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方阵惨不忍睹犹如人间炼狱。

拓跋乌手里的刀斧差点掉在地下。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王爷,王爷。”有亲兵跌跌撞撞奔来,“快撤快撤。”

撤?

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要取得大胜利的时候,被建议撤退?开什么玩笑。

拓跋乌抬手就将这亲兵砍翻在地。

“他们多少人马?”他吼道。

“大约五千。”有将官急急说道。

还以为是数万人呢,五千兵马,他怕什么!拓跋乌更加恼羞不已,看着前方越发溃散的金兵,方阵已然不成形了。

而就在更前方,一片人马正在逼近。

乍一眼看去似乎铺天盖地。

能长途奔袭而来必然人人有马匹,还不止一匹,人人披甲,纵然离得远也能看出这些铠甲极其精良,铁盔上缀着红缨,在风中飞扬。

不止兵马,前方还排列着十架车,好似是辎重车,但又摆出奇怪的姿势,此时日光下其上一排排长枪斜向上闪着寒光。

那些长枪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是什么?弩机?弩车?

拓跋乌神情惊讶,从未见过周兵中有这种兵器,而且这种气势的这种配备的兵马也是极其少见。

周兵的装备一向有些寒酸,除了成国公的直属外,很少见到全军能披甲的。

难道这也是成国公的亲军?

拓跋乌的视线落在这援兵的大旗上。

方阵中彩旗林立,但有两杆大旗,一杆是很熟悉的周兵大旗,根据旗色花边不用看字他就知道属于哪一路军,这是顺安军。

河间府的顺安军,距离这里可是有些远,按理说要来也是永宁军近和便利。

而另一杆大旗…却是从未见过。

拓跋乌眯眼看着,那是赤红的旗帜,足足有六尺长,上面三个大字。

那就是…青山军吗?

“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道,再一次握紧长斧,就要上前,“勇士们都给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尖利的破空声,那架在辎重车上的长枪顿时又如雨袭来。

已经见识过这长枪雨的厉害,金兵大阵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整个左翼都溃散。

虽然隔着远,当那些长枪飞起时,拓跋乌也下意识的后退抬起刀斧格挡。

太可怕了。

以长枪为弩箭,这力度得多大,城墙都能刺入吧。

人血肉之躯怎么能跟城墙相比。

周兵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神兵利器?如果周兵拥有这种利器,那岂不是所向披靡?

拓跋乌只觉得心里冰凉。

而在这一波弩箭之后,那些车马后退,对方的人马变换队形集结成一个圆阵向前功来。

说是圆阵又不像圆阵。

拓跋乌怔怔看着,那军阵看起来很慢,但又很快,一眨眼间已经冲进了金兵的阵营。

原本涣散的后方阵营如同闯入了一头野牛。

长枪马刀的对战是极其的惨烈。

喊杀声如雷,迎战的金兵几次集结成阵,但都被这圆阵冲散。

那圆阵中左右不时的有骑兵奔袭出列,快速的砍杀切断金兵的军阵,又快速的收回,就如同灵活的双臂。

每一次的冲击都有无数的死伤者,有金兵的也有周兵,但不管多少人倒下,那周兵皆是面无表情,军阵也毫无溃散。

看着手下的精兵不断的倒下,拓跋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这般悍又勇的周人援军丝毫不逊于成国公的亲兵大军,不,甚至更厉害。

这难道是成国公藏起来的后手?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探到?从来冒出来的?

“这青山军就是在霸州以几百人杀我千人的。”身边的将官急急的说道,“大王我们快退吧。”

“是啊,这青山军不仅兵器厉害,阵法也极其古怪。”其他人也忙劝阻,“我们快撤回营地吧。”

撤?

拓跋乌神情羞恼,回头看身后还在围攻的厮杀的关堡。

大概是听到了有援兵来了,成国公那边军心振奋,而原本占上风的金兵则有些畏惧连连后退。

朱山就要被杀死了!

“再给一些时间。”拓跋乌吼道。

就算这援军神兵利器,但也不可能轻易就攻破他的军阵,只要再支撑一段,朱山就能被杀死了。

那可是杀死朱山啊!

杀死朱山!杀死朱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王大王,这青山军奸诈,七皇子可还在营地里。”一个亲将急急说道。

拓跋乌一个机灵,而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震动声。

这声音跟适才落在这边阵营的声响一样。

拓跋乌顿时面色大变,而军中已经响起惊呼。

“是大营!”

“有人袭击大营!”

竟然!

几个将官抓住拓跋乌。

“大王,七皇子在营地呢!”

“这种兵器太可怕了!”

“快快回防救援。”

大家纷纷喊道。

拓跋乌已经见识过这石弹的厉害,还有那长枪弩雨,这要是落在营地中,还真是…

他的脸色变幻一刻,最终看着那边交战的关堡恨恨的将手中的刀斧砍在地上。

“收兵回营。”他吼道。

看着金兵如潮水般退去,关堡上的周兵终于卸下了最后一口气,有的拄着兵器跪倒在地,有的干脆一口气散去晕过去。

“援兵!”

“援兵!”

而更多的人则发出喊声,声嘶力竭还带着哭声。

真的有援兵?

