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怎么办?”有人问道。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们拿着圣旨。咱们能不遵旨吗?要抗旨吗?”有人喊道,“方家的人疯了都。不能惹。”

没错,他们可不想被割喉,也不想被送上行刑台砍三刀。

官员们顿时也忙动作。

“快,快,召集人手。”

“搜查林承。”

一阵哄乱后林家巷子前的大街上恢复了安静,但整个阳城都变的热闹起来。

林族长还呆呆的跪在地上,一个随从怯怯的挪过来。

“老爷,咱们怎么办?”他颤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快去找人,找不到,咱们林族都要给他陪葬了。”林族长从地上跳起来喊道。

热闹纷乱彻底的远离,没有了火把,大街重新陷入黑暗。

方锦绣站在黑暗里,看着远处的四周不断亮起闪烁的光亮,就像漫天的星辰跌落,纵然夜色笼罩天地,这些星星点点之火也能驱散了阴郁浓墨。

她长长的吐口气坐了下来。

“哎?你不去吗?”陈七问道。

“我不用去。”方锦绣说道,“我累了,休息一下。”

陈七噗通一声再次跌坐在地上。

“哎呀娘呀,吓死我了。”他说道,暗夜里双眼闪闪发光,“怎么回事啊?你们方家竟然有圣旨?你们祖上不是种田出身的吗?怎么跟皇帝攀上了?”

“闭嘴。”方锦绣喝道。

陈七嘀咕一句不再说话了,大街上陷入一片宁静。

而与此同时在城外一处庄园里,沉沉夜色中还亮着点点灯火,间或有女子的娇笑声传出来。

廊下站着的两个小厮揣着手打瞌睡,猛地一点头醒来,听到这笑声不由搓了搓脸。

“怎么还不睡啊。”他低声嘀咕道。

旁边的小厮吃吃笑了。

“都睡了一下午了,得缓缓精神嘛。”他挤眉弄眼说道。

正低声说笑,外边有敲门声传来,在深夜里格外的吓人。

两个小厮吓了一跳,对视一眼。

“这二半夜的,什么人?”一个说道。

“路过的投宿人?”另一个猜测道。

“咱们这地方怎么能接投宿,不理他。”先一个便说道。

敲门声停下来,但片刻之后又急急的响起,这一次连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怎么回事?”有男声问道。

“三爷,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看?”小厮忙答道。

屋子里的人还没答话,外边敲门的人已经急切的喊起来。

“三爷,三爷,快开门,快点,家里出事了。”

家里?

小厮们吓了一跳,屋子里的也瞬时无声,片刻之后便有女声的娇嗔,紧接着便是男子低低的安抚。

“让他们滚。”男子然后拔高声音说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瞎找什么。”

小厮领命忙去了。

门还被拍的山响。

“别拍了,快滚。”小厮对着门外喝道。

外边的人似乎被骂急了,不止用手,连脚都踹上了。

“快点,快点,出事了,族长老爷亲自下的命令找你,快点。”门外的人急声喊道。

连族长都搬出来了?

这声音也传到了屋子里,其内的人很生气,啪的打开门,昏暗的灯光在身后将他的身影衬托的朦胧。

“屁大的事,还闹到族长哪里,真是还不够丢人,闹到族长哪里就闹去,算什么大事。”林主簿竖眉喝道,“今日我就不开门,看谁敢进来。”

这声音很是震慑,门外的敲门声顿消,里外重新陷入安静。

林主簿吐口气,带着愤愤又不屑,才要甩袖进去,就听的砰的一声,禁闭的大门飞了起来砸向院中。

这突然的状况让两个小厮失声惊叫,下意识的抱头,而与此同时门外亮起了无数的火把,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人的喧闹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的亲娘老子。

出什么事了?

林主簿站在屋门口目瞪口呆,透过被撞飞的大门看着外边涌来的人群。

明亮的火把刺目一时间看不清,待适应这光线后才看到一队队官兵持着兵器站在门外。

“我的娘。”他瞪眼脱口喊道,“不就是养个外室吗?至于连官兵都惊动了吗?”

第八十三章 一个误会

小小的庄园里灯火通明,两个小厮被按在廊檐下瑟瑟发抖,再看满院子人更加颤抖的厉害。

院子里的人可谓五花八门,有官府里的差丁,有铠甲严明的兵士,还有普通的护院家丁,还有一些像是伙计仆从的人,甚至还有一个手上裹着伤布的残废。

这种混乱的组合还真只有在去山上打狼的时候见过。

这干什么啊?出什么事了啊?

