣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筹。

“锦绣。”陈七没有像以往那样打趣说笑几句,而是疾步过去,“为什么君小姐要用这么多钱?她在北地到底要做什么?”

方锦绣头也没抬。

“她的钱,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关我们什么事。”她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阳城方家,方大太太也正面色沉沉的将厚厚的账册扔在方承宇面前。

“为什么这么多钱都流向河北路?”她说道,“真是荒唐,整个河北路的钱被她花光了吗?”

方承宇笑嘻嘻的将账册按住,免得滑落倒在地上。

“母亲,钱就是用来花的嘛,怎么能说荒唐。”他说道。

第十四章 开心总在难中求

方大太太真觉得现在有些荒唐。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花钱可以花的这么厉害。

方大太太并不是一个小气吝啬的人,她家境优越从小就不缺钱,嫁到方家来更是到了钱库里,就算方老太爷和方大老爷先后遇不测,家里困难也只是心情以及生意的劳累,钱从来没有缺过。

这样的她从来没有觉得钱是什么大事,家里孩子们养的奢侈对她来说也浑不在意。

但她还是被君小姐的奢侈震惊了。

先前在京城的花费是为了开店,投入再大也无所谓,生意嘛,方大太太不是不懂生意的人,后来的种痘也是如此,纵然是医者仁心济世救民,更何况这些都有回报,朝廷的赏赐,九龄堂的名声,痘苗的薄利多销,高价的人人都争抢的药。

先前花费的那些,九龄堂如今都挣回来了。

方大太太看过账册,当初德胜昌付的钱已经还了,除此之外还存了大笔的钱进来。

当然现在九龄堂存进来的钱都已经全部花出去了,而且德胜昌也再次大笔大笔的钱流向北地。

尤其是近段,数额大的令方大太太都咋舌。

“这就是一个城都能买下来了。”她说道,“她到底干什么了?”

“就是随便买买东西啊。”方承宇笑道,“母亲你也知道如今北地物价高嘛,很多东西都买不到,要急着用就必须拿钱砸了。”

“北地都那样了,她还在那里做什么?”方大太太又想到一件大事。

“总是有事要做的。”方承宇笑道,“母亲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女孩子真是没有一天让人安稳的,一次比一次用的钱多,这样子还会持续多久?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那方家就是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样。

方大太太想到当初给方承宇治病时自己脱口说的话。

“如果承宇真能保住性命,我愿意将承宇该得到的一切都拱手相送。”

而她也没有推辞,神情含笑。

“好啊。”她说道。

方大太太苦笑一下,现在看来,她治好承宇不是开玩笑,而整个方家被她拿走也不是开玩笑。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一个小姑娘到底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她叹口气说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人活着就是为了做事。”方承宇神情认真的说道,“否则就白活了,就跟钱挣来就是要花的,否则也就白挣了,我觉得做事花钱都是最简单的嘛,不用想那么明白。”

方大太太冷笑。

“想明白又有什么用,她让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她说道。

方承宇伸手挽住方大太太的胳膊。

“母亲,我病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所以现在想明白。”他诚恳又认真的说道,“我想过的人生就是开心,她开心我开心,母亲祖母姐姐们也开心,花钱就能买来开心,是不是很简单很划算?”

以前她们有钱也买不来开心,这样比的话还真是简单又划算,方大太太苦笑一下,端详儿子的脸。

“你真开心就好。”她说道。

“当然真开心啊。”方承宇笑道,“能认识九龄这样的人,谁能不开心。”

方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亏得你们没成亲,要不然就你这样,没有婆婆会喜欢这个媳妇的。”她说道。

方承宇哈哈笑了。

“母亲,你也太小瞧九龄了。”他说道,“如果她愿意,谁的欢心都能讨的。”

如果她不愿意,三句两句话就能把你气死,比如宁大夫人。

方大太太抿嘴一笑,拍了拍方承宇的肩头离开了。

方承宇重新坐在几案前,打开了最新收到的信。

“所有的钱都换成了金银现钱,对于如今的北地来说,只有现钱才是最管用的,那她肯定是随时随地当场就用了,行路途中比在嶂青山还要花钱多,说明人马在增多,以及耗费持续。”他自言自语,“是什么样的护送会做到如此?护送的可仅仅是那一个妇人?”

呼啦啦一阵狂风卷着雪飞散,旷野上的一群人顿时东倒西歪,还有两三个孩子跌倒在地上,发出哭声。

他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很明显是逃难的人,已经到了风一吹就要倒下的地步了,可见境遇之惨。

更惨的还不是饥饿和严寒,地面隐隐震动,传来马蹄疾响,这声响让这群逃难的人们顿时神情惊慌。

“快起来快起来。”

“是什么?是过兵了吗?”

“是金人来了吗?”

惊慌的议论在人群中响起,让这些人更加惶惶不安,想要逃又无处可逃,呆立在原地很快视线里就出现一大队人马。

昏昏的日光下铠甲鲜明,大旗招展,穿着打扮很容易就分辨出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