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应声是,却没有走。

“太太,君小姐在花园里遇到了小少爷。”她迟疑一下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要这样做的。”

听到涉及到方小少爷,方大太太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怎么让她跑到少爷身前了?”元氏已经急道,“她是个不着调的,见了少爷不知道说出什么话呢。”

能说出什么话,就是那些里里外外对这个瘫子少爷嘲笑不屑的话。

方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又坐回去。

“承宇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在意的。”她说道,“我一会儿去和他说,君小姐到底是客,他这些日子就先别去花园了。”

元氏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真是造孽,姑奶奶怎么就生养出这样一个东西来。”她说道,一面冲仆妇摆摆手。

仆妇这才忙退了出去。

方大太太依旧如常慢慢的翻看着账册,元氏却知道她此时的心情肯定不好,果然待看完一本账册方大太太便站起来。

“赵州的那件事我去跟老太太说。”她说道,看了眼元氏,“你去跟那秀才说,年前要成亲。”

年前?元氏忍不住几分惊讶。

这距离年前不到一个月了,可见这亲事会多么仓促。

“有什么仓促的,别说一个月内成亲,就是三天后,咱们方家难道还置办不起吗?”方大太太说道。

这意思是一定要让她立刻马上消失在眼前。

元氏没有再说话,伺候着大太太换了衣裳,送大太太出了门,她在门口站了一刻,招手叫过一个小丫头。

“去跟三小姐说,君小姐在花园把少爷骂了。”她低声吩咐道。

小丫头应声是蹬蹬的跑了。

第二十三章 被说中的秘密

三小姐方锦绣没有在自己房里,而是和二小姐方玉绣一起学写各种票号单据。

这就是方家小姐们的日常,不是做女红或者琴棋书画,而是学习票号的各种生意。

小丫头们在窗下叽叽咯咯的议论以后不许大家进花园的事,君小姐在花园里把少爷骂了事自然传进了方锦绣的耳内。

方锦绣将手里的本子扔在桌子上,赶着下床,方玉绣忙拉住她。

“母亲自有论断,你别去多嘴。”她说道,看了眼窗外,“那小丫头是元姨娘的人。”

有些话她就不便深说,毕竟元氏一心要维护的是她的生母。

方锦绣随着她看了眼窗外。

“我知道,我性子火爆,她喜欢把我当枪使。”她说道,“那是因为有些事母亲不能说,她是为了母亲好,我也是为了母亲好,只要是为了母亲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我就是当枪又怎么样。”

方玉绣笑了。

“那你快去快回。”她说道,重新拿起手里的账册,“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方锦绣来到方老太太屋子里的时候,方大太太正给老太太说赵州的秀才。

“…年纪大了些,又是个鳏夫,我觉得不好。”她说道,“只是年前人不好选,等过了年再让媒人找。”

方老太太冷笑一声。

“她还能找到什么好的。”她说道,“人就别挑了。”

说到这里停顿下。

“赵州…”

赵州还是太远了,而且又是北地。

方大太太垂头要开口,方锦绣走进来。

当着年轻女孩子的面,婚事的事自然不能说,二人的话题便打住了。

“祖母,能不能让我们姐弟们都搬到别院去住。”她径直开口说道,“也好让君蓁蓁在家自在,免得我们碍她的眼。”

“她又怎么了?”方老太太问道。

方大太太对方锦绣使个眼色。

“没事,她就是想要用花园的练武场,要学射箭。”她拦住话含笑说道,“这挺好的,总比自己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好。”

“母亲,你就把她供着吧,她哪里是要学射箭,她就是要惹事,在花园里追着承宇骂瘫子,不许承宇来花园,这花园只能她自己用。”方锦绣气呼呼的说道。

方老太太皱眉看向方大太太。

“就是恰好遇上了,说了两句话,我问了,没有吵架。”方大太太忙解释。

“母亲,小弟好脾气不吵架,就活该被追着骂。”苏锦绣说道,眼圈都红了,“她一口一个瘫子,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瘫子,瘫子,这两个字听在方老太太耳内何尝不是耳光甩。

她伸手端起茶杯,抑制住手的微抖。

“就这样吧,赵州的人家挺好的。”她看着方大太太,“你尽快去办。”

