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吧?”

“最近被吓疯的是不少。”

旋即响起一片说笑声,对着这人指指点点。

但很快更大的骚动从城门方向传来。

“金人来了!”

“关城门了!”

“金人来了!”

“金人打进来了!”

不间断的喊声在街上传来,说笑的人们都停下来,神情由惊讶变得惶惶。

这喊声越来越多,从四个城门方向蔓延,如同冬日一片草上点燃一把火。

脚步声杂乱,哭喊声震天,整个京城,瞬时燃烧起来。

第四十六章 他来守

夜色里的京城火光冲天如同白昼。

大街上人仰马翻,很多高门大户里也陷入混乱。

家宅里仆从乱走,打听消息的,收拾东西的,握紧了木棍柴刀看守门户。

虽然不至于像大街上那般哭喊成一片,但所有人都是神情惶惶。

是逃还是藏?最新的消息是什么?

宁炎大步向外走去,身后宁二夫人急急的跟上。

“老爷老爷…”她疾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意。

宁炎停下脚,皱眉看着她。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他说道,“你不要怪云钊没早些递消息,他能自保已经是极其不易。”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他跟着皇帝跑了,也不会是因为怕死,陛下身边总是要有人的。”

这有人的意思很显然并不仅仅是保护皇帝。

宁二夫人抬手拭泪。

“我自然是知道的,云钊是我从小看大的,他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她哽咽说道,“只是老爷你,你…”

“我是必然要出去的。”宁炎肃容说道,打断了宁二夫人的话,“以前我不出去,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进言君不听,我必然要死守不退。”

“那现在君都跑了。”宁二夫人哭道。

“正因为现在君跑了。”宁炎说道,“我才要站出来,为圣人之道,为天地之命,为黎民之生。”

宁二夫人抬手拭泪。

“你和孩子们在家藏好了,不要乱跑,现在这个时候,京城绝对不能乱。”宁炎语气缓柔几分说道。

宁二夫人哭着点点头。

“老爷…”她说道,拉住宁炎的衣袖。

宁炎皱眉。

“不要哭哭啼啼没完没了…”他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宁二夫人拿出一把剑递过来。

“老爷,你忘了拿你的剑了。”她说道,“虽然是个读书人,既然要守城,兵器也还是要拿着的。”

宁炎笑了。

“我还真忘了。”他说道,伸手接过,“那我去了。”

宁二夫人含泪点头。

“你去吧。”她说道。

宁炎拎着剑转身大步向外而去,走到门口却见一群人站着,这是家里的家院仆从们,一个个手中拎着木棍刀枪。

宁炎夫妇不由愣了下。

“爹。”宁十一走出来说道,“我们走吧。”

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两个儿子,最小的才八岁的那个十四郎也在其中。

“爹我们走吧。”他也跟着喊道,手里抓着比他自己都高的一根木棍。

“十一,你们干什么。”宁二夫人说道,忙上前将小儿子拉过来,夺下他手里的木棍。

“娘,我们当然是要去守城了。”宁十一说道,“卫国即是保家,匹夫有责。”

宁炎点点头。

“好。”他说道,“走吧。”

宁十一等人神情肃重的应声是,十四郎也要跟着去,被宁二夫人拉住,他不由吵闹起来。

“十四啊,我和哥哥们都去了,家里只剩下你母亲姐姐女眷们,你要留在家里护着她们。”宁炎看着他说道。

宁十四郎点点头,挺起胸脯。

“爹你放心吧,家里有我。”他大声说道。

宁炎含笑摸摸他的头,大门打开,街上的嘈杂哭喊顿时如潮水般扑来,虽然看不到具体的场面,但夜色里听到也足以让人面色发白心惊胆战。

门旋即被关上,留下的仆从们将大门上了一道又一道门闩,又顶上棍子,让门户坚实护住其内的人。

但这坚实的门护住内里的人,也挡住了在外边的家人。

宁二夫人将小儿子抱紧在怀里,看着大门泪如雨下。

老天保佑吧。

大街上喧闹都涌向城门,原本涌进京城的人们都想城门口冲去。

拖家带口,推车赶马,你哭我喊,挤得水泄不通。

城门已经关闭,这让恐慌更甚,喧闹更大,几乎将城门淹没。

五城兵马司所有人马出动刀枪鞭子,面对汹涌的民众完全没用,在死亡的恐慌下民众哪里还惧怕这个,恐慌凝聚在一起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碾压一切。

“宁大人来了!”

“宁大人来了!”

人群中响起喊声,喊声越老越大,护卫们竭力的嘶声压过四周的嘈杂。

宁大人这个名字还是很吸引人的,渐渐的众人都回头看,夜色火把照耀下人群让开一条路,走出拎着剑的身材高瘦的男人。

宁炎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但这并不代表民众就忘记了他,甚至比以前做官时候还要出名。

这自然是因为他对抗皇帝被罢官。

民众们可能不懂朝政的事,很多时候也不管对错,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敢跟皇帝对着干,不惜丢官去爵的人,就是高风亮节的人,就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这种人是值得信赖敬佩的。

这也是为什么御史们最喜欢弹劾官员,尤其是成名地位越高的官员他们越爱追着弹劾,因为那可以养声望。

宁炎的出现让民众暂时安静下来。

“大人,大人。”

“金人是不是打过来了?”