“冤枉啊!”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喊声,带着恐慌而又惊惧。

“冤枉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见过方少奶奶?”林族长气急败坏的喊道。

林承林主簿站在屋子里亦是形容惊惧,还有些莫名其妙。

“我见过啊。”他说道,“可是我没和她在一起啊,我们只是在街上见到了说了几句话而已,后来她就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方承宇问道。

林主簿看着站在屋内的少年人,再看看里里外外虎视眈眈的人,这都什么人啊,这叫什么事啊。

他不过是被关在家里这么久,好容易解禁了就想出来散散心,来相好的这里放松放松,想着是这个时候,自己的去向很好打掩护,家人也不敢过于询问,就是一夜未归,也只会认为是处理某些善后事宜。

谁想到在街上恰好遇到了方少奶奶,先前的事已经认识到方少奶奶的厉害,再加上如今方家如此可怕,林主簿自然要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主动的问好,同时再次表达上次林瑾儿事件的歉意。

方少奶奶一如既往的和气。

“林大人不要过苛,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已。”她说道。“讲明白道理懂事了就好。”

除此之外还关切的询问这次李县令事件让他受惊了。

林主簿简直感动的恨不得跪地道谢,说真的,当县衙被砸破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的前途也如同县衙大门一般就此损毁了。

毕竟有这样的底气,是除掉他们林氏的最好时机。

“这算什么仇怨,不过是口角意气之争。”君小姐说道,对他微微一笑。“除非林大人觉得咱们就此不共戴天了。”

林主簿忙摇手。

“哪里哪里。怎么会怎么会。”他连连说道,又神情诚恳,“没想到方少奶奶如此胸怀。林莫谢过。”

说到这里二人相视一笑。

“然后方少奶奶说她还有事,我就告辞了。”林主簿说道。

而且他的心情更好了,觉得今日真是霉运尽去,好运到来。满心高兴的来到偷偷养的外室这里,胡天胡地的折腾了一下午。到现在才醒来,心满意足的继续饮酒作乐。

谁想到外边竟然闹成了这样。

“你是说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方承宇问道。

“我真不知道啊。”林主薄急道,“我向城外走,她向城里去了。”

方承宇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屋子里便陷入沉默。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这个少年人身上,以及他手里拿着的卷轴上。似乎下一刻的生死都由他掌握。

“三郎,你最好老实点。你以往背着我干的那些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这次可是事关重大,你休想再托滑。”林族长受不了这沉默,忍不住喝道。

林主簿心里骂了声,这么快就要摘清自己了,还背着他干的事,这族里有什么事能背过他去!装什么好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方少爷我真的没有说谎啊,天地可鉴啊。”他看着方承宇再次说道,恨不得跪下来。

方承宇看着他一刻。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做什么?”他问道。

肯询问就是相信他了。

林主簿抑制住欢喜,用力的冷静,制止纷乱的思绪回想着遇到君小姐的一言一行。

“我看到她时,她正站在街边,似乎站在原地在等人…”他说道。

“也许是在找人?”方承宇插话说道。

找人…

林主簿想了想,那姑娘当时看着城门外,神情的确有点…古怪?

“她是不是在找人我不知道。”他慢慢说道,带着几分思索,“不过后来她倒是问了一句闲话。”

“什么闲话?”林族长急急问道。

这闲话可不一定是闲话,极有可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方少奶奶问我,今趟阳城都来了那些外地的官员。”林主簿说道。

林族长愣了下。

“这事她问你做什么?你关着呢,哪里知道来了什么人。”他说道,斜着眼看方承宇。

再说,太原府来了那些官员,方家的人自然最清楚。

这君小姐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你别胡乱说攀扯别人。”林族长又竖眉喝道。

林主簿再次喊冤。

“我也是这样跟方少奶奶说的。”他说道,“然后方少奶奶就不再问了,就告辞了,方少爷,你要信我,我真犯不着…”

方承宇看着他点点头。

“我信你。”他说道,温和的一笑,带着少年人的真诚,“林大人没说谎。”

