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户迟疑一下。

“只知道陛下收了一封信,太后就发怒了。”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几分隐怒,“这信是姓袁的那内侍手下途径递送的,陛下从司礼监分拨一个什么缉事司给他,行事诡异且嚣张,连我们都插不上。”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他们锦衣卫不那么信任了?他们锦衣卫的存在是完全依仗在皇帝信任之上的,如果…

陆云旗面色无波。

“都是为陛下做事。”他淡淡说道,“没有什么诡异的,听从陛下就好,其他人其他事,都不是事。”

江千户垂手应声是。

陆云旗沉默一刻。

“应该是阳城的事。”他说道。

这是回答先前的话了,江千户皱眉。

“阳城也没什么事,只是争家产。”他说道,又带着几分羞愧,“小的们一定尽快查出君小姐的去向。”

陆云旗却抚了抚几案。

“她,不是在阳城吗?”他说道。

方家是做出了君小姐在阳城的假象,江千户愣了下,可是,她不在啊。

那陆云旗的意思是要替她遮掩了?

如果皇帝发怒的事真是因为阳城的事,那是不是跟君小姐有关?

要隐瞒吗?

“是。”江千户垂手应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取之当归我用

阳城县衙因为方家家产官司闹的焦头烂额,而河南境内的阳武县的官老爷也有些头疼。

“这是大事!天大的事!快调集人马搜捕!”

这样的喊声已经在县衙里持续半日了,吵得头疼。

阳武县丞伸手按了按额头,抬起眼皮看着面前五个阴不阴阳不阳商贩不像商贩富翁不像富翁的男人。

大事,天大的事,阳武只出过一件天大的事。

“是吗?”他拉长声调说道,“又有力士投石了吗?我当命天下大索十日吗?”

相传张良募力士在阳武博浪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处,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乍一听这话堂内五人没有反应过来。

“不管十日还是五日,务必抓到这盗贼。”其中一个人还说道。

哪里来的土包子,阳武县丞噗嗤笑了。

“倒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来了啊。”他说道。

五人愣了下,这才猛地回过神,顿时羞怒。

“好你个孙子…”其中一个耐不住脾气上前就要揪住县丞。

“你们要干什么?”县丞早跟地痞无赖打交道惯了,立刻后退尖声喊道。

站在两边的差役也举着水火棍涌上围住他们。

这几个日常只能吓唬吓唬老百姓的衙役根本就不放在他们眼里,但现在闹不得。

为首的一人制止同伴,神情阴沉。

“大人,我们的东西在客栈被偷了。”他沉声说道,“因为被盗之物贵重,还请大人缉捕盗贼。”

县丞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闻言笑了笑。

“被偷了就被偷了,不要喊的跟杀了人似的。”他说道,一面招了师爷过来,“说吧,丢了什么?”

“白银万两。”男人说道。

县丞瞪大眼。

“白银万两?”他惊讶的问道,旋即又眯眼,“你们是干什么的?”

“你管我们干什么的…”五人中有人又忍不住喝道。

县丞笑了笑,狐疑的审视他们。

“我得核实事情真假啊,白银万两什么来路?”他说道。

“丢东西的是我们,你不去捉贼,查我们干什么?”那人再也忍不住脾气上前就给了县丞一拳。

县丞捂着鼻子尖叫起来,县衙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废物!”

阴暗的房间内,袁宝神情阴冷的说道,看着面前跪着的五人,在他们身后还散站着十几人。

“我让你们装作报案,不是让你们去打架。”

五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人,那当官太气人了。”其中一个哑声说道。

“气人?”袁宝的声音陡然尖利,“你们也知道气人?再气人,有比你们这些蠢货更气人的吗?”