他们乱乱的哭着询问哀求。

宁炎看着他们神情肃重。

“金人有没有打过来,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他说道,“但大家也都知道金人距离京城并不远,先前在京东路出现,所以大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一旁因为他的到来而稍微松口五城兵马司的官员顿时紧张起来,但民众们没有如预料中被这种危险的告诫而吓得更加慌乱,反而听到这句话,似乎比事先官府一味的说没事,说金人不会打过来的米分饰太平更让人安心。

“那快让我们出城吧。”民众们纷纷哭喊道,“让我们逃命去吧。”

“真因为危险,所以现在不能开城门,大家也不要出城。”宁炎沉声说道,“你们想一想,如果你们出了城,在旷野里遇到金人,难道会比这里更安全吗?”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城门。

“这里至少有高大厚重结实的城门城墙围护。”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

京城的城墙夜色里更显得高大坚固。

宁炎又将手中的剑举起,指着四周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官员,又指向城墙上披挂严整的守城兵。

“这里还有兵将刀剑。”

这倒也是,不是大家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间慌乱只想逃离。

“大家稍安勿躁,有城池在有我们在,就算金人打来,也能护得大家平安。”

民众们安静下来,围堵冲撞城门的也慢慢的后退。

“大家请听从官府的安排,不要围在城门。”宁炎说道,将剑负在身后,“我替大家守城门。”

说罢大步向城门而去,身后宁十一带着家丁跟随。

看着宁炎走来,围堵在城门的民众终于让开路,神情稍安。

“宁大人在呢。”

“对啊,朝廷会有安排的。”

“皇帝还在呢,怎么会让金人打进来。”

说话声此起彼伏,让城门前又变得嘈杂,但这嘈杂跟先前的惶惶不同,而是让人心安。

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们回过神,神情也放松下来,开始指挥安排民众们散开,让他们退回到不同的街道上去歇息。

城门前的喧闹褪去,城门上下的官兵都松口气。

“还好宁大人您来了。”当值的官员一脸后怕的说道,用衣袖擦着汗,“要不然这城门就要被民众冲垮了。”

宁炎对他点点头。

“无需多言。”他说道,“严守四方警戒吧。”

官员应声是,城门上的守兵领命散开,握紧手中的兵器对准城墙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因为太过于紧张,并没有注意到宁炎眼中的忧色。

他的出现暂时安抚了民众,但如果…

此时的皇城里,听到皇帝寝宫里传来的惊呼声,因为街上的骚乱而急急赶来皇宫禀告商议的一众大臣再也等不及了。

他们在宫门前被拦住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搬出先前的特例,又有老臣举着曾经得到的御赐的配饰之类的,禁军才不得已开了宫门放进来,然后又被太监们拦在寝宫外,这一番折腾东方都已经发亮了。

这直接就可以上早朝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他们喊着冲进来,话音却又猛地停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殿内。

龙床前的幕帘已经被进来的内侍掀开,灯火也点亮,照着空荡荡的龙床,床上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睡过的痕迹。

陛下呢?

“陛下,不见了…”有大臣喃喃说道。

第四十七章 她来守

“陛下怎么可能不见了!”

闻讯太后在内侍宫女们的拥簇下而来。爱玩爱看就来

“许是去处理政务了。”

说到这里还带着几分欣慰。

“陛下病了还如此勤恳,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臣们附和着要说些什么,有内侍跌跌撞撞的从外边跑进来。

“勤政殿里都被收拾光了…”

他们嘶声喊道,噗通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跑了…”

皇帝的寝宫里一片死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陛下怎么可能跑了!”太后最先回过神尖声喊道,“再去找…”

她的话音未落,那几个内侍已经再次抬起头。

“娘娘,玉玺也不见了,锦衣卫们也不见了,袁宝公公也不见了,三皇子宫里的人说,三皇子也不见了…”他们哭道。

这意味着什么,殿内的人们都明白了,心里冰凉一片。

太后更是噗通跌坐在椅子上。

“跑了?”她说道,“带着三皇子跑了,把哀家扔下了…这怎么可能…”

那是她儿子啊,亲生的啊。

她生了他,养了他,还扶持他登上皇位。

他竟然在金人大军到来的时候,扔下她跑了?

不,何止扔下她,他还是故意的,他故意还让人骗她,说明日来给她问安。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金人打过来,皇宫里的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不是扔下她,他这分明是要把她送给金人啊。

这是她儿子啊,她是他亲娘啊!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不可置信,只觉得神思混乱。

她的喃喃未尽神思未明,有年长的内侍已经发出一声尖叫。

“陛下跑了!金人又要打进来了!”

这个又字,唤醒了宫人们久远的噩梦。

那曾经经历过皇城被攻破金人铁蹄肆虐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瞬时淹没了整个皇宫。

尖叫声痛哭声,整个皇城陷入混乱,这混乱恐惧随着奔逃而出的人们扩散向外。

天边青光亮起,黑夜褪去,光亮总是能驱散恐惧让人心生力量,但此时站在城墙上的将官们面色却没有半点好转,反而一片惨白。

城中又传来了喧嚣无数人向四面的城门涌去,比起昨夜夜色里看不清,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看去人潮令人心惊。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喊出的话。

“皇帝跑了?”一个将官喃喃说道,转头看身边的宁炎,“宁大人,这是真的吗?”

宁炎已经不是官员了,已经离开朝堂很久了,但所有人都还习惯的称呼他为大人,还把他的话当做官方正言。

宁炎的嘴唇动了动,他这辈子遵从圣学之道,坦坦荡荡行事,没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但这一刻真的是张不开这个口。

他们信奉的守护的君王,在敌军压城的时候,自己偷偷的跑了。

人心散了,乱了,皇帝都跑了,官府朝廷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了,别说他这个不是官员的人,就是更多的官员站出来劝慰民众也没用了。

真是废物啊,宁炎忍不住仰天长叹。

就是你要逃,也要安排好,至少不能让人发现,或者好好的跟官员们商议一下,形势真的危机了,不用你说,大臣们肯定也要为社稷着想,劝你南下,劝你躲避,你说偷偷的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