方大太太应声是。

“那秀才就要启程回去,等过了年赵州那边就会派人来。”她低声说道。

方老太太举起茶送到嘴边又放下。

“既然赶着过年回去,那就别等年后了,年前把事情办了,也好夫妻一同归家。”她淡淡说道。

方大太太面色几分为难,但还是应声是。

方锦绣却不知道她们说的赵州秀才什么的是什么意思,以为是说家里的买卖生意,只急着要自己问题的答复。

“祖母。”她急道,“你听到我说了吗?你让我们去别院吧,我可不想再跟她碰面,这家虽然大,没有她不能去的,她现在缠着小弟,以作弄小弟为乐,逗弄小弟说什么要给他治病,她要是真喂小弟吃药,你们拦还是不拦?”

“她不会那样胡闹的。”方大太太说道。

“母亲,她怎么不会,她都说小弟不是病,是中毒了。”方锦绣说道,想起适才从小厮口中打听的话就生气。

这天下最恶毒的玩笑就是对一个将死的人说我能治好你。

“她真是一点人性都没…”

她的声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脆响,地面上茶杯碎裂,茶水溅了一片,方锦绣的裙面上也未能避免。

祖母是生气了?

她忙看去,却见方老太太并非满面怒容,而是神情愕然,手还空握着。

显然不是生气砸了茶杯,而好像是脱落了。

“她说什么?”方老太太问道,“承宇是中毒?”

方锦绣皱眉。

“祖母,难道你也信她说的鬼话了?”她说道。

方老太太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方大太太,方大太太也正看着她,二人的神情变的古怪复杂。

不是她们信了,而是君蓁蓁说的真不是鬼话。

别人不知道,但她们两个知道方承宇的病还真是因为中毒。

因为事情复杂,这件事被掩下成为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没有几个,君蓁蓁更不是这几个人之中。

她怎么知道的?

夜灯沉沉的时候,在方大太太屋子里等候的元氏揉了揉眼,放下手里的账册。

“太太今晚不回来了吗?”她问道。

方老太太这几年身子不好,有时候方大太太会留在她身边伺候。

屋子里侍立的丫头走出去问了句回来摇头。

“太太没有说。”她说道。

元氏皱眉,那就是还在说事情。

“三小姐去过老太太那边吗?”她又问道。

丫头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就去过了。”她说道。

那是怎么回事?君小姐的亲事老太太是同意了,挑选的人家家世也说得过去,按理说老太太不是那种舍不得的人,而且都已经惹到方承宇了,说服她让君小姐年前出嫁那么难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老太太的院子里的人已经都走动起来。

方老太太是个很自律的人,自从十五年前方老爷遇袭去世后,她就早起早睡,一日两餐,三日去花园走步打桩,寒暑不改风雨无阻。

只不过今日早起的方老太太精神有些不济,大概是因为昨日晚睡的缘故。

方大太太的精神更加不好,昨晚她根本就没有睡。

“这就是个玩笑,随口说的话。”

坐在饭桌上的时候,方老太太对方大太太说道,经过一夜的考虑给昨日的事下了最终的定论。

方大太太握着筷子。

“可是,她诊脉了。”她忍不住说道。

“那是她为了逗弄承宇。”方老太太断然说道,“就跟她拿着绳子在北留客栈上吊一样。”

方大太太神情几分颓然。

“是我们想太多了,如果她真是有意说的这句话,那现在就该找过来,跟我们谈条件了。”方老太太放缓语气说道,“关心则乱,因为她这一句话随口的话,我们就乱了心智,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件事的确是太可笑了,方大太太苦笑一下点点头。

“吃饭吧。”方老太太说道,“吃过饭就去安排君小姐的亲事,我去票号,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方大太太应声是,起身给方老太太布菜,然后自己坐下来,婆媳二人对坐安静的吃饭。

吃过饭方老太太便坐上车去票号,方大太太也走向自己的院落,在行走的过程中就先将家里的事吩咐完,同时也安排好了车,这样等她回到院子里跟元氏交代清楚后,元氏就能即刻出门,而她则会亲自督导三个女儿的功课。