他在室内来回踱步,愤怒的挥舞着双手。

“三辆车,在眼皮底下被人偷走了,你们是死人吗?”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垂头,但当时他们身中迷药,跟死人也没区别,当然这话不敢说出来。

“大人,能无声无息的偷走三辆车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这必然是大盗贼山贼什么的,看来是我们早就被盯上了。”那个中年生意人站出来说道,“既然身份已经泄露了…”

他说着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五人,为了将他们从阳武县衙里捞出来,不得不表明了身份。

“就干脆调动地方官府兵马缉捕吧。”他接着说道,“否则我们私下查找,实在是不便。”

“大张旗鼓的找,就方便吗?”袁宝竖眉喝道。

“大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生意人一咬牙,做一个砍头的手势,“大不了,结束后全部做掉。”

不管是盗贼,还是帮忙缉捕的官兵,但凡接触到这银子的,不管他们见没见到银子上铭文,更不管他们懂不懂这些铭文的含义,都必须死。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袁宝神情越发的阴冷。

别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就要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他不是蠢到毫无防备,出了阳城他们就做了十几个掩护身份,分出去的装银两的伪装车都有二十多辆,以假乱真到他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人手不断,绕路换身份,竟然还是悄无声息就被人盯上劫走了银车。

这是早有预谋还是偶然相撞?

“方家那边果真半点异动也无?”他问道。

有人站出来应声是。

“我们的人始终盯着,方家那边没有丝毫的动作。”他说道,“君小姐和世子爷都还在阳城方家,官司越来越激烈,目前方三小姐已经占了上风…”

“我才不管谁占上风。”袁宝尖声打断他,带着羞恼,“我只想知道是谁劫走了我的银子!”

“大人,这手法这速度必然是积年的老贼才能做到的。”生意人说道,一面再次请示,“大人,查贼剿匪吧。”

“说起来,倒是要谢谢他们这么小心谨慎。”朱瓒说道,一面将手里油桶向车上泼洒,“比预期的还多捞了一车银子。”

油桶倾倒完最后一滴,君小姐将点燃的火把扔了过去,轰的一声,三辆车顿时陷入火海。

火光炙热以及浓烟刺鼻,君小姐后退一步,然后看到身后的十几人正将从车上搬下来的银两分别装在包袱里,书箱里,草筐里,独轮车里,甚至还有猪笼里。

他们身形胖瘦不同,面容也淳朴老实,扔到人堆里都不会被多看一眼那种,此时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

这就是传说中的砍柴人吗?

“不如说是匪贼。”朱瓒摸着鼻头,带着几分得意,“积年的匪贼,金贼杀的,钱也要抢的。”

“这些人不是在北地吗?”君小姐说道,看着他,“原来你都带来了。”

朱瓒笑了笑,火光映照他的脸忽明忽暗。

“我说过,我对帝王都很戒备。”他说道,“尤其是这个明显不喜欢我们的皇帝。”

君小姐笑了笑。

“大哥。”

那边有人走过来说道。

“我们收拾好了。”

朱瓒对他们点头一摆手。

“去吧。”他简单利索的说道。

那十几人也立刻利索的转身或者骑马或者就如此得步行推车挑着担子四散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君小姐看的有些出神,直到她忽的想到一个问题。

“这些银子你要他们藏在哪里?”她问道。

朱瓒咦了声。

“不藏啊,融掉,花啊。”他说道,眨眨眼,似乎她问的问题很奇怪,“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君小姐啊了声,对于他的回答似乎也很惊讶。

“真,抢啊?”她说道。

她原本是要跟随运了银子的车队,说起来很憋屈,她甚至还要保着这些银子不出问题,但朱瓒却叫她一起去做一件事。

“我们去抢了它。”他说道,“让他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皇帝。

是啊,她是不能让这些银子暴露于众,但并不是只能将这些银子让皇帝拿走。

反而绝不能让他拿走。

不能让他从此高枕无忧,可以肆无忌惮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所以她跟朱瓒一路跟随,朱瓒也叫来了他的人手,耐心的等待,小心的周旋跟踪,终于寻机下手。

不过她的确没有想过抢了之后怎么办,只想着要掩藏。

“最好的掩藏就是用掉它,让它消失。”朱瓒说道,“而且,留着它,也没什么用,难道你能用它威胁他吗?”