林主簿简直感动的要哭。

还是孩子们好说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会像大人一般想太多。

门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闻讯的方老太太这一路人马赶过来了。

不待林主簿和林族长解释,方承宇已经上前。

“不是他。”他对方老太太摇头说道。

方老太太看了眼神情忐忑焦虑的林族长和林主簿,没有再问什么。

“走。”她说道,神情和声音一般的坚定,“继续向外找。”

方承宇却阻止她,神情沉沉的看着夜空,慢慢的视线转向北方。

“不,祖母。”他说道,“在城里找,把整个城都翻起来。”

方老太太愣了下。

城里已经确认的确没有君蓁蓁的踪迹,而他既然相信林主薄的话,那自然也相信君蓁蓁已经出城了啊。

现在却要回头进城,且要翻城。

翻城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适才只是追查跟林主薄有关的踪迹,查的人家也是与此有关。”方承宇说道,“现在我们要全部都查,全部都搜。”

方老太太神情愕然。

拿着圣旨追查跟君蓁蓁有关的人可以理解,但胡乱的肆无忌惮的搜城。

那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为什么啊?

“为了闹大。”方承宇说道,“闹的越大,她越安全。”

有时候就是这样,有舍有得,要换一个人的安全,就要另一个人赴险,这也是公平。

方老太太看着他一刻,最终点点头。

“召集所有人马回城。”她说道,看向院子里的人马,“搜城。”

第八十四章 一念不同

院子里外的人马呼啦啦的如潮水般退去,转眼就消失在已经发白的夜色里,只留下林家的诸人。

“搜城啊!她们疯了吧?真要搜城啊?”林族长说道。

林主薄才不管方家的搜什么,别来搜他就行。

来的突然,去的干脆,如果不是被撞飞的大门还倒在院子里,林主簿都要怀疑适才是一场梦。

“好在纵然是噩梦,梦也算是醒了。”他吐口气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外边又是一阵喧嚣。

林主薄和林族长都心里一跳,呼吸一滞。

难道是方家的人又杀了个回马枪?

门外一群人涌了进来,与先前的男子兵丁们不同,多数是女子。

“林承!”为首的妇人尖声喊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竟然敢瞒着我养小贱人。”

糟糕!

林主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大变。

噩梦还没结束,这才刚开始。

小院子里再次陷入嘈杂,与上一次的男子们的呵斥痛呼声不同,这一次则充斥着女子们的尖叫和哭喊叫骂。

几乎是片刻之后整个阳城也陷入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声叫声哭声,城内灯火通明,整座城都似乎被点燃。

而原野里则越发的漆黑,一声低呼,奔跑的黑影扑倒在地上。

她没有丝毫的停留跃身而起,将散落的衣服捡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向前。

快跑,快跑,将距离拉开越远越好。

而与此同时,城北驿站矮小的屋子里本已经睡着的人猛地坐起来。

“不对。”他说道。

说这话人就下床向外疾步。睡在地上的人猝不及防被踩了一脚发出一声惊叫。

“出什么事了?”地上的人惊慌的喊道,再看门被打开了,那个仆从已经冲了出去。

原本终于陷入沉睡的驿站变的骚动喧闹,灭掉的灯火逐一亮起。

睡眼惺忪披着衣衫的人都从屋子里走出来,询问着向后院而去。

那里睡着的驿卒一家已经被叫起来了。

驿卒是个老兵和婆娘女儿瑟瑟的挤在在一起神情惊恐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的钱丢了。”仆从愤愤的说道,伸手指着缩在老妇怀里的女孩子,“只有你来过我这边。”

女孩子吓的浑身乱战。要躲进娘的怀里。却被老妇推开。

“娃儿,是你不?”老妇颤声问道。

女孩子被推出来,呈现在众人眼前。仆从的视线更是犀利扫过她。

身形,当时穿的是宽大的明显用旧衣衫改过的衣衫,而现在则穿着里衣,身形不能做论断。

乱蓬蓬的头发。惊恐的神情,没有洗而沾染着灰垢的脸。

黑夜。昏灯下也看上去差不多。

“我没有我没有。”女孩子说道。

声音粗哑,因为惊恐而颤颤混混不清。

口音一致。

仆从皱起眉头。

难道想多了?

“你没有去我们那里送水吗?”仆从喝道。

送水?

