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自从自己来了以后,德胜昌的钱都在她的掌控下,也为她所用。

“票号可以不存在,你为什么也要装死?”君小姐看着他问道,“是因为觉得委屈,所以才要这样埋葬结束过去吗?”

委屈。

就因为无可选择的生而姓方,就要生而遭受病痛折磨,就要为了方家的生意熬心沥血。

“怎么会。”方承宇义正言辞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没说话。

方承宇嘻嘻一笑。

“好吧,是有一点。”他伸手挠了挠鼻头说道,“所以我努力的做事。”

努力做事然后毁掉。

“也不能说毁掉,对于方家来说,是新生。”方承宇说道,“姐姐们的票号,以后就是干干净净的,认认真真的做生意,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他说着站起来,拍了拍手。

“我也新生了。”他说道,转头看着君小姐,眼睛闪闪亮,“九龄,我有好多事想要做呢,你还记得吧?我当初看了很多书,我那时候就想等我好了,我就去看看书上写的那些地方那些风情,看看跟阳城不一样的山水风景还有那些人,还有还有,你知道我其实最想做什么人吗?”

君小姐看着他。

“什么?”她问道。

“铁匠。”方承宇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让女孩子们都嫉妒的白嫩面皮,忍不住一笑。

“喂,我现在也很有力气的。”方承宇有些委屈的说道,将胳膊抬起来,“你摸摸。”

君小姐哈哈笑了。

方承宇被她笑的更不服气,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胳膊上。

“你看。”他说道。

君小姐拍了拍他的胳膊,认真的。

“是,有力气的很。”她说道。

方承宇这才笑着松开她的手。

“说起来,我的确是无情,为了自己的新生,为了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把一切都抛下了。”他说道,“二姐姐到现在肯定还在骂我黑心,早知道我把祖母母亲甩给她们,她当初就该再多分点钱。”

说着又看着君小姐。

“还有,如今这个时候,九龄你不该离开京城,我该瞒着消息的。”

如今皇帝新病,皇太子诏书正被质疑,朝堂纷乱暗潮汹涌。

君小姐却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日夜不停的从京城赶回了阳城。

君小姐看着他没有说话。

方承宇也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根本不想瞒着消息,我就算知道现在不合适,现在你要做的事很要紧,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他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放下一切来看我。”

君小姐看着他。

“然后呢?”她说道。

方承宇看着她。

“要抱抱。”他说道。

在这个时候,他摆出盛大的葬礼,闹得沸沸扬扬,同时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京城。

这个时候,她在宫里经历的诛杀未遂,险中有巧皇帝终于病到,期盼筹划艰苦一步步走到现在,终于要到了尘埃落定的关键时候。

他说自己要死了,她就甩手抽身毫不迟疑的赶来。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说,而是跑去京城当面告诉她。

其实她也可以完全不回来,因为她知道他不会真的死,也知道她不回去,他也完全理解。

但他说了,她也回来了。

都在最不合适的时候做了最不合适的事。

现在这件事做了,然后呢?

然后他为了要个抱抱?

君小姐看着方承宇,微微一笑,一步跨到他身前,伸手抱住他。

方承宇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她了,所以她只能抱着他的腰,他也不能像孩子那样靠在她的肩头,而是更合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

看着山坡上相拥的二人,站在不远处的高掌柜移开了视线,但方玉绣还认真的看着。

“真是蠢啊。”她评价道。

这个抱抱明明以后有更合适的时候可以要的。

非要在这么个时候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

“不过。”方玉绣收回视线,又微微一笑,“太聪明太在意意义,人生就真的太无趣了。”

她转过身慢悠悠的踩着散落一地厚厚的纸钱走去。

这么看来,人生还是很有意思的,这也是为什么再苦再难也要拼命的活着的意义吧。

因为,值得。

第七十五章 生死与无常

山坡下的哭声似乎在一瞬间停下来,只有唢呐声在撕裂晴。

这并不是因为这些孝子孝妇是用钱雇佣来的,这是因为棺椁入土。

人已经入土为安,,世间的人不再挽留他们,他们也不再留恋世间,一生就此结束,等待进入下一个轮回。

“你什么时候走?”君小姐问道。

“等我过了头七。”方承宇笑嘻嘻说道。

君小姐瞪了他一眼。

“不要说让祖母舅母听了不开心的话。”她说道,还是伸手抚了抚方承宇的头。

方承宇没有反驳,乖巧的应声是。

“九龄,就不留你了,你快回京城吧。”他说道。

“京城的事也不是一时半时就能解决的。”君小姐说道,“而且有宁小大人在。”

方承宇哦了声,撇了撇嘴,低头捏着手指。

“宁哥哥真厉害。”他说道。

君小姐笑了。

“承宇也厉害。”她说道,“你们都厉害,都比我厉害,能认识你们,我运气真好。”

她说认真又诚恳。

方承宇抬起头看她一笑。

“有人说过力是相对的。”他说道。

这是她跟他说的,而这话又是师夫对她说的。

君小姐抿嘴一笑。

“所以呢?”她问道。

“你觉得是认识我们是运气好,那我们何尝不是认识你才运气好?”方承宇说道,“你觉得我们厉害,或许是因为认识你,我们才变得厉害。”

这个是歪理吗?君小姐笑而不语。

“怎么会是歪理!”方承宇说道,伸手指着自己,“如果不是你厉害治好了我的病,我能有机会变的这么厉害吗?”