用这种事威胁皇帝,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君小姐笑了笑,不过…

“倒是便宜你了。”她说道,看着一脸笑意藏不住的朱瓒,这可是个喜欢钱的家伙,第一次打交道就是抢了她的花灯筹银,想到往事,君小姐的脸上也浮现笑意。

“一下子抢到这么多钱,开心吧?”她似笑非笑说道。

朱瓒哈哈笑了,又收了笑。

“我开心的是物尽其用,这些钱让我这样的好人用是天地公道。”他一脸肃容说道。

君小姐失笑,回头看了眼还在燃烧的车辆,是啊,让好人好报让坏人不得如意,的确是公道。

她晃晃手,抬脚向前而去。

朱瓒忙跟上。

“那个。”他忽的轻咳一声,捏了捏手指,“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君小姐认真的想了想,事情做得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留下太大的痕迹吧?因为袁宝那些人是鬼鬼祟祟的行事,很是方便了他们的行事。

“我这算是帮了你的忙吧。”朱瓒说道,“你不是一向很客气,喜欢表达谢意。”

要钱吗?君小姐斜眼看他,真是个钱串子,前一段因为突然得知自己是九龄公主收敛了不少,看来现在习惯了,又恢复以前的作态了。

“你说错了吧。”她看着他,“应该是我帮了你,虽然你人手多,但陷阱是我设的,迷药是我配的,最关键的是,钱最后是你拿了,是你该谢我。”

朱瓒哦了声,看着她,似乎有些恍然。

“这样啊,也对。”他认真的点点头,“那是我该谢谢你。”

“那你要怎么…”君小姐笑道。

话没说完,朱瓒猛地伸手将她抱住,他的动作有些匆忙有些僵硬很是笨拙。

不过还好,这一次没有像曾经在定州做样子假夫妻拥抱撞倒她鼻子。

不过,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他这是…

君小姐回过神,刚要说话,朱瓒已经松开手。

“谢谢。”他说道,垂头将脚尖在地上一拧,越过她向前而去。

君小姐一脸愕然,看着前方三步并两步,两步又并三步而行的男人。

什么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见了鬼

一场秋雨一场寒,风夹杂着雨丝从窗外吹进来,坐在值房里的林主簿不由打个寒战,将身上的官袍稍微紧了紧,侧耳听那边堂内的传来抑扬顿挫的声音。

这是太原府有名的讼棍蒋世三的声音。

“…少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过这种律法?”

“…太太,这是当初大理寺在甘州王三娘案时提出的,并没有在律法上,但也是皇帝认可的…”

听到这里,林主簿打个哈欠,一个君小姐就够难缠了,又请来了这个难缠的讼棍,看来方老太太这次想要不割肉就脱身没那么容易。

事实上现在方老太太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要不然县老爷连猫都顾不得逗,天天坐在堂里听他们扯皮,还不是为了钱。

不过这钱他可不敢要,那祸害还是离远点好,林主簿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有人猛地掀起帘子进来了。

林主簿以为是衙门里的小吏,抬眼看却是一个陌生老妇人。

“嗳,你干什么的?”他皱眉问道。

老妇人神情讪讪。

“我,我找君小姐。”她说道,噗通就跪下来,“求求君小姐救命。”

是来找君小姐治病的,这些日子不少见,林主簿不耐烦的摆手。

“去去,君小姐没在这里。”他说道,一面唤人。

几个衙役跑进来将老妇拎着向外走。

“怎么让人闯进来的。”林主簿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最近看热闹的人多,但衙门也不是酒楼茶肆啊,什么人都能钻进来。”

衙役们连声应是,拎着老妇走出去。

“我想见见君小姐。”老妇不安的犹自哀求。

“君小姐不在。”一个衙役被吵的不耐烦说道。

君小姐不在?老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君小姐…”她抓住衙役的衣袖急急道,话音未落,就见衙门口一阵热闹,有人缓步而进。

鹅黄的斗篷遮不住婀娜的身姿,正是君小姐。

衙役们一愣,忙抓住老妇免得她冲上去。

老妇却似乎吓呆了没反应,就这样看着君小姐走过进了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