这才是她们婆媳的日常。

但在经过一处院子的时候,方大太太还是忍不住看了眼。

“君小姐在做什么?”她问道。

对于君小姐行踪有专人负责监视,方大太太问的时候,片刻之后就有人回话。

“君小姐起床后先去花园走步,打了木桩,然后射箭,回屋子刚吃过饭。”仆妇说道。

方大太太原本平复的神情再次变得古怪。

“现在呢?”她鬼使神差的又问了句。

“现在君小姐在看书。”仆妇说道,停顿下又补充一句,“还让找一套金针来。”

金针。

只有治病才会用上的金针。

就像有金针扎在了她的心上,方大太太原本已经凝固的心思顿时坍塌。

她转过身大步向回走去,在一众仆妇丫头愕然的注视下迈进了君小姐所在的院落。

第二十四章 她是真知道

屋子里君小姐坐在几案前。

适才她已经翻完了书架上的书,如意料中一样当然没有她要找的。

师父的那些医书又岂是世间能见的。

说起来,她还有件事没做完,就是整理师父的医书,这样想来能够继续活着真的很不错,至少能够不负师父所托。

柳儿打着哈欠看着君小姐拿起金针。

“小姐你要玩什么?”她问道。

这一早上小姐玩的真不少了,她都有些累了。

“这可不是玩。”君小姐说道,她手里捻着一根金针,对着窗边的日光转动着,站在院子里的方大太太恰好看到了,只觉得眼有些眩晕。

她不是没有见过金针,让她眩晕的是眼下这件事。

她先前做了那么多事,小心翼翼徐徐渐进终于合情合理的能将这女孩子彻底的赶出方家,但这女孩子一句话就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方大太太觉得自己做的事就像一个大大的水泡,看起来很厉害,但在这女孩子拿出的金针面前不堪一击。

方大太太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很荒谬,正如方老太太所说,这就是个巧合,是这个女孩子随口说出的胡言乱语,她应该立刻忘记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可是她却迈不动脚。

“大太太。”

柳儿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方大太太看着窗户玻璃上贴着的有些变形的丫头的脸,紧接着窗户被推开。

“大太太你来干什么?”

丫头没有前来迎接,反而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君小姐也看过来,对她的到来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放下金针站了起来。

“舅母。”她施礼说道,然后站直身子,一双大眼安静的看着她。

那双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来意。

方大太太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得知丈夫的死讯,得知儿子不治之症的时候,她每个清晨都不能醒来,想到醒来要面对的事,是会让她痛苦的死去。

但那时候又有个声音在心底说,醒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就只能死,于是她逼着自己睁开眼,然后她就一直活到了现在。

现在也是这样,想到她想要问这女孩子的问题,是她一点都不想问出口。

但与其这样痛苦,干脆就问一问,是真是假,何必自己困扰自己。

门口的丫头得到君小姐的允许便打起了帘子,方大太太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

“蓁蓁,你昨日见过承宇了?”她开门见山问道。

柳儿撇撇嘴。

“瘫子就会哭鼻子告状。”她嘀咕说道。

方大太太从来不会跟下人计较,那只会降低了她的身份。

下人有什么不对,自有她的主人承担就是了。

“是。”君小姐说道,“舅妈是要问具体的事吗?”

方大太太嗯了声,转头对身边的丫头吩咐。

“你们先下去。”她说道。

说完了人才微微一怔。

君小姐主动问这一句画蛇添足的话,是要闲杂人等回避她们私密详谈的意思吧?

这女孩子会有这般心思?是自己下意识的多想了吧?

“你去煮壶茶。”君小姐也对柳儿说道,说完了又停顿下,“看着外边那些人,别让她们偷听了我的话。”

原本要被赶出去而不开心的柳儿立刻高高兴兴的又郑重的点头应声,这可是小姐交代自己的重任,方家的这些下人根本就不可靠,她一定会堵着门不让她们靠近偷听。

看着柳儿高高兴兴的出去了,方大太太神情复杂的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君小姐和方大太太二人。

“舅母请坐。”君小姐说道。

方大太太坐下来,君小姐坐在她对面,做出聆听长辈训导的姿态。

方大太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和这君小姐单独面对的时候不多,有些想不起君小姐是不是一直都这样温顺。

“蓁蓁,我听他们说,你能解承宇中的毒?”她看着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君小姐笑了笑。

“我以前没有仔细看过表弟,这次见了才察觉不妥,因为有些不确定要想一想,所以还没来得及去跟外祖母舅母说。”她说道。

方大太太心噗通的乱跳起来。

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并不是随口胡言而不去找她们,而是还没有考虑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中毒是怎么回事?”她放在膝头的手不由攥紧。

“舅母,表弟现在这样你不清楚?”君小姐说道,神情平静的看着方大太太,“这毒难道不是你亲自喂他吃的?”