君小姐哈哈笑了,又收了笑。

“你说得对。”她再次认真的点点头说道。

方承宇也笑了,看着君小姐。

“且不比谁厉害。”他说道,“我觉得我更幸运一点。”

君小姐哦了声看着他。

“我没有死,就得到了新生。”方承宇说道,“但有的人死了却还是没有新生。”

君小姐看着他没有说话。

有的人,是指楚九龄吧。

楚九龄死了,用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活了,然而她还是楚九龄,背负着楚九龄的仇恨,担负着楚九龄未尽的责任,过着楚九龄的生活。

“我希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活出新样子。”方承宇认真的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点点头。

“一定会的。”她微微一笑,又认真的点点头,“必须的。”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说,更没有问方承宇看出她的身份没有,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没有说的必要。

初夏的风吹起尘土,旋即归于平静。

路上没有人来人往,路旁大树下也没有茶棚,也没有人歇凉。

天地之间一片安静,直到两三骑护着一辆车马驶来,溅起尘土飞扬。

“老爷,前边有个村子。”马上的一个家丁大声说道。

马车里的咳嗽声暂停。

“那就去讨碗水喝吧。”车里有苍老的声音说道。

这村落原本应该很繁华,从四周遍布的良田就可以看出,此时田里庄稼倒是长满,但却东倒西歪,带着无人打理的疯长。

放眼望去田间没有劳作的人,前方的村落也是安静如无人之地。

但当他们的车马刚走上通往村落的小路时,庄稼地里猛地跳出两个人,手里握着锄头。

“干什么的?”他们喊道。

这边的人马吓了一跳,待看清这两人村人打扮才松口气。

“我们过路的,讨碗水喝。”他们忙说道。

那两个村人审视他们,并没有放下手里的锄头也没有放他们过去的意思。

“你们不是我们这里的口音。”一个村人警惕的说道。

“老乡,我们庐州的。”家丁忙说道,“这不是遭了金贼灾,逃出来了。”

庐州是京城附近的,村人收起了戒备。

“那你们命还挺大,能跑到我们山东这里来了。”一个村人说道。

“瞎跑瞎跑,都不知道往里跑,到处是金贼。”家丁叹气说道,脸上浮现惊恐,可见一路来受的惊吓,“我们能到这里真是不容易。”

带的人不是跑散了就是遇到金人被打死了,带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

“不过我们村子不让外人进。”另一个村人打断了他们的寒暄,粗声粗气说道。

马车掀起,一个老者一手掩着口鼻,一手递出来一个钱袋。

“老乡,给你们些钱,行个方便,就是喝碗干净的热水,歇个脚就走。”他说道,一面连声咳嗽。

两个村人看过来,那老者似乎怕被人看到一遍扭开头,咳嗽的更厉害。

或许是病了吧?

“这时候,谁还在乎钱啊…”一个村人说道。

“那好吧,你在这里等着。”另一个村人不忍看这老人咳嗽的样子,说道,“我去给从村子里拿点水来。”

说着摆手。

“不要你的钱,钱又当不得命。”

他说着转身向村内奔去。

老者也没有再客气,直接将钱袋收回去。

“老爷,歇过这一次,我们就能到家了。”家丁低声说道,与其说是安慰这老者,不如说是安慰他自己。

这一路太难熬了,超过了他的想象。

没想到金人那么凶残,没想到金人军马如同蝗虫一遍,没想到他们自以为众多的人马在这些嗜杀的豺狼面前不堪一击。

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在这样的金人面前,成国公竟然这么多年死不了。

“到了家就好了,等日子太平了,咱们再回京城去。”

耳边老者的声音响起。

可是,京城还回的去吗?家丁神情不安,毕竟他们骗了陛下跑了…

“只要陛下在就回得去。”老者掩着口鼻说道,虽然面容憔悴,但眼神笃定。

他们低声的交谈,一旁的村人不由警惕,竖起耳朵听到陛下二字。

“京城有陛下在,金贼一定能打败。”村人大声说道。

话音落,就听得村中响起尖叫声,紧接着马蹄急响。

“金贼来了金贼来了。”

这动静然这边路上的人马大惊。

“这里怎么也有金人了?”家丁失声喊道。

视线里已经出现一队疾驰的十几人的金兵,他们从村中而来,身后烟尘沸腾,人喊马嘶。

“快跑。”家丁们立刻护着马车掉头。

但那边的村人则蹭的一下跳进了田地里向密密麻麻的庄稼深处跑去。

“你们别怕是被追逃的金兵,快让开路,往两边跑就没事…”他不忘回头喊道。

但那几个家丁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话,护着马车急急在大路上奔跑。

他们的车马哪里跑的过金兵,很快就被追上来。

听着身后响起野兽般的怪叫,那是他们听不懂的胡语,家丁们面色发白,刚要举起手中的刀枪,身后巨大的冲击已经到来。

几个家丁如同被洪水吞没一般瞬时翻倒在地,马车也未能幸免掀翻在地。

天翻地覆让老者眩晕,看着头顶上似乎天被遮住,他下意识的伸手。

“我是黄诚,我认识你们郁大人…”他喊道。

他说的是胡语,但还是晚了一步,长镰刀已经落下,他整个人被挑了起来,滑过一道弧线又落在路边,他的家丁们也如同这般,被三下两下的刺中挑起甩开。

“我好像听到这人说咱们的话…”一个金兵说道,看着被扔到一边的老者,神情有些迟疑。

“别管了,快逃命要紧。”另一个金兵喊道,催马嗷嗷的向前疾驰。

那金兵便不再迟疑,回头看了眼,先前镰刀砍人不眨眼的凶恶褪去,面容蒙上一层畏惧。

一众人马带着几分仓皇向前奔去。

片刻之后其后烟尘滚滚人喊马嘶,又一队披挂严整的兵马而来,但看到这些兵马,躲到田地里的村人并没有再跑,而是欢喜的跑回来。

“老乡你受惊了。”为首的将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