女孩子惶惶的点头,又摇头。

“到底有没有?”仆从喝道。

“大爷,我家娃这一晚上送了十几次的水。哪里都去了,但这偷东西,真的是没有的。”驿卒哀求说道。“大爷,真的没有啊。老儿拿性命担保。”

仆从没有理会只是盯着这女孩子,女孩子瑟瑟发抖。

是他多疑了吗?

哪里不对呢?

为什么将睡未睡时潜意识的感觉古怪让他猛地惊醒。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跟适才夜色里的背影对比着,融合着,分开着…

纤弱!

仆从的眼睛一亮。

是那种纤弱感引发的古怪。

那个背影带着一种纤弱感,粗鄙的动作形态也掩饰不住的纤弱感。

女孩子都是纤弱的,但这个纤弱出现在这个驿卒女孩子的身上就显得古怪了。

那种纤弱,是那种高门大户从小锦衣玉食才能养出的。

“你们今日到底几个人…”仆从上前一步喝问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外边一阵喧闹。

“快点,快点,知府大人要立刻出发呢。”有人大声的招呼这些跟过来看热闹的人。

立刻出发?

所有人都愣了下,仆从也停下了询问。

“出什么事了?”大家问道。

“方家,拿着圣旨,把阳城翻了。”那人喊道。

圣旨!

众人一阵安静旋即哗然。

“方家怎么会有圣旨?”

“方家怎么把阳城翻了?”

询问四起。

但那人也顾不得回答的详细。

“不知道。”他说道,“好像是家里一人跟阳城一个主簿有仇闹起来了。”

说这不待询问催促。

“快点快点,知府大人已经先走了。”

众人不敢怠慢忙急急的向外跑去。

仆从站在原地神情复杂。

“还问吗?”官员小心的问了句,看着那缩回父母身边的女孩子。

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仆从没有紧皱早已经不看那女孩子了,而是看着灯火变的通明,人嚷马嘶的外边。

“圣旨啊,方家还真是…”他说道,嘴边一丝轻笑,“胆子大。”

说罢又看了眼那老卒一家,目光扫过瑟瑟的女孩子,转身迈步。

“走。”他说道。

临近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慢慢的过去,东方渐渐发白。

城里的喧嚣也渐渐停歇,街道上也开始有不少人探头探脑。

昨夜的动静搅动了整个县城,比起县衙被砸破大门,民众们的家门被夜半敲开人闯进来更为可怕。

那些喊着奉旨追查的人也不是官兵,更没有官员相随,至于圣旨更是看不到。

这一次是真的闹了乱匪了吧。

还好那些人只是在家中四处搜索盘问有没有见到林主簿,并没有打人更没有杀人,财物更是半点未动。

虽然心惊胆战,倒也不至于魂飞魄散。

搜查的人渐渐的退去,光亮也取代了黑暗,民众们大着胆子走出家门打听消息。

“原来林主簿也是李县令一伙的吗?”

“方家竟然是奉旨查办吗?”

“难道其实不是世仇,而真的是奸细乱臣贼子吗?“

“那方家其实不是开票号的,而是当官的?”

“怪不得方家这样发财呢。”

各种议论蔓延揣测纷乱。

对于身后探头探脑渐渐聚集的民众,一直坐在城门前大街边的方锦绣视而不见,她只是看着城外。

身后传来马蹄急响,方锦绣转过身子,看到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靠着她肩头睡的正香的陈七差点栽在地上,人也揉着脸迷迷瞪瞪的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他擦着口水说道,“找到了吗?”

方锦绣没有理会他,人已经站起来,看着驰来的方承宇以及方老太太,再远处还有更多的人汇集过来。

火把早已经熄灭,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疲倦焦急。

没有找到。

不用问,看他们的神情方锦绣就知道。

“这才找一夜而已。”方承宇的神情依旧,脸上甚至还浮现笑意,“祖母母亲姐姐,你们回去歇息,我再接着找,白日也好啊,消息传得更快,打草惊蛇有时候也不是坏事。”

方大太太看着他,方承宇本就瘦弱,此时脸色更显得憔悴。

他才解毒没多久,本就身子积弱,从汝南经历劫杀,疾驰赶回,牢房审问,问斩祭奠,可以说一口气都没有歇息过。

这样熬下去,可怎么受得住。

“承宇,你先回去歇歇,我们来接着找。”她说道。

“是啊,我和大姐来吧,你和祖母都回去歇息,然后再来替换我们。”方玉绣也说道。

方承宇含笑摇头。

“我不累的。”他说道,“真的不累,你们不知道人要是一口气提着就不会累的,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停,停下来泄气反而不好。”

这什么道理?