她!

方大太太觉得自己再一次看到了金针,轻松的刺破了她的心。

她原本想柔和的旁敲侧击,或者轻松的指引询问,总之她是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但她才说了两句话,这个打算就被击碎了。

这一句话比那句中毒更厉害,以至于方大太太根本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柳儿差点被撞到。

“你干什么?”她喊道。

方大太太自然不会理会她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院子里被屏退在外的丫头仆妇才轰的一声回过。

大太太刚进去,她们才在院子里站一站,怎么大太太就冲出来了,还是一副心碎欲裂的样子。

她们明明没有听到屋子里有那位君小姐哭声或者吵闹声。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神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

柳儿跑进来室内。

“小姐,你说什么了,把大太太吓跑了?”她好奇的问道,又带着几分得意,“小姐你这么厉害,早就该这么做,以前就不该让她在咱们跟前聒噪。”

君小姐也没想到方大太太这么不经吓。

“我可能说的太猛了,这些话我应该慢慢的说。”她说道,又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我不是说过你不要想了吗?为什么还要去问她?”

方老太太恨恨说道,看着跪在面前哭的方大太太。

方大太太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伏在她膝头哭了,只有儿子去世以及孙子诊断不治的时候才这样过。

君蓁蓁这个丫头,死过一次还真是长了本事了。

方老太太恨恨想道。

“母亲。”方大太太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她知道,她知道是我害了承宇,她知道那毒药是我给承宇吃下去的。”

方老太太被抓住的手也僵住了。

这中毒之说果然不是随口瞎诌。

是谁告诉她的?告诉她的人意图是什么?

方老太太的神情瞬时犀利,人也站起来,又看了眼方大太太,握紧她的手。

“素娘,承宇不是你害的,我们也是被害者。”她说道,将方大太太拉了起来,“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我们就去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吧。”

第二十五章 我也会医术

柳儿再一次站到了门外,虽然小姐还是说让她防着别人偷听,但她这次有些不高兴。

方家的人果然都这样没出息,委屈了就只会哭鼻子告状。

方锦绣如此,那个瘫子如此,现在连一把年纪的方大太太也是如此。

不知道等会儿方老太太也被小姐骂了之后,会去找谁哭诉委屈,柳儿幸灾乐祸的想着,但又叹口气一脸担忧。

小姐是个文雅的读书人家小姐,能骂的过方老太太这个出身商家又一辈子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人吗?

所以她才不高兴,小姐应该让她也留在室内帮忙。

从来到小姐身边的时候起她就跟小姐同战同退,来到阳城之后更是身先士卒,但现在小姐好像不需要她了。

不被小姐需要的丫头还能算是个好丫头吗?

柳儿又委屈又难过,越发恨恨的瞪着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

屋子里依旧没有吵闹声传出来,安静的好像没有人。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放下手里的茶杯。

“你说的没错,承宇是中毒了,这毒还是我们亲自喂下去的。”她淡淡说道,“而且到现在他每一天还都在吃这种毒,直到他一年后满十五岁死去。”

君小姐没有一脸得意的笑或者嗤声说一句自作孽,而是点点头。

“是他五岁时犯病的时候吧。”她说道,“丫头们说他虽然弱,但这病却不是生下来就有,是五岁时生病,你们就给他吃药,这个药治好了他的病,但却要了他的命。”

说到这里停顿下。

“承宇是你们唯一的血脉香火,他病了,肯定只有你们这些最亲的人照顾,他所用的药和医也必然是你们精挑细选万无一失的。”

所以她才对方大太太说,承宇中毒是你亲手喂的。

她们要说的不是这个吧,方老太太抖了抖嘴唇,想要直接叱问君小姐的意图。

“那是毒药。”方大太太已经忍不住说道。

君小姐摇头。

“那是毒药,但其实也是一味良药。”她说道,“要不然也不会骗过你们。”

“是。”方老太太淡淡说道,“这药和承宇的病相容。”