适才他们生死鏖战,根本就没有注意四周,只是听到金兵那边狂喊有援兵,他们根本无心看也无心理会,没想到金兵真的退了。

几个将官虽然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也是眼中浮现水雾。

从来没有期盼,但当真的援兵到来时,这心中的激荡真是难以言表。

他们举目看去,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金兵如潮水般退去,而一队人马势如破竹而来。

这人马摆着左右双翼的攻阵,军旗飘扬,铁骑踏踏,长枪如林,带着强悍之气如同一座山轰轰滚压而来。

将官们自然也第一眼就认出熟悉的军旗。

“国公爷!是顺安军!”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将官喊道欢喜不已转身向后看去。

却见成国公所在的地方被一群将官兵丁围住,他们神情悲戚,对这边的援军也充耳不闻浑不在意。

而成国公的身影看不到了。

这将官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一白,腿一软。

成国公!

成国公!

他发出一声嘶声,跌跌撞撞的就扑过去。

而那边方阵中也有一队人马出阵疾驰而来,看着这边的兵丁将官都涌向一个方向,这队人马的神情也顿时大变。

“成国公!”

披着一身血的李国瑞大喊着,不待近前就跳下马,身子酥酥的发抖。

来晚了吗?

这些金兵的数目以及强悍他适才亲眼感受到了,成国公已经苦战半个月,万数兵马耗费殆尽,这种情况下,成国公他…

“末将…”李国瑞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末将来晚了…”

在他们身后的人也纷纷下马,气氛凝重。

“没来晚。”

一个醇厚的声音从被兵将包围中传来。

虽然无力虚弱,但吐字很清晰。

这声音立刻让李国瑞顿时精神,随着这句话围在一起的兵将纷纷让开,同时也都转过头看来。

李国瑞等人视线里出现一个白盔甲男子。

男子身材魁梧,此时没有站立如山,而是坐在地上,靠在一个副将身前,右手握着一把长刀撑在地上,这让他纵然靠着也显得脊背挺直。

他的帽盔已经摘下,露出面容。

他的年纪四十多岁,五官俊美神色温煦,纵然此时一身血一身伤,眼神依旧平和,令人望之而静。

这便是大周北武神成国公朱山。

李国瑞激动的欢喜,但下一刻就看到朱山白甲下的衣衫已成鲜红一片。

一杆长枪刺入他的胸口,枪杆已经被折断,只余下枪头。

“国公爷!”看到那胸口的枪头,李国瑞再次腿一软。

“站好了。”成国公醇厚的声音说道。

这声音柔和但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李国瑞的腿站直,神情激动又悲伤的看着成国公。

“让我看看是哪一位好男儿来援我朱山。”成国公继续说道,视线落在李国瑞身上。

其他人也都看向李国瑞。

这位军将很陌生,他们心里想着。

却见李国瑞没有上前自报家门,反而避让站开,在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也跟着让开。

难道不是他,另有其人?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然后就看到一个裹着红披风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视线里。

在一堆高大的披甲男人中,她的身形越发显得瘦小,春风吹拂着她的披风,露出百褶绣花裙角。

她伸出手,垂头轻提裙摆,用鹿皮小靴踩着血迹侵染的地面,身姿轻摆带着肃重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敬意,绕过一个死去的兵丁尸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这一刻不是在血腥的战场上,而是身处春日江南,杨柳依依,花红柳绿,二八少女踏青忙。

成国公眼中难掩惊讶,看着这个女子轻盈的走近,她抬起头,眉眼如画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几分不安。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的一刻踌躇,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

小小的手掌心向上,托着一颗锡纸包裹的圆粒。

“你,吃蜜饯吗?”她看着眼前负伤而坐的男人,认真的说道。

第三十五章 很好吃,谢谢你

吃蜜饯吗?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任想过千万种,也没想到这女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为什么会有女子?女子为什么还会来到这最前方?为什么来到这凶险的地方?

为什么还会随身带着蜜饯?

为什么第一句话要请人吃蜜饯?

无数问题在这些兵将们脑子里闪烁,找不到答案。

今天的意外事太多了。

所有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春风拂面,淡淡的香气驱散了鼻息间萦绕的血腥气,不知道是这女子的清香还是手里蜜饯的甜香。

成国公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孩子,微微一笑,松开了握着大刀的手。

大刀落在地上一片鲜血中,更显得寒意森森。

成国公因为失去了支撑身子有些不稳,身后的副将忙扶住他。

成国公伸出手,又停了下。

“我的手,有点脏。”他也认真的说道,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满是血迹,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因为自己的手脏而抱歉,尽管这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后,重伤之时。

君小姐哦了声,伸手将蜜饯拆开,放到成国公摊开的手掌上,含笑认真又期盼的看着他。

这小姑娘眼睛柔亮得像一汪春水。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能出现在这血腥战场上的肯定不会真的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的脸上带着紧张,但她这紧张并不是因为身在战场,更不是因为成国公一身骇人的重伤,而是这一颗蜜饯。

紧张他吃不吃,紧张好不好吃。

似乎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成国公再次笑了,手掌托着打开的蜜饯送到裂的带着血丝的嘴边,一口吃了。

他认真的嚼着,温和的面容微微的皱了皱。

君小姐顿时有些紧张。

“有点酸。”成国公说道,微微一笑,“很好吃,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