方大太太看着方承宇神情焦灼。

“那要是今天还是找不到呢?”她脱口说道。

方承宇笑了。

“那就明天还找啊。”他说道,遍布红丝的眼神真挚而坚定,“今天找不到,明天找,明天找不到,后天找,一天天的找下去,总会找到的,总之绝对不能不找。”

第八十五章 君从何处来

方老太太看着他也笑了。是啊,一天找不到两天,两天找不到三天,只要她们还活着,那就找下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当初老爷不在了,儿子不在了,孙子被害了,她要撑下去,撑过一天,就能撑过第二天,再撑过第三天。

只要她一日不死,就一日不倒。

“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要一直找下去。”方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媳妇孙女们说道,“既然上天要我们方家过这样的日子,我们不怕不惧不退,我们就过给它看。”

方大太太方云绣方玉绣等人都面色肃重的点点头。

“是,祖母(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下去。”她们齐声说道。

“好了,那现在我们要分班,我和云绣元氏先回去歇息,承宇你和你母亲继续寻找,等过了午后我们再来替换你们。”方老太太说道,说着又看向身边的护卫仆妇丫头以及票号的诸人,“你们也都各自分班轮换。”

诸人齐声应是。

“老太太,我会安排的,今日其他票号的人马都赶过来,我们人手充足的很。”高管事说道。

这边正热闹着,城门外又有人马疾驰而来。

“方曹氏!你休要再胡闹了。”

人马尚未驶近,为首的人厉声喝道。

这些人风尘仆仆,虽然身穿常服,但大家还是认出他们正是昨日离开阳城的太原府的几位官员,为首的发出呵斥的便是知府马升之。

马知府面色再没有先前的木然,神情很是惊怒,而他身后的官员们则神情复杂。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马知府走近不待马停稳就跳下来,疾步到方老太太身前喝道。“先皇给你圣旨是让你扰民动乱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又看着四周,远远近近或明或暗躲躲闪闪的民众。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压低声音竖眉喝道。

一个开票号的商人竟然拿出了皇帝的圣旨。

这意味着什么?

方老太太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不然这么多年从来不敢泄露半分。

这圣旨是她们的依仗,但也必然是杀器,而这其中还牵涉到更多的疑问,更多的揣测,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方老太太看着马知府。

“大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说道。“圣旨没有让我扰民动乱。但是,圣旨也是为了保我方家,现在我方家遇到如此劫难。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马知府伸手点着方老太太。

“你方家遇到什么劫难了?”他咬牙低声说道,看着一旁的方承宇,“现在你的孙子治好了,你的仇人伏诛了。正是大难过后福至的时候,不就是一个儿媳一夜未回家吗?你这至于要翻天吗?”

“我这儿媳就是我方家的天。”方老太太亦是咬牙。神情带着几分决然和狂暴,伸手指着天,“她出事,天就翻了。我方家就翻了。”

这老太婆真是疯了。

马知府面色铁青,才要说话,有一个女声从人群里传来。

“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

这声音传来。马知府等官员们尚没什么反应,方承宇第一个转过头去。紧接着便是方家的妇人们。

一直站在他们之外的方锦绣也不可置信的寻声看去。

外边围着一圈的护卫们被这视线看的下意识的分开,也扭头看去。

在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孩子,衣衫发鬓有些散乱,沾染着尘土,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她的面容柔和,双目明亮,精神奕奕。

她手里拎着一个竹筐,其内摆着一些药草,就像一个清晨归来的采药人。

满场寂静。

君小姐视线扫过诸人,神情亦是惊讶,又迷惑而不解。

“出什么事了?”她再次问道。

出什么事了?

方锦绣只觉得心跳停止脑子里一片空白。

君蓁蓁,你玩死我了呢!

满场寂静凝固。

这寂静是因为方家的一些人静下来,他们静下来,旁观的人也自然的跟着安静。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的这个女孩子。

君小姐到底是个女孩子,以前纵然嚣张又因为与宁十公子的婚事而声名远扬,但也只是名远扬,并不是人人都见到她,熟悉她。

熟悉她的只是女孩们之间。

现在在场的围观的多是男人们,大家并不认得她。

比如马知府。

随着马知府的看去,官员们也都看去,尤其是站在最后的那个仆从更是眯起眼。

这个女孩子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啊。

只不过穿着衣衫精良,形容温婉,大家闺秀富贵之气略凌乱的衣衫和发鬓都掩盖不住。

昨晚不归消失的让方家人寻找的就是她吗?