“这药和承宇的病相容之后,就变成了新的一种病,药能侵蚀的经脉,为了控制经脉断绝,只有再次吃这种药,而不吃这种药,那种病便会立刻发作。”君小姐想了想说道。

不吃药立刻死,吃了药是慢慢死,虽然最终都是死,但人都是舍不得立刻死去,所以明知最终是绝望,却不得不饮鸠止渴,抓住这不是希望的希望。

没有结果的希望,比绝望更让人痛苦。

君小姐看着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满面同情。

“这不是折磨表弟,这是折磨你们。”她说道。

方大太太抬手掩面流泪,一个母亲一口一口喂儿子吃毒药的感觉有多痛苦,她根本不敢告诉儿子。

“我怀他的时候差点小产要了他的命,没想到生下来之后,又是我亲手喂他吃了毒药。”她哽咽道,“他原本的病不要紧,我却要了他的命,最终还是我要了他的命。”

“舅母你怎么会这样想。”君小姐说道,“这明明是别人害你们,你怎么能怪自己。”

“如果我再小心些,怎么会给承宇吃下毒药。”方大太太说道,情绪激动。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君小姐声音越发柔和,但却带着坚定,“别人既然要害你们,除非杀掉他,否则是防不住的。”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下,神情闪过一丝哀痛。

“更何况,要害你的人也许是你根本就没有防备的人。”

方大太太哭声压抑,方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看着君小姐。

“我们已经承认你说得对,你可以说是谁告诉你这些了吗?”她冷冷问道。

君小姐看着她笑了笑。

“外祖母你误会了。”她说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到的。”

方老太太看着她神情漠然。

“我不知道你还生的一双知晓过去的眼。”她带着嘲讽说道。

“我没有知晓过去的眼。”君小姐含笑说道,“外祖母忘了,我家世代为医。”

方老太太愣了下。

君家家传行医是没错,但是跟君小姐有什么关系?

“我父亲小时候也学过,为官的时候也没有丢弃,我祖父和父亲也都教过我。”君小姐说道。

因为几乎跟君家没有来往,君小姐小时候的事方老太太还真不知道,但教一教就能教出这种本事?

“你就昨日见了承宇,一眼一诊脉,就知道了这些?”方老太太说道,瞥了君小姐一眼,“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君家还有如此神医之术。”

君小姐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们君家医术高超,要不然我祖父怎么能治好宁老太爷,让他不惜以长孙相抵。”

她还夸起来了。

方老太太哑然。

“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必须保守的秘密。”她沉脸没有理会君小姐的自夸,“只不过一直不知道仇人是谁,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也就一直当做不知道,将错就错的说承宇是天生的病。”

原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君小姐看着方老太太几分怜惜。

方老太太无视她的怜惜。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公布于众也无所谓,所以你想要用这个来威胁我们,就趁早死了心。”

君小姐笑了。

“外祖母。”她说道,“你误会了,你忘了吗?我对表弟说的话除了指出他中毒,还有一句。”

方老太太微微一怔,耳边响起小厮详细描述花园里场景的话。

“君小姐便对少爷又说了句,她说我回去想想,也许能想到办法解毒。”

是这句话吗?

“你,什么意思?”方老太太忍不住问道。

应该不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吧。

“我回来想了想,我能解表弟的这个毒。”君小姐说道。

“这不可能。”方大太太脱口说道,“你怎么能?”

“君蓁蓁,你不用故作玄虚了,承宇的病我们看了这么多年,天下的名医都找遍了,没有一个人能说治好他。”方老太太淡淡说道,又停顿下,“除非那位张神医或可以一试。”

难道你们君家是如同张神医那般厉害吗?

方老太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这句话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的话音落,就见君小姐神情微微一怔。

“张神医。”她重复一遍。

“张神医你不知道吗?”方老太太说道,带着几分讽刺,“他可不像你们君家医术神奇只是你自己说,他的医术高超是天下人都在说。”

张神医她当然知道,作为张神医唯一的弟子,相伴跟随六年,还有谁比她更知道张神医的医术如何。

第二十六章 做这件事的理由

想到师父,君小姐沉默了。

自从重生以来她竭力的不去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但有一个人其实可以想的。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也可以说是她的父亲,她的朋友。

看到君小姐沉默,方老太太也吐口气,算她还有一点自知,但下一刻君小姐就点了点头。

“既然只有张神医能救的,那表弟的毒如今世上也只有我能救治了。”她说道。

这话说的如此大言不惭,但偏偏让人不能失笑,或许是她语气的那几分怅然。

这怅然这她的话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方老太太再次愕然,又有些恼火。

“为什么?”她说道,“为什么就只有你能了?”

因为张神医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他终于找到了所需要的一味药,代价是跌落悬崖。

君小姐一直放在膝头平静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压制的情绪开始翻腾。

“…君蓁蓁,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当成什么…”方老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

啪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方老太太。

君小姐的手拍在桌子上。

这动作真是粗鲁,不知怎的看着这女孩子,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莫名的闪过这个念头,似乎觉得这女孩子做出来是让人很惊讶的事。

真是莫名其妙,君蓁蓁做出的粗鲁事还少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没什么意思,命是他自己的,他是你们方家的,不想治就不治,不用说这么多话。”君小姐说道,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调直直,显示她生气了。

方大太太不由心慌。

君蓁蓁生气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确切的说君蓁蓁在她们面前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

君蓁蓁生气对她们来说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现在她的心里却莫名的心慌紧张。

或许是关系到儿子。

哪怕是再冷静再无情的人,涉及到自己的子女时都会失态。

“蓁蓁,不是我们不想治。”她忙说道,“毕竟承宇的病太重了,那么多人都治不好,你突然说能治,实在是让人惊讶。”

君小姐看她一眼。

“当初舅母喂给表弟治病的药却变成毒药,也是让人惊讶的事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脸色一阵青白。

不想以前那样吵闹哭,但说的话却让人差点背过气。

她突然想到从北留镇回来的仆妇说宁家很生气还骂君小姐无赖讹诈,按理不管怎么说能退亲是宁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会这样的生气。

现在她隐隐猜到,大概是被这君小姐说话气的不轻吧。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们怀疑也是正常的,你不用这么生气。”方老太太淡淡说道,“你说你自己看出承宇是中毒且还能治好,没有让人相信的理由。”

君小姐笑了笑。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能不能做到是我的事,命是你们自己的,我现在是来解救你们,我没有理由还要说服你们。”她说道。

“那万一你治不好承宇…”方大太太又忍不住说道。

君小姐又看她一眼。

“那你有什么损失?”她柔声说道。

反正方承宇都是死。

方大太太再次被噎的无语。

她觉得小姑娘还是吵闹一些好,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反驳人的话实在是让人憋气又恼火。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沉吟一刻。

“你说得对,我可以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也可以不问你怎么治。”她说道,“但我必须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小姐笑了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原来外祖母也不知道。”她说道,不待方老太太再问,便继续说道,“是表弟告诉我,我必须这么做。”

表弟?方承宇?

方老太太微微皱眉。

“表弟说他死了,方家就只有靠外祖母和舅母撑着,等外祖母和舅母死了,方家就完了,而我则是要依附方家为生的,没有了方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君小姐说道,轻叹一口气,“我已经父母双亡,日子很不好过了,不想将来更惨,所以表弟不能死,方家不能倒。”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神情古怪。

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们已经询问很多遍方承宇的小厮,花园里方承宇和君蓁蓁的每一句话都清楚,自然知道方承宇的确说过这话。

但这话真是再粗浅不过的大实话了,也不是方承宇一个人说过,君蓁蓁刚来到阳城,为了宁家的亲事,怒骂被宁家低贱身份连累的时候,方锦绣也骂过她类似的话,就连方老太太也曾经耐心给她解释过。

那时候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因为那时候方家与我只是一个亲戚暂依之地。”君小姐柔声说道,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简单的道理,耐心的对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解释。

不耐烦,耐心,这几个字是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的感觉,之所以这样感觉是因为那女孩子说出的话是谁都能想到的道理,这样就显得她们问出来的问题有些可笑。

君小姐当然没有把方家当做亲人和依靠。

“我一心要离开你们家,就像你们一心要甩开我一样。”君小姐接着说道。

这句话让方老太太感觉很熟悉。

跟不久前接这女孩子回来听说她有婚书自己质问她为什么不拿出来时,女孩子反问的拿出来结果有什么不同一般。

你们不喜欢我,我知道。

那样无情无义冷血残酷的真相,她知道而且平静的接受。

方老太太半辈子被亲族们骂做无情无义都没有丝毫羞耻过,但这一刻她觉得耳朵有些微微的发热。

甩开这个女孩子,让她觉得做的有些不地道,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是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孙子生死吧,人关心一件事就会变得软弱,软弱了就容易多想。