虽然没见过她,但从方老太太等人的神情也看出来了她是谁了。

君应文的女儿,方家的外孙女,以及那位传说中冲喜治好方少爷的少奶奶。

马知府显然也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他还是伸手一指。

“她是谁?”他喝问道。

这很显然是明知故问嘲笑。

方老太太还没回话,有尖叫的女声响起。

“小姐!”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柳儿已经扑到了君小姐面前,一把抱住君小姐放声大哭。

“小姐你去哪里了你吓死我了。”

这一下不用方老太太再开口,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女孩子是谁了。

出什么事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懵了,他们翻天倒地一晚上找不到的人,就这样突然的出现了。

“蓁蓁,你去哪里了?”方大太太忍不住开口喊道,一面疾步走过来。

君小姐被柳儿抱住大哭,又看着面前聚集的人,很显然也是非常的不解。

“我去采药了。”她说道。

第八十六章 这又是一个误会

采药?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整个阳城都因为她而翻了天,兵荒马乱,揣测着惊慌着哭喊着,而她却轻轻松松的出现,又轻轻松松的说了句话采药去了。

这就像曾经有一年阳城花灯节上有惊慌失措的父母尖叫着孩子被花子拍走了,官府封城,民众查问,闹得一夜人人疲惫花灯也无人欣赏,那孩子却举着一串糖人从桥下钻出来,说是捡糖人吃不小心在桥下睡着了。

孩子不知道生死,不知道离别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安危对于家人来说多重要。

但君小姐并不是一个孩子了。

方大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她现在什么念头都没有。

失而复得的惊喜,一切尘埃落定的踏实,被耍弄的羞恼。

她现在一概都没有,唯一的念头就是给眼前这个女孩子一巴掌。

狠狠的,响亮的,一个巴掌。

这种事去年的时候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做,但从来没有真的做过。

现在她当然没有时时刻刻的这样念着,但当念头起来的时候就立刻去做了。

方大太太疾步过来,冲着君小姐扬起了手。

但同时也有人疾步冲过来,似是无意却又恰好的早了一步,抱住了君小姐的肩头。

“表姐!”他欢喜的喊道,“你回来就好了。”

方大太太的巴掌被挡住落在他的肩头。

方承宇啊了一声似乎才注意到母亲的动作。

“母亲。”他转过头看着她,神情真挚的哀求。“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还不是真成亲呢,他就见不得她被自己动一下手指头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她连对她生气一下都不能吗?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方大太太神情复杂。

没想到她也能尝到儿子护着媳妇的滋味了。

这感觉还真酸爽。

其他人现在也都回过神了,神情复杂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以前的君蓁蓁,大家早就毫不客气的开骂了。

但是如果是以前的君蓁蓁的话,大家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的找她。

马知府冷笑。

“采药。”他说道,看着被丫头和少年人一边一个抱住的女孩子。哼了声。又看向方老太太,“采药。”

这事太荒唐了,是不是你们方家在一起做戏?

你们意欲何为?

他看向君小姐。声音加重。

“你为什么采药?你又不是大夫药农,你为什么去采药?”

是啊,你为什么要采药?

站在官员身旁的仆从也眼神犀利的看着那个女孩子。

采药是不是要出城?

那昨夜一晚上你是不是都在城外?

你去了哪里?你,真的是。在采药吗?

君小姐看着马知府。

“我的确是一个大夫。”她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大夫?

马知府皱眉看着她。

“你,你怎么就是大夫了?”他问道。

质问一个大夫为什么是大夫。似乎是个无理取闹的问题。

君小姐想了想。

“因为我祖父就是一个大夫。”她认真答道。

我祖父还是一个铁匠呢!

马知府心里喊道,我怎么就成了当官的了?

“大人,的确是这样。”方老太太上前接过话说道,“我亲家行医世家。女婿虽然做了官,但家里的传承并没有丢,她从小就学了家学医术。”

君应文不是山西路的官员。但因为是方家的亲戚,马知府在来之前自然也查看过他的履历。君家行医倒也是知道的。

但是,但是。