小姑娘也许哭闹一些说话更让人舒服,她突然觉得。

方老太太很快平息了情绪,她什么都没说,平静的等待女孩子接着说话。

“但现在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方家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不想让这个依靠倒了。”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

“原来如此。”她说道,“你和承宇都还小,很容易把一件小事看成天大的事,其实不用这样。”

她说到这里叹口气。

“当初你外祖父死的时候,我也以为天要塌了,方家也要倒了,但是并没有,后来你舅舅也去了,我又以为天要塌了,方家这次要完了,但你看现在,大家都过的好好的,所以。”

她抿了抿嘴看着君小姐。

“就算承宇也死了,我们方家依旧不会倒,你就放心的依靠着吧,我们原先想要你走,是因为你要走,既然你不想走,想要留下,那你当然可以留下,不用说救承宇。”

君小姐摇摇头。

“我不信。”她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

“我是你外祖母,如果我让你安心留在方家的话不可信的话,那这方家没有人说的话可信了。”她说道。

君小姐再次摇头。

“外祖母,我不是不信你说的这个话,我是不信你能让方家不倒。”她柔声说道,“你看,你们的仇人已经接连杀死外祖父和舅舅,表弟也即将丧命,而你们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不以为是人祸,而只认为是天灾,还一副要逆天不信命的姿态。”

她说到这里看着目瞪口呆的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神情几分为难。

“这样的方家明显就是被猫儿捉住的鼠,自以为逃脱,其实不过是猫儿故意戏弄罢了,外祖母,你说的我可以放心依靠你们家这话,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第二十七章 天灾还是人祸

君小姐原本说话的声音轻柔并不大,不过当这个声音停下,屋子里不知为何显得一片死寂。

但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却觉得双耳嗡嗡,脑子里也乱纷纷,很多话在心里冲撞。

“你胡说!”

站在廊下的柳儿清晰的听到了方大太太拔高的声音,先前屋子里虽然一直有人声,但都低低窃窃,跟往日闲谈一样,没有半点吵架该有的气势。

此时这一声虽然短促,却包含着愤怒哀怨惧怕总之一些复杂的情绪,柳儿太小分辨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但知道方大太太是生气和急了。

还以为多能忍着装好人呢,柳儿竖起耳朵绷紧了身子,就等着小姐一声召唤去帮忙。

君小姐的声音没有在室内响起,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方大太太。

她的个子在同龄人中不高,此时又坐着更显得矮,但站着的方大太太却觉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有些蔑视,或者是怜悯,同情,甚至还有同病相怜的哀伤。

这些莫名其妙又互相反义的感觉让方大太太更为恼怒。

“蓁蓁,你想太多了。”她忍住情绪一字一顿说道。

“是你们想太少了,或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君小姐立刻摇头说道,又停顿下,“那还是想的太少了。”

方老太爷是病死的,虽然那场病很突然也很迅猛,但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都是难以避免的,有些病的确是没有征兆来势凶猛,走着路一头栽倒死去的也有,睡觉醒不过来的也多的是,甚至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一声咳嗽就能断气。

这时候她们虽然生疑,但并没有多想。

然后方念君也死了,这次不是病死而是遇难,黄河以北都不太平,出门在外都很莫测,方家虽然很有钱,能够雇佣众多的武艺高超的镖师护院,但俗话说好狗抵不过赖狗多,红了眼杀人越货的匪贼实在令人无奈。

方念君出事后,方家靠着钱说动了官府,官府调来了官兵,将整个山匪剿灭,山匪供认说袭击方念君不是意外,是他们早就踩好点,知道方家有钱,所以要绑架方念君要钱,只是意外的是方念君有很多护从,那些护从也很厉害,所以双方都拼了命,最后求财的山匪也忘记了求财,护从们也忘记了逃生。

这时候她们虽然生疑,但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再后来就是方承宇,这一次她们明明确确的知道是被人害了。

“但是太晚了。”君小姐说道,“被人打了三拳才明白是被人打了,已经被打的懵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方老太太没有站起来,握着扶手的手攥了攥。

“你说的这些也有道理。”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